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半书(全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李惟七
“朕上来了!快拉朕一把!”
不是吧?这自恋的话痨皇帝还是个肤白如玉的美人胚子?光看这只手,也能想见不俗的风姿。
裴昀愣了一下,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他大步走到井边,握住井沿的那只手,这一瞬间他心口微窒。随着他猛地用力一拉,水雾飞溅,一个人被拉了上来!裴昀被对方猛地一头撞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他后退两步,整个人都被淋湿。
他错愕地低头看去——
被他拉上的是个妙龄少女,此刻,少女微恼地仰起脸孔看着他,头发湿漉漉地散乱在肩上,绿色高腰襦裙在胸前自然束起,颈项洁白,眸光落落大方,脸上的水痕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泪痕。
裴昀的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唤出那个名字:“静……思?”
站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祝静思。
“……”只见祝静思眯起眼,似乎在黑暗中呆久了,一时间无法适应阳光,伸手遮住头顶过亮的光线:“不是吧?热死朕了!”
虽然容貌一模一样,但她的声音和举止分明就是个大老爷们儿,而且是久居高位,颐指气使惯了的样子,满脸“众卿见到朕还不跪拜”的表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朕?”
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推倒,“她”的身体被抵在井口,脖子被掐住,裴昀的神色有点可怕:“为什么冒充静思?”
裴昀是爱笑的人,就是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他的嘴角也有漫不经心的笑意,很少会看到他发怒。
此刻,他的头发滴着水,身形低俯如同山岳压顶,眼中的慵懒散漫全都消失不见。自恋的妖怪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从井里出来,就被这么强的气场给压制住,又想起当初腹黑的少年差点把它放在蜡烛上烧成灰,顿时汗如雨下:“朕……朕什么也没干!”
说话间“她”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的柔夷,再摸了摸自己被掐住的颈脖……光滑的!
“朕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妖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泪如雨下,“朕怎么变成了女人?朕,朕选择驾崩!”
……
四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的妖怪,变成了祝静思的模样。
据它自己说,它根本没见过祝静思。当初它被扔到墙角,滚到桌子底下,就在灰尘里呆了半夜,后来被杜清昼捡起来。裴昀去了陇右之后,杜清昼把它和一些旧物都远远地扔进水里。可怜的珠子和一堆垃圾一起顺水漂流,也许是上苍怜鉴,它顺着三峡水流回到了白帝城。故地重游,它滚到自己熟悉的井边,还来不及感慨万千,却一个不小心“咕噜”一下,掉了进去……
妖怪当到这个份上,也是生不如死了。
偏偏这个妖怪还特别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血泪史,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终于,裴昀停住脚步,嫌弃地命令:“你闭嘴。”
旁边的叶校尉面无表情地说:“将军,你抢了我的台词。”
“……”
傍晚时下起了雨,好在白帝对山上熟悉,他们找了一处旧宫殿避雨。
“现在外面的情形怎么样?”白帝好奇地问,他在深井里呆了十多年,不知白云苍狗,世间又有几度物换星移。
“不怎么样。”
安禄山史思明叛变,半壁江山浸淫战火,北方诸镇在苦苦抵抗,皇帝躲在蜀中。
“乱世又到来了么?”白帝满不在乎地说,“几百年前,朕就是生于乱世。”
雨声斑驳了几百年的时光,悠长,如同绕梁的风与叹息。历史总会重演,江山总在更迭。
“想当初,朕原本只是小小的清水县县令,后来在乱世中拥兵蜀地,城中有一口井日夜冒出雾气——就是那口白龙井,众人都说是帝王之兆,说只要能取得井中的龙珠,就是取得天命。
“于是朕命士兵日夜打捞,捞出了这颗龙珠,把龙珠镶嵌在自己的王冠上。
“有了这颗龙珠,朕更觉得自己天命所归。昨日是县令,是太守,今日就可以割据一方称王称帝,来日就能一统天下。
“朕从少年时就脚下功夫了得,做县令时亲自缉盗,城中盗贼没有一个跑得过朕的;朕这一生都走得急,仿佛所有宏大的目标都在前方等着朕,所以朕迫不及待登基称帝,将自己的儿子们封王,建立起巴蜀的朝廷。”
白帝以为自己握住了天下的权柄,却没有担上这世间最沉重的一份责任——以天下为己任。
收留流离失所的百姓,止息五湖四海的兵戈,统一支离破碎的河山。这些,每一步,都需要足够的毅力和耐心,可是公孙述等不及了。
他急于建立自己的王朝,对外征伐不断,军队的给养令蜀中百姓不堪重负;他急于革除旧朝币制,令百姓手中的铜钱无法流通,怨声载道。
建武十二年,汉兵攻破蜀道,公孙述城破身亡。
一代白帝,崛起如同绚烂的烟花,陨落如同夜幕的流星,一切都太匆匆。
“这座白帝城不仅是朕的城池,也是朕毕生理想;当日城破,陷落的不仅是城池,还有朕的人生。”
说到这里,二货妖怪也有点伤感:“想当初,朕在清水县做县令,追赶盗贼的时候,朕决心肃清所有邪恶污秽,让脚下这一片城池成为清明盛世。后来跟着朕的人原来越多,朕快马加鞭,站在万人之上,却看不清自己当初的理想,还有……为什么要坐在这龙椅之上。”
时间永恒,只是人会曲解它;梦想永恒,只是人会染黑它。再分不出本来的面目,再也见不到当初的自己,一切梦的开始都纯洁清澈,很多梦的归宿都面目全非。
心有不甘的白帝身死之后,魂魄寄托在这颗龙珠上,成为了一只小小的妖怪。
公孙家后人世代都保留着这颗龙珠,子孙们大多很争气,有的战功赫赫,有的高官厚爵,有的才华满腹。
对此,白帝还是很欣慰的,崽子们没有给他丢人——直到大唐开元年间,它被传到了大唐巴州刺史公孙不器的手上。
想起公孙不器,白帝立刻在心里骂了这孙子千百遍,真是人如其名,不成大器!身为堂堂刺史,最喜欢干的事竟是在闺阁里替娘子画眉,他的娘子是长得美没错,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围着妇人乐呵呵地算什么?
更过分的是,公孙不器为了一匹瘦马,将它随手卖给了两个少年。
这可是传家宝!世代相传的价值连城的龙珠,可以日行千里的宝物,他转手就给卖了,这不肖子孙……想想自己差点被蜡烛烧死,被困在井中闷死,简直生儿不孝,妖生悲惨,老泪纵横。
白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吐槽完了,见没人理他,只好换了个话题:“少年,你怎么会来白帝城的?”
“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
“凤羽。”
白帝眼前一亮,他顶着祝静思的脸孔,笑起来的样子明媚大方,仿佛能驱散雨夜的寒凉:“那你们来朕这里,那算是来对了!
“白帝城原本不叫白帝城,叫紫阳城。朕之前就觉得,还是紫阳城的名字更适合这座城池。”
——权力的颜色,是朱紫之色,帝王的袍服,岂会有白色的?
“紫阳城?”裴昀皱眉。
“不懂了吧少年人?”白帝兴致盎然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得意地倚老卖老,“就是凤凰城,紫阳城的‘阳’,所对应便是凤凰——你们应当知道,古时‘凰’的读音就是‘光’,凤凰被称作太阳鸟,是光明的象征。最古老的时候,这座城原本不是龙兴之城,而是凤起之城。既然凤凰来仪,一定会留下些什么。”
裴昀怔了怔。
有什么东西骤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捕捉不住。像是很重要的线索,但他并不想抓住。
那线索如同雨丝,断断续续,冷冷而危险地扣打着命运之门。
这晚,裴昀在风雨声中入睡,他梦到了这旅途的。
路险且长,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在梦里更加冰冷。
杜清昼自黑暗中缓缓走过来,声音低沉,带着欲望与复仇的味道,像鲜血翻涌的伤口般滚烫而残酷:“我终将以这天下的命途和城池来祭祀,祭奠我失去的人,摧毁我所恨的东西——我与你并不同路。”
“我知道。”
“裴昀,乱世已至,你还要往前走,就无法再回头。”
“我行路从没有想过回头。”
“可这一次,没有静思陪你。”杜清昼轻笑,“她会跟我走。”
冷峭的晨光,刹那间落在不远处那个女子亭亭的背影上,那是当初离别时的祝静思,她站在杜清昼身边,眼神温柔却坚定。
裴昀想过千百次,仍然想不出她决然转身离开的原因。每想一次,那一日冷峭的晨光就像无数针一样扎在胸口,迷惑而疼痛。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波动,想要阻拦她的脚步:“凤凰被乱世的风雨侵蚀,失去了凤羽,凤凰会力量枯竭渐渐死去,我不能不帮叶校尉他们去寻找凤羽。”
“我与你并不同路。”祝静思的回答竟然与杜清昼一模一样,“也许我们会在路的尽头重逢。”
“我会照顾好静思的,”杜清昼轻笑,“裴昀,你要记住,你会经过许多地方,但你不能参与任何一场战事。白衣修罗裴将军已经‘死’了,无论多少士兵阵亡,无论多少城池陷落,你都不能再回去——记住我的忠告。”
“叶校尉,我们走。”梦中的自己没有再看杜清昼的脸,只背对着他说了一句,“照顾好静思,如果她有分毫损伤,我会杀了你。”
身后传来杜清昼的声音,带着一点悲哀古怪的笑意:“你一定会后悔。”
风雨如晦,裴昀睁开眼睛,抱膝坐起来,独自望着虚空中的黑暗。
“少年,睡不着?”一只手搭在裴昀肩膀上。
那是祝静思的手,带着他熟悉的细腻与温度,他甚至知道那只手上每个茧生长的地方。
“拿开。”他面无表情地说,人却没有动弹,那温暖几乎要将他心头的风雨击溃。
“别口是心非了,你分明就很喜欢朕。”白帝得意洋洋地说,“朕敢打赌,如果今晚有人行刺,你一定会替朕挡刀!”
说话间,他竟然大胆地凑过脸来,明眸如水,吐气如兰:“当初,杜清昼让朕替他做过一件事,如今,朕也可以给你这个机会。”黑暗中轻柔的语调,带着危险的蛊惑,“你有想要追赶上的东西吗?”
你有——
想要追赶上的东西吗?
裴昀半晌没有动,终究只是勾了勾唇角,挥开他的手:“荒郊野外,又没有酸辣豆腐,你走得再快,能追上什么?”
“……”被打击到的妖怪像看怪物一样瞪着少年,“你不想知道,朕当年替杜清昼做的是什么事情吗?”
两人目光相接,裴昀冷淡地说:“不想。”
被打击到的妖怪一脸苦闷,却见裴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游离,似乎在想另一个问题:“你真的是龙珠?”
“那还能有假!”白帝再次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映在少女面上一片微恼薄怒,“瞿塘峡的白龙井!听说过吗少年?井中盘踞真龙,这颗龙珠,是当年朕亲眼看到数百士兵齐心协力打捞起来的。”
龙珠是龙的元神,只要龙还活着,怎会允许凡人造次?裴昀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见过白龙?”
“没见过,已经死啦。”白帝有点遗憾地说,“朕只在井底看到了一堆白森森的骨头,看上去死掉很久了,在黑夜里仍然熠熠生辉。这十几年,朕就是和龙骨作伴的。”
白龙亡于枯井,龙珠坠入凡尘……千百年前,这座城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裴昀的的眼瞳骤然一缩。
哪怕大江大河与浩瀚海洋,龙神也能自由游曳,驾驭惊涛骇浪,为何会被小小的一口井困住?
“朕记得当初还遇到过一件古怪的大事……怎么记不起来了呢?奇怪。”白帝摸摸下巴,“等朕想起来了告诉你。”
不等裴昀回答,他就理所当然地滚去睡,见裴昀坐着没有动,他回过头来:“咦,少年你还不睡?是要给朕侍寝吗?”
“……滚!”
五
“叶哥哥,你觉不觉得将军最近不大对劲?”琳琅奇怪地问。
“嗯?”叶校尉抬起眸子,“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怪怪的。”琳琅啃着红薯说:“像突然变正直了似的。”
裴昀的确变得有点奇怪。风流潇洒的裴将军本来是个很随便,哦不,随和的人,一脸不靠谱的慵懒笑意,却又总是成竹在胸。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他都能开玩笑、睡懒觉、没心没肺地吐槽。
但自从捡到了外表和祝静思一模一样的白帝,他渐渐变得很忙。
“将军,这里有只瓢虫!”
“嗯。”
“将军,我和叶哥哥去山上闲逛了,杏树挂果了,很甜呢!”
“嗯。”
“将军,我们去抓鱼,你去不去?”
“不去。”
“将军,叶哥哥在溪水里洗澡,你要不要去偷看?”
“没空。”
琳琅啃着红薯瞪大眼睛:“将军画风变好大,竟然有节操了。真让人不习惯呢……”
这些天来,裴昀一心一意地寻找羽毛,尽职尽责地找遍了山头每一寸地方,回来之后甚至来不及和校尉多说几句话,就在做地图标记,策划第二天的路线。除此之外,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分心。
天上的云卷云舒,水中的游鱼小虾,树上的晨露夕照……这些东西曾经都是裴昀最喜欢的,他向来喜欢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限的掉节操上,而现在的将军,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很急。
琳琅能感觉到凤羽在白帝城,但城池这么大,山这样高,路这样多,她无法得知羽毛在哪里。
看着裴昀忙碌的背影,琳琅扭头和叶铿然对视,“叶哥哥,将军难道是被你附体了?他现在一整天说的话,也没有十个字呢。”
“……”
叶铿然冷淡不语,眼底却隐隐有一抹担忧。
这天夜深了,叶铿然仍然睡不着。
近来,他夜间常常辗转不能安睡,衣襟被冷汗湿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地虚弱下去,眼睛渐渐看不清东西,光明和生命,像是滑过指缝的雨,在无声地渗漏。
黑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铿然睁开眼,只见白帝蹑手蹑脚来到裴昀身边,俯下身来,动作诡异如同吸血蝙蝠,咬向对方的脖子。
“你在做什么?”
见叶校尉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白帝身形一顿,但惊慌只是片刻而已,他很快镇定下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笑靥风情万种地回过头,以手指抵唇:“嘘——朕什么也没做啊。”
叶校尉猛地推开他,俯下身来查看裴昀的颈脖,那里却并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痕迹。
裴昀被吵醒了,微微掀开眼睛。看到叶校尉放大的脸在眼前,手搁在自己的脖子上,换做平时,他会玩世不恭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笑吟吟地调戏校尉,但此刻的他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对半夜吵闹的行为很不满,挥开对方的手,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将军,我有事情和你谈。”叶校尉的手微微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变。
“明天还要找羽毛,半夜说什么事?”裴昀语气烦躁冰冷。
“这件事——”叶校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昀不耐烦地打断:“又是些浪费时间的事吧!你总是磨磨蹭蹭的,知不知道有多烦?”将军转过身来,“若不是因为你,当初我也不会踏上这旅途,你可以悠闲地慢慢来,可我一刻也不能忍受……不能忍受继续看着一个幻影受煎熬,我只想早日结束这旅途,见到静思!”
四周刹那间寂静,琳琅也被吵醒了,连偷偷准备溜回去的白帝也睁大眼睛……
这还是裴探花吗?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
叶校尉的眸色像是被大雨淋湿了一样,漆黑而孤独,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白帝面前。
“干……干嘛?”面对眼前这个青年,白帝莫名有点儿心虚。
“你能给人最想要的景象,能探知人心底最深的思念,” 叶校尉抬起清冷的眸子,“但你并不是龙珠,而是一颗蜃珠。”
声音虽轻,石破天惊。
“……”白帝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的……朕从白龙井里打捞出来的珠子,怎么会不是龙珠?”
“龙珠虽强,却无法变成人的模样。”叶校尉淡淡地说,“水中诸神与妖,就只有蜃珠,可以随心变幻模样。”
青年身后是汹涌的雨幕,人站得修长峻直,在漆黑的天地间有种尊贵的威严: “蜃珠虽然能带来美好的幻像,但它所给人的,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真身为龙,他原是掌控“水”的神,比任何神与凡人更清楚有关于“水”的一切。刚才,他在将军的颈脖上看到了“水”的伤口。
蜃珠给人美好的幻象,也会让人付出代价。
它会吃人。
不会咬出肉眼可见的伤口,只悄悄吃那些看上去没有用的、琐碎而平凡的生命碎片。慵懒的午后被打发掉的闲暇,寂静的夜里秉烛听雨的对谈,温暖的清晨互道的早安。
失去了这部分生命,人类不会意识到自己缺少了什么,只是觉得忙、累,心中充满紧迫感。
被吃的人脚步匆匆,没有余力思考,没有闲暇挥霍,也没有心情陪伴,只是赶路。
抓住所有的捷径,走最短的路,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缩短生命……一个人类如此,政权朝代也是如此,白帝公孙述所创立的大成王朝,如流星般短暂,便是因为他在急促的赶路中榨干了国力,透支了民心。
这才是日行千里的真相。
“将军没有对蜃珠许过愿,但巧合的是,上一个对蜃珠许愿的人,有着和将军相同的愿望,所以,蜃景才恰巧能影响到他。”
往日种种,如电似幻。
寂静中只有雨声,珠玉般串起隐匿于时光的往事。
汗水顺着裴昀的鬓发往下滴,他突然意识到,为何蜃珠会有祝静思的容貌形态!只因为蜃珠寄托了主人心中的愿望,所以,它变成了杜清昼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有些愿望那样强烈,能让相思化为实体。
原来,杜清昼心中,一直和他喜欢着同一个姑娘。
六
“朕不相信!你胡说……朕打捞到的怎么会不是龙珠?”白帝突然紧张发怒,拎起叶铿然的衣领。这个动作在琳琅的眼中看起来充满攻击意味,琳琅脱口而出:“不准你伤害叶哥哥!”
琳琅虽是神鸟凤凰,心智还如同孩童,一直以来依赖叶校尉,见到眼前的情形,本能地恐惧和神经绷紧。
“琳琅!”叶校尉神色一变。
——眨眼之间,火焰骤然从少女身上腾起!
凤凰是火焰之神,连琳琅自己也意识不到,她所拥有的强大力量,足以摧毁高山,将最坚固的城池燃烧成灰烬。
无论龙珠还是蜃珠,都怕火,白帝一愣,烈火笼罩了他的全身,不过在眨眼之间就将他整个吞没。
“啊——!”
在几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祝静思”的面孔变得惊恐扭曲,红颜已化为枯骨,乳白色的光华如同融化一般,在火焰中流淌。
“琳琅快住手!”叶铿然厉声呵斥。他的手也被火焰灼伤,却仍然伸手向火中,试图挽回——
来不及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琳琅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
裴昀猛地起身,狂奔过来,只见纷纷扬扬的雨雾铺天盖地落下,浇灭了火光和倩影,只余无望的黑暗。眼前的一幕似幻似真,仿佛此生挚爱的姑娘浑身浴火,在火焰中形神俱灭,甚至来不及和他告别。
火焰熄灭了,强行使用“水”的力量的叶校尉扶住墙,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四周安静地可怕。
夜幕中只有清晰的雨声,一点一滴敲打在屋檐。
闯了祸的琳琅呆呆立在原地:“大王……大王不是故意的……”
一只手猛地捏住她的脖子,那是汹涌的杀意,将军眼睛里的怒火比寒星更冷。大王手脚乱蹬,吓得眼泪滚落下来。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将军是真的要杀了她……叶校尉扑过来:“将军!住手!”
如铁般的手指被校尉死死掰开:“那不是祝姑娘!那是假的!”
生死关头,两人都用上了内力,惊险僵持之际……一只大鸟从裴昀手中挣脱出来!
被掐得眼泪汪汪差点丢掉小命的大王吓得变回了原形,死里逃生,躲进校尉的怀里瑟瑟发抖。
裴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许多幻像在拼命蚕食他的意志力,那轻而决然抽出的手,那无解的相思,那熟悉的面孔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许多与她相关的画面就像永无止境的沼泽,让他陷进去,陷入无望的悲剧中去……
冷风灌进衣襟,就像刀子在切割曾经温暖的回忆。裴昀突然猛地转身,狂奔进暴雨之中。
“将军,你去哪里?”
对身后校尉的呼喊置若罔闻,将军拔足在雨中狂奔。
静思,静思——
在他记忆里,祝静思身姿娉婷,腰间总是挂着一把杀猪刀。一个女孩子带着刀,潇洒自强,好像从不需要别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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