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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对他这种严于律己,一视同仁的行为,宛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端碗无奈地瞧了他一阵,“那你来喂?”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项桓难得没推诿,大咧咧起身,语气轻松,“行啊。”
他在那边偷闲还好,现下一站起来,梁华立马感觉到了危机,他是怕了项桓了,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当即挣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将您坐着就好。”
“不用什么,别客气啊。”他开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几个词咬得极重,满脸地天下和平,“咱们不是还要‘握手’言和,‘重修’旧好吗?”
“这、这……”
生死关头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华迅速地抄起宛遥手中的药,甚是豪气地一口干了。
宛遥:“……”就怕成这样!
她捧着个空碗无所适从的朝项桓看过去,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宛遥只得暗叹口气,收拾起桌上碗盘,不一会儿又想到什么,说:“也好。”
她颔首示意柜子上盛放的外伤膏,“梁公子身上该换药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帮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一瞬间,躺着的和站着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变化。
项桓的嫌弃之色分毫不加掩饰,双手抱住胳膊,眼里明白地写着抵触二字,宛遥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垫脚提醒道:
“圣旨啊。”
他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
走出房间时,宛遥大大舒出一口气,那里头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临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浑身带电,哪儿哪儿不自在。
尽管临阵脱逃不太够朋友,但很难说梁府中是否藏有宫内的眼线,还是留项桓一个人多和梁华亲近亲近,算是完成任务吧。
宛遥站在门前,有几分担忧地侧头看看,到底端碗盘走了。
虽然是“奉旨看护”,梁家倒也没真敢把他们俩当下人对待,才出院子没多久就有丫鬟前来接她手上的药碗。
“姑娘辛苦,剩下的由我打理便好。”
宛遥道过谢,“带我去拿些吃食,清淡些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桥,梁府的家眷大概不很待见他们,早早的关窗掩门避事去了,路上偶有遇到的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都省了。
这么一路行来反而感受到难得的清静。
宛遥刚送走一位貌似侍妾的女子,后面就见得三两个手托草药的婢女疾步而来。她略停住脚,出于行医的习惯,自然而然地问道:“这些都是梁大公子的伤药吗?”
她随口问,本以为对方也会随口答,却不想领路的丫鬟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岔开:“姑娘,庖厨在左手的方向。”
宛遥听了这话,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侍婢。
虽貌不惊人,但举止有素,那笑容活似刻在了唇边,看久了莫名有种阴冷难受的感觉。
她将目光落在那些装于碗中,成把成把的药草上,极快的一扫,继而淡淡笑道:“好。”
而另一边,梁华的卧房内。
项桓正烦躁地坐在桌前,手指几乎不停地在上面轻叩。
不远处的梁公子则两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很是安详。他伤了肋骨,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动。
床头摆放的药瓶还一件没碰过,项桓觉得宛遥已经离开有些时候,说不定就该回来了。为了耳根子的片刻宁静,尽管内心抵触,他仍旧不情愿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过药膏。
梁华仅剩双目直勾勾地将他盯着,眼中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的恐慌。
项桓也不跟他扭捏,利索地解开绷带,梁公子的体型较为瘦削,近日又少食多睡,摸上去更为硌手。
他一边给这块排骨擦拭,一边悲哀的想:
自己居然也沦落到给一个大男人上药的地步。
要是让虎豹营里那群被他揍过的士卒看见,还不得笑上一整年!
正面的伤很快处理完毕,眼见着要翻面了,项桓本就没耐性,又嫌麻烦,索性伸手打算把人拽起来,迅速敷衍了事。
也就是在梁华噌然而起的同时,两人都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喀咯一下,疑似何物碎裂。
四目相望片刻。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一道惨叫即将爆发,幸而项桓动作极快,用包扎的巾布飞速堵住梁华的嘴。
“呜,呜呜!……”
他下手有那么重吗?
他有些狐疑地皱眉打量,总觉得自己也就轻轻的碰了一下而已,但这骨头错位得实在有点厉害,就算穿好衣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梁公子怎么瞧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项桓琢磨一会儿,尝试着给他恢复原状。
手摸到胸膛,简单粗暴地往原来的方向一推,很快,新的一声脆响如期而至。
梁华叼着巾布,睁大眼睛,这回连“呜”字都没吐完,头一歪晕在了床上。
坏成了这样,实在是不好给宛遥交代。他有几分心虚地左右环顾,对着梁公子又补了两下掰正身姿,胡乱给他穿上衣服,欲盖弥彰地拉过被衾盖住。
如此,乍一看去太平无事。
“肉粥好了。”半柱香过后,宛遥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将几碟清粥小菜摆上。
“我让他们切了几片咸鱼给你下酒,照顾病人咱们要同饮同食,所以大鱼大肉只能忍上两天。”
项桓还在玩茶杯,听说有酒,才少见的露出点神采。
宛遥给他倒上,一面往前瞧,“梁公子怎么样?”
“谁知道。”后者面不改色地往嘴里丢了一粒咸花生,“大概睡着吧。”
“梁公子身体虚弱,多睡些对伤势康复也有好处。”她低头张罗饭食,满屋子叮当的碗筷响声。
“哦。”他表示没意见。
床上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隔了不久,宛遥又平常地补充道:“那待会儿,你记得喂他把粥喝完。”
梁华刚徐徐睁开眼,噩耗便猝不及防,当即双目翻白七窍生烟,索性干脆地昏过了去,一了百了。
*
在梁家消耗的时日远远超出了宛遥最初的估计,着实是项桓手劲不留余地,害她足足给人当了一个月的使唤丫头,再加上后者时不时的忙上添乱,到五月初,梁华的伤势才见好转。
期间,除了梁、项两家互相嫌弃之外,宛经历和项侍郎也没少吵嘴。一个觉得对方管教不当,没拴好儿子,放出来祸害无穷;另一个又觉得对方闺女半斤八两,是个红颜祸水。
夹缝中艰难度日,幸而即将见得曙光。
为了慰劳兄弟多日的辛苦,宇文钧和余飞特地在京城酒楼里包了雅间,请项桓与宛遥来小酌片刻。
三个男人喝酒,谈的都是国家大事,一副心怀天下的样子。
“这回圣上派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去安北接受和谈,胡大人是个文官吧?”余飞问。
宇文钧心知其意,摇头解释:“陛下原本是打算让舅舅去的,不过他怕自己锋芒过露惹来朝中非议,所以给推了。”
余飞颇感遗憾:“结盟一事,听说折颜部大汗和他弟弟巴鲁厄起了争执,后者一直上蹿下跳,没安好心,我怕他沿途若干点什么出来,那个胡大人半路出家,想必应付不了。”
“到时候若又闹出点幺蛾子,大魏就不好收场了。”
项桓饮罢酒,把碗重重一搁:“怕什么,大不了便是再打一场,咱们能灭他一次就能灭他第二次,提枪到安北去不就行了!”
“有道理……”余飞被他这话激得热血上头,“还是和你说话痛快!”
“来。”宇文钧递碗,“再倒上。”
一帮年轻军官推杯换盏,满口打打杀杀。待吃完一坛,项桓才留意到宛遥从始至终未曾言语。
他想了想,在桌上的菜肴里捡了几块清淡的丢到她碗中去。
“怎么不吃,不合你胃口?”
“……不是。”宛遥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动筷尝了两口。宇文钧见状,同余飞对视一眼,温和道:“宛姑娘哪里不舒服吗?有心事?”
说起“心事”,项桓后知后觉地看着她,大概也是不解和意外。
她摇摇头,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谈不上心事,只是近来在梁府总有些很在意的细节……”
项桓微微眯起眼:“梁家谁给你脸色看了?”
“这倒没有。”宛遥稍顿须臾,斟酌语句,“我是发现梁府之内,除了梁公子,好像,还有其他重病之人。”
宇文钧奇道:“怎么说?”
“此前曾有一次,我见侍女拿着和梁公子并不对症的草药煎熬,但对下人旁敲侧击,却都讳莫如深。”
余飞:“是些什么药啊?治什么病的?”
宛遥一面思索一面徐徐应答:“有槟榔、黄芩、芍药、甘草、厚朴……单看这些,是主治寒热、疟疾或避瘟祛暑之类的病症。”
项桓漫不经心地笑,“寻常大户人家,一两个染上风寒的也不奇怪。”
“话是这么讲……”可她隐隐从梁府上下的氛围里,感到了一丝难以言状的违和,然而用直觉来解释未免牵强。
“还有,梁华来我家提亲的事也挺突然的。”宛遥皱眉,“按理我与他半分交际也未曾有,门不当户不对,他为何会无缘无故瞧上我呢?”
她还不至于天真的认为会是自己外貌出众,令一向玩弄权术的梁家就此屈尊降贵。
余飞素来对这种大宅门中的弯弯绕不明白,抓抓头插不进话,倒是宇文钧沉吟许久。
“长子娶妻并非小事……你家人呢,怎么看?”
“我娘是怀疑过,也派人多方打听。说是梁府的老太太前不久病逝,夫人又身体虚弱,梁家想找个媳妇冲喜,这才张罗着寻到我。”宛遥言罢,仍是摇头,“不过仅仅只是冲喜,全京城合适的姑娘有一大把,怎么也不该轮到我。”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知道有没有参毒。
一时间满座陷入了沉思。
余飞打了个响指灵光一现:“很简单啊,既然梁家那只软脚蟹选中你,必然是你有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寻常的地方,你想想看,自己哪里不一样?”
“我?”宛遥指着自己狐疑,“我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自言自语:“顶多就是,懂一点医术的皮毛?”





我家少年郎 9.第九章
宛遥和项桓给梁家当下人使了一个多月,两人还没崩溃,那边的梁华倒是先忍不住了,嚷嚷着要出门透气。
不过细想也情有可原,他成日里躺在床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背都快生茧子了,日子的难熬程度可想而知。
因此,梁大公子在能下床的当天,便命管事备好车马要出城郊游,说什么也不愿在家多呆。
除了宛遥两人,他又另带了四五个随从,皆是精壮健硕,孔武有力,大概也是怕独自一人面对项桓会吃亏。
马车在郊外的高山集附近停下,时至初夏,万物蓬勃。
只是今日天公不太作美,阴沉沉的,密布乌云。
梁华周身的外伤虽大致康复,但仍需借助轮椅方可出行,宛遥推着他在郊外散步,身后是大排场的一队随从。
许是知道有宛遥在,项桓会多少顾忌着点,不至于惨遭无妄之灾,自从有了这个认知,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作妖。
“这头顶的鸟儿也太聒噪了,中郎将劳烦你给赶一下。”
“如此美景良辰,自当以诗为记方可不虚此行啊……来,笔墨伺候。”
“嗯,水光潋滟,碧绿映红,不若今日正午就在此歇息吧?中郎将,咱们捉鱼来吃如何?”
……
项桓额边的青筋突起,再突起,终于忍无可忍想往上揍,梁华一个后撤,到底忌惮他,双手遮住脸连声提醒:“我有圣旨!我有圣旨!”
项桓显然一顿,宛遥趁机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顺毛:
“冷静,冷静……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忍一时风平浪静,打坏了可得还来一个月,你三思啊!”
这句话果然有效。
毕竟再同此人朝夕相对足以令他生不如死。
项桓紧紧抿住唇,狼眼般的双目狠盯了他半瞬,到底撤了力道,自认倒霉地转身去摸鱼,一路上每步都是地动山摇的气势,看得出气得不轻……
捡回一条小命的梁华悠悠缓过气,自命风流的天性不改,很快就掏出扇子开始摇了,但目光却还落在不远处,正脱鞋下水的少年人身上。
唇边浮起几分难以名状的笑:“你这位青梅竹马,倒是很听你的话。”
宛遥对他始终没有好感,迫于身份的关系,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无视,于是随着梁华的视线望过去——
河水碧波粼粼,涟漪上泛着微光,倒影出零碎的身形。他青丝高高束起,有种别样的精气神,卷起衣袖的小臂现着微微紧绷的筋。
宛遥看着看着,轻轻说道:“其实跟我没关系,项桓本性不坏的,只是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太了解他。”
作为大多数人之一的梁大公子不以为然地摊手耸肩,“这种人啊,骨子里就充满了暴虐,往后谁嫁给他,指不定天天挨打,性命难保呢。”
她听完长久的没言语,似乎真的陷入了疑惑和苦思中。青天绿水间的少年弯腰在河里摸索,眉峰微不可见地一皱,再起身时,匕首上已扎了条鲜活乱蹦的鲈鱼,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宛遥见他笑意漫上眉心,自己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在此刻,手背上粗粝的触感沿骨节渐渐延伸,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然甩开梁华握上来的手,飞快往后退了数步。
“梁公子。”宛遥脸色沉得厉害,她少有这般生气的时候,冷眼开口,“还请自重。”
梁华摊开掌心细细瞧着五指,“我梁家有什么不好,你嫁过来吃香喝辣,不比在宛府过得差,至于让你如此反感排斥?”
按理他形貌不丑,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难道会连一个终日沉迷杀人放火无法自拔的莽夫都不如?
“婚姻大事不能强求。”她神情依旧肃然,秀眉轻皱着,“你的心意我领了,还请公子另择佳偶。”
梁华不死心地笑道:“何必这么快急着拒绝呢,你可以好好想想……”
见他作势想凑过来,宛遥愈发觉得此人之前刻意支开项桓是别有所图,戒备地往后回避,“不必想了,我心意已决。长辈那边我自会劝说。”
她转身将走,又想起什么驻足补充,“另外有件事,我想必须讲清楚。
“咱们两家只是换了帖子,门定没过,我还不是你梁府的人,烦请梁公子别再派人跟着我了,免得自找麻烦。”
留下主仆一帮人在原地,她头也没回。
话讲出来总算痛快了一些,但宛遥仍感到心里堵得慌,自打被梁家缠上,那种憋屈感就如影随形。
尽管负气走了,她也不敢走太远,只沿着河边打转,吹吹暖风。
等转悠回去,项桓已在鹅卵石堆中架起火,串好鱼悠闲地在上面烤,见她过来便往边上让了让。
宛遥挨在一旁坐下,拿烧火棍扒拉柴堆。
“你吃大的吃小的?”项桓翻出带来的瓶瓶罐罐有序地洒到鱼身上,炙烤后的焦香很快扑鼻而来。行军途中一贯是临水安营扎寨,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打鸟捉鱼打牙祭也是常有的,因此对于烤鱼他算得心应手。
“小的。”她随口应答。
项桓嗯了声,瞥一眼她的神情,不在乎道:“别管他。我们自己吃,不用给他留。”
宛遥沉默地捅了捅火,又皱眉朝身后看,伸手不住地来回搓揉手背,到底意难平。
她脸色一暗,捞起架子上的鱼,森然说:“不,要好好帮他烤。”
“哈?”项桓满腹疑惑和不悦,宛遥捡了一条最大的,掏出怀中的小瓷瓶,拨开了往上刷酱汁。
作料教明火一燎,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毒雾似的往周围扩散。
“哇——”项桓急忙捂住口鼻,“你放这么多辣子,会吃死人吧?”
“哪有那么容易。”宛遥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掀了个眼皮,低声恼道,“吃坏了也活该,谁让他方才不老实的。”
他怔了一会儿听明白,对于作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当下接过她手里的调料加倍折腾。
“这点怎么够?再多刷点……我来。”
扁平的鲈鱼在火光下隐隐发出了诡异的红光,周身发亮。
“你整个全放完了?”宛遥吃了一惊。
“没呢,还剩了半截儿,看你心疼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拉了拉他衣袖,难得想利用一回他欺负人的本事,不狠白不狠,“那一会儿你喂他吃,盯着他吃完。”
“行。”项桓颇乐意地点点头,“我再灌他吃一条都没问题。”
梁华没能撑过半条鱼就忍不住要喷火了,两旁的随从七手八脚地打水、找果子,给他消火驱辣。
狂暴的大风是在此刻刮起的,方才还只是灰蒙蒙的天,一瞬间暗得吓人,树叶在风里化成了利箭,到处飞卷,沙尘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宛遥一行赶紧收拾车马回城,然而梁大公子也不知起的什么兴头,今日走得格外远,离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脚程时,瓢泼的大雨已倾泻而下,周遭尽是哗啦啦的水声。
不到傍晚,天却黑了,道路泥泞难行,众人在雷雨中摸索良久,总算寻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店。
“嘿,这雨真是,说下就下!”
“也不知要下到几时才停。”
客店没有招牌,更像个扩建过的茶寮,里面坐着不少狼狈的食客,大约都同他们一样是前来躲雨的。
马匹停在门前,不住地甩鬃毛抖抖一身的水花,店伙冒雨牵住缰绳,把它往后院的马厩挪。
几人险些淋成落汤鸡,一进门便叫热茶热汤。项桓拿过小二递来的干净帕子,丢在宛遥头上给她揉了两下,旋即自己又捡了一条擦拭脖颈的雨水,张口唤道:
“老板,有热饭菜没有——”
楼上听得一句脆生生的答复:“有的,有的。”
老板不曾露面,主持生意的是个中年的妇人,瞧着快奔四十了,精神头却很足,皮肤偏黑,笑容优雅,正招呼小二端茶送水,看起来像此处的老板娘。
“几位,要用些什么?”她款步而来,视线不着痕迹地把众人扫了一遍,“店里小本生意,倒是有两道拿得出手的好菜。”随后又看了看宛遥,约莫是把她当孩子,笑着补充,“现成的糕点和蜜饯也有。”
梁华作为此次出行付账的钱袋,当即第一个表态:“备两桌饭菜,要清淡些的,糕点蜜饯各上一碟。”
“好嘞。”
项桓紧接着说:“再来几壶热酒。”
老板娘笑盈盈地回眸,“没问题,几位客官慢坐稍等,酒菜马上便来。”
店内的客人大多粗布麻衣,一看便知是附近市集的老百姓,他们这一行排场不小,再加上一只坐轮椅的软脚蟹,很快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灼灼打量。
项桓就近找了张桌子落座,抬掌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拍在桌面,“砰”的一声,气场全开,星目中英气逼人。
江湖原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一干人等立马识相地收回眼色,规规矩矩地闲话家常。
小二先端来茶水,梁华殷勤地亲自动手给宛遥满上。
她还在擦发梢尖尖的雨珠,就听得对面貌似很高兴地说道:“初夏的雨总那么猝不及防,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小了,咱们不妨在这儿用些粗茶淡饭,小憩半日。茶寮品茗听雨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梁华还在说:“我适才见店中还做海棠酥和山药糕,不知口味如何,宛姑娘可有想吃的?”
宛遥白他一眼:“鱼。”
“……”他被自己的唾沫噎了下,瞬间不做声了。
风雨里夹杂着雷电,窗外灰暗的天偶尔骤然一亮,光从棂子打进来,有种说不出的渗人。
“掌柜,我等要的烧酒怎的还不上来!”
一侧角落坐着三五个粗壮汉子,清一色的褐色短打,棉布腰带,背后别一把柴刀,想必不是樵夫便是屠户。
庖厨中有人应道:“就来!……快快,给客人送去。”
旋即一个干瘪矮小的身形疾步而出,看那模样应该是个十岁年纪的男孩儿,因为瘦削的缘故,原本的岁数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只是不知为何他用黑布蒙了面,单单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热酒上桌的同时,宛遥这边的菜肴也陆续摆好,她正低头盛了一碗饭,对面的壮汉忽然斥道:“作甚么呢!毛手毛脚的!”
传来零零碎碎的杯碗声,许是那孩子打翻了汤水,壮汉们只得手忙脚乱的擦抹。
“还杵这儿挡什么道,闪一边儿去!”
短暂的一瞬不知发生了什么,死寂片刻之后,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纷纷抽了口凉气,站起来大声呵斥:“掌柜,你这都让什么人送菜啊!”
“存心恶心人是么?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
混乱中,小男孩莫名被谁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他面颊上的黑巾顷刻便掉了一截,消瘦蜡黄的皮肤间露出大半血红的颜色。
那是张难以形容的脸。
他的左唇角比一般人要长,长到诡异的程度,一直延伸到耳朵前两寸的位置,然而嘴唇又难以为继,于是赤.裸裸的露着分明的牙肉和牙齿,乍一看去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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