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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来不及了。”孟戚侧头看车里,笑道,“如果是冲着你来的,即使你下了马车,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说完孟戚感觉到一股内力“戳”中他的腰。
墨鲤神色肃然,孟戚立刻改口道:“锦水先生无需担忧,俗话说亏心事做多了总是要栽跟头的,他们敢动手,我就能让他们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自然是去投胎轮回。
书生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心惊胆战地望向孟戚,以为这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墨鲤:“……”
忍不住戳了第二下。
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吓人?
之所以戳腰,是因为这股外放的内力是由手指凝出的,墨鲤坐在车辕上,手指最近的地方自然就是某人的腰腹。
两人并肩而坐,孟戚的右侧腰就成了最顺手的目标。
墨鲤在“孩童”之时,秦老先生带他走山路。
只要觉得前面有危险,秦逯就及时外放内力把孩子挡回来,拿捏的力度很轻。后来墨鲤有了师弟唐小糖,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以同样的办法提醒小师弟,每当小糖念书念着念着打起了瞌睡,墨鲤就会拍他一下,通常是拍背。
用戳的,墨鲤还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胖鼠那挥之不去的印象罢,圆胖肥软,就很想戳。
莫名其妙挨了第三下的孟戚疑惑抬头。
话说第一次是责怪他不把话说清楚,让锦水先生以为自己连累了他们,第二次是责怪他好端端地非要吓人,可第三次是为什么?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啊?
“咳。”墨鲤不好解释自己戳上了瘾,顺手多给了一下,他镇定地把这些都当没发生过,劝慰锦水先生道,“先生的仇家能买通码头这里的人?”
书生先是不敢置信地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嗬,你什么意思?”陆慜脾气上来了,不由得皱眉。
“我……虽知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但是……”
书生死死地咬着牙,仍旧不肯吐露详情。
陆慜不忿,正欲追问,孟戚阻止道:“行了,他不说,大约是怕连累我们。”
——唔,这次没有被戳。
孟戚精神一振,表面上却还是懒洋洋的做派,他不紧不慢地试探道:“或许事关一件不能说的秘密,凡是知道的人都有麻烦。”
书生带着几分狐疑,又有些羞愧,涩声道:“正是如此,我选在游春会这日匆忙离京,本也是躲着他们,没想到……”
这时马车已经通过了开阔地带,高高堆起的货物足够阻挡远处人的视线,人在里面穿行就像是经过叠石遍布的假山,往往听得见声看不到人影。
马车拐了一道弯,货物堆里立刻跳出了五个人。
有的抓马缰,有的率先把马车后面多带的那匹马牵走了,两个人手持木棒围着车,剩下那个身形高大、长着一双三白眼的大汉狠狠一脚踹向车轮。
然后踹了个空。
车明明在那儿,不知道为何脚距离车轮差了一截,三白眼大汉重心不稳,一头栽了过去,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扶得快估计脑门都要磕在车厢上了。
那带路的黑瘦汉子险些笑出来,还好及时捂住了嘴。
“很好笑?”三白眼大汉抬脚又要踹那黑瘦汉子。
后者跑得快,避开了接着连声讨饶:“查爷,您见谅,小的怎么敢呢?”
黑瘦汉子飞快地扫了一眼墨鲤,顿了顿然后赔笑道:“这些个都是外来的,不知道查爷的名声,可能一不小心沾了不该沾的人,您看——”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快滚!”
“是,是!”
黑瘦汉子点头哈腰,神情踟蹰,眼里带着惊忧。
“有趣。”孟戚挑眉。
这个声音低得只有墨鲤能听见,墨大夫看着那黑瘦汉子很是不解,素昧平生,既然把他们带进了陷阱,为何又要求情?
黑瘦汉子磨磨蹭蹭地不走,那几个人没好气地喝道:“怎么着,还想留下来挨查爷一脚?”
“不是,您看……这阵子已经在码头上抓了好些人了,小的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可那些都是读书人。青蛇帮的兄弟在这里混饭吃的,查爷您一句话,咱们赴汤蹈海也得卖力,可兄弟们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都是有家有口的,您不给个准话,兄弟们心都悬着。”
三白眼大汉横着他,阴阳怪气地问:“这是你们帮主的意思?”
“哪能啊,帮主那个远见什么识的,我不懂!也不敢打搅他老人家,这就是我的意思,不不,我是说……”
“何耗子,别打听你不该知道的,要是活腻味了,江里的鱼还缺口吃的!”
黑瘦汉子被这么一吓,急忙 摆手,缩着脑袋跑了。
查爷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骂道:“狗东西!”
随后查爷的目光落到墨鲤脸上,约莫是觉得车上的人太过镇定,他把到了嘴边的浑话咽回去,眯着眼睛问旁边的人:“是什么来路?”
“不清楚。”
“这是京城最大的那家车马行卖出的车,还是旧的!”
“车上有四个人,目标躲在里面呢!”
一个手持木棒的人肯定地说,“我看得真真切切,方才他跟何耗子因为钱的事吵了两句,我坐在路边茶摊子上,一眼就认出来了!”
车厢里,陆慜望向身形摇摇欲坠的书生,好奇心快要迫使他跳下去抓着那个查爷的衣襟,厉声命令这帮人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旧马车加上孟戚等人身上普通布料的衣裳,让查爷下定了决心。
“把人抓出来!”
孟戚舒展手臂,伸手把陆慜从车里推了下去。
“……我看谁敢?”
二皇子立刻回过味,抄起手里的马鞭,冲着围车的人就是一顿抽。
陆慜不会武功,这是对孟戚而言,其实二皇子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会弓箭,骑在马上能用几种兵器对战。他只是好武,没有武将之才,也不可能成为武艺绝伦的猛将。
不过这会儿的敌人也不像样,似乎只有护院打手的本事,陆慜完全应付得来,纵然以寡敌众,也是不惧。
“下盘倒是挺稳,步法太乱。”孟戚慢悠悠地说。
墨鲤疑惑地问:“他跟六……跟老六打了好几次架,你没瞧见?”
孟戚嗤道:“丢人!他弟弟小他五六岁,矮他一大截,竟还被打得鼻青脸肿。”
陆慜听到这话,鞭子抽得更狠了,同时委屈得要命。
老六那是什么身手?人家有千方百计网罗来的高手教武功,他母族使不上力,加上年岁大了筋骨硬了,心一横想着学什么武功秘笈,直接收买一个高手去刺杀皇帝不是更快吗?哭哈哈地学个十年,傻不傻?
结果证明傻的是自己,二皇子憋屈极了。
三白眼的查爷怒喝一声,生生抓住了马鞭,猛然发力,这劣质马鞭就断了。
陆慜一个踉跄,差点随着马鞭被拽过去。
“敢在太京这块地面上放肆?我看你们是……”
查爷的声音戛然而止,张着的嘴里塞着一只臭鞋。
二皇子惊愕回头,只见其他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鞋子同时也砸中了查爷的鼻子,他涕泪齐流,人晕乎乎地原地晃荡。
爬到货堆上的黑瘦汉子手里拿了只鞋子,神情呆滞。
他扔出去的鞋是要砸查爷后脑的,却莫名其妙被一阵风吹得拐了个弯,这也就算了,他揉眼睛再看,查爷带来的另外四个人也趴下了,跟撞鬼似的。
附近的货物堆上陆续冒出好几个脑袋,都是码头上的苦力,他们吃惊地问:
“怎么回事?是耗子干的吗?”
“不是我,我就扔了只鞋……”
黑瘦汉子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望向马车。
孟戚拍了拍衣袖上的灰,不做声。
深藏功与名。





鱼不服 174.舞弊横行
江水拍打着船帮, 黑瘦汉子领头把晕倒的查爷装进货物的麻袋, 伪装成扛货搬上了这艘船。
老船工拿着烟锅袋子坐在踏板上,唉声叹气。
陆慜费力地牵着马上了船, 栓好了又去拉锦水先生带来的那匹,那马看到水就紧张, 一个劲地在岸边扭脖子撅蹄子。
书生惊魂未定, 抱着包袱坐在他带的那口箱子上。
“快, 再加紧一些!”老船工站起来催促。
苦力们埋着头干活,谁都不敢露出异样的表情, 远远看去,这艘船跟别的商船没什么分别:只有一辆马车,扛货的人也不多,吝啬的小商客通常都是这般。
然而这艘船有问题,上船仔细一看就知道,所谓的货物除了倒霉被装进麻袋里的人,就是一些破棉袄破棉絮,连同几件锅碗瓢勺。
加上老船工与苦力这样紧张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群码头苦力准备悄悄潜逃。
同样是潜逃的锦水先生:“……”
他不禁苦思,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他专门挑选在游春会这一日出门, 一直到出了京城, 他才敢露出脸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结果半路上被撞坏马车崴了脚。还好遇到了人帮一把, 等到了码头又差点被人“卖”了。
最后峰回路转, 拦路埋伏的家伙被拿下了。
——真是大起大落,简直要把人吓死。
不远处,一个苦力小声嘀咕道:“为什么要把他们带上?这不搅事吗?万一他们扭头去报了官,我们就全完了。”
“那书生是查爷要抓的人,人家跑都来不及,哪会给我们找麻烦?”
黑瘦汉子强定心神,继续说服众人,“码头上这么多人,要是他们随口跟谁一说,或者找人打听我们跟查爷,事情就糟了!现在只要把人送过江,码头这儿就没留线索,等查到兄弟们头上,大伙儿早就走得没影了。”
“对对,耗子说得在理,不能把人留在码头上……不要钱也得送过江!”
“胡说,钱还是要收的!”
孟戚笑意加深,这些人以为很小声的嘀咕,其实跟当面说没两样。
这个诨名为何耗子的黑瘦汉子,胆子出奇得大,在那个所谓的查爷昏倒之后,他愣了一阵竟然没管鞋子是怎么飞到查爷脸上的,直接爬下货堆,扯过几个麻袋就开始装人。末了还勉强维持着镇定过来招呼他们上船渡江,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这家伙脑子转得挺快。”孟戚低声跟墨鲤说笑。
墨鲤神情奇异地看了他两眼。
自家沙鼠称赞一个绰号叫耗子的人,能不觉得怪吗?
船舱里弥漫着鱼腥味跟苦力身上的汗臭,舱壁倒是洗刷得干干净净,老船工看到人都上得差不多了,搁下烟枪,主动走过去捋了捋那匹犯倔的驽马脑袋后面的鬃毛。
马竟然真的变得乖顺了,很快被老船工牵着上了船。
陆慜目瞪口呆,待他回过神,忙不迭地赶上前想要学这手御马之术。
老船工闷不吭声地拉锚,扯帆。
陆慜跟在他后面,知机地帮把手,于是也跟着忙得团团转。
墨鲤一时无言,这莫名其妙就成了帮工,都不知该说陆慜是容易被拐呢,还是称赞他心思单纯好学勤恳。
“开船喽。”
老船工招呼一声,撑着船篙抵住码头的青石,让船慢悠悠地顺水飘离了渡口,
苦力们抄起船桨,埋头使力。
码头附近都是船,有进有出,船帮偶尔还会碰到。
“唷,何耗子!你不在码头上待着,怎么过来给老杨头操桨了?”
“这不,老杨头的船上缺人,有位商客急着包船走,我就过来捞点儿酒钱。”黑瘦汉子满脸笑容地说,还随口邀人,“等回来一起喝酒啊!”
“得了,你小子就是嘴上说得响,向来吝啬得连盘豆干都舍不得出。”那船工抱怨了几句,就撑着船慢慢离开。
何耗子只是陪着笑,脸上慢慢起了愁绪。
青江水急,撑船驶离码头没一会儿,众多船只就各自散开了。
他们搭乘的这条船不大也不小,外表更是破旧粗陋,一点儿也不扎眼。
“等等,渡口在那边!”锦水先生紧张地说。
这条船似乎顺着江水往下游走,而不是去江对岸。
老船工头也不抬地说:“那里危险,得沿着江去下个渡口。”
陆慜没抢到船桨,索性蹲在船舷边张望。
锦水先生看得心惊胆战,他坐立不安,等见到同行的孟戚墨鲤镇定如常,他又勉强定下了神,低声问:“二位可懂水性?”
墨鲤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答。
孟戚失笑,故意道:“先生怕了?”
书生哑然,人就在江上,船要是被凿沉,谁能不怕?
“不会的。”
背后冒出的声音把锦水先生吓了一跳,他连忙扭头,看到了陆慜的脸。
二皇子灰溜溜地回到了船舱,因为老船工发话了,嫌他蹲在外面碍事。结果一进船舱就听到锦水先生忧心忡忡的话,差点笑了出声。
然后就对上了墨鲤孟戚齐齐看来的眼神,陆慜瞬间矮了半截。
“咳……江上这么多船,虽然离得远了,但如果真的沉下去,必定有人能看见。再说了,凿船无非是要谋财害命。这财,我是没有的,大夫他们没有,而先生你也不像有的样子。”
锦水先生的脸色一阵青,又一阵白。
“至于害命嘛,他们这些苦哈哈,还犯不着用一艘船来博取你的仇家……或者什么人的欢心。带路坑人不费本钱,凿船就不同了。”
“说得好。”孟戚笑着点头。
墨鲤发现二皇子当真是开窍了,这里面的要害关系他尚未去想,陆慜已经说得头头是道了。
——主要是一条鱼怕什么凿船。
锦水先生极是窘迫,当初在码头上,他对陆慜说附近跟着的人都是“收领路费”的地头蛇,又主动给了钱,结果何耗子把他们往危险里带。
如果他真的怕这怕那错过这趟船,留在码头上了估计还会遇到危险。
书生越想越是惶恐,加上紧张忧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甚至眼前发黑。
“先生。”
这声音像一盆凉水,一下把书生泼醒了。
他恍惚着抬头,看见墨鲤不知何时又把一卷书拿在手里,孟戚坐在旁边,悠闲地拿着一包荷叶糕,清甜沁人的香味像是灌进了他的脑子。
这低矮破旧,原本充满鱼腥气跟怪味的船舱,也变得没有那么昏暗压抑。
水流跟船桨接触的拍打声,有规律地传耳中,书生绷紧的身躯逐渐放松,煞白的脸色慢慢好转,他定了定神,苦笑着道了一声惭愧。
“为吾之事,搅扰诸位不得安宁,实是惭愧。”
“先生客气了。”
孟戚就着油纸包,将荷叶糕送到墨鲤面前,后者摆了摆手。
“栗子糕?”孟戚又伸手去车上摸。
锦水先生:“……”
除了女眷跟年纪尚小的孩童,哪有路上带糕点的?这东西容易碎,既贵又不经放,馒头油饼以及肉干腌菜才是常见的吧!
陆慜却觉得十分快意,识相的就赶紧滚蛋,要留下来同行就只能像他这样当瞎子聋子,只有不看不听不想,才不会为难自己。
“事已至此,先生能否说说,这查爷是什么来头?”孟戚用脚踩了踩旁边的麻袋问。
锦水先生犹豫地看了一眼船舱外。
他还不清楚这群人把查爷捆了上船想做什么。
这时老船工进来了,重新拿起烟锅袋子,作势冲着众人抱了抱拳。
因是长者,众人便都站起来还礼。
其实孟戚手里还拿着荷叶糕,眼角余光看到墨鲤有动作,他才反应过来。
——这没什么不乐意的,不就一个礼?坐着不还礼是年长,站起来说明自个年轻啊!
老船工操着一口沙哑苍老的京畿方言,目光炯炯。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今儿能坐上小老儿这条船的,都是命数跟缘份。既然如此,小老儿也就开门见山,把话摆出来说明白!”
老船工一指麻袋,沉声道:“这查七,是咱们京畿一带道上的人物,本事不大,来头不小。据说他老子娘乃是京中大员家的配房,后来主家发了恩典,给了良籍,背地里却仍旧给主家当差。几位甭问他主家名姓,这事说什么的都有,可他欺行霸市,在码头这边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两日了。夜路走多了要撞到石头,这家伙倒也碰上过几个硬点子,还被折腾到巡城司衙门里去过,可没几日就囫囵个儿出来了,怕是连头上的发丝儿都没少半根。”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半句不打磕,把陆慜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抓一把瓜子吃了。
跟茶馆里说书的是一个味道,感觉后面马上就要出现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最后被某某大侠打得哭爹喊娘的情节了。
再一想,这大侠可不就是本王……本王这边的人嘛!陆慜偷看那两位镇定如常的高手。
“如果这是身后有人的泼皮无赖也就罢了,这查七还练了一身横练功夫,一拳能将小老儿这船的舱壁砸个窟窿,他还跟镖局武馆的人结交,撒起钱来更是大方,故而京城一带无人敢招惹。”
孟戚不以为意,所谓的无人敢惹,其实是本事大身份高的人根本没听说过。
譬如宫钧宫副指挥使,随便一句话就能把查七抓了,顺带还能把这家伙做的事翻个底朝天,可是太京足足有几十万人,像这种暗地里给人办事的狗腿子不知有多少。
老船工边说边打量,却发现孟戚墨鲤似是不为所动,而那车夫打扮的小子撇了撇嘴,神情讥讽。
老船工眉毛皱成了一簇,心中把何耗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硬撑着气,朗声道:“如今为了诸位,算是狠狠得罪了查爷,人也不敢留在原处,怕他乱叫乱嚷,害得码头上混饭吃的兄弟们倒霉。等会儿下船,这人就送给你们了,爱带去哪儿便带去哪儿,不管杀了埋了扔了,小老儿都不知情。”
“老人家言重了。”孟戚收了荷叶糕,取下戴着的斗笠。
他的面容露出来,老船工先是睁圆了眼,随后神情愈发难看,暗骂何耗子拎不清究竟招惹的是何方人物,这麻烦估计是甩不脱了。
墨鲤把孟戚按了回去,不让他说话。
想要把事情问清楚,墨鲤觉得这活儿还得自己来。
“如您所言,都是凑巧,恰好赶到了一块。”墨鲤放缓语调,似不经意地说,“老丈的船停在这里,外面的几位兄弟也收拾了家什,想来是早有准备,不愿在这片码头待下去了。”
不管查爷还是他们这辆马车,都是无意间卷入了这群苦力的“潜逃”计划。
苦力,就是卖力气吃饭的人。
这处不能待,就去别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耗子这帮人却要偷偷摸摸,瞒着所有人跑路,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墨鲤虽然揭穿了这件事,可他神态也好,语气也罢,都像是与老船工谈琐碎家常般平和,不会令人感到半分不悦。
这从老船工皱紧的眉头就能看出,锦水先生在旁边暗暗称奇,随后他想到墨鲤上门求银针,自己起初也没好声气,最后不知怎么着就把针卖了,还觉得这位大夫为人和气,颇有几分好感。
“……”
锦水先生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
墨鲤接着问道:“查七来堵马车,我听外面那位何兄弟说,查七这些日子已经在渡口码头抓了不少书生,可有此事?被他们带走的人呢?”
老船工抽了一口烟袋,掀着眼皮道:“这事,你该问他了。”
烟锅袋子指着锦水先生,后者静默一阵,苦笑道:“你……你们被查七这群人看到了脸,除非永远不回太京,否则会有大祸临头。”
书生说着,起身一个团揖,愧然道,“本是丑事,亦羞于提及。而今若继续隐匿,唯恐诸位因不明事情始末,遭那鱼池之殃,便请诸位勉为其难,姑且一听了。”
***
锦水先生本姓贺,他只说姓,没报名。
贺家祖辈行医,有一手针灸、正骨的工夫,虽说不上是名医神医,但是在所住的坊间也算小有名望。
贺生并非是对行医诊病没兴趣,而是自小家中没打算让他继承祖业,他少年聪慧,读书很是了得,父辈看到了盼头,指望他科举做官。
二十来岁,就能写一手念着通畅舒泰,合撤押韵的八股文章。
虽文采稍显不足,立意不高,但也算是出类拔萃,一路考上了举人功名。他正待闭门发奋读书,揣摩文章,考个进士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时,楚朝亡了。
太京血流成河,许多百姓死在混乱之中。
贺生父祖皆死,他心中怀恨,也不肯做齐朝的官,考齐朝的功名。
因家徒四壁,无以谋生,就只能代人写书信,加上制针卖针。
这般安安稳稳过了数年,不想祸从天降——
“有人网罗了一群没有继续考科举的读书人,威逼利诱,乃至强行掳走,也不为别的,就是科场舞弊,为一些人冒名代考。”
锦水先生咬牙道,“我们这些人,有的是因为改朝换代的时候,三代之内的亲族获罪,夺了功名名,有的是当年齐帝杀入太京时,混乱里落下了残疾,乃至家中无钱,亲族重病等等。”
“如何冒名代考?”孟戚诧异地问,“楚朝不是已有规定,进科场考试时,除了搜查夹带,看画像之外,还令同乡之人一起入内,令士子大声报己之名。秀才以下倒也罢了,凡考到了举人,哪个没有同窗,要如何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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