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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2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祁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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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2 第五十章(1)
甄二爷是腊月二十七日夜晚回到桦树湾的。
他是赶着五头驮牛驮着五驮野生动物的肉回到桦树湾的。他之所以选择这么个漆黑的深夜回来,为的是不能让公社、大队的干部们知道他打了这么多的野生动物。
谢队长半夜里看见山也似的野生动物肉,兴奋得双眼放光,在黑夜中灼灼如狼眼。他穿了老羊皮袄,挨家挨户地悄悄去叫:“赶紧到饲养院大院里分肉!”男人们一听见说肉,将信将疑,但一个个像兔子似的从被窝里蹿了出来,提着铁桶背着褡裢拿了芨芨草编制的背斗,飞一般聚集到饲养院大院。
谢队长用马灯照了照黑鸦鸦的人群,乐得骂道:“日你们先人,平时叫你们开会学毛选学文件,你们狗日的猫在家里我嗓子喊哑了也不出来,今晚一说分肉,咋半夜三更跑得一个比一个快?怎么就舍得了热炕舍得了婆娘的绵蛋子?”
“老婆的绵蛋每晚有得抱,可肉多少年没吃了啊!”有人笑着说。
“甭说肉,就是干粮也吃不饱啊!一家老小肠子干得裂开口子了……”
“快分吧!谢队长,婆娘娃娃都生着了炉子等着呢!”
“那你妈妈的咋还不动手?”大家心情特好,心情好得不说一些粗鲁的话难以表达。
“给我剁成四十五份,剁好了抓阄!”谢队长命令道。
人们纷纷动手,找来斧子抡开了剁冻得铁砣似的肉。谢队长提着马灯一边巡视肉分得是不是均等,一边用严厉的口气告诫众人,“回去后用大块的肉将嘴塞得严严的,谁说出去老子会要了他的命!”
“这个我们知道,我们知道肉香屎臭!”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大家再偷分点粮食,好好过个年!”谢队长拍着胸脯说。
“我们这是娘娘吃饺团——全托了佛爷的福了!我看给甄二爷多分点粮食和肉……”有人提议。
“对!对!该多分点!”立即有人随声附合,“甄二爷!……甄二爷人呢?”有人喊。
“别喊了,早抱尕花儿的蛋去了……”
“哈哈……”人们不怀好意地放声大笑。
桦树湾的汉子们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愉快、爽朗地笑过了。
这年秋天后,毛主席他老人家终于认识到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会栽跟头,于是下令解散了集体食堂。桦树湾家家户户烟囱里又冒起了散发着馨香的木柴烟火了。这一家一户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让桦树湾人浮肿得如水桶的身子在一个月内奇迹般地消了下去,显现出一个个如干木柴棍似的骨骼,青菜色的脸也随着肚皮的日渐滚圆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多时不见的笑容也如北国初夏小溪边的水晶晶花,星星点点地开始绽放。
桦树湾人同全国人民一样,终于渡过了这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神州大地上漫长的饥馑之年。劫后余生又蠕动在祁连山麓沟沟壑壑的黑土地和平旷无际的草原上繁衍生息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节日的气氛已经浓重地弥漫在甄二爷家小小的土屋里了。心灵手巧的尕花儿剪了一幅大红的窗花贴在了牛肋巴窗





末代枪王2 章节10
户上。那是一幅企盼丰收的剪纸。剪纸上两个憨态可掬的胖小子共同捧着冒尖的一木斗青稞,青稞粒外溢点点滴滴凌空而下,让整幅画充满了动感。甄二爷躺在被窝里看着小屋里忙前忙后准备年饭的尕花儿幸福地笑了,他想不到妻子居然有这么一手剪纸的绝活。画上那俩胖小子的丰收后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活灵活现,似乎只要叫一声他俩就会从画中走下来,在土炕上活蹦乱跳。
末代枪王2 第五十章(2)
土屋外,桦树湾的孩子们已经急不可耐地燃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地零星炸响在巷道里。甄二爷知道这是孩子们在腊月杀猪的时候拔下猪鬃,从叫卖在巷道里的那些从河州来的货郎手中换的。桦树湾人穷,孩子们没有钱买大串大串的鞭炮,只能用猪鬃换几十颗鞭炮省着放。这星星点点的鞭炮声更加渲染了桦树湾节日的气氛。
甄二爷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享受这难得的幸福。只有受过苦的人才能享受。在经历了风霜刀剑的苦难后,这温暖的土屋这滚烫的土炕以及尕花儿温软的躯体,使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日头偏西时,他被一种难耐的痒痒搔醒。他睁开眼后,发现尕花儿趴在炕头上,用一根鸡毛搔他的脸。“我把你这个尕嬛蛋儿!”甄二爷嘴里叫着,一把揽过来,狠命地吻了起来。尕花儿的嘴唇充盈而丰满,舌头柔软而润滑,在他嘴里如一只逆水而上的黛彤河裸鲤,极力想游进他的嗓子眼……他含在嘴里恨不得吸进胃里去。
“好了好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尕花儿极力扳开他的头说,“快点起来吧,懒汉!”
“不!”他紧紧抱住她,将头塞进她的怀中,任尕花儿瀑布似的一头秀发漫漶和缠绕在他的脖子、脸上。尕花儿有一股奇异的体香,这体香使他无限留恋、万分陶醉。在斡尔朵草原的日日夜夜,他多少次回味着这种体香,陶醉在与妻子的浓情蜜意的臆想中啊!
“甭耍了,甭耍了!”尕花儿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帮他穿上了老羊皮袄,将一根红带子勒在了腰间,“出去赶紧到李家阿爷那儿写副对联吧,隔壁邻舍都已经贴上对联了!”说着将他推出了土屋。
出得屋后才发现,初春的阳光是这样的和煦而温暖。向阳地方的积雪已开始融化,浸润了周围大片的土地,有些地方甚至淅淅沥沥地淌出一股小溪来,仿佛在告诉人们祁连山麓漫长的冬季已然过去了,春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从湛蓝的天幕之外开始垂青这片丰饶而美丽的土地了。
他径直朝河西的大队经销部走去。他想买两张红纸写几副对联。桦树湾东西走向的巷道里人来人往格外热闹,许多人赶了马车骡车驴车拉水。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人们要将过年三天的水全部预备好,不仅如此,女人们还用大背斗背了晒干的牛粪马粪狠命地煨进土炕的炕洞里,为的是能在过年的这三天什么活也不干,舒舒服服、清清闲闲地过个年!
一年三百六十天,庄户人只有这三天才能清闲,而这清闲是靠预支劳动来实现的。
红、黄、绿等各种颜色的对联已然贴在了各家各户的门框门楣上了。这些色彩给桦树湾的灰暗和单调抹上了一道鲜亮的色彩,注入了鲜活的生机。甄二爷一路走过去,心中却感到了伤感。他发现,依山而居的偌大的村庄里,贴红对联的没有几家,绝大多数人家门上贴的不是绿对联就是黄对联,还有不少人家贴的是白对联。按照黛彤川的乡俗,头一年家里死了人,要贴白对联,第二年要贴绿对联,第三年贴黄对联,到第四年,才能贴红对联。贴了这么多白绿黄对联,标志着这三年饥馑之年,桦树湾几乎家家都饿死了人!
甄二爷记起他家应该贴副绿对联了,因为他的疯丈人是去年八月去世的。“来副绿纸吧!”他对大队经销店经销员说。“唉……”经销员是一个叫雷振海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平时粗嗓大声性格十分豪爽。他见又来了一个买绿对联纸的,不由得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看,你看……”他拍着货架上的红黄白绿纸说,“按理说过年了写春联用红纸多吧,可白纸绿纸黄纸都快卖完了,这红纸还有那么多……”
末代枪王2 第五十章(3)
“就是,就是,唉!”在小小经销店里拥挤着买年货的男人女人们附和着、叹息着,叹息声在人群中漫延,并被无限地放大,使整个桦树湾的春节喜庆的气氛中掺进了悲戚和哀伤。
甄二爷从人群中挤出来,朝村东头的李忠孝家走去。李忠孝作为桦树湾识文断字的人之一,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一年一度春节挥毫泼墨为整个桦树湾家家户户写春联是他的专利。
李忠孝家很热闹,很多人围在李忠孝家等着写对联。在甄二爷的记忆中,桦树湾人在这个时候完全显示对知识的敬重。他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随意取闹,而是毕恭毕敬恭立一旁,看老爷子撩起长袍的衣襟,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在红纸上挥毫泼墨,仿佛在行注目礼。轮到写谁家的,谁就双膝跪在小桌旁双手压平了纸,当一个镇纸。这时候,老爷子常常看看跪着的对联的主人,沉吟片刻,饱蘸浓墨,提笔写道:
向阳村舍春光媚
和睦人家幸福多
横批是:三缄其口
原来这家人人口多,妯娌间时常磕磕绊绊,闹得一家不安宁,老爷子便写了这副对联,意在规劝。那人收了对联,深鞠一躬,诚惶诚恐而去。
下一个是一个壮汉,衣服邋里邋遢,胡子长得老长。老爷子看了看他,提笔写道:
四天不破活亮子
两窝鱼儿溜趟子
横批是:踢了踢了
“李家阿爷,你念念是啥字,好叫我们听听!”那壮汉说。
“回去贴在院门上吧,过路人自然会念给你听的!”老爷子在砚台上舔着毛笔,泰然地说。
“念念吧,李家阿爷!”乡邻们知道老爷子的对联有的放矢,都来听听今年他给这个赌博郎写了什么,纷纷央求道。
“好吧!”老爷子捻着胡须,抑扬顿挫地念了出来。这两句合起来是一副桦树湾人玩牌九的牌局,指定赢钱的牌局,是赌博郎们常挂在嘴边企求摸到的好牌。
“哈哈哈……”老小爷们儿这下全听懂了,直笑得前仰后合。大家知道这是老爷子在讽刺那壮汉成天赌博不务正业,也将他的劣性暴露在过路人面前,意在规劝。
但老爷子写得更多的吉祥、喜庆,企盼国泰民安,人民幸福的春联。如:“翠柏苍松祝福寿,金樽檀板庆新春”。
又:“国泰民安寰宇庆,家和人寿满园春”
……
但今年老爷子不比往年了,他颤颤巍巍手拿不起笔来了,写了两副对联后,就写不下去了。“老了,老了!”老爷子丢下笔颓废地说。
“缓一会,缓一会儿再写吧!”庄员们体谅地说。不是老爷子真的老了,老得笔都拿不起,而是他每写一副白对联绿对联黄对联,都不由地想起那些一同在桦树湾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如今却都不在了的乡亲们,不免兔死狐悲,不禁悲从中来。为表怀念,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新词,致使他身心疲劳心力交瘁。
看见甄二爷走进院子,老爷子颤巍巍地从椅子站了起来:“娃娃,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看我的……”
“是啊,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吗?”他抓住了他瘦骨嶙峋的双手,感受到了老爷子的羸弱与衰败。
“呵呵……”老爷子似乎在笑,实际是在咳,“我那不孝儿子咋没回来啊?”
“我这不是给您老说这事儿来了吗!”他扶老爷子坐在椅子上。
“娃娃!”老爷子捋着花白胡须,扶了扶老花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那娃不成器,做下的那些对不起你的事,你就大人不见小人怪……”
“嘿,过去的事,阿爷你老提他干啥呀?我要是计较这些,我俩还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那么长时间吗?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转身问旁边等着写春联的庄员们。
“是啊,是啊!”庄员们想起了李廷瑞想钻尕花儿被窝的事,暧昧地笑了。但他们昨晚刚吃了甄二爷和李廷瑞打回来的肉,心中委实存着感激,因而在随声附和。再说,这小子也确实行,人品没说的,豁达大度、不计前嫌……
“我那娃咋没回来呀?这大过年的!”老爷子有些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伤感。
“是啊,他怎么没回来呢?”庄员们这才想起李廷瑞没回来,便开玩笑地说“莫不是在藏族人家做了‘木华’吧!”。在这个各民族交叉混居的地方,汉族小伙子到藏族人家做“木华”是司空见惯的事。
“嘿,这下总让你说对了!”甄二爷拍着大腿说,“他果真在斡尔朵草原当‘木华’了!”
“真的吗?你不会……不会骗我吧?”一直为儿子婚事的日思夜想死不瞑目的老爷子一听说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顿时两眼放光。
“是真的!”甄二爷就一五一十将李廷瑞在扎西阿扣与措毛姑娘两情相悦的事儿添枝加叶地吹嘘了一番,“扎西阿扣愿意招廷瑞作‘木华’哩,我是专程来对你说这事儿的……”
“哈哈哈,老夫死可瞑目矣!”李忠孝放声大笑,笑得浑身乱颤,笑过之后便像一滩泥似的滑落在了地上。
“快快,阿爷不中了!”庄员中有几个年老有经验的,抛了手中的绿纸红纸跑过来围住李忠孝。只见李忠孝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脸上挂着满意而幸福的笑容,早已魂归阴府,含笑九泉了。
“快去叫谢队长!”有人喊道。这婚丧嫁娶在桦树湾算得上是头等大事,桦树湾人听惯了谢队长发号施令,这等大事自然得由谢队长来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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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2 第五十一章(1)
早有一小子如飞也似的跑将去。不一会儿谢队长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一支英雄笔赶来了。其时,几个老汉已将老爷子平放在背阴的地上,脸上盖了几张黄表纸。据说死人千万不能放在阳光下,否则会裹了阳气,阴气大盛,那鬼魂厉害得跟妖魔一样,腾云驾雾半天里行走。老头老太太寿终正寝的倒也罢了,如是年轻人屈死枉死了的,尤其是尕媳妇难产走了“月间”的,死时如见了太阳,血气跟阳气一裹,会将一庄子闹得鸡犬不宁的。
“这样吧!”谢队长翻开黄表纸看了看老爷子后,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大东”。黛彤川乡俗,逢婚丧嫁娶必请一庄子里德高望重、有组织协调能力的人做“大东”,将一切事宜交于“大东”操持,主人家则不闻不问。尤其是这等“白事”,主人家便成了孝子。孝子的孝帽用麻纸糊就,帽冠突起,如古代士大夫的官帽,帽檐很长,遮住了双眼,暗示“孝子”在大丧期间什么也看不见;帽子双侧垂下两个棉花圆球,如皇冠上的琉璃,暗示“孝子”的耳朵已然被堵塞,什么也听不见的。
“这样吧,”谢队长如临阵指挥的将军,用英雄笔指点着众人,“你们几个小伙子,将中堂里的柜柜箱箱抬出来,垫点黄土,先将老爷子放在那儿,设个灵堂!”
“你们几个,”他对几个老汉说,“给老爷子净净身,换上老衣吧!唉,有没有老衣啊?”
“没有……”李廷德被众人推到了前边。虽然分房另居,但他是这个家的长子,理应担当家里的大事儿。
“嘿……你看你这儿子当的!”谢队长气得转圈了。在桦树湾人的观念里,老子给儿子娶媳妇,那是老子的责任和义务;儿子给老子置办一身百年之后入土的老衣和一副棺材,是儿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你大大给你没娶媳妇吗?你看你这儿子当的!”
“这也不能怪娃娃们,”有个老汉出来打圆场,“这几年肚子都吃不饱,那有钱给老爷子置老衣做棺材啊?”
“是啊是啊!”众人随声附和。
“那棺材也自然没有了?”谢队长翘起下巴斜睨着李廷德明知故问。在黛彤川谁家老汉做了寿材,亲戚朋友、庄员邻舍都要随礼都要贺寿的,其隆重绝不亚于婚丧嫁娶。李忠孝做没做寿材,谢队长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这样问,无疑是斥责李廷德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和义务。
李廷德汗颜不已。
“这样吧!”谢队长转身喊,“谢木匠!谢木匠来了没?”
“来了!”谢木匠从人群中闪出听令。
“你领几个小伙子到山后砍几棵柏树松树啥的,拣好的砍,给老爷子做一副八仙板的松柏柳棺材!”




末代枪王2 章节11
“好……”
“保管,保管来了没?”
“来了,来了!”队里的保管员站了出来。
“你到仓库里灌上十斤青油,再拿半副石羊肉和一些白面来……”
“韩会计、刘出纳……”谢队长扯开嗓子喊。
“来了,来了……”
“到生产队账上拿二十块钱,到大队小卖部买上两条‘经济’牌烟,再灌上五斤‘黛彤醇’青稞酒……账嘛,记在李廷德和李廷瑞二人的‘往来’账上……哦,对了!得把孝布扯了……”
谢队长站在那儿发号施令,淋漓尽致地体验和享受了作为重要人物的感觉,“你们得快快把我分派的事儿办利索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大后天就是明年了,老爷子三十日早上如果不能入土为安,那尸身子就放两年了,这中吗?”
末代枪王2 第五十一章(2)
“不中不中,当然不中!”大家点头称是。黛彤川乡俗,寿终正寝的老人必须放七天至少放五天的,为的是让亲戚朋友庄员吊唁祭奠,行完祭祀的所有礼数才能入土。可遇到这等特殊情况,是必须尽快入土的,绝对不允许尸身子放上“两年”的。
照这样说来,老爷子后天早上太阳没出山前必须入土的,这甚也没准备,时间紧啊!
摊派完这些事儿,谢队长转身对李廷德说:“走,跟我报丧去!”
“唉!”李廷德答应着,穿了一件到脚面的白板老羊皮长皮袄,从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地报丧。谢队长每到一家,叫李廷德跪在那儿,然后叫这家人出来,说:“李家阿爷后晌殁了,孝子来报丧了!”
“哦、哦!”这家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孝子”,一连声答应着。等他俩走后,立马从草跺上抱一捆草,放在庄廓门口点燃了,大概意在压阴驱鬼——据说鬼是最怕火的。随着他俩的渐次西移,桦树湾由东向西,浓烟滚滚,似边关狼烟!
浓烟尚未散尽,李廷瑞家的院子里已然灯火通明了。几把松明子噼噼啪啪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油松燃烧后散发的清香。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谢队长的指挥下,李家阿爷的丧事在有条不紊、紧锣密鼓地进行。
院子里,一棵树上绑上了谢木匠从山里砍来的圆柏,七八个小伙子轮换着用五尺的大锯子解板。土炕上,这一边,几个老婆子粗针大麻线地缝制着老爷子的寿衣。那衣服长袍短褂的,完全是满清时代的样式。另一边,由一个“丧官”——专门请来治丧的,一般由村里德高望重颇知礼数的老者担任——在缝制孝帽孝衣。孝帽分白蓝两种,并在前檐上缝上红、黑等不同颜色的小布块,区别开来,分别给五服内不同辈份和亲戚们戴。这孝帽充分体现封建宗法的礼数,让人一看,便知孝子们的尊卑长幼、远近亲疏。
厨房里,早有桦树湾最出色的厨子在预备“十大碗”,寓其人生已然十全十美之意。这是丧葬之席,红事上还有“八大碗”和“十二碗两上”的席,其档次在桦树湾是皇宫里的满汉全席。这席中的每碗都有一个故事,其渊源于封神演义中的故事。比如其中有一道菜,是用去了芯的白菜做的,上边缀以肉丸,寓丞相比干被妲妃挖了心,后遇卖无心菜农妇而亡的故事。
不论这“十碗”还是“十二碗”,上菜的次序都有不成文的严格规定,断断乎不能乱的,否则称之为“乱席”,是对客人的极大不恭。所有的红白大事中,因为上错了碗而闹纠纷甚至大打出手酿成人命的不胜枚举。当然有些是有意的,比如来吃宴席的客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东家便会故意颠倒着摆席,若责问起来,则回答:“你们来的是乱人,我们上的是乱席!”让客方汗颜不已,有时会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有些是无意的,主要是厨师弄混了,或者各村各社的风俗不同使然,这一般由厨师亲自到席间,如是这般地说道一番,客人认为合于礼数,便也不会计较,一场剑拔驽张在敬酒、玩笑中悄然冰释,主客皆大欢喜。也有的因别的事上不如意,不好发作便在宴席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借此发挥闹事的,这些自然会留下笑柄,让颇知礼数的庄员们津津乐道,不断纠正和完善这些礼数。于是这些礼数便逐渐变得繁杂和烦琐,甚至连一些颇知礼数的阿爷阿奶们都无所适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末代枪王2 第五十一章(3)
鸡儿叫头遍的时候,谢队长叫丧官去烧“还魂纸”。在大门外燃了一堆火,拿了一叠象征性地印制了一下的黄表纸冥币,端了一罐米汤,喝令亡人的儿男子孙跪下来,祷告说:“李家阿爷,你于公元1963年腊月二十八日后晌归天的……你看,现在政策好了,大家肚子也能吃饱了,你的儿男子孙来送你哩,你就放心的去吧!”
据说亡人死后,如不烧“送魂纸”,亡人的灵魂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说亡人的灵魂一直在望乡台上徘徊踟蹰,舍不得离开儿女子孙。烧了送魂纸,他才如梦初醒或者不得不离去。
“李家阿爷!”丧官继续说,“往前看你步步有喜,往后看你步步有难,你就去吧!去了后要保佑桦树湾五谷丰登,牛羊满圈,保佑儿女子孙、庄员邻舍、亲戚路眷平平安安,少得病、多发财!”说完,将冥币烧了,将米汤祭奠了。
谢队长说到这里,亡人的儿男子孙们便放开嗓子号哭起来,就像蓦地打开了录音机一样,哭得声嘶力竭,悲恸欲绝死去活来。越是哭,亡人死后愈加荣光。庄员们便在心里感叹:“你看人家儿孙满堂,儿女们那个孝心!啧啧……”也暗暗祈愿自己百年之后有此殊荣。
每当此时,庄员们便会袖手旁观任其淋漓尽致地哭,等哭得差不多了,便一个个拉扯着劝了回去——如果庄员们不劝哭,他们是不好意思停哭的,否则人们会笑话的。
孝子们回去后,便在灵前献了由十个馒头垒成的“献子”,点燃了用清亮清亮的黛彤油菜籽油作燃料的长明灯。随后设了灵堂,便在灵堂前“陈孝”,就是将事先缝制好的孝帽孝衣按长幼辈序戴在头上穿在身上。自此,长达几天的祭奠算是正式开始了。自此以后,丧子们便不闻不问,长跪在灵前事前铺好的青稞草、菜籽草上哭灵。凡有人来,男人女人们便得大放悲声,用哭声迎来送往。于是,黛彤川的哭灵简直哭成了一种文化。会哭的女人那哭声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将死者生前的功德善行,将自己的悲痛与思念唱歌似的哭出来,常常让一庄子的人们统统忘却了死者生前的种种不是,冰释了与死者生前的恩恩怨怨,有时直哭得一庄子男男女女欷歔不已!有时候女主人哭得入景了,当别人问什么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了时,她便拉长了声调哭唱着说:“青盐在——夹——夹板上呢!铁锅——隔壁——王家大婶——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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