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年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七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项桓是提着他的长.枪跃上演武台的,当他置身在刀锋下时,才深刻的感受到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劈山分海,是见惯了杀戮的人才会有的力量。
我家少年郎 58.第五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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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那块牙牌紧握在掌心,继而颤抖又坚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好, 我去。”
*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 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 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 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 枪锋点在地下,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透着寒意, 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 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 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 轻生死, 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的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其对视。
蛮族武士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
刀势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劲风,宛遥那颗心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凄厉刺耳的撞击声狠狠划过,余音未绝,震颤不止,甚至隐约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原地里,蛮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银枪架住,他似乎感到吃惊,瞪大双目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
项桓冷着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并轻轻微抖,劲道灌满了全身的肌肉。
也就是在这时,斩.马.刀的刀刃发出轻响,一缕极细的裂口从两柄武器的相交处萌生,然后迅速的往后蔓延,雪牙枪低鸣呼啸。
蛮族人的力量收不住势,长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被光洁的枪.杆崩开,铮然碎成了两半。
武士虎目圆瞪,身形却因惯性而往下坠。项桓轻易避开他的拳头,随即一手摁住其结实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拽,同时膝盖飞快顶上,快准狠地一脚踹出去。
蛮人壮硕的身躯竟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拖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最终被树干一挡才总算停下。
中原富饶之地,男子普遍羸弱不堪一击,在场的突厥武士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劲!
四周一片惊愕。
趁他们犹在发愣之际,宛遥借此机会贴着墙悄悄向前移动。泥泞的地面湿滑难行,她必须要极其小心才不会被那些青苔绊到。
——“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她从客栈墙后小心翼翼探头。
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把守的蛮族武士,正戒备的左环右顾。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变故,他们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处加派守卫——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背靠在墙,犯愁地咬了咬下唇,感受到天意弄人的无助。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对方引开?
她能做什么?她可以做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始终想不出任何对自己而言可行的法子。
她毕竟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在常年刀尖舔血的蛮人面前更不敢贸然卖弄聪明。
宛遥生平头一回认识到自身的弱小和束手无策,她茫茫然地盯着夜空发了片刻的呆,只好又谨慎的原路返回。
项桓并没用枪,主要是怕一旦见血,激怒了这些人,从单挑变成了群殴,他半点占不到好处,毕竟突厥人虽然酷爱“重情义,惜英雄”,可也同样会热血上头,恼羞成怒。
突厥汗王脸色冷峻地看着在树下捂着肚子哀嚎打滚的手下,心中自觉不甘,他阴沉沉地注视项桓,再一抬手,又一名武士听命上前。
刀剑声在后院此起彼伏,蛮族引以为傲的斩.马.刀在那杆银色的长.枪下不断分崩离析,不堪一击。项桓的每一次挥枪皆在黑夜中削出一抹雪亮的白,冰冷的刺眼。
为首的突厥头领随着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面容逐渐铁青,他开始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可能不简单,可到底只是十几岁单枪匹马出战的少年,就此认输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周遭的蛮人已在附近围起了一堵戒备的人墙。
而连续对付了三四个蛮族武士的项桓,这时也握着雪牙枪低低喘息,他其实远没有人想象中赢的那么轻松,突厥人身强力壮,自己体力消耗太大,再这么车轮战下去,迟早得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马刀之下。
“不能倒,还不能倒!”他抓紧抢,却在胸腔里不住呐喊,强硬地挺直腰背。
雪牙枪上腥红的液体顺着锋芒被振落满地。
宛遥隐在墙后,看项桓每一次挥枪中那显而易见的凝滞,又去看守在前院不动如山的蛮族武士,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甲深陷入皮肉中,周身好像都跟着一寸寸滴血。
因为受挫而气急败坏的蛮人下手愈发残暴,他们的目的是死活不论,而项桓为了周旋却要留有余地,他鬓角夹杂汗水和血水,沿发丝悄然坠下,神情在接连不断的残忍搏杀下逐渐凶狠。
蛮人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旋即像是被那目光惹恼一般,暴喝一声举刀扫劈。
就在他以枪格挡的刹那,胸膛骤然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好似五脏六腑崩碎,七经八脉尽断。
宛遥眼睁睁的瞧着项桓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的一脚,膝盖终于难以为继地往下压了压。
她知道他身上还有箭伤,若非疼到极致,绝不会如此反常。
那一刻,宛遥感觉自己就快喊出来,又拼命的咬牙将双腿牢牢钉在原地。
项桓的视线仍毒蛇一样的黏在那个蛮人的周身,他胳膊微颤呕出一口血,眉头竟连皱也没皱一下,挡着大刀的□□纹丝不动。
地面上稀疏的洒了几点浓稠的痕迹。
他的嘴唇是深红的,眸却是冷的,黑瞳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显出了怯色,对面的少年如恶鬼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项桓用力提了口气,大喊着荡开长.枪,银芒闪电般朝前划出一道倏忽闪灭的光,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抖枪上的血,冲着四面八方吼道:“还有人来送死吗!”
宛遥尝到了嘴里的腥味,她蓦地抬头,才发觉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接二连三的失误让突厥汗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他不顾手下的反对,脱去外袍接过随从递来的战刀。
地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店内的突厥人也陆续敢上前帮忙,脚步声纷至凌乱。
首领的亲征惹来了守卫的注意,他侧头张望战局,不时四下环顾,显得急躁不安,在宛遥几欲瞪红的双目注视下,终于匆匆从正院里离开。
背后孤傲的少年还持枪而立,她闭眼用力平息心跳,狠狠的一咬牙,猛地睁开眼转身跑向院外。
*
夜风在耳旁呼啸,头顶是皎洁的月,地下是湿滑的路,宛遥简直记不得是怎么从这家小店跑出来的了。
她的双腿好像在打颤,又好像没了知觉,只是不停的,拼命的往前跑。
漆黑的城郊树影婆娑,道路弯弯曲曲却看不清尽头,好似无底洞般的黄泉道。
宛遥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少吃过苦,她和无数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哪怕听一听她也觉得可怕,更别提要在那样的危急的情况下跑出十余里去求救。
可真当她置身在漫漫长夜中的时候,心里竟什么也没想。
她只知道项桓还在哪里。
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快点搬来官兵。
他会死的。
突然间,宛遥在狂奔中微滞了下脚步。
她清晰的听见四周回荡的足音中,莫名又多了一个。窸窸窣窣,沉重却有力,每一步都似镇山慑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以不慢的速度,在朝这边靠近——
宛遥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念头。
我家少年郎 59.第五九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 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 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 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 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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