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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我家少年郎 67.第六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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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遥收回视线, 缓缓转过头, 埋首在棱角分明的桌面, 两手紧搂着双臂,任凭自己的长发流水一样散下来。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些什么。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 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有师父, 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 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 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 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 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 另一条悬在半空,手虚虚搭在膝盖上, 目之所及,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 又有些无所事事, 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 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
第二日,虎豹营有操练,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眼下愈发肯定,宛遥这是铁了心地有意躲着自己。
*
一晃眼,整个六月要到底了。
宛遥每日认真地窝在房中发霉长蘑菇,她成天的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写字看医书。
宛夫人不知她从何处着的魔,好似整个人黏在了桌边,早也看书,晚也看书,一盏灯从入夜点到睡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妻俩没料到这回闺女能如此老实,观望了一阵后开始忐忑,宛延颇后悔地在屋里深刻检讨,担心是自己话说重了适得其反,这要闷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
但父爱一向如山,老爹的面子厚比城墙,轻易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让宛夫人出面,带她透透气。
正逢大暑,再有半月便是七夕,城外的圣母庙有大帮信徒赶着去求雨、求姻缘。
宛遥一页书才翻开,便被宛夫人从上到下拾掇了一番,拽出门遛弯了。
长安夏季的太阳是火辣辣的晒,连带走水也较之其他几个月更为频繁,相比之下,城郊绿树成群,河流汇聚,勉强要多一丝阴凉。
宛遥从马车下来,婢女早已在旁撑好伞,她一仰头,正看见圣母庙金灿灿的几个大字辉映日光。
这座庙是为了祭奠敬德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而修建的。
宛夫人喜欢带她来这里祭拜敬香,因为她们家也算是和敬德皇后有几分渊源,这是宛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
“茹太后人生得美,心地也善良,又是杏林世家出身。
“那会儿南方闹瘟疫,还是她着手想出来的方子,救西南数万百姓于水火。哪像现在这些大臣,对着疫病束手无策。”
宛遥的手被她拉着,一路絮叨走进庙内。
“宣宗皇帝是最宠爱茹太后的,光行宫都建了好几座。”
宛夫人跨过门槛,“你姥姥同太后是情同姐妹,结义金兰的交情,比甄家自家姐妹的关系都还要亲。
“你娘我啊,打小便是她照顾长大的,什么补品、补药,都是太后亲手提笔写的方子呢。”
大殿中有尊白石雕像,纤尘不染,鲜洁如雪,像中的圣母眉目清婉,温柔端庄,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神情好似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四周是来往祈福的百姓,宛遥在蒲团上跪了,也接过主持递来的香,低头拜了三拜。
因为是圣母庙,寺内上下皆由尼姑和沙弥尼打理。宛夫人同此处的主持是老相识,攀谈起来能说个没完没了,眼见时候又晚了,两厢一合计,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宿。
老主持貌似是曾经服侍过圣母太后的宫女,如今已年过半百,她为人甚是和善,对宛遥尤其有好感,三人在禅房叙旧时,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瞧她,怅然感慨说:
“表小姐长大了,真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剔透……今年是十四了么?”
宛夫人马上解释:“十五。”又叹气,“这丫头拘不住,天天爱往外跑,跟人家学了半吊子的医,就惦记着想去治病当大夫。”
“学医啊……”老主持默了半晌,反而很欣慰地颔首,“娘娘在这岁数的时候,也是呢。”
“可惜娘娘去得早,倘若看见表小姐,想必会非常喜欢。”
继而又去拉宛遥的手,细细叮嘱,“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这种病不易治好,切莫勉强自己。”
她顺从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宛夫人在旁听着,默不做声。片刻后才拿别的话岔开。
茹太后杏林圣手,老主持算是为数不多支持宛遥承其衣钵的人,二对一实在没优势,宛夫人只能另辟蹊径。
照例是听了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再追忆一下当年“凤口里兵变”的苦,思一下而今得来不易的甜,两位忘年老姐妹相对抹眼泪。
宛遥着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偷偷遁走。
夜里,没有香客的圣母庙格外静谧安适。曲径通幽,树影无声摇曳,走在长廊上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是红尘之外的禅意。
宛遥掖手垂头,款步出了禅院,遥遥望见婢女等在不远的烛火下,她开口正要招呼,冷不防从背后探出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有半刻宛遥的脑子都是空的。
对方动作很强硬目的又特别明确,拖着她直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那是旧柴房的后门,离禅院几乎是千里之外。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
宛遥脖颈上的汗毛当即竖起大半,内心恐惧得直跳,她挣扎着想掰开来者的手,拍了两下毫无动静,仿佛铁箍一样焊死在耳边。
情急之中,束手无策,她本能的张口往对方的手背上咬下去——
宛遥的牙不尖,力道可能也比不上桑叶那一口,但威力依然是有的,她发觉身后的人有短暂的停顿,旋即是更加暴力地把她拉到了门后。
猛地一下摁在墙上。
“你——!”
他收手的时候腾出了半个字的时机,宛遥刚喊出声,尾音就瞬间被其掌心掩盖。
面前的人通身是漆黑的夜行衣,容貌被黑巾蒙住,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唔唔唔……”
“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我不这么做,你肯见我么。”
宛遥听完有些茫然地微怔,半晌才意识到,他可能去医馆找过自己,但这些时日因为禁足和心情的缘故,她连门都未曾出过……
嘴边的话忽然有些欲说还休,只好讪讪地咬唇,侧过脸盯着鞋尖看。




我家少年郎 68.第六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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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什么。”季长川笑道, 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 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 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 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 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 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 “回京什么没学成, 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 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 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对于项桓,梁家依旧耿耿于怀。
说来倒也情有可原。
儿子被揍了个半死,罪魁祸首没吃多少亏,反而还给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气到当场咽气。梁司空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升职的谕令便久久下不来。
季长川独自周旋于其中难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时,吃了好几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儿,为这江山流尽鲜血,封个将军又有何妨。万里古长城下,多少人黄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连这长安故里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战场,怎知一将难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缓慢,甫一说话,在场的文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天禄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爱子心切。我听说,两个娃娃好像是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执的。”
无端被揭短,后者又是局促又是吃惊,一脸的恼羞成怒。
袁傅却朝天子轻描淡写地一笑,“少年爱美人,无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这么着,我替司空保个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许我袁家的小外甥女与梁大公子为妻,司空意下如何?”
话问的是梁天禄,却是朝着天子说的。
显然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复,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钉钉。
梁家吃了一口哑巴亏,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声。
于是,牵扯了三家的这场风波终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唯有季长川面色如旧,甚至隐约带着犹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遥拿着一块才打好的半边黄铜面具,给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刚刚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样?”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照给他瞧。
遮住了左脸的畸形容颜,镜中的男孩儿清秀安静,一双眸子水灵灵的,显得有些无措。
“嗯……嗯……”他点了半天的头,才支吾说,“谢谢……”
宛遥去揉他的脑袋,温和道,“我已经和姑母谈好了,往后你就留在医馆帮忙吧。”
“工钱每月会支给你的,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和掌柜说一声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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