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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风流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从殿中出来,里头的争吵因为这小小的插曲有了短暂的沉默。
只是朱高燧却是一脸幽怨地看着他道:“郝千户,你到底哪一边的?母后请你来,是想让你来做和事佬,让父皇息怒,谁晓得……”
郝风楼理直气壮地道:“我哪里知道。你事先为何不明说?”
朱高燧只是摇头,道:“罢,先去母后那里。”
郝风楼心知要去见徐皇后,倒是一时犹豫,最后索性跟着朱高燧去了后宫,待进了殿。高呼:“娘娘千岁。”等他看到了朱智凌,便一下子明白了。
徐皇后忧心重重地先问了朱高煦奉天殿那儿的现状,这才对郝风楼道:“本宫素来听说你的能耐,本宫那兄长一向桀骜,死心塌地的维护建文,陛下又是火爆的脾气……郝爱卿能想一想办法吗?”
郝风楼一时踟躇了,他看了朱智凌一眼。朱智凌朝他颌首点头,郝风楼苦笑道:“能否将事情经过和我说来听听,最好事无巨细,所有的前因后果我都要知道。”
徐皇后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倒也不端什么架子,将事情因果一一说了。
郝风楼时而呼口气,时而皱眉,最后吁了口气。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想个法子将陛下和魏国公分开。”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看向了朱高燧。
朱高燧摇头道:“我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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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味正浓的奉天殿里,突然有太监飞快来传报:“陛下,不好了,赵王殿下不慎摔伤。”
争吵停息下来,朱棣恶狠狠地看了徐辉祖一眼,冷笑道:“好自为之吧。朕再说一遍,朕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你若是不顾念这点情分,朕也绝不会顾念。”
魏国公听到赵王摔伤。顿时也没了兴致,眼眸掠过一丝忧色,最后叹口气。
朱棣却已背着手,拂袖而去。
一盏茶之后,唧唧哼哼的朱高燧躺在榻上,郝风楼在旁嘶声裂肺地大叫:“殿下……殿下……你要坚持住……”
朱高燧道:“本王……本王不成了,本王疼得厉害,郝千户,你不要叫,叫得本王心里堵得慌,你唱曲吧,唱个曲儿本王心情就好了。”
这时候,朱棣踏步进来,板着脸道:“不要装了,成什么体统。”
一声厉喝,吓了朱高燧和郝风楼吓了一跳,朱高燧犹豫着是不是该起来见礼,郝风楼则是尴尬的给朱棣行礼。
朱棣深深地看了郝风楼一眼道:“这就是你的主意?”
郝风楼苦笑道:“微臣万死。”
朱棣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负手道:“朕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只是下一次在朕的面前耍手段,最好聪明一些。”
郝风楼道:“微臣一定注意,往后再接再厉……”
朱棣不由笑了:“你到底打什么主意,直说了吧,你让赵王装病,想来是别有所图吧?”
郝风楼翘起拇指道:“陛下英明,微臣这点小心思无论如何都瞒不过陛下。”郝风楼沉默一下,想好了措辞:“微臣想试一试,试图说服魏国公,让魏国公为陛下所用。”
“什么?你?”朱棣狐疑地看着郝风楼,对徐辉祖,朱棣的态度是复杂的,徐辉祖对朱棣来说更像是一块伤疤,作为皇后的亲兄弟,徐辉祖可谓是当今天下最近支的皇亲,可偏偏就是这个皇亲,居然抱着建文的牌位,宁死也不愿对自己臣服,这无疑给了朱棣很大的挫折。
更何况,徐辉祖的固执给予了不少有心人极大的鼓舞。连自己的大舅哥都反对你,那么所谓的靖难还谈什么正当?
可是徐辉祖的性子,朱棣却是深知,郝风楼现在请命,让他觉得有些可笑,徐辉祖那样的石头油盐不进,你郝风楼莫非有铁齿铜牙,真能说动?
不过看着郝风楼跃跃欲试的样子,朱棣心念一动,道:“你既然存着报效之心,那么不妨试试吧。不过朕还是劝你少费这个功夫,魏国公这个人一向固执,难以说动。”
郝风楼领了命,心情大好,紧接着,他抵达了奉天殿。
奉天殿里,朱棣没有让魏国公徐辉祖告退,徐辉祖走又不是,留又不是,此时见到一个穿着麒麟服的亲军走进来,正是方才呵斥自己的那个家伙。
徐辉祖眯着眼,眼角都没有去看郝风楼一眼。
对郝风楼这种人,他奉行的态度只有漠视。
郝风楼走进来后倒不急着说话,而是上下打量徐辉祖,然后道:“有公公在吗?烦请搬个椅子来,再奉上一壶碧螺春最好。”
郝风楼的吩咐没有让徐辉祖有丝毫的动容,反倒是让呆在大殿隔壁的某处地方的某人差点喷饭。
奉天殿的结构其实是个品字,两边都有耳室,耳室既通大殿,同时也有其他出口。所以郝风楼进殿的时候,朱棣饶有兴致地坐在了左边的耳室里吃茶,一边听着奉天殿的对话,偶尔也会稍稍恍惚一下,似乎回忆着什么。
自然,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另一边的耳室里,朱高煦却是领着徐皇后和朱智凌安顿下,三人默不作声,听着大殿里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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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坐在椅上,手里捧着茶,依旧打量徐辉祖,随即叹口气道:“我素来敬仰魏国公,坊间有人说,魏国公乃是忠贞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辉祖显然不愿听下去,拂袖要走。却发现在大殿门口,十几个带刀的护卫杀气腾腾的伫立。
徐辉祖意识到了什么,冷冷地看了郝风楼一眼,嘴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郝风楼架起了腿,吃了口茶,笑了:“这茶挺好,比我平时吃的茶好多了,贡茶就是贡茶啊。那位公公,烦扰你打包十斤八斤……额,郝某人绝没有贪占宫中便宜的意思,那就来三四斤好了。”
左边耳室里的朱棣刚刚喝下一口茶,差点没有直接喷出来。这家伙说话实在不正常,刚才是敬仰魏国公,下一句又是打包,八竿子打不着啊。
朱棣突然觉得,自己答应这个家伙跑来扯淡,似乎是极为错误的决定。
右边耳室的三人更是精彩,朱智凌脸颊红了,郝风楼是她举荐的,可是……
至于徐皇后,脸色则是晦暗无比,她是有些绝望了。
倒是朱高燧觉得挺有意思,忍俊不禁,又觉得这种气氛之下不该如此,于是又挤了挤眉毛,一副愁眉苦脸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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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接着道:“哎……人活在世上,本就该多享受才是,就比如这好茶,魏国公有这生闷气的功夫,倒不如坐下来细品其中的滋味,何必非要大动肝火?”
徐辉祖懒得理他,依然眼角也没有去看郝风楼一眼。
郝风楼又笑了:“魏国公又生气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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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风流 第一百一十六章:真相
自始至终,都是郝风楼一人自说自话。
不过郝风楼并不显得恼怒,镇定自若地盯着徐辉祖,徐辉祖的脸色很平静,当然没有给郝风楼什么好脸色。
郝风楼不以为意,道:“我这个游戏说起来有些新鲜,叫做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的规矩就是,我来说真心话,你可以选择说不,假若你不做声,那么就是默认,好了,开始。”
徐辉祖这辈子,只怕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闭上眼睛,一副不愿与之为伍的模样。
郝风楼道:“你叫徐辉祖,是徐皇后的兄长,是吗?”
“……”
郝风楼笑了,道:“你没有反对,看来我说对了。”紧接着又道:“你姓徐,你父亲乃是中山王,曾随太祖立下赫赫大功,乃天下第一元勋。”
徐辉祖依旧不答。
郝风楼神采飞扬地道:“你看,我又猜对了,我这人一向看人很准的,现在你想不相信都不成了。”
左右耳室的朱棣真有冲出来给郝风楼两个耳刮子的冲动,人尽皆知的事,这也用猜?还能厚颜无耻称赞自己看人很准,实在是儿戏。
不过郝风楼似乎已经全身心的投入这‘游戏’之中,继续问道:“那让我再来说说看,公爷十岁时便随中山王去了北平,在北平,公爷经常去青楼吧,青楼里的姑娘,不知可好?”
徐辉祖是个洁身自好的君子,虽然不是文人,不过这一点倒是实话,一般看某人是不是流氓,只需要看他有几个儿子就知道,朱棣不算太流氓,他总共只有四个儿子,作为一个藩王甚至天子来说,如此低产。已算难得了。至于徐辉祖,则只有一个儿子,绝对算是勋贵子弟的良心。
一般这样的人最受不得别人污蔑他花天酒地,因为在这种人看来,花天酒地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否则又怎么能做到律己,徐辉祖的眼睛有些红了。恨不得直接将郝风楼剁成肉酱。
当然,这只是想法,因为郝某人可是带刀进殿,外头还有一队队侍卫,徐辉祖虽然弓马娴熟,却也不至于有拿下郝风楼的把握。
郝风楼见徐辉祖不做声。道:“看来公爷又默认了,很好,开诚布公的说话才有意思。”
徐辉祖的脸色骤变,怒道:“住嘴。”
“啊……”郝风楼惊讶起来,道:“公爷生气了,看来方才是我猜错了,万死。万死,请公爷恕罪,不过既然卑下说错了,公爷直接摇头便是,何必要生气?”
郝风楼说得理直气壮,差点没让徐辉祖吐血身亡。
郝风楼随即严肃起来,继续道:“其实方才只是玩笑,而接下来我要问的问题可就不太好笑了。公爷答与不答都无所谓,只要听我说便好。”
郝风楼一字一句地道:“当日汉王和赵王前往京师为质,便是住在公爷的府邸,此后陛下在北平起兵,根据朝廷的说法是,二人夺取了公爷的马趁乱出逃,公爷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带人追击。只是可惜还是迟了一步,这件事,公爷可还记得吧。卑下想问,公爷追击汉王和赵王时。可曾真正用尽了全力?还是根本就有意放水,甚至有可能,所谓汉王和赵王偷了公爷的马,也是公爷有意为之,一切都是公爷暗中布置?”
方才还是胡言乱语,而现在,总算说了一句正经话。
徐辉祖呆了一下,依旧默不作声。
郝风楼道:“公爷也是带兵之人,在北平时也立下过不少战功,深入大漠、追袭蒙人,公爷尚且游刃有余,难道两个落荒而逃的王子,公爷都追不上?那么,就让我来大胆的猜测一下,其实一开始你便知道汉王和赵王会逃跑,所以你故意放松了府中的戒备,制造一种松懈的假象,让赵王和汉王出逃,随即再追击应付一下,给朝廷一个交代,我说的对吗?”
“公爷自称对建文忠心耿耿,可是在卑下看来,单单这一件事,公爷的忠诚也是有限,他们毕竟是公爷的亲外甥,公爷知道,若是他们再不走,朝廷那些腐儒必定要拿下两位殿下,所以公爷不得不铤而走险,公爷可以为了两个外甥而不忠于建文,还奢谈什么忠心耿耿。”
徐辉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突然发现,郝风楼这个家伙有些不简单起来,他深深地看了郝风楼一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郝风楼抬眸与徐辉祖对视,双方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郝风楼捕捉到了徐辉祖目中的一丝疑虑,道:“因为我知道,公爷忠心的根本就不是建文!”
徐辉祖的脸色苍白:“你……胡说!”
左边的耳室里,朱棣露出疑窦之色,其实一开始,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怀疑,不过当徐辉祖躲在宗祠里和自己争锋相对时,他便打消了这疑虑。现在郝风楼旧事重提,倒是让朱棣一下子来了兴致。
郝风楼笑了:“胡说是吗?我看不是胡说,否则公爷为何如此气急败坏?其实公爷和公爷的弟弟一样都是心向陛下的,可是你在京师,不敢表露,此后朝廷命你带兵阻挡南军,你也不敢背叛,依我看,这并不是你对建文有多少忠心,而是你和将士们的家小都留在南京,不敢造次是不是?”
徐辉祖冷笑以对。
郝风楼道:“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到了陛下入京,定鼎天下,明知大势已去,公爷还要反其道而行?口称建文名正言顺,陛下乃是乱臣贼子,甚至陛下入京,朝中百官纷纷前去迎驾,偏偏公爷却是闭门不出呢?卑下再猜一猜,公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公爷与北军鏖战,不少部众和兄弟都死在了北军刀下,公爷一定在想,若是公爷迎驾,怎么会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公爷不得不去做这个建文的忠臣,因为从那时起,公爷就已经没有了选择,是吗?”
徐辉祖一惊。
郝风楼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朱棣和徐家的关系实在微妙,当年徐达镇守北平,朱棣几乎可以说是徐达的弟子,没有徐达的悉心调教,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朱棣,此后朱棣娶徐达之女为妃,两家的关系更深,再加上徐氏两个兄弟也在北平,几乎和朱棣朝夕相处,这里头的感情自然不必说。徐达是朱棣的恩师,朱棣的皇后又是徐氏,再加上自幼的关系,对徐家来说,朱棣靖难的那一天,整个徐家都是朱棣最有力的支持者,比如靖难的消息一传出来,徐辉祖的弟弟立即在京师开始活动,为朱棣奔走,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冒着杀头的危险,去为一个乱臣贼子效力。单单这一点,可见徐家和朱棣的关系之深。
徐家其他人如此,其实徐辉祖也是如此,别人只以为徐辉祖是建文的忠臣,这绝对是个笑话,郝风楼一席话揭开了真相。徐辉祖成为建文忠臣,是在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朝廷杀了徐辉祖的弟弟,为了保全家族,他只能忍气吞声,向建文效忠,做出一副忠臣的样子,随后朝廷无人可用,便命徐辉祖领军对抗北军,徐辉祖曾经在各地练兵,素有威望,许多人称赞他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一个肯和士卒们同甘共苦的人,一定受到别人的爱戴,他带着这批爱戴他的人,这些平素里和他一起吃睡、一起大声说笑、大口喝酒的人,运气显然不好,他们悉数战死。这时的徐辉祖便知道,他已不可能再原谅朱棣了,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兄弟袍泽死在了朱棣的手里,徐辉祖有什么理由再去为新天子唱赞歌?
“公爷不是忠臣,公爷只是个可怜的人,公爷的可怜之处就在于,公爷明明心向陛下,却不得不与陛下反目成仇。”
徐辉祖的脸色骤然变了,他整个人更加万念俱焚起来,双手无力垂下,脸色铁青地长叹口气才道:“那又怎么样,你和老夫说这么多,那又如何?纵然你再如何洞悉人心,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你纵有三寸不烂之舌,老夫也断然……断然……”
徐辉祖居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椅上,这把椅子早就有人搬来,只可惜徐辉祖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不肯挨近一分,现在他垂坐在椅上,满是无力。
左耳房的朱棣也是惊住了,他双眉锁紧,陷入深思,有时候他真有些佩服郝风楼这个家伙,不过现在,他突然能够体谅到徐辉祖的处境,因为本质上,朱棣也是这样的人,除了有勃勃的野心之外,朱棣和徐辉祖有着同样的人生经历,他们本质就是同一种人。
扪心自问,若是换做自己是徐辉祖,张玉、朱能这些对自己奉若神明的人,全部死在了别人的手里,自己会肯妥协吗?不能!
同样的道理,徐辉祖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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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风流 第一百一十七章:该死的靖难
朱棣的心思变得复杂起来,曾经心里掠过的一丝憎恶,突然变成了理解。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误区,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某种思维上的盲点,可是不管如何,他现在感觉徐辉祖并没有那样可恶,其实许多事都是情有可原,甚至朱棣在某种程度上有些佩服起这个大舅哥。
重重叹了口气,朱棣喝了口茶,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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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祖整个人变得颓唐起来,方才还带着几分敌意的他也软化了不少,被人说中了心事,并没有让他恼羞成怒,这些事藏在他的心里已经太久太久,他不能向人吐露,憋在心里,甚至因此而惹来自己亲朋好友们的憎恶。他盯着郝风楼,笑了,道:“在南军大营中,有一个中军帐中的亲兵总旗和你的年龄也一般大,一样的不晓得天高地厚,总是想知道他的主帅有什么喜好,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老夫一个念头,他就去斟茶上来,这个小家伙还没有成婚,总是带着笑,每日老夫多看他一眼,心情也格外的好了许多。”
徐辉祖用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脸,痛苦不堪地道:“那一日,北军袭营,没错,汉王殿下,也就是老夫的亲外甥,他亲率三千健卒,绕过了左右左右两翼的兵马,直袭老夫的本部,那是一个清早,老夫刚刚用过了茶,这茶水便是那小家伙送来的,每日那个时候都会送茶来,他知道老夫什么时候喝茶,也知道老夫喜欢什么茶,甚至还专门琢磨用什么水冲泡最合老夫的口味。清早有大雾,大雾之中四面传出喊杀声,老夫茶刚刚下肚,便有无数军马蜂拥杀进营来,营中的几个军将连忙为老夫找来了马。请老夫先退避三舍,那个小家伙……他……他……”深吸一口气,徐辉祖笑了,这笑容带着几分悲凉:“后来老夫重整旗鼓,重新杀了回去,可是那个小家伙已被人剁成了肉泥,没错。已经面无全非,连一块完好的手脚都没有留下,若不是有人从他身上寻到了几包茶叶,谁也不会想到,那堆肉泥就在几十个时辰之前还对老夫发出笑容,还在满门心思的为老夫冲泡茶水。”
徐辉祖的脸上没有了血色:“游击将军杨鹤乃是先父的老部下。北军袭营之时,他为护卫老夫的安全,亲率赶死的亲卫七十余人,冲入数千北军军阵之中,左冲右突,斩杀北军二十余,力竭而死。北军割了他的首级,悬挂在旌旗上……”
“千户周海,夜袭北军军阵,被他们察觉,身中数刀,依旧还在大吼……他在大吼:‘我等死不足惜,只要徐都督在,定能报仇雪耻!定能为陛下平定天下’”
“哈……报仇雪耻。他们可曾想过,他们的都督就在数日之前还在想着脱身之计,想着如何移出南京城的家小,好和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婿同流合污,一起杀入南京城去……”
徐辉祖这个时候已是老泪纵横,但还是继续道:“老夫已经对不住他们,老夫这辈子对不住的人太多太多。你说,老夫能给朱棣效力,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这荣华富贵。去强颜欢笑,去给人抬轿子,高呼万岁吗?你不是说要玩游戏吗?游戏叫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好,老夫今日就说真心话,老夫活着已经无益,只愿死在朱棣刀下,也算是偿还这笔血债,我死后纵不能有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可是至少还对得起那些死在北军倒下的将士,你们以为老夫不要富贵,要的只是所谓忠贞的虚名,不,这个世上没有忠肝义胆的徐辉祖,没有什么效忠建文的忠臣义士,有的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但求这无用之身,求朱棣给一个痛快!”
右边的耳房里,徐皇后的眼中已是闪烁着泪花,她很想冲出去,大叫一声:兄长,你还有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外甥。可是她忍住了,她死死的攥着粉拳,指甲要掐进肉里。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母仪天下,没有私情。
朱高燧抱着脑袋,心情更是复杂,吸了吸要流出来的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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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祖的眼睛红了,握着拳头几乎要敲碎虚空:“这该死的靖难,让叔侄去相残,兄弟父子刀兵相见,让女人失去男人,让孩子失去父亲,让白发人去给黑发人送终。让天下烽火遍地,让无数人去死,得来的是什么?得来的不过是换了个江山,什么大义,什么太祖遗命,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他们为什么,又凭什么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让有的人成为皑皑白骨,让有的人欲死而不可得?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连问两句,徐辉祖几乎要疯了。
郝风楼则是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那么中山王呢,太祖振臂一呼,岂不也是江山破碎,也是无数人死无葬身?可是卑下看来,太祖这是匡扶天下,驱逐无道,卑下也相信,后世之人,乃至于后世之后世,必定永远记得太祖皇帝和中山王的功勋。”
徐辉祖冷哼道:“覆没北元,不是靖难!建文也非残暴之君。”
郝风楼笑了:“北元覆亡,是因为北元残暴不仁。陛下靖难,又何尝不是如此?建文皇帝偏信那些腐儒,以一群腐儒来治天下,虽不至民不聊生,可是败象已露。他要削藩,本也无可厚非,先汉时武帝便有推恩令,何等凑效,天下可有动荡?可是他为腐儒所惑,一意孤行,这样的做法,就算陛下不靖难,也会有人靖难,这样的人能够长久吗?陛下乃是太祖嫡子,镇守北平,屡立大功,乃天下少有的贤明天子,陛下来做皇帝,比那建文强上千倍万倍,既然如此,为何不靖难?公爷,你还不明白吗?残暴之君和一个幼稚的天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徐辉祖摇头道:“你说这些无非是为了荣华富贵,无非是为了简在帝心得到青睐,你和朱棣有什么不同?你们狼狈为奸,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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