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他们是没说动石磨山寨,却鼓动了另外八个匪寨。”薛珠呸了一口,怒声道,“在两个月前,天授王攻入荆州,这些瘪三也出来闹事,攻下了雍州两座县城,不过现在已经被官军跟江湖同道撵了出去,残余人马落草为寇,四处劫掠。之前平州往雍州的商路断了,皮货如果运不出去,麻县的猎户都没饭吃,我们也得买大量的盐跟糖,以及一些药材回去。”
陈重拍了拍箱子,示意这些就是他们准备带回去的东西。
“听说官军常来肃清贼寇,但这些人还是滑溜得很,造.反的兵卒,绿林客跟山匪……幸亏我家薛娘子留意到昨日看到的可疑之人,算是早有防备。这帮人灰头土脸的,饿得发昏,看到我们这么多口箱子,估计都没想里面是什么,上来就抢。”
薛娘子抱着手臂哼笑道:“只怕这里面还有赤魍山这几个家伙在煽风点火,说我们带了金银米粮。”
这时山匪纷纷叫冤,雍州乱了好一阵子,现在商队几乎见不着了,好不容易来一条大鱼,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墨鲤也回过味了,难怪这一路的锦衣卫如此多,宫钧安排得如此周到,甚至有些大动干戈,看来这些锦衣卫不是特意派来的,而是原本就在雍州搜查圣莲坛余孽。
燕岑听到石磨山寨的消息,一时紧张万分,连忙追问。
陈重想了想,笑道:“没事,我听闻石磨山的大当家砍了两个圣莲坛的香主呢,要是没有他们,雍州这些江湖门派也不能那么快反应过来,单单指望官军,可没那么容易。”
雍州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能逃走的人都跑了,剩下的人很容易被天授王那套说辞糊弄。
但本质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跟石磨山寨一样是山匪,还没有石磨山寨众人的齐心。
其实石磨山,就是程泾川曾经谈过但不可能得到的一个避世理想:一群人远离尘世,离群索居地生活,来避免残酷世间的伤害。
因为人的想法会变化,清苦贫瘠的生活过久了,就会怀念外面的一切,更会效仿曾经欺压他们的人,为了巩固地位再去欺压别人。但这个问题在石磨山不会出现,因为寨子里的人清楚地知道,山外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即使不是乱世,就算没有天灾,他们还是会被驱逐被鄙夷,他们从未被这世间接纳过,只有在石磨山,才能堂堂正正地做为“人”而不遭受异样的目光。
“石磨山大当家确实有些才能。”孟戚想起当初所见,石磨山利用地形抓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江湖人。
其中包括一个妄想斩断齐朝陆氏龙脉,来向吴王卖好的桑道长。
仔细回想从北到南这一路所见的蠢昧恶徒,竟也感到好笑。
孟戚不着痕迹地瞥了墨鲤一眼,心道约莫是阿鲤一直在身边的缘故,连那些蠢蛋的可憎嘴脸,都成了美妙记忆的一部分。
孟戚移开目光后忍不住又悄悄转回去,一不小心对上了那双眼睛。
——墨鲤恰好也在看孟戚。
四目相对,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徐徐交缠。
猝不及防,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又无意识地在嘴角边漾出笑意。
可能孟戚觉得这一眼很快,墨鲤也没发现任何不对,以为就是随便看了一眼,连自己是否在笑都没察觉到。
陈重吃惊地微微张口,满脸疑惑,随即一只手自旁边伸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高得能够遮住别人头顶阳光的陈重无辜地低头,看向身边的薛珠。
“这些匪寇交给官府吗?”孟戚懒洋洋地问。
正好,锦衣卫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也巴不得能立刻解决在雍州流窜的匪寇。
燕岑的精神完全恢复了,得到石磨山的消息,让他归心似箭,同时又有些懊恼,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却没有跟石磨山的大伙在一起。
“咳,孟兄与我要一起回平州,此间事了,大家不妨一起上路。”
墨鲤主动说,然后他发现薛娘子神情莫测在自己跟孟戚身上瞟了一圈。
鱼不服 349|夫得失
出去的路很长, 不知道行到何方,会遇什么样的人。
回平州的路却截然相反, 除了在雍州遇到两次山匪劫道,其余时间就没有任何变故发生了。
仿佛圣莲坛跟盗匪应和天授王起事这么一闹, 将不安定的风险消耗殆尽, 又或者孟戚墨鲤的名号已经在江湖上盛传, 先是坑死了青乌老祖,又杀了天授王跟郑涂,其余人等掂了掂自己的分量, 识趣的退避三舍。
这让孟戚意兴阑珊, 躺在墨鲤身边说:“看来该是隐居的时候了。”
墨鲤不明所以。
孟戚就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通常情况下那些江湖传闻的影响。
一开始是人人畏惧, 但武林三五年就能换一代, 最快的出名方法就是踩着那些“凶名远播”的家伙打出名堂,尤其是那种销声匿迹好几年, 传闻都显得不真实的情况。
“到那时, 我们就有源源不绝的麻烦。”
“……”
墨鲤觉得孟戚这表情不像在描述麻烦,而是送上门的乐子。
“后天就要进入竹山县了。”
孟戚长长地叹了口气。
客栈的床太小,有点挤。
陈家商队的人数太多, 这边地方偏,客栈条件本来就不好,谁都没有单独住一个屋子的特权——因为客栈的屋子不够,已是十一月了,普通的脚店太冷了,陈家对自己人并算不吝啬。
客栈被褥散发着霉味, 孟戚进门后就习惯地将枕头被褥全丢到桌上,揭开床帐,打开窗户,任由冷风将屋子吹得凉如冰窟,反正他跟墨鲤都不怕冷。
这些屋子一整个冬天通风的次数有限,无论怎么打扫,气味都让人皱眉。
伙计方才打算送炭炉热水多赚点铜板,结果一进屋子就被风吹傻了,离开时一直用看疯子的眼神瞄孟戚。
墨鲤也遭了池鱼之殃,挨了好几个白眼。
“这家客栈的饭菜还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墨鲤试图劝孟戚。
“不,我们还有干粮。”
孟戚一口拒绝,离开太京的时候他带了整整十斤的油饼。
这玩意是面粉做的,香油炸得两面金黄,在冬日能保存很长时间。
另外还有十斤肉脯,十坛好酒,一路又买了栗子跟各种糕点,一边消耗一边补充,直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当胖鼠只想躺在床上啃栗子时,拖是拖不动的。
就在墨鲤想要起来的时候,孟戚一把将人拉住,郑重道:
“阿鲤,我总觉得薛娘子这些天在探问什么。”
饶是孟戚,越接近平州竹山县,也难免有点患得患失。
墨鲤不是不安慰他,但他发现自己说得越多,孟戚越觉得紧张。
再者,墨鲤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薛令君让他出去之外远着孟戚,结果他把人带回去了,秦逯可能指望他带回一条鱼,结果是一只胖鼠?这差得有点多!还有唐小糖,师弟年纪还小,该怎么解释孟戚的身份跟自己的关系呢?
墨鲤越想越乱,也睡不着。
现在两个人就像傻子一样睁着眼躺在床上,冷风还在呼呼地吹,也没把头脑吹得清醒一些。
“薛娘子怎么了?”墨鲤随口说。
孟戚没说话,继续深思。
薛珠不露破绽,陈重看似粗笨蛮横,其实陈重是商队的主事者,脑子很好使,装傻本领一流。
陈重的嘴皮子工夫不好,但他不跟孟戚饶弯子,也不接孟戚的话茬,就一味地哈哈笑,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瞎话。
孟戚不怕薛珠陈重看破自己跟墨鲤的关系,他也没打算隐瞒,还想借着这对夫妇做一道突破口呢,起初一切顺利,可是近日薛珠不动声色的神态里,总像怀有深深的警惕。
这可不妙。
“我是不是得罪了他们?”孟戚诚恳地问。
墨鲤揉揉额角,心道沙鼠当局者迷。
“孟兄这一路可称得上尽己所能地展现了……”
文武双全,神华内敛,谈吐不凡,进退有据。
一句话,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青年才俊。
不不,比那些初出茅庐的青年才俊更具魅力,好像就没有孟戚不知道的事,偏生没有架子,不说话的时候俨然隐士高人,四处溜达的时候,还能商队的车夫马夫谈得不亦乐乎。
陈重就算了,薛珠则是真正知道墨鲤武功有多高,能跟墨鲤不相上下的人,天下有几个呢?
再说江湖传闻那么多,薛珠背着他们出去拎一个绿林客打听,总能问出点东西。
薛庭对墨鲤提过“孟国师”,难道没有对亲生女儿说过吗?
孟戚没打算隐瞒身份,他正要扭转薛庭对“孟国师”的偏见,然而他忘了,在薛珠眼里,墨鲤才二十来岁!是之前从未离开竹山县的普通人,会不会是被孟戚骗了?
薛娘子正矛盾着呢,这一趟出来竟然听到了“楚朝孟国师”的传闻,再遇个正着,孟国师还打算一起去竹山县?
竹山县有什么,除了她那位昔日用毒高手的老父亲,大概只剩下墨鲤的老师,神医秦逯。
薛娘子倒不觉得孟戚一定怀有恶意,也不觉得墨鲤有那么好骗,她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孟戚的对手,那么一旦有危险她也无法防范,不紧张才怪。
“她大概已经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送回去,告诉薛令君这里发生的事。”
墨鲤把自己的猜测粗略一说,孟戚眨眨眼,随即露出“为盛名所累”的苦恼神情。
“……薛令君不会直接动手,我还在你旁边。”墨鲤一本正经地说。
随即感到好笑,为什么出去一年多,他反倒没那么沉稳了呢?
薛庭没有那么不讲道理,秦老先生更是通情达理……
墨鲤想着,忽然感到窗外寒风飘来一些白絮状的东西。
“落雪了。”
明天他们就会跟陈家商队分开,一往麻县,一走山路。
“这股灵气……”孟戚翻身而起,惊喜地望向墨鲤。
墨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快要进入岐懋山范围了,这刺骨的风雪,正是从那里来。
孟戚兴致勃勃地走到窗边张望,墨鲤眼疾手快地撤了撑窗竹竿,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阿鲤?”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墨鲤想着上云山十九峰的美景,忍不住有些尴尬,头一次不是为了鸡毛山的名字,而是因为无论占地范围还是山川之景,都……太普通了。
自京城远观上云山,有望龙之势,云雾升腾,气势磅礴。
岐懋山,就是座草木繁茂的野山罢了。
偏偏赶上冬天,连这点优势都荡然无存。
墨鲤从前没觉得岐懋山哪里不好,现在他甚至想自己如果有飞鹤山的一半灵秀(灰雀抖抖翅膀打了个喷嚏),都不至于这般窘迫。
“马车可以走羊肠沟,附近是野狼岭,道路崎岖。”
墨鲤费劲地解释,他们跟岐懋山还隔着点其他荒山野岭呢。
孟戚侧头,忽而低声笑道:“这股若隐若现的灵气,令我恨不得连夜上路,早日踏上那座我倾慕已久的山,嗅着泥土沁出的芬芳,沉入蕴含灵脉的河流,就像此刻抱住阿鲤……”
然后他伸手抱了一个空。
墨鲤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绊手绊脚地走回床边。
“睡觉。”
床不是小吗,变小就塞下去了。
变小还有个好处,免得孟戚晚上不老实。
要知道就算变成沙鼠,沙鼠爪子也是不安分的,墨鲤决定使出釜底抽薪的一个妙招。
——八岁小郎,就能在床上横着躺了。
孟戚抢步上前,甩脱宽大的外袍,等他把人扑到床上时,修长的手臂已经变成了同样胖乎乎的胳膊。
隔着衣裳挠痒,墨鲤忍不住又缩了一些个头,等他挣脱出来,已经是三四岁的样子。
抬脚就踹了旁边那个罩在亵衣里没出来的胖娃屁股。
这只是变小,武功还在,只不过有大半招式碍于身形使不出来。
但对象同样是个胖娃娃的时候,就无所谓了。
反正手臂一样短,腿一样蹬不远,翻身同样费劲,原本凌厉的招式瞧着十分滑稽。
然而两人打得很是来劲,又觉得新鲜。
墨鲤横扫千军右腿伸出去什么都没踢到,孟戚试图用精妙的擒拿手格挡,短胖的手指不够长怎么也“擒”不住那条藕节似三圈儿的胳膊,加上退避收招时马步稳不住,一个跟头就栽了过去,直接跟墨鲤滚作了一团。
“嘻嘻……哈哈……”
奶声奶气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墨鲤忽然摸到脸上一点凉意,雪花怎么又飘进来了?
他下意识地往窗户的方向望去,顿时僵住了。
窗户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默默地,默默地望着床榻上嬉戏打闹的两个胖娃娃。
“老师?!”
墨鲤原地蹦起,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想要变回来赫然发现亵衣已经被挣脱得差不多,他一边收拢衣服,急急忙忙地往上套,一边拼命地用手去摇晃孟戚。
白发白须的秦老先生,头重脚轻地走到桌边坐下了。
吓得墨鲤也不变回去了,直接裹着衣服翻储药的瓷瓶。
“老师,护心丹……”
秦逯心情十分复杂,其实他远远地看到客栈有窗户开着,自己弟子跟一个陌生人走到窗边。
这深更半夜的,原本不适合碰面,孰料屋子里竟传出孩童的嬉笑声,秦逯一时诧异,加之他是接了薛娘子的急信赶来的,本就放心不下墨鲤,结果这一看,就看到了无比荒谬的一幕。
长得跟徒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
徒弟出门一趟,两年未满,连孩子都有了?还是两个?!
秦老先生恍惚之间,忽然听见那孩子熟悉的呼唤声,飘荡到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于是他默默望向来不及穿好衣服,巴巴地跑向自己递药的胖小鲤。
还有旁边神情讪讪的小娃,粉嫩的脸颊鼓鼓的,短短的手臂圆滚滚,刺骨寒风里光着胖脚丫站在地上,一点都没有怕冷的样子,跟墨鲤站在一处,简直是年画上的一对金童。
“为师没事。”
秦老先生定了定神,捋着胡须问,“这就是你找到的……”
“同伴,孟兄是上云山的龙脉。”墨鲤忧心忡忡地抓着药瓶不敢放。
秦逯闻言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上云山在哪里,下意识摸向袖中薛珠送来书信,顿时恍然大悟。
太京附近生出的龙脉,难怪会是楚朝国师。
乖乖地跟墨鲤并肩站在一起的孟戚,悄悄戳了戳墨鲤的胳膊。
墨鲤回头,对上了孟戚得意洋洋的目光,两人现在太矮,只要不仰头,秦逯就算坐着也别想看见他们的表情。
——八十七岁的年纪问题忽然解决,能变大变小,还有什么年岁不当?
墨鲤若有所思,没错,变胖娃娃,总比当场变沙鼠给秦逯解释好啊!
鱼不服 350|问心矣
竹山县。
唐小糖起了个大早, 正在院子里扫雪。
“哎,糖伢子你放下。”葛大娘匆匆挽好发髻, 一边生火一边喊道,“这天阴着呢, 保不齐还得继续下, 你到杂货铺子瞧瞧, 买点酱跟醋。再去街头何屠户家提一刀肉,钱我昨儿给过了。”
唐小糖丢下扫帚,蹬蹬地跑回来。
这一年过去, 他抽条了不少, 与此同时脸颊上的肉迅速消退, 即使裹着棉袄看着也瘦巴巴的。
“墨大夫回来, 要怪我把你饿瘦了。”葛大娘寻摸了一遍灶上,只有几个冷馒头, 只好抓了个塞给唐小糖, “饿得急了先啃几口,回来就有热汤面吃,放猪油的那种。”
唐小糖接过馒头, 撒腿就往外面跑。
跑没几步,又被葛大娘追上来扣了一顶毛毡帽。
“看什么,快干活。”葛大娘扭头,没好气地呵斥房顶上的葛大叔。
去岁一场大雪,压塌了不少屋子,县城也有遭灾的。
这不, 一进秋天大家就忙乎起了修房顶,昨夜落雪之后,很多人都早早起来清理屋顶,看看有没有要临时加固的地方,委实是被去年的事吓怕了。
杂货铺子是被生生敲开的门,伙计揉着眼睛看手里提着肉的唐小糖,吃惊地问:“距离年节还早,你家怎么就忙乎上了?”
唐小糖不说话,就是笑。
伙计也没追问,费劲地搬开门板,随着唐小糖的手指比划,拿了酱跟醋。
“哎,等等……”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坛酱菜,还没招呼完,唐小糖已经丢下钱一溜小跑,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被吵醒了也没法睡,伙计伸伸懒腰,索性在门口扫雪。
忙了一会,远远地听见马车踢踏作响,在寒风之中隐隐现出轮廓。
杂货铺的伙计吃惊地张望,盖因县城多是驴车,马也有,但这样的好马绝对舍不得用来拖车,且随着马车越驶越近模样也更分明了,这种车辕跟精妙漂亮的车轮,还有特别宽大的车厢……绝对不是附近几个县城能造得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来的大人物?
别是平州府吧,杂货铺伙计紧张地望了一眼县衙。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关上铺子,跑去县衙找李师爷或者秦捕快磕叨几句,马车竟然在杂货铺前停下来了。
伙计本能地缩回铺子,悄悄伸头张望,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跳下车辕。
“墨大夫?”
伙计吃了一惊,就那么僵着伸脖子。
墨鲤解开防风的斗篷,露出脸,笑着冲伙计点点头。
然后一个伙计没见过的人,直接从马车上取了两个坛子跟一个大木箱。
“陈家商队托我带回来的货。”墨鲤看伙计一脸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不得不提醒道,“尤其是雍州产的糖,受不得潮,街坊乡亲还等着上你家来买呢!”
伙计猛地回神,尴尬地笑着,连忙将货往铺子里搬。
钱是早就给过陈家商队了,还有一部分货款会在开春之后结清,这就跟墨鲤没关系了。
“难怪一大早的,就见到糖伢子忙前忙乎,又买肉又上我家拿酱,原来是墨大夫回来。”杂货铺伙计恍然大悟,忍不住絮叨道,“听陈家商队的人说,今年外面乱得很,平州秋陵县闹了地动,皇帝老儿死了,那伙拜紫微星君的骗子跑到江南杀人放火了?听着叫人揪心,牛大叔前儿还说,墨大夫在外面呢,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墨鲤有些恍神,熟悉的乡音谈着他亲眼所见的灾祸,恍如隔世。
杂货铺伙计说着说着,又偷瞄孟戚一眼,心想这八成是墨大夫在外面结交的友人,瞧着像是个大人物,倒是一点架子没有,还帮着搬货,就是让人不太敢接近。
“上月我老爹病了,秦老先生来诊病,我们还问起大夫的行踪呢!墨大夫你走这么久,怎么一封家书都没往回写,连个口信都没有?”
车里坐着的秦逯有些尴尬地捋胡须。
家书一般由商队顺路送回,因不认识收信的人住在城里何处,所以由这家杂货铺收了之后再分头去寻,然而墨鲤走得太远,不像竹山县麻县一般百姓,根本找不到寄信的机会。
乡亲也是一番好意,秦逯没想到自己一时忘记解释,倒是让徒弟挨了埋怨。
墨鲤倒没放在心上,他知道乡亲对外面的事情毫无概念,他们之中走得最远的都没出过平州府,还以为走到哪里都能寄家书传口信呢。
伙计絮叨完了,硬要塞一小坛酱菜给墨鲤。
“自家腌制的,上次就要给秦老先生,结果说什么都不要,我抱着坛子追出去,愣是赶不上,害得我被爹娘骂了一顿。回到铺子里,又叫掌柜骂了一顿。”
伙计满脸委屈,墨鲤哭笑不得。
在常人想来,追不上秦老先生这样年纪的人,自然是没上心。
待马车徐徐上路,秦逯刻意忽略了脚边那坛酱菜,道:“小糖知道你要回来,都高兴坏了。”
“是弟子在外面耽搁。”墨鲤垂头,又低声说起了外面的所见所闻。
孟戚在外面赶车,时不时随着墨鲤的话语在街巷里转弯。
得亏药铺就在县城最宽的一条街上,否则马车还进不去。
唐小糖听到门外的马嘶,汤面都顾不上吃完,碗筷一搁,忙不迭窜出来。
“墨大夫……”
“叫师兄。”
墨鲤摸了小糖的脑袋一把,瞥见唐小糖耳垂上的痣,想到这娃子差点被人误当做楚朝皇室后裔的事,墨鲤摇摇头,扶下秦逯就要往院子里走。
“为师还没老迈到走不动路。”秦逯板着脸说。
墨鲤哑然,能接信后赶到几百里外的客栈,秦老先生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唐小糖瞧见孟戚,面露疑惑,下一刻手里就被塞了个盒子。
他大惊,慌忙要闪躲,忽听墨鲤道:“是师兄给你带回的东西,拿着罢。”
唐小糖懵懵懂懂地打开盒盖,随即眼睛发亮,哇地叫了一声。
那是一盒十二根,用牙签细线在盒底绒布上固定死的泥人,最显眼的就是红脸膛绿袍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威武将军,再往旁边看,正是黑脸持蛇矛的张飞,以及拿着方天画戟的吕布。
泥人色彩艳丽,袍甲鲜明,别说竹山县了,就算在平州都找不到这样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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