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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我又没让你进来!”
“那你鬼叫什么!”
宛遥一头扎进水,留半个脑袋在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有……有老鼠……”
上了年纪的客栈四面漏风,不速之客层出不穷。项桓一垂头,这才发现那只满屋撒欢的耗子,它约莫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动静吓到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暗自磨牙,腰间的小刀飞掷,“砰”地一声死死地将其钉在地上,一眼看去是个“大”字的形状。
项桓顺手将挂着的布帘简单粗暴地扯下,胡乱往宛遥那边一罩,快步过去把这尸体连根拔起,旋即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末了,补充道:“你赶紧洗,我还修门的。”
浴桶中的水仿佛一瞬间转凉,她在里面无比丢人地捂住脸,再不敢泡下去,急忙抓衣服起来。
等宛遥擦着头发慢吞吞的磨蹭到外面,项桓已把门轴恢复原状,还顺手将那只大耗子肢解完毕,正坐在桌前洗他手里的刀。
她靠近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项桓握刀的手一顿,在宛遥说话前,欲盖弥彰地先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又没问你。”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急得莫名其妙,“我娘说我们俩小时候还一块儿洗过澡,那会儿你才一岁多,我帮你洗的,你在我家住了三个月……”
宛遥越听越崩溃,头抵在桌沿去捂脸:“能不提这事了么……”
许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项桓终于缄默下来,一个劲儿擦他那把匕首,刀刃简直能亮得晃瞎人眼。
索性就在空气微妙得将要凝结之时,有人敲门给房内添茶水。
对方怔了下,大概也奇怪这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不过倒是颇懂眼色地满了两杯,恭敬地走了,走前不忘带上门。
难得有件东西可以让他换手,项桓收刀入鞘,伸手便要喝,对面的宛遥同样端了一杯,刚放到唇边眉头便轻轻一皱。
“等等——”
她忽然拦住他,“水里加了东西。”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我家少年郎 35.第三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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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遥只是摇头, 凝眸认真的提醒:“刚刚送茶来的,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话音落下, 她就感觉出今日这一路反常与蹊跷的所在。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为什么赶车走出城郊,甚至走出高山集那么远?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 山高路远, 不得已被迫留宿,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实真有那么巧吗?
如果不是这杯茶, 宛遥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项桓两肘搭在桌上, 微微倾身过去, 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场郊游,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这几个月梁华数次登门求娶,但她给的态度十分明确, 尽管二老满意,可宛遥如果一再坚持,保不准宛家的长辈不会动摇。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 为了达到目的, 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手段。
比如,再卑劣一些,索性生米煮成熟饭, 最好闹得满城皆知, 让宛家骑虎难下, 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愿嫁女儿。
计划至此几乎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对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遥精通医药,她和项桓今晚多半一块儿被放倒,等明日醒来,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处,背后猛地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应得倒胃。
宛遥紧紧皱着眉,“难怪他这一路这么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个念头仍止不住的从脑子里闪现。
梁家为何一定要娶她进门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可图,以至于使得对方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
平白献来的殷勤不仅没给宛遥带来惊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虑间,耳畔冷不丁“砰”的一声拍桌响,项桓起身去提枪,一见这个架势,宛遥条件反应,习惯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儿去?”
“你别劝。”他眸子漆黑如墨,转过来时冷冷的含着怒意,“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项桓嘴角紧紧绷着,握在枪杆上的手骨节分明,自上而下涌出一股杀气,那是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暴虐。
片刻后,不经意眉眼一低,看见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这边望着,又缓然放宽了语气。
“放心,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揍他,让人捏住把柄。”项桓阴测测地磨牙冷笑,“咱们这回出师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脸去告御状。”
宛遥对他这份自信不得不怀疑:“……怎么师出有名?”
“他想玩这种把戏。”项桓说着侧头打了个响指,“我就陪他将计就计。”
“今天夜里你我换房睡,姓梁的要真敢进来……”他摩拳擦掌地活动手腕,“那别怪我太客气。”
项桓飞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开,准备在床上瓮中捉鳖,宛遥则不由分说地被他翻窗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要乱跑,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罢便原路返回,不多时,隔壁房的灯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项桓的寝室内,不安地绕着屋来回转悠,继而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楼下的随从在轻轻走动,庖厨里有洗漱的声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华究竟会不会去她的住处?他几时去?
项桓得把人打成什么样?会出事么?他那招出师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经历,其实给梁家参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还是冲动了啊,该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对……
一遇到项桓,她真是什么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遥头疼的胡思乱想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她被敲了个激灵,刚开口要应,猛然想起和项桓换了房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方极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道:“客人,屋里的烛台坏了,我能进来换一支吗?”
嗓音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内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
宛遥看了看桌上的灯,后悔没先吹熄,这会儿无论是拒绝还是灭灯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考虑片刻:“进来吧。”
门喀咯打开,他动作很轻,好像特地照顾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个缝隙挤身进去。
男孩仍旧紧实地蒙住面容,瞧见桌边坐着的是宛遥,似乎也并不惊讶,握着崭新的铜质莲花烛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那张布巾换新的了,虽然不是她给的那条,但闻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来曾好好的洗晒过。宛遥寒暄地问:“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男孩不做声,但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把旧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小心翼翼转移到新的烛灯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烛蜡,然后恭敬地向她施礼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的缘故,不慎绊到了腿,宛遥离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当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宛遥暗自诧异,不由自主的握紧。
男孩的脸上依然沉默而平静,微微冲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门掩上,烛火有刹那的跳动。
宛遥这才摊开手,其中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也不知从哪里撕下的边角,上面带着油渍,歪歪扭扭的,只写着两个字——
快跑!
*
与此同时,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颇为巧妙,三间客房,宛遥处在正中。
这会儿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盏守夜灯,黑漆漆的,难见五指。
皎洁的月光将灯笼的轮廓投在门扉上,走廊间偶尔吹来几阵山风,那影子就跟着左摇右晃,时短时长。
摇曳的纱灯逐渐平息,只在眨眼间,门上单调的月影里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
门落了栓,来者推了一下发现没有推开,他倒也不急,从缝隙间探进一张寒光闪烁的刀刃,对准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移。
很快,随着哐当一道轻响,门开了。
浑浊的黑影遮挡住大半的光线,紧接着,听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细微动静,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后便朝床边来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从窗外飘进,塑造出一幅绮丽动人的画面。
女孩子的闺房总是美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侧身而睡,呼吸均匀起伏着,甚是静谧。
旁边一只手朝床上缓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
清辉照亮一双凌厉锋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绣房钻出个大马猴”,梁华显然大吃一惊,他的惊还没吃完,迎头就挨了一记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哟一声,轮椅滴溜滴溜地往后滑。
梁华捂住瞬间肿起的左脸,看着从床上下来的项桓,恼羞成怒:“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笑得阴冷而漫不经心,握着手腕边走边道,“怎么,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华愤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计我!”
项桓一掌拍开他的狗爪,二话没说直击他腹部,这次他学得更乖了,招招避开要害。
一连吃了两三拳,梁华吐了几口酸水,还不忘威胁说:“项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他出手狠准有力,“我还敢杀你呢!”
拳脚纷乱的落下,一面梁华抱头躲闪,一面吼道:“我、我有圣旨的!”
项桓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圣旨!”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冲动了。
趁他微顿之际,轮椅上的梁华便好似狗发现屎一般欣喜,腾出只手点点点,“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项桓只迟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说也说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御状,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说。
迅速想通之后,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一把抓住梁华的头发,直接把人从轮椅里拎起来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多热闹。”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无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华哑口无言。
“我?我什么我?你这种人屡教不改,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项桓环顾四周,随后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里的马桶拖去。
梁华感到了极大的不妙,挣扎着双手乱挥:“你要干什么!”
“闭嘴。”
“你不能这样对我!”项桓已经把他带到马桶边,梁华拼死撑着头,“我爹为大魏流过血!我爹为大魏尽过忠!”
项桓拖住他后脑勺往下摁,闻言冷笑出声,“老子才为大魏流过血,你算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超出肉体折磨的□□,危急关头梁华发挥出了令人惊叹的反抗能力,两人一个要起身一个朝下摁,展开了持久的殊死搏斗。
就在双方难舍难分之时,有人推门而进。
宛遥转身掩好了门,正回头要说话,蓦地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
“你们……”
梁华扒着马桶,如见救星般地唤道:“宛遥姑娘!救我!”
项桓狠狠按了他一下,示意其住嘴,转而抬头朝她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完事儿呢。”
“……”极快地接受了此等酷刑,宛遥边走边说“我有事找你。”
她绕过哀嚎不止的梁华,俯身蹲在项桓面前,颦眉正色:“在不久前,有人给了我这个。”
她将那张纸条递过去。
从拿到这个讯息开始,宛遥便坐立难安,这两个字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难以分清其背后的含义,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来和项桓商量。
听完事情的经过,项桓捏着纸条皱眉。
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梁华也作势伸头来看,对此人的书法造诣不敢苟同,“这字也太丑了。”
“他让我们‘快跑’。”宛遥忽略掉梁华,只一转不转地侧头看他,“难道……这里真是间黑店?”
“不可能。”项桓还未做出回答,梁华已胸有成竹地否定,“天子脚边,每隔十日便有官府盘查,不会存在漏网之鱼。
“况且就算是,那也不足为惧,我带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对付寻常宵小不在话下。”
宛遥终于嫌弃地瞪了瞪他,反驳说:“那要是不寻常呢?”
“嘘——”项桓忽然竖起食指,面色深沉地侧耳倾听,“楼下有人。”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我家少年郎 36.第三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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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遥在斜风细雨里撑开一柄青花油布伞, 带着婢女走上街。
尚未行至坊门,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 万籁空灵, 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 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 再一传十十传百, 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 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 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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