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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船身大幅度左.倾,锦水先生感觉自己半个身体都进了水里,他惊恐地大叫,紧跟着整个人就被拉了回来,手里被塞了一截绳子,眼前是拴着船锚的铁柱。
锦水先生下意识地抱住铁柱抓紧绳子,随后才想起抬头看一眼救命恩人。
孟戚走向船首,如履平地。
老船工目视前方,船身已经顺利地过了三个漩涡,绕过了好几处暗礁,距离江心那座巨岩越来越近,船的旋转也逐渐停止。
“右边船舷加紧!”
“不要站在左边,往右!”
苦力们手忙脚乱,幸好掌舵的不是他们。
老船工的喝声越来越快,众人也逐渐跟不上速度,最后船身一歪,差点被一股暗流拖进漩涡。
想要驶出漩涡,方向是有讲究的,一旦错了就会船毁人亡。
老船工毫无畏惧,奋力将船稳住。
墨鲤看了看船桨,完全不懂怎么控船的他只能一掌拍在船帮上。
内力隔着木板击中水面,反向的推力让船再次脱离了漩涡。
意外只发生了一次,船迅速地越过了巨岩,期间一个转弯船身差点撞上了暗礁,结果就像老船工笃定的那样,以分毫之差,险之又险地重新回到了急流之中。
众人屏住呼吸,直到断头滩被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他们的船小,水流又急,后面的船想追也追不上。
老船工脱力般地松手坐了下来,旁边的人赶紧过去搀扶。
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叫。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闯断头滩,江上讨生活的,总有那么几次玩过命,可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痛快。
——京城码头跟断头滩,他们都摆脱了,彻底丢到了身后。
何耗子把爬出船舱的陆慜拽得原地一个打转,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船钱加不加?”
陆慜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在讨价还价上他输了,不争了。
锦水先生脸色煞白,冲到船边就开始吐。
墨鲤:“……”
孟戚心道,还好大夫这会儿不在水里。
墨鲤的脸色太难看,以至于陆慜跟锦水先生缓过神后以为墨鲤也要吐,连忙招呼着问船上有没有清水。
“不必了。”孟戚赶紧阻止。
老船工精疲力尽地挥挥手,示意道:“继续走,一直到朱侯祠再靠岸。”
墨鲤正想问这船程莫名其妙又多了一段,到底加不加钱,结果敏锐地发现孟戚愣了下神。
朱侯祠——
熟读了山川地志,尤其太京附近情况的墨鲤忽然想起朱侯祠的来历。
被称为楚朝开国十四功臣的名臣良将之中,只有一位没有活着看见楚朝建立。
在李元泽率军攻入太京之前,他最信任的一位谋士,也是当时名传天下算无遗策的智士朱晏,忽染风寒,在军中营帐里溘然长逝。
他死在青江之畔,李元泽赐封功臣的时候,同时于此处为其建祠造墓。
终其一生,这位谋臣没有渡青江、入太京。
他没有看到楚朝的繁盛景象,也没有看到君臣相疑,弑杀忠臣的结局。





鱼不服 177.士无礼非庶人
青江水急, 两岸多石,船不可能随便找一处就靠岸。
朱侯祠建造的时候, 木料石料都由水路运来, 为了便利就在江岸边建了个码头。虽然因为无人使用, 码头已经被废弃了,但是曾经修整过的地方,怎么都比乱石遍布的浅滩江岸强。
陆慜看了看船上的车马,还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锦水先生, 放弃了跟何耗子辩驳乱石滩他不在乎反正三两下就能跳过去的说法。
墨鲤正站在船首,眺望前方。
他没有看到那座预料中应该出现的陵墓庙宇。
史书记载, 楚元帝曾有意将这里建为皇陵, 供他百年之后归葬, 并要效仿昭烈庙跟武侯祠旧事, 不是让臣子附葬皇陵, 而是同在一处祭祀。
没有附属的后妃园寝,也没有公主皇子园寝, 以北斗之南太微垣为格局, 共计大小墓穴十八座,其中十座可以称之为陵寝, 牌楼庙宇的格局都属于诸侯的规格。
第一个被葬下去的就是乐阳侯朱晏。
也是最后一个。
这座庞大的陵墓, 几次动工,又几次中断,
早年是因为新朝初立, 百废待兴, 各处都很吃紧,只修了乐阳侯的那部分就停工了,只把预计要占的地方划了出来,再派专人看护清扫。
待得国库有富余,又要修缮皇城跟各个衙门,直到楚元帝在位第二十年,这座陵寝才正式动工,修了没一年就发生了土层塌方的事,十来个役夫送命。工部跟钦天监的人过来再三勘定,又拿出来了风水之说,指称青江为龙,陵寝的方位不佳压不住气运,应当另外择址。
这事在朝堂上扯了很久的皮,最终不了了之。
楚元帝命人另外择址建皇陵,其他臣子想着能落叶归根,回乡安葬,并没有特意地反对。再后来——
唉。
墨鲤在心里默念记载着楚朝旧事的地志。
世事东流水,为之奈何?
船缓缓靠近岸边,暮色沉沉,极目眺望也只能看到几处疑似飞檐的屋顶。
码头上的青石板七零八落,缝隙里生满了杂草。
“到了,先把马牵出去。”老船工招呼众人道。
陆慜虽然跟何耗子讨价还价许久,但是只要应允了,他给起钱就十分痛快,完全没有扣扣搜搜满脸不情愿的模样。
何耗子很是意外,挠挠头,竟是主动上岸帮陆慜把马套在车上。
“你到底是不是车夫?怎么连套车都不会?”何耗子鄙夷道。
陆慜欲言又止,他当然不是了。
骑马还凑合,没人教过一个皇子怎么赶车!
“看到没有,这边压住,然后把车辕抬起来。”何耗子一边示范一边嫌弃。
陆慜索性弯腰蹲在旁边看,压根没想到等他跟孟戚墨鲤分开之后,马车不是他的不会跟着他走,学了也没用。
锦水先生一步三晃地上了岸,船行过断头滩之后,他一直都缓不过来,直到踏上了岸边实地,这才虚脱般坐倒在地。
“先生没有预料到,逃出太京是一件艰难的事?”墨鲤站在旁边问。
锦水先生带了一个包袱,一个大木箱,怎么看都不像是亡命奔逃,倒更像那些游学探亲的书生。这么笨重的行李,遇到危险怎么跑?
锦水先生又愧又悔,半晌才道:“我之前从未想过逃跑,只因手中路引极易被追查,我也没有在深山密林中隐居生活的本领,可能走不到码头就被抓回去,所以都在别的地方动脑筋。前阵子太京生变,我便觉得机会来了,一边战战兢兢地等着外面恢复平静,一边盘算着如何逃脱……结果事情比我想的还有顺利,朝野动荡,那些人背后靠的势力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多年来我也能根据蛛丝马迹找出一些怀疑的人,特别是那些我曾代考、替考的人,我知道他们的籍贯姓名,他们金榜题名后进入官场,依附了谁投靠了谁,这些事我都能从风行阁打探到,故而……那些个人接二连三被罢免、贬职,我便喜出望外。”
舞弊案的背后势力受到沉重打击,接下来可能就是东窗事发。
——这案子牵扯得太广,涉及的人又太多。
人多口杂。
起初为了利益,人们还能牢牢守住一个秘密,因为依靠这个手段能得到钱与势。现在内部乱起来了,保不准就会有人为了改换派系,拿这桩秘密做投名状。届时皆可以脱离这条快要沉没的船,又能换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在这种时候,锦水先生不能不走。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还是小看了那些人背后的势力,我原以为朝局乱成这样,他们腾不出手……就算被抓住,大不了也是一死。”
锦水先生看着那一箱书籍,这是他多年珍藏,有一些还是孤本,怎么舍得丢弃呢?
孟戚闻言,摇头道:“先生莫非没有想过,前来抓你的人,不一定是为了灭口吗?”
锦水先生犹豫地说:“他们起了内讧,有人准备揭发此案,抓我作为重要的证据?”
“不错。”
“那……那也是我命有此劫。”锦水先生神情苦涩。
作为舞弊案的参与者,还是能够代举人去考进士的人,必定要触怒皇帝。
“即使是县试府试这等舞弊也会招来众怒,更何况是鱼跃龙门的会试,齐朝皇帝不通四书五经,殿试的考题是翰林院出的,被那些人使了法子弄出来……这等惊世骇俗的舞弊大案,凡是沾上的,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留不了全尸,还要祸连三族。”
墨鲤却是明白了孟戚的意思,听着锦水先生只想到死,不禁皱眉道:“先生不怕死?”
“怕有何用?幸好我孤身一人,亲族早已在楚朝覆灭的那日死得干干净净。”锦水先生神情复杂,既有恨意,又感释然。这么多年来,每次噩梦惊醒,都能看到那些因为不从而惨死的书生以及他们的家人。
虽非自己作恶,但良心上依旧过不去。
锦水先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艰难地说:“只要不是凌迟处死或腰斩,也不过是一刀了断的事。”
见他这般,墨鲤倒是不忍说下去了。
孟戚沉声道:“先生此言差矣,莫非先生以为自己下狱之后,指认了人,说完了事,就能等秋后处决?”
不等锦水先生回答,孟戚伸手将二皇子拖了过来。
“你来说说。”
“……会被严刑拷打。”
其实陆慜不清楚刑部或者大理寺审案流程,可是舞弊案的严重程度他还是知道的,朝廷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文武百官是什么嘴脸,他也知道。
——怎么说也是策划过谋逆造.反的皇子。
陆慜对着僵硬呆滞的锦水先生说:“据说他们不相信犯人的主动招供,这种大案涉及到的人没有翻身余地,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所以就算是朝臣被下狱,也不会免刑。”
“不止如此,不管先生说了什么,指认了谁,问案的人永远都不满足。”孟戚压低声音,目光表明他不像是说给锦水先生听,而是冲着陆慜去的。
“纵然吏治清明,派系倾轧也会给予人私心,想借势打压政敌的势力。按照朝廷律法,为防止审案者诱供,会有三人同时监督刑讯,兼问案办案。他们需要人犯主动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会一直拷问,若是先生不懂朝野局势不知道朝臣名姓还好,可是先生却知道。”
孟戚神情冷淡,他的声音幽冷得像是江面上的一阵风,寒到透骨。
陆慜率先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跟着喃喃道:“那就……更吃苦了,审案的三个人必定是不同派系的人,他们不能诱供,也不能接受对自己不利的答案。每当你受刑不过,胡乱吐露一个人名,就要在朝中掀起一阵风雨,最终他们达成一致的利益,准备用这个结案,而你还不知道所谓的‘标准答案’是什么,只能被一遍遍拷打,一次次乱说,直到说到他们满意的那个,才能画押签供,等待秋后处决。”
锦水先生已经面无人色。
士人言必称礼,君王动辄号称以孝治天下,以德服众人,然而只有读书人自己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水分。
何耗子在旁边套车,原本磨磨蹭蹭地偷听,这会儿也惊住了,顿时不敢再听,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上了船。
老船工正带着人修船帮,之前过断头滩的时候,侧面一处木板被砸得凹进去。
“杨叔,咱们赶紧走吧!”何耗子搓着手催促。
“现在知道怕了?”
老船工没听到孟戚等人的对话,不过看何耗子脸色他也能猜到一些。
何耗子讪讪地说:“不是已经快送走了嘛!”
他说着回头看船舱,犹豫道:“查爷,不,查七这帮人怎么办?真要丢进江里喂鱼?”
远处墨鲤耳朵动了动。
老船工端着烟锅袋子嗤笑道:“人死了还会漂上来,除非往麻袋里填石头。再一个何必脏了自个的手,等会儿趁着夜色再找个浅滩……对,不用靠岸,把人扔下就是了。等他们醒了,再想办法回到太京,我们早就已经在数百里之外了。”
“杨叔高明。”何耗子立刻拍马溜须。
老船工哼笑一声,招呼了人准备开船。
陆慜看到了,笑着朝何耗子摆了摆手,后者头都不抬地划桨。
“他什么意思,我又没短他的船钱?”陆慜不乐意了。
“……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行人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麻烦吗?”墨鲤无奈,他发现二皇子这脑子是时而好使时而不能转弯,这种疑难杂症,身为神医也束手无策。
“麻烦?”
陆慜茫然地指了指锦水先生,“不是只有他一人是麻烦吗?”
墨鲤正待说话,二皇子为了避开锦水先生,又压低声音道:“即使加上长相,也是大夫跟孟国师两人是麻烦,鹤立鸡群,容易招眼。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墨鲤不说话了,心想陆慜大概没意识到这种比喻指了他自己是鸡。
孟戚毫不留情地说:“你根本不会隐匿身份,别人都快要把你的老底猜出来了,既然准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就要有防备他人窥探的准备,若是引起别人怀疑,迟早会把你报到官府去。”
陆慜张了张嘴,然后耷拉着脑袋。
孟戚想起陆慜在船舱里神情自若的模样,不禁也生出疑惑。
那股鱼腥味加上马匹的气味,船板上涂抹的油脂怪味,就连孟戚乍然闻到都要皱眉。
不过内家高手自有办法。
陆慜却是实打实像个没事人,直接干扰了老船工的判断。
这就很了不得了。
孟戚心中疑惑,这会儿自然要问个明白。
墨鲤听了,也忍不住望过来。
结果陆慜尴尬地看了看周围,发现锦水先生受到惊吓依旧魂不守舍,这才吞吞吐吐地低声道:“大夫跟国师有所不知,我性情鲁莽,读书识字时屡次被说顽劣,母妃一味地顺从父皇,凡是觉得我惹事了不听训了,就把我往宫里的小佛堂一关,勒令抄经。起初我还抄一抄,后来……总之我不肯抄,父皇更怒,所以经常是一关十天半个月,那屋子又黑又不透气,最初还熏香。宫人不将我放在眼里,怠慢不理,不清扫屋子,连马桶都是三天一换。”
陆慜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含糊道:“要我说,乱七八糟的香混了人的五谷轮回之气,那味道尤为可怕,最后我觉得自个整个人都是臭的,出来后人人都躲着我走。洗了三遍身上还有味,只有大皇兄不嫌弃我……哎,对了这舞弊案我要如何让大皇兄知道?把这位先生秘密送回去,我相信大皇兄一定不会让人对他严刑拷打。”




鱼不服 178.不得生也
断檐残壁, 暮色沉沉,乌鸦落在干枯的枝桠上。
原本高大的华表不见踪影, 只剩下孤零零的底座, 平整的方石被撬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蓄了水的泥坑。
疯长的杂草足足有半人高, 草丛里躺着破损的石雕, 这些都是原本矗立在陵墓前神道左右两侧的石雕。其中石象断成半截,石狮缺了脑袋,那些精美的雕纹兀自清晰。
因这里曾被当做帝王陵寝初建, 所以规模极大。
外围除了象征身份的明楼与石牌坊尚未建起, 其余该有的都已有了。
而今入目却是这般荒凉景象, 墨鲤抿着唇,久久不能言。
——楚朝覆亡不过一十六年,此地怎就荒废成了这般模样?
之前那处码头,还能说是无人使用再所难免, 结果越走越不对劲,从残存的石雕跟石板上的痕迹看,分明是有人故意破坏。
放置在神道两侧的石雕十分沉重,底座也很牢固,经历几百年风吹雨打都不成问题,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用绳索将它们拉倒,是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四分五裂的模样。
陆慜背后发凉, 额头冒汗。
尽管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直觉是跟改朝换代有关, 陆慜僵着脖子,完全不敢看孟戚的表情。
路面颠簸,马车已经无法前行。
锦水先生回过神,看着周围的荒凉景象,心中顿时一紧。
“这是怎么了?”锦水先生不敢置信地伸头张望。
朱侯祠赫赫有名,在茶馆话本里经常出现,这可是陈朝末年大贤名士朱晏朱云明的安葬之所。往前数三百年,或许再往后数百年,像这般惊才绝艳挥斥方遒的人物,也只有一个朱晏。
朱晏少有才名,及冠时天下皆知其名。
有传世辞赋七十二篇,又书有六册经史注释,其中两本皆为兵法。他是通学知真的大儒,是才情盖世的白衣卿相,落笔有神助,言谈每入心。若是没有生在陈朝末年天下大乱之际,以他的治学之能,延伸出一派新学,不仅能影响一代,更能影响后世之人,可惜朱晏没有这个机会,他死得太早。
朱晏三十六岁病逝,此前整整十年都在为李元泽筹谋天下。
如果不是身体太差,不能随军辗转各地的话,估计陈朝得早亡好几年。
这样的传奇人物,撇除楚臣的身份,在民间亦有很高的威望。锦水先生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处文人墨客争相拜访,赋诗咏古的地方,结果竟是这般残破景象。
“不应该啊……”
锦水先生喃喃自语。
墨鲤恰好也在想,不应该会是这样。
齐帝陆璋极好面子,按理说不会让人推倒这片未成形的陵寝,故意破坏朱侯祠。
相反,为了证明楚朝李氏的冷血无义,陆璋会把李元泽反悔早年所定陵寝的事跟早有残害功臣之心挂钩,然后大肆宣扬,再假惺惺地命人前往修缮墓地,追封或加封乐阳侯的亲族同族,把那面子上的工夫做得圆满周到才对。
墨鲤心中疑惑,忍不住看孟戚。
——他原本不该这么做。
毕竟于他人而言,这儿不过是一处荒凉败落的所在,可是对孟戚来说,这里象征着一段过往,现在还埋葬着他的友人。
朋友的坟墓出了事,被人拆得面目全非,换成谁都要发怒。
出乎墨鲤的意料,孟戚看起来十分冷静,完全没有暴怒的迹象。
“这里出了什么事?”墨鲤决定直接问。
“……是风水之说。”
孟戚半闭眼,神情冷肃,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多年前,有人指青江为龙,称这里是一处假吉实凶的隐龙穴,外有青龙觊觎,再繁盛的气运也是一触即走。加上云……乐阳侯亲族凋零,多死于乱军之中,幸存者也多是才质平平,谣言便愈演愈烈。”
“等等,这个谣言我怎么没听说过?”锦水先生下意识地问。
“这个谣言起自四十年前……”
孟戚一句话未说完,锦水先生就感到脸上发热。
孟戚也没多看他一眼,继续道:“且谣言是有心人放出的,主要在太京内城之中流传,达成了目的就收手了。”
什么目的,自然是阻止楚朝皇陵定于此地。
墨鲤会意,转而问:“是李元泽?”
孟戚缓缓摇头,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令墨大夫意外,以孟戚之能,加上晚上还能变成沙鼠四处打探消息,如果一心要追查谣言的源头,应该是手到擒来。
在龙脉面前瞎吹风水,搅乱楚朝重臣们原定的墓葬,在太京肆意传播谣言……条条都能惹孟国师发怒,更何况全部加在一起?
“……是他们?”
墨鲤的声音很轻,距离最近的陆慜都几乎没有听见。
孟戚沉默半晌,再次重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推波助澜的人太多。
——不知道,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年轻时建功立业,想着匡扶天下,觉得死后埋葬在一处能够全这番情义,可是年岁稍长就有了另外的打算。不止是因为有人想要落叶归根回乡安葬,还因为修建这处庞大的墓葬花费的钱太多了,青史佳话跟钱比起来,还是后者扎心。
生前交情确实是有的,可那时乐阳侯死了十几年了,他又没有后辈,情分本就渐渐淡了,大家无亲无故非要葬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呢?
一部分人自认死后墓葬够不上诸侯的规格,对外围的墓穴看上不眼,另外一部分人虽然身份显赫功绩显著,但也只是官位高,古往今来唯有传世篇章深入人心,百年之后的人肯定还是更推崇乐阳侯。死都死了,何必还要在一起被人指指点点,比来比去?
更有揣测出楚元帝心思的人,知道帝王有反悔之意,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赞成。无论如何帝王终究是帝王,何必在这等可有可无的事情上跟帝王过不去?
孟戚可以在任何事上表明立场,偏偏这件事他不能。
他不会死,那处为他准备好的墓穴注定空置。
每个人都在考虑身后事,孟戚能够驳斥这些想法,可他没有底气。
哪怕无人知道这个秘密,这种怅然也挥之不去。
建立新朝、治世救民,这般同心同志地过了几十年,孟戚忽然意识到龙脉与人终究不同,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友人们在意的事,他很难理解,亦无法干涉。
最后他败退了,不再去查。
死后的事怎么都比不上眼前的事重要,既然大部分人都不赞同,那么为了维持朝政,不令君臣离心同僚互起芥蒂,不葬就不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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