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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寐语者
程以哲一呆,正欲开口,眼前陡然黑了,厅中灯光俱暗。
“坐下坐下,来了来了!”白慕华激动得语声似变了调。
大厅穹顶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渐亮起,洒下一片朦胧柔光。
幕布启处,一扇巨大的绢画屏风,粉红樱花铺满舞台。灯光淡淡笼罩下来,舞台上不见人影,只映出屏风后一个袅袅侧影。一缕缥缈歌声便在此时扬起,初时细若游丝,伴了低回乐声渐渐抛入虚空,宛转起伏,无声无息潜入魂灵,叩动心扉。
一段《蝴蝶夫人》的咏叹调,音韵顿挫的意大利语,从她口中唱来平添了月夜霜落的曲致,无须听懂那歌词含义,仍受其哀婉缠绵所感,闻者无不心醉,复又神伤。
这幕凄婉歌剧中,爱上美国军官的日本女子,日夜守候情人归来,却等来无情被弃的结局,最终引刀自尽。悲剧降临之前,她曾眺望情人离去的港口,满怀期待与温柔,吟唱出 un bel di vedremo(《最晴朗的一天 》)“un bel di vedremo…i nomi che mi dava al suo venire. tutto questo avverrà, te lo prometto. tienti la tua paura. io con sicura fede lo aspetto.”(他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终于实现他曾经的诺言。是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那个身影徐徐转出屏风,长裙曳地,雪白丝缎披肩缀了极长的流苏,随步态款款而动。云鬓堆髻下,一只银色蝴蝶面具遮去面容,只露出玲珑红唇和纤柔下颌,雪肤红唇相映,艳色烈烈,夺人遐思无限。
歌声渐入幽渺,那人仰首凝立,缓缓转身,蝴蝶面具飘然而落。
佳人懒回眸,全场俱寂。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厅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幕布缓缓降下,某个角落里忽听一声清脆裂响,似玻璃杯脱手坠地,却如一滴冷水渗入沸油,刹那间全场掌声如雷。灯光再度亮起,座中男女纷纷收回神魂,仍是唏嘘不已。
“天人,天人啊。”白慕华倒抽一口气,似觉从云层里走了一遭,这才回返尘世。
程以哲目光发直,茫然盯住人去台空的幕布,仿佛魂魄已不属己身。侍者悄然上前,拾掇起地上玻璃碎片,替他换上新的酒杯,他亦浑然不觉。白慕华啼笑皆非,早知这书呆子风月世面见得少,可也未免太过忘形。
“以哲,以哲,该回魂了!”白慕华连声唤他,笑着打趣,“这可怎么了得,只一眼便丢了魂,回头我怎么跟舅父交代去!”程以哲恍惚回头,见表兄连说带笑,两名女伴面色不豫,周遭光影陆离,酒色芬芳依旧馥郁。然而整个天地却已黯了,灰败的底子上,一切都失去颜色,唯独那绝色容颜在眼前无限放大,似火焰舔噬,将心中另一个影子烧作灰烬。身侧女伴见他脸色发青,额有微汗,觉出些许异样,却见他端起酒杯,一口口缓慢地饮尽。
此时乐声又起,场内灯色光影变幻,舞池中无数小灯闪烁,似散落一地珍珠。舞台一侧的金色旋梯直抵二楼,鲜花锦簇,顶端撒下漫天彩带……靡靡舞曲,裙袂飘飘,四名美艳佳人鱼贯步下旋梯,霎时间艳光熠熠,叫人目不暇接。四名美人正是今晚登台的四场歌舞主角,此刻换了一式的晚装高髻,鬓簪玫瑰,或嫣然,或冷傲,或楚楚,或妩媚,个个似步下云端的公主,自旋梯居高临下俯视大厅,座中名流富豪尽皆仰首目眩,为之疯魔。
四名白俄女郎各推一辆花车自舞台两侧出来,穿一色的高衩旗袍,修长大腿雪白晃眼。花车上分别是粉、白、黄、红四种颜色的玫瑰绢花,与旋梯上四名女子鬓角的玫瑰颜色相对应,至此,每晚最癫狂的高潮时分来临。
“这是什么意思?”短发凤眼的女子娇声惊问,程以哲却置若罔闻,白慕华忙笑道,“这是梅杜莎最有特色的节目了!”
每晚歌舞结束之后,便是彻夜狂欢的舞会。当晚登台的五位美人,将挑选自己的舞伴领衔步入舞池。男士们若希望被谁挑中,就买下代表她那一色的玫瑰放在桌上,美人便会到你跟前来,至于能不能被挑中,就看你的魅力了。
“这太有趣了!”两名女伴连连娇笑,一人好奇道,“买得多少没有关系吗?”
白慕华摇头笑,“梅杜莎崇尚浪漫的骑士精神,不以多少而论,全看你对佳人的心意……除非,有薛四公子那样的手笔。”
“听说薛四公子曾包下全场的黑色玫瑰送给云漪。”短发凤眼女子睁大眼睛。
白慕华叹息,“不是曾经,是近半月来天天如此。”
两女相顾失色,短发女子更加好奇道:“那这一枝黑玫瑰要价多少?”
白慕华朝薛四公子所在方向望了一眼,含笑伸出一个手指,“这是其他四色的价,黑玫瑰么……”他挑眉一笑,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女伴啧啧有声。
“五百。”
只听咣当一声,程以哲碰翻酒瓶,连带打翻桌上酒杯。艳红香槟洒上雪白桌布,几乎泼上身侧女伴的粉色蕾丝长裙,惊得那女子娇嗔连连。白慕华忙打圆场笑道:“血色罗裙翻酒污,虽然是风流事,以哲你也太不小心了!”
程以哲毫无反应,不等侍者上前替换杯盏,端起未洒尽的半杯残酒就喝。
连白慕华也觉出他的举止失常,碍于女伴在侧,只得暗递眼色,程以哲却兀自发愣。
此时座中名流富豪已将花车上四色玫瑰争购一空,四名女子相继步下旋梯,穿行于座中,带起香风拂面,各自挑选出了舞伴,被挑中之人尽是高官豪富。此时一名大红旗袍的白俄女郎自舞台上走出,怀抱满捧黑色玫瑰,风情万种地环视台下众人。
座中众人皆翘首屏息,无人敢有半分喧哗。
灯光流转,一束柔光所指之处,刹时聚焦了全场目光。旋梯顶端,一袭黑色绸缎长裙闪动幽暗光泽,托出个冰肌雪颜的女子,一步步走下旋梯,似自夜空降入尘世,脚下纵有万紫千红,也被这一抹素到极致的艳色夺去光彩。
云漪垂眸环视四下,目光扫过前排第一座上熟悉的身影。
薛四公子微微侧身,向身后侍者吩咐了什么,侍者微笑点头,向台上白俄女子打出个特殊的手势。那女子走到台前粲然一笑,将怀中满捧黑色玫瑰抛向薛四公子那桌,用流利的中文朗声宣布“今晚最美丽的玫瑰全部由长谷川先生购得”。
长谷川,不是薛晋铭。
竟是个日本人,全场静了片刻,随即相顾哗然。
薛晋铭端了香槟在手,优雅地向身边男子举杯一笑。那瘦削中年男人微微欠身致意,穿一身灰色礼服,唇上蓄了小撮仁丹胡,彬彬有礼的笑容下透出日本人特有的刻板。
座中鸦雀无声。
白慕华回过神来,一拍桌子,“怎么搞的,薛公子的人怎能被倭人抢去?”
他语声颇响,引得座侧两名褐发洋人回头看来,身旁女伴忙轻扯他衣袖。白慕华不耐烦,正欲开口,却见一直闷头喝酒的程以哲霍然站起,大步朝台前走去。
“以哲!”白慕华急忙唤他,引得左右一片愕然,程以哲却头也不回。这边起了骚动,台前却也陷入僵局。
但见云漪缓步走下旋梯,冷冷睨住薛晋铭。那长谷川先生本已站起身来,踌躇满志,只等佳人上前。然而云漪全未将他看在眼里,只傲然扬脸,既不开口,也不近前,唇角挑出一抹孤诮笑意。





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5章 风月连环
左右侍者猝不及防,被那高挑文秀男子直闯台前贵宾席。
贵宾席上皆是政要富豪,一见情形不对,席间数名保镖已起身。
不待程以哲靠近,两名高大的黑衣侍者突然无声闪出,将他左右挟住。
程以哲猛然挥拳向一名侍者击去,那侍者错身闪过,反肘击在他肋下,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
前排几个洋女人尖声大叫,满场骚动,云漪与薛四公子也朝这边望来。
白慕华疾奔上前叫道:“以哲,别胡闹!”
程以哲爬起来,又被两名侍者挟住,奋力挣扎间,陡然哑声叫道:“念卿,跟我走!”
这一声,惊起座中哗然,众人目光皆投向云漪——暧昧灯色映照下,她微扬了脸,黛眉挑起,神色似喜非嗔,“你叫我吗?”
这熟悉语声传入耳中,蚀骨柔媚,底下却透出冷漠。程以哲心头一激,如被冰水泼下,怔怔望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再说不出话来……白慕华已赶上前来,一把拽住程以哲,连声道:“他喝醉了,请见谅,见谅!”
云漪眼波横掠,语声透出浓浓慵媚,“若是为了云漪而来,总该有枝花吧。 ”
“念卿,你是不是念卿?”程以哲痴痴看她,她笑而不答,流波妙目在他身上徐徐一转,仅用目光便绞碎他最后一线企盼。全场都静了下去,乐队僵在乐池中,不知要不要奏响舞曲,席间四名领舞的女郎也紧张地望了云漪……日本人横刀夺爱,薛四公子拱手让美,半路又杀出个文秀男子。再没有比这更精彩的戏码,人人翘首观望,只看这风流闹剧如何收场。
云漪走到薛四公子和日本人桌前,驻足一笑,“长谷川先生,多谢你捧场,可惜你还漏掉一枝玫瑰。”众目睽睽之下,她抬手摘下自己鬓旁的黑玫瑰,在鼻端一嗅,目光扫过众人,却扬手将花抛到程以哲脚下。
薛晋铭怔住,随即变了脸色,脱口道:“云漪!”
“以少博众,我选这位勇敢的冒险家。”云漪一笑转身,向乐队做了个美妙手势。
《假面舞会圆舞曲》的华丽调子适时奏响,舞池里灯色变幻,四名美艳女郎提了长裙向各自挑中的男子微微欠身,挽了舞伴款款步入舞池。云漪翩然来到程以哲面前,抬起手臂,塔夫绸长裙带起冷且悦耳的窸窣声。他恍惚挽住她,隔了黑色蕾丝手套,触到她指尖的冰凉。
两人翩跹滑入舞池中央,另四对男女随之起舞。转瞬间灯红酒绿,舞影婆娑,方才的剑拔弩张消弭于无形。薛四公子负手立在原处,映了变幻陆离的灯色,隽雅眉目间掠过阴冷杀机。
他第一次触到她,这样近,挽了她纤削腰肢,扶了她冰凉的手;她亦第一次坦然相对,没有黑框眼镜的遮挡,没有浓厚长发的掩饰,将另一个脱胎换骨的沈念卿呈现于眼前。
沉默黯淡的念卿,风流美艳的云漪,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这个惊喜,程先生满意吗?”她半仰了脸,眉梢眼底笑意风流,一点讥诮如芒,刺得程以哲指尖心上怵怵的痛,半晌才艰涩开口,“为什么这般作践自己?”
“良家女沦落风尘,只等痴情公子来搭救。”她勾了勾唇角,语声哀切抑扬,倒似在念戏文。
程以哲蓦然握紧她的手,掌心汗水泅出,哑了声音,“那好,我娶你!”
云漪舞步一滞,脸上不动声色,纤浓睫毛投下两扇阴影,掩去了眼底喜怒。
“做我的妻子,让我一生一世爱你,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他揽紧她,目光如火,轻颤的唇间吐出这一句话。两人步步旋舞,陆离灯影在他身后化作流光飞舞,靡丽乐声也被这一声誓言掩盖。云漪闭了闭眼睛,心底似有遥远的一幕掠过……曾有一个少年单膝跪在五月的花海里,柔声说:“嫁给我,我给你幸福,你和你的母亲再不必蒙受委屈。”
“呵!”云漪睁了眼,笑若春风,“但凡有点身家,便将自己当作救世主吗?”
他的多情照拂也曾令她暗生感激,然而今夜这般作为,连同一番唐突求婚,却令她再感激不来。这俊秀面容,看在眼里也徒增了孱弱可笑。
“若嘲讽我可令你快活,我甘愿给你凌迟。”程以哲惨笑,沉浸于一厢情愿的伤情里。
云漪笑着带他滑入舞池边缘的阴影里,一字一句给他凌迟,“英雄救美不是人人能演的戏码,做我的恩客,你还不够能耐。”
程以哲一僵,脚下虚浮,踩住她裙袂,两人踉跄贴在一处,从远处看来,倒似紧紧搂抱一般。
薛晋铭的目光遥遥越过舞池,片刻不曾离开这两人身影,将这一幕全看入眼里。
“倒真是才子佳人。”长谷川一郎悠然开口,说一口流利京腔的汉语,端了香槟和薛四公子相视而笑。薛晋铭浅浅啜了口酒,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叩杯沿,杯中美酒闪动晶莹光泽。
火红旗袍的白俄女侍亲自上来给长谷川斟酒,俯身时有意无意露出乳沟,丰硕胸脯险些挨上长谷川肩头。薛晋铭扫她一眼,侧首见一个青灰长衫的瘦高身影隐在廊柱后,朝这边欠了欠身。白俄美人已顺势偎进长谷川怀抱,修长紧实的大腿贴在他身侧,回眸却向薛四公子飞个眼风。薛晋铭了然一笑,疏懒地向身后勾了勾手指,一名随从立即俯身过来,静候他吩咐。
云漪一抽裙袂,从程以哲怀中挣身退开。
程以哲退了一步,怆然望定她,“念卿,我竟看错你。”
一个瘦高身影从廊柱暗影后走出,来到程以哲身后,抬手按上他肩膀,“程公子喝多了罢。”
云漪脸色变了变,程以哲反身挥开他手臂,一腔怒火撒向此人。然而那人竟似如影随形,瘦削五指再度勾上来,令他半边身子顿时酸麻。
“程先生还是随我来吧,令兄已在车上候着了。”那人笑了笑,年纪已不轻,脸上却保养得一丝皱纹也没有,鬓角梳得齐齐整整,尖细语声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五爷来得正好,”云漪踏前一步,含笑直视那人,“程少醉得厉害,恐怕要劳烦五爷亲自送一趟,务必令程少安然抵家。”程以哲听出她特意加重了安然二字,心里又愧又暖,再顾不得一切,奋力撞开身后那人,一把拽住了云漪,“跟我……”
一个“走”字未能出口,裴五爷翻掌如刃切在他后颈,伸臂接住他瘫软的身子。“就为这么个面人儿得罪四少?”裴五爷朝云漪撇嘴一笑,啧啧摇头,“难怪秦爷说,咱云小姐近来越发不伶俐了。”云漪冷冷看他,“五爷多虑了,劳烦你送好程先生,四少那里不劳秦爷操心。”
裴五爷目光幽幽,到底还是冷哼了声,“好罢,就卖你一个情面。”得他这一句,云漪心头大石落地,欲再叮嘱,却听身后有人恭然道:“云小姐,四少有请。”
云漪凛了下,暗自敛定心神,待转身时,已恢复一贯的慵媚神态。
此时第一支舞曲已完,灯光微微亮起,云漪徐步穿过舞池,倨傲地驻足。薛晋铭含笑起身,替她拉开椅子。云漪看也不看,自己拉开一名洋人身旁的空椅坐下。洋人忙欠身致意,殷勤地替她斟上酒。薛晋铭似笑非笑,却也不恼,温言将在座数人一一介绍给她,云漪只淡淡颔首笑。到那长谷川时,薛晋铭顿了一顿,不提冗长的官职身份,只说,“这位是东京帝国大学的长谷川一郎博士。”
长谷川一郎彬彬有礼地向云漪致意,对之前所受冷遇似乎全不在意,盛赞云漪的歌声有如天籁,将这一段经典曲目演绎得动人心魄。云漪微笑致谢。
长谷川却转了话锋,笑里带刺道:“不过,我以为普契尼先生的《蝴蝶夫人》并不是一出好的剧目,他并不了解我国女性,大和民族的女性十分坚贞,不会像巧巧桑那样轻浮懦弱,靠美色取悦外国男人。”
云漪勾起唇角,目光掠过他身边的白俄美人,“是么,贵国女子既然如此坚贞,想来大和民族的男人一定更加洁身自好,不会像那剧中军官一样,轻易迷恋外国女子。”
这一番话回敬得滴水不漏,座中洋人都懂得中文,闻言不禁失笑,长谷川脸色变幻,不动声色笑道:“云漪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普契尼虽不谙大和女子真正的美丽,却也将巧巧桑之痴情描摹得感人至深。”薛晋铭闲闲而笑,轻描淡写揭过僵局,给长谷川下了台阶。云漪斜他一眼,“四少游学东瀛之时,可曾邂逅你的巧巧桑?”
薛四公子凝视云漪,笑容温柔,“异国风情固然独特,我却独爱眼前佳人。”
此时舞曲又起,灯光转暗,乐队奏出缠绵靡丽的调子,撩人心神。薛四公子翩翩起身,向在座诸人含笑颔首,揽了云漪步入舞池。
云漪冷了脸,一言不发。薛晋铭亦不说话,只低头凝视她,挽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迫她紧贴在他身前。灯色昏暗,照见她颈项雪白,修长如玉,鬓角散下一缕发丝,悠悠拂动,似酥酥撩在人心上。薛晋铭凑近她耳鬓,闭目深嗅,隐隐女人香,混合了他身上烟草与香水的味道,越发缭绕迷人。
“那是谁?”他在她耳畔呢喃似的开了口。
“你又是谁?”云漪冷若冰霜。
“这话真叫人伤心。”薛晋铭捉了云漪的手贴在胸口,似笑非笑看她。
云漪抽了手,幽幽地笑,“原来四少也有心。”
薛晋铭最爱她这副冷而媚的神气,一时心头酥软,倒舍不得责怪了,只笑谑道:“你才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云漪却一发嗔怒起来,摔脱他的手,冷冷道:“我同旁人跳支舞便是没良心了?那你将我让给日本人又怎么算?”舞池里人影交错,有人闻声侧目,薛晋铭忙揽了她,啼笑皆非道:“你倒恶人先告状,也不问个情由底细。”
云漪挣脱他怀抱,转身出了舞池,直往后台去。薛晋铭赶上前拽了她,将她逼在廊柱后头,贴着她脸庞低叹一声,“小东西,尽会折磨我。”
“四少屈尊抬爱,已是天大的恩惠,任凭如何打发,我岂敢说个不字。”云漪扬了脸,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可若借着个女子去讨好日本人,四少,恕我说声不认识您!”
薛晋铭脸色剧变,触上她凛凛目光,脸上热辣辣似挨了一记耳光。
云漪眼里也浮起蒙蒙一层水光,泫然望定他,凄楚之极。
他伸手方欲抚上她脸庞,她却重重推开他,咬唇掉头而去。
“云漪!”薛晋铭追到后台入口,却见一袭青衫闪出,裴五满面谦卑地拦住他去路。
转进后台,身后幕帘挡住外头视线,云漪擦去眼角泪光,一扫哀婉神色,只余淡漠苍白。
一路疾步直入,顺手摘了手套抛给紧随身后的仆妇,来到专属化妆间门口。云漪推门而入,却见那猩红丝绒窗帘前,早已有人候着她了。
那人坐在轮椅上,背向门口,悠然抽着一支雪茄。
“秦爷。”云漪反手将门合上,背抵了门,脸色越发苍白。
秦爷扳动轮椅,转过身来,黑色绸衫上织了团团的福字,同他面容一般富态而平庸,看似个最寻常的商人,毫无特殊之处,只一双眼里精光夺人。
“今晚玩得可开心?”秦爷笑眯眯打量她,目光似只锥子,令云漪喉头发紧,无言以对。
“秦爷,您说过薛四公子的事已完,却没说过还有日本人这一节。 ”
云漪索性开门见山,强撑了倔强神色,“您当初许诺的话,云漪记得很清楚。”
“丫头,话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虽说了薛四公子的事情已完,却未曾说过,从此你便可以得罪他。”秦爷呵呵笑,目中精光闪动,“行有行规,你吃一天风月饭,就得赔一天的笑脸,莫说炙手可热的薛晋铭,哪一个恩客都开罪不得。”
云漪垂眸不语,心头却只盘旋着风月饭三个字,似被鞭子抽中背脊。
“我以为,这碗风月饭总有些不同。”她冷冷抬了头,“从前既要笼络薛晋铭,便由不得我招惹别的恩客,如今换了霍仲亨,我便一心一意接近那霍督军!这头的薛公子,只怕是招呼不周了!”
“你这丫头,果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秦爷笑得慈和,对她的忤逆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也罢,我秦九应承过的事情,自然有数。待霍仲亨的事情一完,你自去远走高飞,该给你的好处我一分不少。”
“多谢秦爷。”云漪脸上渐渐缓过些血色,神色仍是淡漠。
秦爷却敛了笑意,沉沉开口,“你莫谢得太早,我也有话在先,那霍督军虽有风流惜花之名,却绝非薛四那等多情公子可比。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烈,你也怕是听说过的……若是你拿捏不稳,栽在他手中,也莫怪秦九无能。”
云漪靠在门上淡淡笑了,明眸半睐,笑意慵倦,“听起来倒是有趣。”
秦爷亦是一笑,“相当有趣。”




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6章 只若初见 (1)
“霍仲亨反戈一击,当真毒辣!”
“段公有日本人倾力扶助,原本部署周详,若非此人背后一刀,何至于临阵惨败,落得黯然引退的下场……”
千味斋天字号包厢里,锦屏隔断,华灯高照,圆桌上几样简单清素的小菜,虽格外精致,却也不见出奇。只有行家才知,这千味斋以素斋闻名,主厨是昔年宫中御厨,最不起眼的一道“白毛浮绿水”,不过是豆腐雕出薄片,盛在清汤里,也要讲究十二道工序。
桌旁这三人,皆是寻常富商打扮,举止做派毫不张扬。包厢外却守着十余名便服壮汉,将半条走廊封了,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侍者上菜进入也被人紧紧盯着,大气不敢喘。有眼尖的瞧见那些壮汉个个腰间凸出,分明藏了枪械。
千味斋素来贵客如云,但这等阵势仍是叫人咋舌惊心。
桌上主座一人穿赭色长衫,看似儒商模样,端了茶盏笑讽道:“如今霍督军一箭双雕,既吞并了地盘,又向新内阁表了忠心,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
他身旁之人无声嗤笑,却不答话,国字脸上神色傲慢,气派不俗。
另一人皱眉沉吟,“这一箭之谋,怕是意在三雕。”
“你是指……”长衫儒者脸色一沉,压低了嗓音,“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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