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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沙鼠这样能干,想必是不会被行囊压住的。”墨鲤连头都不回,边走边说,“至于钱袋,丢了又如何?我这里还有刚才那人丢出来的一把铜币。”
孟戚到了山坡下,便看到了李空儿。
“原来大夫把他带上了?”孟戚没有带上这人的打算,他提议道,“也好,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不如带到郢县找个地方扔了。”
孟戚看李空儿像是看一个破麻袋,比金丝甲还嫌弃。
墨鲤不由得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孟戚便把金丝甲跟空空门的纠葛说了一遍,又道:“为了天下第一神偷李空儿的名声,他们可以去偷金丝甲,亦能费劲力气寻找藏风观的破绽,对师门可谓是呕心沥血。”
说完他就笑了起来,神情不屑。
“……然则不过是两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什么宗门的声名,还不是‘属于’自己的名头,享受天下第一神偷的吹捧罢了。此等小人,若遇危险必定毫不犹豫地违背诺言、抛下同伴、出卖朋友,只为保全自己。我们虽然缺少对付青乌老祖的帮手,但也不会跟这等人有瓜葛!”
墨鲤没有反对。
事实上他的眼光只会比孟戚更高,像李空儿这样的江湖神偷,除非像话本里那样忠肝义胆,或者只是为了好玩盗走东西又送还失主,否则他都当做贼看待。
“那个抓了张德子,杀了赌坊跟当铺所有人的老儒生又是谁?”
“据说是春山派的长老。”
孟戚这个答案有跟没有差不多,因为两人都不知道春山派位于何处,又是干什么的。
“邪派?”
“看他的武功路数,也许是。”孟戚只对方士出身的江湖人有些了解,他思索了一阵,便问墨鲤,“你也与他交手,你觉得是这人的武功高,还是薛庭?”
薛庭就是竹山县的薛县令。
墨鲤闻言摇头:“虽是用毒,可是我看这位春山派的长老对毒道没什么更深的见解,再者我从未跟薛令君交过手,不知道他的功力深浅。”
这次轮到孟戚吃了一惊。
“从未交手?点到即止的试招没有?指点也没有?”
“……都没有。”
墨鲤心想,他要是去跟薛令君打架,那像话吗?
切磋是秦老先生与薛令君的事,再说薛知县还有公务要忙,可不是江湖人整天闲着没事做。
孟戚若有所思道:“那就不好衡量这位松崖长老在江湖上的实力了。”
齐朝锦衣卫暗属查到幽魂毒鹫是薛庭,关于他的消息十分详尽,孟戚追杀锦衣卫暗属之人多年,也跟着听了不少,知道薛庭昔年在江湖未尝一败。
武功高不高不好说,至少毒道圣手之名当之无愧。
“对了,这位春山派的长老此刻在何处?”墨鲤觉得应该没有死。
孟戚既然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名头,就指望着有人传出去,可是怎么传是需要“度”的,既要松崖能说话,又不能让他乱说一气。
“身负重伤!”孟戚随口道,“我打碎了他右侧琵琶骨,他为了拼命强行提升功力,结果受到内力反噬,吐血就能吐掉半条命了。我还留下了一道暗劲,虽然他实力确实不错,能挣扎着逃走,但是最多走半个时辰就要发作。如果没有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人是没救了,只够留几句遗言。”
孟国师意有所指地笑道,“你猜他会说自己偷偷摸摸去一个村里找金丝甲,结果反而栽跟头的事吗?”
江湖人要面子,死也要面子。
“放心吧,就算他侥幸没死,想要回来杀人,也得先甩掉自己的麻烦再说,难道他没有仇家,不会趁着他受重伤的时候来报复?至于春山派跟江湖人,估计更关心金丝甲的下落。”
孟戚说完,正要去抓昏迷的李空儿,却被墨鲤抢先一步。
然后他看着墨鲤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大夫脾气上来的时候也很有趣。
该谈正事的时候还继续谈正事,嘴里说不管,却还是分担了“重量”。如果墨鲤不是把自己当做病患照顾,而是另外一种意思就更好了。
孟戚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自己的胸膛与腹部。
脱了衣服都不行?明明按照邓宰相跟靖远侯的说法,他这个体格很值得羡慕,怎么墨鲤就没有反应呢?
难道是山灵跟人类的欣赏方向不对?
孟戚顿时想起了沙鼠那一身肉。
由于没有化形为沙鼠的记忆,他实在不明白,作为太京上云山的山灵,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难道就因为能听壁角?
山中生灵,多以身体壮硕为美。
可是一只沙鼠要什么壮硕?
知道走路的时候控制住身上的肉,让它们不抖有多难吗?
孟戚已经很努力了,想想都心累。
“……孟兄?”
墨鲤皱眉,想什么那么入神?
孟戚回过神,飞快地把墨鲤不高兴的理由想了一遍,除了刚才挖坑的事,应该就是自己擅自穿着金丝甲跑出来,把麻烦抢走的事。
关于这点,孟戚有把握说服墨鲤。
“我思前想后,觉得用‘孟戚’之名,有许多好处。”
“哦?但闻其详。”墨鲤侧头瞥道,其实他心里猜到一点。
青乌老祖也是方士,再没有什么比孟戚之名带给他的惊骇更大。
理归理讲,气照生。
那边孟戚信心十足地说:“我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即使加上国师之号,别人也以为我是冒充的,毕竟算年纪的话,我也应该是八旬老者了,可是……”
墨鲤目光放空,后面的话都没听到。
他,一不小心想到了秦老先生。
试想如果薛令君知道了孟戚的身份,大惊之下告诉了秦逯,秦逯听说跟他一般年纪的人觊觎自己的弟子,弟子还把人带回了竹山县,秦逯会是什么反应?
墨鲤莫名地一阵心虚。
孟戚:“……”
刚才自己走神,现在墨鲤走神,商量个事情有这么难吗?





鱼不服 81.免陈俗之累
二月二, 祈雨节。
正是惊蛰前后, 春耕需要雨水, 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盼着下雨。
若是在江南, 祈雨节更像是民间的风俗, 一般办个庙会赶个集,然后烧香磕头祷祝一番, 再回家做蒸饼吃龙须面, 也就结了。
然而在雍州,二月二却是一个大日子。
这里原本就比附近的州府少雨,现在又连着数年大旱, 灾情越是严重,人们就越是期望上天怜悯,唯恐心意不诚。
恰好路过雍州的江湖人,倒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做了几件好事。
有一些偏僻愚昧的村落,听了村中神婆的胡言乱语, 杀死年轻的女子祭祀龙王。
他们把女子装扮好了, 关进龙王庙里, 第二天祭神时就会把人杀死。
虽然混迹江湖的人良莠不齐,那正道宗派之中有的人自诩道义,其实没做过什么好事,还有一些人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是他们出于各种考虑, 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被杀。
故而一夜之间, 雍州往太京的一路上便有了许多传言, 讲的都是行侠仗义,武林正道的后辈们借着这次机会狠狠地刷了下名声。
即使是没有遇到“祭龙之女”的江湖少侠,也有从前做下的事迹可说。
没名气,没人知道自己的事迹怎么办?
那就装作巧遇,然后互相吹捧呗!
譬如你说我去年剿灭的山匪,我夸你上个月抓住的采花贼。就这么站在道中央,带着客套的笑容,提高嗓门,你来我往地搭话,然后在路人的指指点点里满意而去。
——所谓的路人,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他必须要在合适的时候,煞有其事地点头,并且对身边看热闹的人说,“原来这就是xx,我久闻大名了,想不到此人竟是这般年轻有为/相貌堂堂/风采过人,当真了不得”。
话匣子一打开,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可以继续夸赞某人的不凡之处,也可以显摆一下这人的师门。如此这般,从事迹说到身份来历,再加上修炼某功法数年大成确实天资不凡,最后拽上江湖前辈的名号,表明他们也曾经出言夸赞过。
言辞振振,唬得其他路人一愣一愣的。
这么一整套吹嘘下来,哪怕大家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现在也记下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免不了要做戏。
客栈门口、茶摊前、井边上……
类似景象多次上演,老江湖们心底暗自发笑,借着歇脚的工夫,剔着牙看热闹。
当春山派松崖长老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就多出了一个半身是血,仿佛受了重伤的老儒生。
两位正在“寒暄”的正道少侠吓得倒退了几步。
“……救我,救……”
松崖原本还能支撑,可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心脉忽然受到一股暗劲冲击,这股力量似乎在这之前就潜伏在琵琶骨伤处,他猝不及防。
他倒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
眼前隐隐绰绰都是人影,松崖实在认不清他们是谁。
可是杀身之仇,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儒生喘着粗气,嘴边流着血沫子,眼中无神,任谁都能看出他快要不行了。
“春山派……谁……为我给春山派传话,必有重谢。”松崖狠了狠心,把最后一股保命的内力也用了,当内力耗尽就再也压不住伤势了。
效果立竿见影,他说话的声音清楚多了,也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形。
发现附近都是一些江湖小辈,松崖十分失望。
他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艰难地说:“金丝甲出世了,有人得到了那件金丝甲!他就在附近……”
众人齐齐哗然,震惊万分。
他们急忙议论起来,还有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而这喧哗生生地把松崖的声音盖了过去。
一个快死的人哪有力气提高嗓门?老儒生急切地说着什么,然而距离他最近的人都没有心思听,他脸色越来越差,快要被提前气死了。
现在的江湖后辈怎么是这幅德性?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激动地议论起来了?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急切地追问夺了金丝甲的人身份时,这位春山派长老已经是气若游丝,意识溃散。
“……国师……楚朝……”
老儒生喃喃地说着,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神智错乱了?楚朝都没了十六年了。
就在他们懊恼之际,老儒生回光返照,他猛地坐了起来,咬字清晰地怒叫着:“孟戚!”
距离松崖最近的人惊得一个倒仰,差点失足摔倒。
“这是那人的名字?”
“蒙齐?还是孟戚?”
迫不及待想要再问,结果却发现这老儒生瞪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已经没气了。
“金丝甲当真重现江湖?还在是厉帝陵的消息传出之后?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你耳聋了吗?没听到那三个字?春山派!”
茶摊上歇脚的老江湖们面面相觑。
春山派在江湖上地位不算高,还是个亦正亦邪的门派,早些年是正道之一,只是后来行事越来越引人争议,宗派弟子学的武功也多走捷径,炼毒的也不少。
邪道不认,正道不耻,名声一落千丈。
然而名声坏,不代表春山派实力不济,事实上它比许多正道门派都要强。
“金丝甲、厉帝陵、春山派……这是要出大事啊!”
那些见势不妙的人,连忙走了,不敢惹祸上身。
自然也有贪图所谓“重谢”的江湖人,商量着把松崖的尸体送到春山派,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死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松崖长老。
他们先买了一口薄棺,把尸体放了进去。
棺材没有钉盖,反正肯定有人要看的,何必费那个事。
金丝甲的消息不胫而走,到了二月二这一天,江湖人聚集的每个酒肆茶铺里都传开了。
原本宝物而已,大家虽然感兴趣,也不至于引起这样的热议,结果偏偏是金丝甲!大家为什么去太京,还不是因为帝陵宝藏!
金丝甲刀枪不入,价值连城,却只是厉帝陵陪葬品里其中一件珍宝。
整个武林争抢金丝甲的时候,寻常江湖人自知没有机会,可是帝陵宝藏就不一样了,听说那墓室里的砖头都是金的,撬几块回去就吃喝不愁了!
他们兴奋地交谈着,说金丝甲,又说陈厉帝的奢侈挥霍。
恨不得亲眼看到金丝甲,再亲手摸一摸。
好像金丝甲越是贵重,越能证明这笔财富的巨大。
墨鲤进筇县之后,除了看到官府与百姓为了祈雨摆出的热闹架势,就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江湖人,他们神情激动,交头接耳。
在墨鲤看来,县城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人人脸色都憋着通红,好像要使出什么劲大干一场似的。
祈求风调雨顺的百姓为了表示虔诚,一步一磕头。
几乎每条街上都有道士打扮的人,挥舞着桃木剑,手拈画了朱砂的符咒,脚踩七星步,像是跳大神一样念念有词。
后面还有衙役、保甲、里长等人捧着香炉。
龙王庙前早就摆好了祭案,上面放了三牲与瓜果。
祭案前站着的道人,身穿八卦袍。
他手里拂尘一挥,青烟就笔直地升起,远看好似直入云霄。
“……请龙行云,祈龙布雨,六丁六甲,速速前来。”
道人正.念得起劲,忽然看到祭案边有个小道童在那里伸头伸脑的,心里十分不悦,他没有搭理,直到长长的祷祝念完,又一扬拂尘,烟雾转为一团飘向人群。
众人叩拜不起,道人已经退到旁边,低声呵斥道童:“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没看到是祭天吗,如此不庄重,龙王怪罪下来,你为这一地百姓担着?”
小童八岁左右,分不清道人话里的真假,他低头呐呐道:“是,出事了。”
“什么事?”
“金丝甲……”
道人不耐烦地说:“你小小年纪,不要总在街上听人胡扯,我们藏风观得上天眷顾,有各种妙法,你这听风就是雨的,以后怎么成大器?”
小道童犹豫了下,还是鼓足勇气说:“可他们说都有鼻子有眼的,不像编的,观主又去太京了,我听他们说……”
道人横眉瞪他,小童一哆嗦,不敢再绕弯子,连忙道:“有几个门派的人去看那个春山派死掉的人,师父你猜怎么着,他们认出那具尸体是松崖长老!”
“什么?”道人惊愣,厉声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外,外面已经传开了。”
小童吓得一缩脖子,怯怯地说,“师父,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传信给观主?”
这道人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不善地说:“用不着你费心,也不用我烦劳,藏风观里那么多人,哪个不会报信?”
道人说着,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迅速转头,疑心有人盯着自己。
可是龙王庙前面的人太多,祭礼完毕,县丞等人也拥了过来。
道人被他们一搅扰,再想寻找之前窥视自己的人,已经不可能了。
“走吧。”墨鲤压下压斗笠,对身后的孟戚说。
孟戚倒是没有戴斗笠,他收敛了气息,就当真没有人特别留意他的存在。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事,并不是孟戚在他们眼里变得不存在了,而是靠近他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把注意力放在附近其他东西上,错过了看见他脸的机会。
这是武功臻至化境的特征,飞花摘叶亦可伤人,自身与一沙一石也无甚差别。
不过这是传说,用草叶伤人不难,想要不被人注意,绝顶高手也做不到。
孟戚一直有这样的能力,墨鲤也问过,可惜孟戚自己也说不清楚。
时间久了,墨鲤甚至觉得这是龙脉的天赋。
方士们喜欢把龙脉挂在嘴上,忙碌着寻龙定脉,结果龙脉真正出现他们眼前,谁认出来了?
“这道人算是有点功夫,不过看起来不是青乌老祖的心腹。”
道人与小道童说话声音很低,在这么吵杂的地方,即使是孟戚也没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们交谈的时候并没有捂住嘴,孟戚能辨出大意。
墨鲤原先准备跟踪藏风观给青乌老祖的报信人,既然这个道人不打算卷进这次风波,盯着也没用。
“今日在城里做法的道士、和尚、神婆,零零总总有三四十人,只有这个是官府请来的,藏风观果然在雍州地界上影响巨大。”
孟戚评断完了,也不做决定,反而问墨鲤,“大夫,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皇陵。”
筇县很小,可是它很特殊。
这里是齐朝皇帝陆璋的祖籍,据说还有一些陆氏族人住在这里。
齐朝坐了天下,这些族人并没有跟着鸡犬升天,反而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县城外的陆家庄里,庄子附近就是齐朝修建的皇陵。
皇陵有很多驻军,除了陆氏族人,寻常百姓不许靠近。
所以这些陆氏族人日子过得很苦,跟守陵没什么两样。
还不能抱怨,因为皇陵目前迁入的都是陆家先祖,给祖先守陵,谁敢埋怨?
“陆璋为什么要怎么做?”墨鲤好奇地问。
毕竟从孟戚口中,陆璋是一个很要面子的皇帝,虽然他是篡位的,但从来不忘拉一层遮羞布。起兵造反打的旗号是楚朝帝王刻薄寡恩。
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实际上把事做绝的是楚元帝,后来的楚灵帝对大臣虽然不好,但是绝对是对得起大将军陆璋的,否则陆璋自己再努力,也没法在三十来岁就拿上大将军的令符。
陆璋故意把事情弄得模糊,百姓能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茶馆里说的话本,只知道平定天下的靖远侯死得莫名其妙。
据孟戚所说,陆璋做了皇帝之后,设锦衣卫暗属,限制武将的权力,表面上对臣子十分宽容慷慨。
金银珠宝不说,连灵药也说赐就赐,刘澹就是这么被孟国师盯上的。
“他这么喜欢做表面功夫,却把陆氏族人软禁起来,明眼人很容易看出问题,他也不顾,这是跟家族有仇?”墨鲤边走边问。
竹山县的百姓,连皇帝姓什么都闹不清楚,自然也没有关于皇帝的秘闻可说。
这年头,宗族的势力很大。
有的村子是祖上逃难聚到一起的,彼此通婚。
有时候一个村子只有一个姓,彼此都有血缘关系,宗老说的话,比官府都好使。如果有人背离宗族,无论他有多大的理由,在世人眼里都是不孝不忠之辈。
连自己祖宗都不认的人,连血亲都不照顾的人,谁还会信?
“老师说,这都是谬论,越是这样的宗族,越容易出阴暗之事。”墨鲤回忆着说。
秦逯是很矛盾的一个人,他是秉持礼数的君子,也是蔑视陈腐的人,对秦老先生来说,礼节是修养,不是铁链。世人不应当把自己束缚在那些条条框框之中,人云亦云。
孟戚背着手,一边观察着路边的江湖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大夫猜得不错,陆璋与他的宗族不止有仇,还是有大仇!”
“愿闻其详。”
“他年少投军,在边关得了军功,得了提拔,一步步混到了京城……”
孟戚说到一半,不禁停下来评断道,“这经历听起来跟刘钱袋差不多,难怪陆璋对他青眼有加。”
“我们还有钱。”墨鲤委婉地提醒孟戚不要总是记挂着别人的钱袋。
“钱嘛,谁会嫌多呢?”
孟戚说着,颇有深意地道,“我查过刘澹的出身,他家中虽然贫苦,父母早亡,亲属也依靠不上,他又想出人头地,只能投军,博个富贵险中求。比起刘钱袋,陆璋少年时期就惨多了,楚朝当时几乎没有外敌,拼死拼活也赚不了太多军功,如果不是后来娶了上官的女儿,未必能挣扎出头,熬到被楚灵帝入眼的官阶。”
他们出了筇县的城门,往东二十里,远远可以看到一座牌坊。
“事情就要从这座牌坊说起了。”
陆璋的父亲早死,母亲被逼上吊自尽,陆氏族人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好文章,然后上报给官府说是自愿殉夫。
这么做既可吞没女子的嫁妆,失孤失恃小儿的田地财产,还能为族中赚得一块贞节牌坊。
贞节牌坊的作用是什么?
官府的嘉奖不止是一块摆着好看的牌坊,同时还会减免这一族的税银或徭役。
“……简而言之都是钱!筇县陆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孟戚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非喜非怒,像是早已见多了这样的惨事。
墨鲤深深皱眉,不解地问:“难道没有人揭穿?”
“历来都是有些底子的家族才能这么干,因为不仅要吹嘘“节妇”的德,还要说一说她早死的丈夫多么杰出,读书很好,做人通达仗义。
“再雇了人在四野八乡拼命地说,最后还少不了一篇好文章,那些地方官往往不通庶务,都是靠着文章科举上来,看到写得情真意切的好文章,便十分感叹,于是这事就成了。
“官牧一方,想要升迁,这孝子节妇亦是吏部考评的一部分。有了,可以证明地方被治理得很不错,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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