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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他的嘴唇是深红的,眸却是冷的,黑瞳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显出了怯色,对面的少年如恶鬼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项桓用力提了口气,大喊着荡开长.枪,银芒闪电般朝前划出一道倏忽闪灭的光,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抖枪上的血,冲着四面八方吼道:“还有人来送死吗!”
宛遥尝到了嘴里的腥味,她蓦地抬头,才发觉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接二连三的失误让突厥汗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他不顾手下的反对,脱去外袍接过随从递来的战刀。
地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店内的突厥人也陆续敢上前帮忙,脚步声纷至凌乱。
首领的亲征惹来了守卫的注意,他侧头张望战局,不时四下环顾,显得急躁不安,在宛遥几欲瞪红的双目注视下,终于匆匆从正院里离开。
背后孤傲的少年还持枪而立,她闭眼用力平息心跳,狠狠的一咬牙,猛地睁开眼转身跑向院外。
*
夜风在耳旁呼啸,头顶是皎洁的月,地下是湿滑的路,宛遥简直记不得是怎么从这家小店跑出来的了。
她的双腿好像在打颤,又好像没了知觉,只是不停的,拼命的往前跑。
漆黑的城郊树影婆娑,道路弯弯曲曲却看不清尽头,好似无底洞般的黄泉道。
宛遥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少吃过苦,她和无数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哪怕听一听她也觉得可怕,更别提要在那样的危急的情况下跑出十余里去求救。
可真当她置身在漫漫长夜中的时候,心里竟什么也没想。
她只知道项桓还在哪里。
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快点搬来官兵。
他会死的。
突然间,宛遥在狂奔中微滞了下脚步。
她清晰的听见四周回荡的足音中,莫名又多了一个。窸窸窣窣,沉重却有力,每一步都似镇山慑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以不慢的速度,在朝这边靠近——
宛遥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念头。
背后……有人在追赶她!





我家少年郎 14.第十四章
“是他们发现了?还是项桓出事了?”宛遥脑子里一片混乱。
危险的逼近让她本能的加快了步伐,可体力上的差距仍旧太过明显,别说是高大强壮的突厥人,哪怕是寻常的大魏男子,宛遥也一样占不到优势。
情急之下,她借着夜色的遮掩仓皇躲进一丛灌木内。
海桐的枝叶纷繁交错,透过缝隙望出去,黑暗之中,那抹魁梧的黑影逐渐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粗布麻衣,头束布巾。
在百步外宛遥看清了对方手上同小店内蛮人如出一辙的□□,月光一照,微微的光芒顷刻打在草丛间。
追到了尽头,蛮人发现四周的异样,遂戒备的握紧刀,款步上前。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但一步一步的,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忽一抬眸,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我家少年郎 15.第十五章
晨光已经出来了,郊外的小道被铺上一层灿烂的金黄。
远近皆是府衙的官兵,从茶寮到高山集这一段路,挖地三尺的搜寻,喊声此起彼伏。
“项桓——”
宛遥跟在人群的后面,不停歇的唤着。天高地远,她打着转环顾四周,顺灞河沿岸往下游走去。
沾满露水的野草很快浸湿了裙摆。
宛遥扶着树干举目张望,她在想,昨天晚上自己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一步步靠近,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听不见呼吸,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脾俞、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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