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半书(全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李惟七
凄厉的猫叫声,冷风与血水流淌过的高塔……
他终于想了起来。那因为害怕,因为抗拒,而被他遗忘的往事。
男孩从小孤苦流浪,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关怀,但他很爱笑。
他有一个好朋友,是一只叫桑葚球的大胖猫。
他们形影不离,只要男孩有饭吃,就会分给猫一口。冬天的晚上,男孩就抱着猫睡觉,虽然棉被又旧又薄,但搂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冷。猫很通人性,有时还会去湖边抓鱼,男孩就把烤好的鱼一分为二,给猫吃大的一块,他吃尾巴。猫盯着大块的鱼蹲着不动,男孩想了想,就把那块大的拿起来再咬一口,猫这才吃了起来。男孩咧着嘴笑了,猫总是欢快地叫一声,摇着尾巴跟着主人。
猫爱爬树,男孩也是,他们常常一起爬到高高的树上,看到大雁成行飞过,看着暮色浸透远山,看着四季缓缓轮转。
冬天很冷的时候,男孩和猫住在一座废弃的高塔里。里面杂草丛生,摇摇欲坠的楼梯咯吱作响,但是可以挡住风雪。
那天黄昏,雪下得很大,男孩抱着猫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只见几个大孩子走了进来,领头的那个穿得破破烂烂,旁若无人地抖掉身上的雪:“破是破了点,还能住。”
旁边的一个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嚣张地吼:“小子,没听到我们老大发话吗?”
“你们要住就住吧。”男孩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你还不滚?”
男孩终于睁开眼睛坐起来,清清楚楚地说:“这里是我家。”
“家?你一个流浪儿有什么家?”推他的那个大孩子放声大笑,“丧家之犬!”
男孩的拳心握紧了。
“眼神还挺凶,呵。”领头的那个冷笑盯着男孩的面孔,“跟野猫似的。来,跟老子练练!”话音刚落,男孩的肚子突然猛地一痛,对方抓着瘦小的男孩猛踢了几脚,让他痛得蜷起身子,又抬手狠狠给了他的脸一拳!血迹从男孩嘴角流出来,他拼命反抗,却只换来更多凶狠的拳脚。突然,有一声猫叫传来!
随后,便是领头的一声惨叫!
一团绒球从角落里窜出来,扑在领头的大孩子头上,尖利的猫爪将他的脸挠出了三道血痕,他想把猫拨开,手背又被抓了几道血痕。
男孩踉跄着爬起来,大喊一声:“桑葚球,快跑!”猫顿时跳到他的肩上,一人一猫想要逃跑,对方已经捂着脸爬了起来,又朝他扑了过来!
后退无路,男孩只有朝楼塔的高处跑去,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拼命地跑,直到发现前面再没有路——
这已经是楼塔的最高层。
男孩步步后退,大孩子狞笑着逼近,一把抓住他:“敢跑?敢叫你的猫抓老子!连你一起打死!”对方的脸上满是血痕,看上去可怕如鬼,他将男孩往栏杆外推,男孩半个身子塞到栏杆之外,手拼命而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冷风快要将他的胸膛撕裂,大地整个倾斜过来,死亡触手可及。
只听“喵”的一声,桑葚球扑了过来,咬住对方的胳膊!
大孩子吃痛,厌恶地用力一甩,猫被高高抛起,甩下塔去!
“不——!”男孩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这是他幼小的记忆中最恐怖的一幕。与他相依为命的猫坠下高塔。
人说,猫有九条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那为何,他能感觉到高高的塔下,那一片绝望的寂静?
身后隐隐传来其他孩子的声音,似乎有人登上了楼塔:“老大!”
领头的大孩子骂了一声,松开了男孩。
男孩脸色惨白地跌倒在栏杆旁边,拼命地干呕。然后他挣扎爬起来,疯了一样跑下楼去,塔外的地上,大猫被摔得血肉模糊。“桑葚球,桑葚球!”男孩不相信它死了,一遍遍地喊它的名字,试图唤醒它,却无济于事。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鱼干。
“桑葚球,你起来啊,我们吃鱼了。”男孩把鱼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递给桑葚球。
桑葚球没有动。
男孩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把大的那块拿起来咬了一口,再次放在一动不动的大猫面前。
桑葚球仍然没有动。
男孩终于放声痛哭,和他相依为命的桑葚球不会再起来了。
天很冷,地上结着冰,他用双手给桑葚球挖了一个坑,盖了一座小小的坟。胸口仅有的微弱的温暖被黑暗浇灭,那一刻,他明白什么叫无可挽回。
用尽全力,也不能阻止的分离,就叫做命运。
这个冬夜,他失去了唯一的伙伴。
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回头就是死路。
夜色浓稠如血,星空悲悯低垂着,星子那么亮,那么近,像是无数个日夜相伴的、被击成碎片的回忆,男孩用尽全力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终于精疲力竭倒在路边,后来被路过的农夫所救。男孩高烧了好几天,醒来时瘦了一圈,他记得回不去了,记得桑葚球死了,唯独不再记得高塔上的那一幕。
再后来,饥荒爆发了,许多人流离失所。
后来他来到长安,金榜题名探花郎,可他仍然恐惧所有的高楼,有一幕在他年少的噩梦里反复出现,梦里有一双手要将他推下万丈深渊,他脚下没有实地,他不能呼喊,不能求救,所有的抵抗都无能为力。然后,他坠落下去……从梦里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
“想起来了吗?”李八郎的声音在耳边从模糊到清晰。
裴昀眉宇紧锁,睫毛剧烈颤抖,眼里都是泪水。他整个人都倒挂在半空中,只有双脚被李八郎稳稳地拉着。
“我教你,不会像张丞相那么温情。有些坎,你不拿命来拼,就过不去。不想妥协,就要对自己狠;不想死,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八郎手中用力,一把将少年拉上来,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
裴昀剧烈地喘着气,湿透的头发贴在颈上,冷风一吹,刻骨的清晰,残酷的清醒。
“现在可以练第七招了吗?”李八郎问。
裴昀抹了一把脸,脸上也是湿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练你妹啊……”他惨白着脸,摇摇晃晃站起来,“刚才衣服也扯破了,我的衣服要十六文铜钱,你先赔给我。”
“……”
所有往事都已经过去,所有爱的伤口都终将愈合成回忆。
只有直面自己,才能战胜过去。人人心中都有一座记忆的高楼,悲伤与恐惧会让它危然欲倾,你无从遗忘与躲避,只有将那回忆,好的、坏的,全都砌成坚实的石阶,当你在自己的内心拾阶而上时,会看到更强大的自己。
从第七招到第十四招,裴昀都在高楼上练剑。他对高处的恐惧,就在一招一式里渐渐消融于无形。
李八郎很少鼓励他,只习惯性地命令:“再上一层楼。”
少年浑身都是伤口,手上布满茧子和血汗,咬牙坚持着,与当初入门时的潇洒轻松判若两人。越往高处,就越艰难,必须拼尽全力才能窥探剑法真正的奥秘,哪怕他有天赋。
无论练剑还是别的什么,最初的兴趣固然珍贵,但到后来,更珍贵的是耐力,是那些在阳光下拼命流过的汗,暗夜里咬牙流过的泪,才终究成就了自己手中的剑与骄傲。
——当你真正坚持过,与内心的犹豫和恐惧对峙并赢过,你才知道那种热泪流过脸颊,汗水流过脊背的自豪。
浮云剑招如光如电,恍若风行水上,恍如登楼远眺,恍如立于巅峰睥睨河山——
挥剑如风,御剑如云。少年壮志,直上云霄!
六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新科进士入宫问答,别人都说朝中政事,唯独裴探花言论西北战事,而且十分有见地,让陛下很是高兴。”
“大唐许久不兴兵了……如今边境安宁,张丞相也力主对四夷安抚,重文抑武,这探花郎倒是胆子大!”
“张相病了许久了,当下是李相最为炙手可热。李相对讨伐蛮夷可是热衷得很。”
“那倒难怪了。”
……
“嘘。”几人的议论声低了下来,他们看到远处一个紫衣修长的人影走了过去,正是他们口中的张丞相。
兴庆殿中。
“爱卿身体好些了吗?”李隆基示意宦官高力士取来软垫,亲自执了张九龄的手坐下。
“多谢陛下挂怀,臣已无碍。”张九龄温和颔首。
“朕给爱卿讲一件趣事。”李隆基似乎心情不错,将手边的奏折扔到一边,哈哈一笑,“听说最近长安街上的爱美的少年郎们,特别是那些自诩潇洒的‘五姓七家’的贵族子弟,都流行缓步行走。这倒奇了,他们平时策马射猎惯了,走路一向是疾如风的,朕听了这奇闻,就问是怎么回事,结果来报的人说,民间管这慢吞吞的步子叫‘张相雅步’。”
张九龄向来体弱,前阵子又大病了一场,病愈后气力不足,走路难免比常人缓慢。尽管容颜清减如雪,但他风姿如仙,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步态也别有韵味,结果长安城中贵族少年竞相效仿,竟流行开来。
听到这话,张九龄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说:“臣病体残躯,有何‘雅’可言?陛下莫再调笑臣了。”
“朝野倾慕追捧你的风度,并不是一时一日的事。朕没有笑你,朕是心疼你这身官服,愈见宽松了,”李隆基指着张九龄的紫袍官服,对面人虽然坐着,却总有飘逸之感,“爱卿,今日召你前来,还有件事与你商议,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破契丹,朕想立他为相以示嘉奖,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张九龄袖中露出的手腕瘦削如玉,温润清凛:“宰相是代天子治理天下的要职,不适宜用作封赏。”
“那,朕只给他一个宰相的名分而不给他实权。”
“也不妥。”张九龄沉吟片刻,“张守珪如今攻破契丹,陛下就将宰相之位赏赐给他,日后他若是再平定奚、突厥,陛下拿什么赏赐给他?”
一席话让李隆基哑口无言。
李隆基想了想,终于说:“天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边将有功不赏,何以扬我大唐国威?”
张九龄温和回答:“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自陛下登基以来,除了与吐蕃、突厥有过短暂的战事,从未有过大举征伐,四海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正是王者之道。如今的盛世得来不易,怎能轻言再燃战火?边将有功,陛下可以赏赐财帛金银。”
最终,此次商议还是以李隆基妥协而告结束。
等张九龄离开,李隆基难免有些气闷不快:“这张爱卿,模样跟瓷人儿似的,性子却如此强硬!总与朕意见相左,寸步不让!”
“陛下是明君,朝中才有直臣。”心腹宦官高力士赶紧笑着上前。
李隆基听了这话,脸色终于稍霁:“罢了,他这耿直的性子是改不了了,朕也爱惜他这风骨。细细想来,他的坚持倒不是全无道理——
“封赏太盛,若让边将竞相争功,反而令边境不安。”
张九龄从兴庆宫出来,回到中书省官署。刚迈进门,便听到一阵琴声。
琴音恣意清扬,室内坐着一个衣衫落拓的琴师,模样有几分熟悉……竟是天下第一琴师李八郎。当今圣上喜爱音律,常召李八郎到宫中献曲。
“张丞相,”李八郎喧宾夺主,听到脚步声了并不起身行礼,甚至连头也未抬,只突兀而直接地问了一句,“裴探花最近是不是经常晚归?”
指下琴音如流水,李八郎再随意不过地继续说:“他在学剑。”
张九龄微微一怔,这段时间裴昀总是早出晚归,似乎有事情瞒着他……
令他意外的,并不是少年去学剑;而是有朝一日,他需要从别人口中才能得知少年正在做的事情。
“人人都说,探花郎是明珠璞玉,”李八郎指间琴弦悠然,说出的话却惊心动魄:“作为他的老师,你这把‘凿玉之刀’,真的凿出了好玉吗?
“还是,你只是在砍伐他的天性而已?”
面对突如其来的无礼冒犯,张九龄也只是淡淡抬眸。
李八郎继续说:“我与裴探花也算投机,所以替他问这一句话——你为何强求他学文,不许他习武?”
“他的行事与选择,我并未曾强求。”
“强求不是只有一种方式。”李八郎不以为然地说,“寒雨会逼人低头赶路,春风也能让人敞开胸怀——但,若那温情不是他想要的,若那安逸不是他心中志向,那么,春风消融寒冰的棱角,也是一种强求。”
张九龄缓步踱到窗前。长安轻骑缓歌舞,少年白衣玉带束,在那孩子慵懒的笑容背后有很多他并不懂的东西,或者说,他并不赞成的东西。
李八郎说话间,指下琴弦铿然一声轻响。
张九龄的心中也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破了,又像是有扇窗突兀地敞开了。风雨吹进来,清醒,又有些凄凉。
“是昀儿让你对我说这些话的?”
“他不敢。”李八郎摊摊手,“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只怕你。你不让他学剑,他这辈子就不敢正大光明地摸剑——比起做喜欢的事情,他更愿意让你开心。”
“先生的弦外之音,我都听明白了。”张九龄神色温和,清风拂面般和煦的声音里却有种淡淡傲然,“看来,昀儿视你为良师益友,可你刚才那番话,却未免小瞧了他——
“世间只怕没有人可以主宰他,更没有谁可以阻止他正大光明地做任何事。”
七
傍晚时,裴昀匆忙赶回府中时,远远就看到祝静思着急地在门口朝他招手:“你怎么才回来?张先生一直在等你。”
“老师在等我?”裴昀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好。
偷偷练剑的事情,被老师知道了?只差最后一招,他就可以学成浮云剑法。本想着学成了再告诉老师的。
“晚饭都没有吃,一直在书房等你。”祝静思话音未落,少年已经朝书房狂奔而去,却被祝静思气喘吁吁赶上,“你急糊涂了?快先把这身衣衫换了!”
裴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血水汗渍,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衣衫破破烂烂,要是被老师看到,且不说练剑的事情不打自招,自己这副尊容,不知道老师该怎样心疼。
“我急糊涂了……”裴昀转头冲回自己的房间,脱了衣服,把身上的血迹擦干,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白衣,把伤口都遮住,这才赶去书房。
少年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老师,我回来了。”
屋子里有清幽墨香,张九龄的侧脸在夕阳中清淡如雪,眉间有浓浓的倦意。
裴昀二话不说跪了下来:“老师,对不起。”
张九龄转过身来,凝视着他。
“你可以打我,骂我,但忧急伤身,你答应不动气,我下面的话才敢说。”裴昀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练剑的事情瞒不住了。
张九龄神色如水:“你说。”
“当下吐蕃与突厥常来侵扰,陇右与河西边境不安,我想去战场。”裴昀一咬牙,终究将那在心中埋藏了许久的愿望说了出来,“我偷偷去学了剑法,没敢先告诉你,怕你担心我受伤。”
少年的话字字诚挚,听在张九龄耳中,却是百般难言的苦涩。
——你去战场,生死旦夕间,就不怕我担心了?我不愿大唐穷兵黩武,可你却要去疆场杀伐,什么时候,你已经长大了,独自走得那么远了……什么时候,你与我所走的路已南辕北辙?
“不是我们想战,而是不得不战。吐蕃的骑兵不时骚扰抢掠,将陇右当成他们的粮仓;河西水土肥美、盛产名马,更被夷狄虎视眈眈!”少年的仰起头来,眸子里有热血如烈焰,“我想学剑,我想上战场。从慕下先生那里学了浮云剑法,如今我不再惧怕高楼,更不怕强敌外辱,当策马驱除胡虏,以一剑戍守国门!”
少年的话铿锵有力,其他的少年听了只怕也会热血沸腾,可张九龄只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像雪花飘在烈焰中,转瞬不见,清凉入骨。
史书中万千百姓的哀哭声,也就是这一声叹息,帝王将相的功业如光焰万丈,终将这声叹息融化不见。
张九龄闭上眼睛:“我不赞成你去战场。”这几个字说得轻,却如同刀子割在少年心上。
裴昀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不甘心地抬起头来:“为何老师一直对武将有偏见?我读史书,最佩服天下名将韩信攻必取,战必胜;更佩服谢玄列阵三军于淝水之上,以少胜多。慕下先生对我说过,剑本无好坏,全看用在谁的手上。我很清楚,我学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
——守护大唐的疆土,守护你。
张九龄的目光只是淡淡凄然:“战火一燃,又有多少以守护为名的杀戮?又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挥剑?剑在你手中,你也在刀枪剑雨之中,谁能主宰谁?甚至,谁也难以真正主宰自己……”
最初天真的善念,会被死亡侵蚀,被鲜血污染,被无数拔刀和挥剑砍伐至麻木,最终留下的,不过是两国百姓的创伤。
无论你踩着无定河边的累累白骨,成为天下名将,还是葬身于荒野的坟冢,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裴昀怔了怔,只见张九龄疲惫地转过身去,扶住桌案。
“你先去吧。”
“老师……”裴昀还想说什么,却见张九龄摆摆手。少年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多说,轻掩了门走出来。
刚出门一转身,便看到祝静思站在他身后,以手抵住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偷听我和老师说话?”被少女拉着走到稍远处,裴昀皱眉。
清风吹动少女的鬓角,祝静思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你刚才高谈阔论,三句不离‘慕下先生’,虽然你没有拜李慕下为师,但对他的尊敬之意溢于言表。张先生是宽厚隐忍的性子,他不怪你,不表示他不会难受。你开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扶住桌案许久没有动,只怕是身子不舒服。”
裴昀的脚步顿了顿,突然转身便往回走。
回到书房前,裴昀连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人应。他心中一紧,猛地推开门!
一道剑光骤然劈面而来!
事发突然,少年反应极快,仰面躲开,剑风擦着他的脸滑过,那偷袭者一招得手却并不恋战,几个蒙面人从窗口迅速跃出。
屋子空空如也——
老师人呢?
庭院中突兀地响起家丁们的叫喊声:“有刺客!快抓刺客!”
猛地从窗口跃出,裴昀拔足追赶,果然看到几个蒙面人架着张九龄正往府外逃去。
“站住!”但这些天来练习浮云剑,让少年足下轻功如风,家丁们很快被他甩在了身后,不过片刻间,他已经追到了刺客跟前。
几人顿时朝他挥剑出手!裴昀没有与人动手的经验,此刻手中无剑、徒手对敌,而且是以一敌多……血肉之躯遇到兵刃,身上很快添了许多伤痕。就在他惊险地躲过一道剑光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疾风。
身后一脚偷袭而至!
少年后背上猛地一痛,人顿时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树下。
“昀儿!”张九龄焦急出声,挣扎想要摆脱几个人的控制,一个蒙面人用臂膀粗鲁地狠狠勒住他的脖子,手中剑柄敲在他胸前:“找死!”
仿佛想咳嗽却被勒住脖子喘不过气来,张九龄的脸色变得苍白发灰,只有胸膛无力地起伏。
“混账!快放手——”
少年冲了过去,双目血红,浑身都如坠冰窖。这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绝不允许——
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他最重要的亲人!
他大吼一声,猝然出手,一把夺过刺客手中的剑——
多日来练习的身法与招式都凝聚在这一招中,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瞬间,剑已至少年手中!
这一刻,他使出的剑法凛冽悍勇,气势如虹。浮云剑的最后一招,少年一直不曾练成,只因为他缺少了一样东西——
杀气!
他拼命练剑、流血流汗,身上却并没有一丝杀气,所以他学不会最后一招。
直到此刻……
有什么一直以来被克制的东西突破了,那裂缝迅速扩展成峡谷,惊涛拍岸的战意,在少年心头激起狂怒的潮涌!
少年的脸色就像从修罗场中走出来的死神,他一剑挥出,敌人倒下,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那种温热的感觉甚至有些快意,太阳穴处的热血在汹涌,几乎要冲破皮肤;愤怒与恐惧侵蚀了全部的理智,催促着他举臂挥剑。
一剑,又一剑,转瞬间裴昀已经挥出了十几剑。耳边像是有人在急切地唤他,可纷乱如鼓的脚步声、呼救声、打斗声、刀剑撞击声更激烈地冲撞着他的耳膜。这时间太短,短得只在眨眼间;这时间又太长,长得恍如隔世重生。
终于,四周变得静悄悄的,少年停了下来,剑尖滴着血……
这就是浮云剑法的力量?裴昀有些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四具尸体冷冰冰地躺在了他脚下。满地鲜血刺目,血腥味令人作呕。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嗡嗡作响的耳边,突然浮现出老师那句话——
有多少以守护为名的杀戮?又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挥剑?剑在你手中,你也在刀枪剑雨之中,谁能主宰谁?甚至,谁也难以真正主宰自己……
少年猛地抬起头,只见张九龄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仿佛在尽力支撑,身子却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