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万重山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MO忘了
阜崇临尚是半生得意,阜博琅过得也算可以,唯有他一人因形势所迫而被牺牲,自一出世就被踩在泥泞里翻不得身。
坐在坟前的阜远舟脸色麻木,“我母妃说的没错,你们阜家对不起我。”
他的不甘,德妃的不甘,甚至是阜崇临的不甘,这些东西,用什么都弥补不了。
阜怀尧俯下身子,平视他黑得叫人心慌的眼眸,“父皇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可是远舟,你比谁都优秀,他能给的,你都能自己拿得到。”
阜远舟双目泛出了血色,哑声道:“权势,地位,名誉……这些东西,我通通都不想要。”
最初,他要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个被自己父亲被天下之人承认的身份!
“所以他给了你‘远舟’这个名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可惜,最后你还是选择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路。”
皇权碾压,本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阜仲从不希望看到这个孩子走上这条路。
阜远舟短促地笑了一声,尖锐的讥讽,“皇兄,种下恶果的不是我,我会选这条路,是他们逼的!”
“朕知道,”阜怀尧眼神哀悯,“你什么错都没有。”
“那为什么,”阜远舟问,“为什么他说阜徵是被柳叔害死的?”在这荒诞不经的剧本背后,柳一遥又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阜怀尧伸手抚摸着他的长发,给予他一丝支撑的力量,“……其实最开始七皇叔并未同意父皇的建议,只是有一次他阻拦不及,柳左相已经和一个妃子纠缠在了一起,但是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念着父皇……鬼使神差之下将赶来救他七皇叔和那个中了毒的妃子反锁在了房间里。”
阜远舟忽然预料了什么,语气艰涩:“那个妃子……是我母妃?”
“对,”阜怀尧叹气,“柳左相当时还被人控制着,记忆混乱,他临死前说的话确实是对你说的……他以为当时和德妃在一起的人是他。”
那才是真正的开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那之后,阜徵并没揭穿此事,而是毫无异议地接受了阜仲那近乎荒唐的安排。
阜仲最初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家七弟想通了,但得知其中波折的时候,阜徵已经被人暗杀在了蓝翎州,阜仲急火攻心,对柳一遥由爱生恨。
而柳一遥先是震怒于阜仲的背叛,又因自己的作为而不耻,加之他对阜徵牺牲自己成全他们的愧疚,种种原因让他不堪重负,阜仲对不明真相的他的迁怒更是成了导火线,最终促使了柳一遥辞官离去,就此诀别。
“暗箭杀死阜徵的人,就是那幕后指使之人?”阜远舟问。
“这件事父皇也不清楚,”阜怀尧摇头,“不过先折磨再杀人,确实是报复的手段。”
“这就是你一直瞒着的真相?”
“……朕说过了,若是可以,朕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本该让它封死在岁月长河里,永远成为秘密。
阜远舟怔怔地望着那老旧的墓碑。
他知道柳一遥对他好,一直都知道,只是其中,原来竟是有这个原因吗?
在那相处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柳一遥一直当他是他的儿子吗?
阜远舟忽然觉得,当年的事荒诞不经,他的人生更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真是好生曲折离奇,让说书人来讲,估计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他低声呢喃,表情一片空白。
阜怀尧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不忍,“当年事当年了,当事人都已经作古……远舟,你且放下吧。”
“放下?”阜远舟重复着这个词,好像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得知一切就能放下,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痛上那么久?
这般语气,叫阜怀尧心口狠狠一揪。
世间诸事都是如此,愈是执着,愈是痛苦。
无论是当年的柳一遥还是如今的阜远舟,都输在执着二字上。
阜远舟微侧过头注视着他。
眼前的男子这些年出落得越发冷丽精致了,褪去了年少初见之时的稚气,他和缠绵床榻依然隐隐掌控着朝中大势的阜仲眉眼神色更是相似,只是比后者多了几分杀伐果决。
难怪了,当朝太子的身世毋庸置疑,剩下的三个皇子均都眉目相似,谁会想到人丁凋零的先帝膝下仅有一子是他亲生呢?
“我还能如何不放下呢……”一衣苍蓝的男子站起身来,身子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太久,微微摇晃了一下。
阜怀尧连忙伸手扶他。
阜远舟却避开了,步履缓慢地绕过墓碑,眼神浮动着哀凉的火光,“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我还能如何不放下呢……”
腰间琅琊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微微震动起来,发出了隐隐的嗡鸣之声。
阜怀尧见他拔出长剑,蓦地就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还不及出声,便见一道凌厉的剑光携着雷霆之势映入眸中,
耳边只听得一阵宛如开山裂石的响动,之后便是尘世飞扬,他下意识用衣袖掩住脸面。
未几,纷飞的尘土便被剧烈的山风吹走了不少,阜怀尧放下衣袖,便看见那小小的坟包已经尽数裂开,裸露出里面上好而朴实的楠木棺材。
阜远舟怔然地立足了片刻,才俯下身,猛一发力,徒手将整个棺材盖子掀了开来。
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一些陪葬的事物,阜远舟伸手在里面摩挲了一会儿,直到摸到一个小小的圆环状的东西才起身。
阜怀尧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张开手心。
“皇兄。”
阜怀尧微微垂眸细看,粗糙的白玉指环躺在他指骨分明的手里,色泽因为长久埋于地下而略显黯淡。
他伸手接过来。
“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说过了,现在你于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他微微笑了笑,似深情又似哀伤,“你要我放下,我便,放下罢……”
话音未落,他已提着剑,走向远处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苏日暮等人。
擦肩而过的刹那,阜怀尧忽然唤道:“远舟。”
蓝衣停驻,却在猎猎长风中摇摆,和背后的白衣交缠在一起,转瞬又分开,周而复始。
轻舟万重山 章节254
“你失去的,都已经亲手拿回来了,”阜怀尧背对着他,目光落在遥遥群山之间,“朕要你记住,于你而言,不管现在的你失去了什么,你都能过得比谁都好。”
……
番外:恨生(一)
阜仲并不是一个适合生在皇家里的人。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母妃便常常这般说,眼神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后来阜徵稍长大了一些,也曾经这么说过。
他父皇是个狠角色,身为贵妃的母妃也不是善茬,但是阜仲偏偏不知是像了谁,居然生出了温吞善良的样子,连对太监宫女们都没大声说话过,抱着一本书静静往那里一坐,简直就像是菩萨跟前的玉面童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小的时候,在一众小小年纪就懂得倾轧碾压的皇子皇女里,阜仲总是被暗地里欺负的那一个,虽说因为他母妃受宠所以不会有实质上的伤害,不过排挤孤立恶作剧什么的对于孩子来说并不是罕见事,可被欺负了,他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也懒得与人计较。
不过这种局面在他年幼丧母的七弟被他母妃抱养到自己宫里后不久就开始改变了。
他母妃对他算是彻底失望了,盼着他别被兄弟害死了便是了,她将早熟气傲而且心机深沉的阜徵过继到了自己膝下,一是为了培养孝顺自己的储君,二是为了保护阜仲。
阜仲虽然善良,但是长在皇家的孩子哪有笨的?他自是明白母妃的安排,心里很是愧疚,加之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弟,他便尽力对他好。
那时候阜徵不过才四五岁,还不是日后叫人闻风丧胆的武威元帅,所以见没靠山的他成了阜仲这一党派的人,皇子们便将矛头指向了他,暗地里致使手下的太监把他堵在了皇宫的角落里。
看到阜徵几回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阜仲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母妃一副放任流之的态度,他着急不已,只好寸步不离地将小小的七弟带在身边,恨不得将他绑在裤腰带上才好护着他。
其他皇子见状,便拿捏住了阜仲的把柄,便连着他一块打了一通,还威胁他若是告诉父皇,就暗地里弄死阜徵。
在权势面前,人命如草芥,不过寻常事。
阜仲本就不是凶恶之辈,这么一来也失了主意,只能仓皇又坚定地将幼小的弟弟抱在怀里,忍受着那落下来的拳脚。
阜徵被他护着,还属于孩童的黑白分明的眼都泛起了血色。
之后,阜徵便咬牙折了皇子身份的傲气,在禁卫军统领的门前跪了几天,拜了他为师。
再后来,阜徵学了文习了武,眼神一天比一天幽深,手段也一天比一天毒辣,昔日欺负过他的皇子们看了他都会直接软了脚。
阜仲的母妃看了不知有多高兴,深深觉得他想当皇帝并不是一件难事。
而阜仲就在越来越优秀的七弟的保护下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而在阜徵的庇佑和纵容下,他与生俱来的善良性子也丝毫没有被皇权争斗消磨掉,他依旧是小时候的那副性子,会把从鸟巢里掉下来的幼鸟小心翼翼送回树上,会对困难的人伸出援手。
所以日后柳一遥说起他们初见时他是怎么把对方细心地送到医馆的时候,阜仲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一件事。
柳一遥便笑道,说是他那时候浑身脏兮兮的,无怪乎阜仲记不住。
阜仲倒觉得没记住也不是坏事,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柳一遥是继阜徵之后第二个在他心目中如天神的人。
但是柳一遥记得他。
不过萍水相逢,他就记住了他,到死都没有忘记。
夹杂着飘雪的梅雨季节里,那个菩萨心肠的秀丽男子,是他这一生的转折点——没有阜仲,就没有后来名扬天下的柳左相。
阜怀尧曾说过一句话:柳一遥这一生丰功伟绩,为的不过是一个人——那菩萨一般的男子啊……
其实这句话,当真不假。
柳一遥的至交知己也说过:“你这一生啊,就活该当初多看了那么一眼。”
柳一遥却是笑了,“不,那是我何其三生有幸……”
看那一眼,就爱了一世,无论期间有多少痛苦挣扎背叛,唯有这一点,他至死不悔。
他就是这般深情笃定的性子,爱了恨了便是一生不变,吸引住了本性优柔寡断的阜仲,让阜徵远赴边境之后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的阜仲不由自主地依赖上了他。
帝位之争后期的时候,阜仲这一党派已经因为阜徵的运筹帷幄而呈现出压倒性的胜利,包括阜仲的母妃都以为阜徵即将黄袍加身了。
为此,阜仲甚至都已经开始翻书倒柜开始查阅典籍,想着为阜徵想个威风凛凛的帝号,好流芳百世传承千古。
但是,最后一个对手被铲除之后,阜仲带着想好的帝号兴冲冲地去找自家七弟的时候,等着他的,却是一张金灿灿的龙椅。
阜徵站在他面前,拂袖而拜,三跪九叩,正统大礼。
他眉眼伤感,说:“皇兄,我不能继位。”
阜仲愣住,“为什么?”
阜徵微微仰头看着他,“我喜欢的是天南地北逍遥自在,而非皇家天子至高无上,皇兄,你最疼我,所以求你了,成全我好不好?”
素来强势的弟弟用这般示弱的语气对他说话对他恳求,话音落地那一瞬,绞得阜仲心口都痛了。
一直在为弟弟铺路的他就在这样茫然失措的情形下硬撑着一口气登上了皇位,而阜徵则是在战事危急的时候自动请缨,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师。
临走前一夜,阜徵像是儿时那般和他一起蜷缩在被窝里,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的帝王之道。
阜仲听得昏昏沉沉准备坠入梦乡之时,便听见男子忽然哽咽地道:“皇兄,对不起。”
阜仲没有回声,只是送别大军的时候,他倔强地挺直了腰板站在城门上,不让七弟看出自己一丝怯弱,徒生后顾之忧。
他不怪他,他早就知道阜徵志不在此,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如此决绝放弃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
只是,文武百官叩地山呼万岁,孤家寡人的他坐在至高无上的龙位上,垂眼看着眼前阜家绵延了数百年的万里河山,却是几乎红了眼眶。
这龙椅这么宽,连靠一下都靠不了,这太和殿这么大,站了那么多人都还是觉得哪里哪里都是一片荒凉,这位子这么高,好冷,好孤独啊……
后宫不能干政,他的母妃——如今的太后帮不了他太多,素来依赖的七弟又远在边境奋勇杀敌,阜仲硬逼着自己一日日成长起来,但是,因为起初就没有争位之心,他根本没有蓄意扶植亲信,阜徵的心腹和不喜争斗的他又不亲近,那种找不到主心骨的恐慌就这样一日日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每逢要做重大决策时,他都在群臣隐晦的无奈里久久难下决定,每逢政事压身时,他望尽朝野也遍寻不到能够商量的人……
空荡荡的寝殿里,他一次次地惊醒后抱着膝盖难以入眠,只能用力攥紧从边疆传来的捷报和阜徵因为匆忙而字迹凌乱的书信,汲取一丝暖意。
而这个时候,柳一遥出现了。
在阜仲最无助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牢牢困住了在没顶的河水中挣扎的阜仲。
柳一遥才华横溢,柳一遥智计高绝,柳一遥雷厉风行,柳一遥杀伐奖惩眼也不眨……这样一个外貌和行事作风迥然不同的男子,却会在阜仲面前露出最温柔的笑靥,一如江南三月春尽好。
阜仲看不懂他那隐隐带着迷恋的目光,只知道这个人对他好,和尊他为兄的阜徵不同的好,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让他信任的气息。
对于这样的发展,本就因为对方是皇帝而心灰意冷的柳一遥激动不已,更加小心翼翼地收敛起自己的心思,一心一意扶持着所爱之人一步一步站稳在江山之巅——哪怕是踩着尸山血海,他所在乎的,也只是那么一个人罢了。
只是,月下对饮的时候,阜仲醉意朦胧地看着他,问:“一遥,你说,做皇帝好不好?”
柳一遥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轮廓间,微微苦涩,“有什么不好的?”若是他能坐拥这天下,怎还会爱而不得?
眉眼秀丽的帝王却是瞬间红了眼眶,“可是我不想要。”
什么江山什么皇权,什么英明神武什么流芳百世,他通通都不想要,他不是伟大的人,他没有伟大的志向,他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最初的最初,他所憧憬的只是隐居在山林之间,每天一本书,一杯茶,梅妻鹤子,慢听岁月静好。
而不是被束缚在这王座里,站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万人之上,背负着苍生重任,每走一步都在瑟缩颤抖!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坐在这个位置上……”阜仲望着眼前晃动的人影,眼角终于落下泪来。
他头一回在臣子面前失态,柳一遥听着他淡然的声音,却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哀恸。
瞬间,如万箭穿心,他的痛楚,柳一遥感同身受。
……
番外:恨生(二)
阜仲变了。
这是朝堂里的人的共识。
而改变他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却锋芒毕露手腕惊人的年轻人。
——他的眼里似乎谁都看不进去,唯有那个至尊无上的人才是他的一切。
贤者入世,安邦治国,有了柳一遥的辅佐,阜仲终于可以定下心来施展自己的治国之策,而不是样样大事都盼着边疆的来信——即使做错了也不要紧,因为总有一个如柳般坚韧的男子站在他身后,告诉他对错是非,带着他穿过荆棘遍布的漫漫长路。
阜仲行事以仁,柳一遥作风狠辣,两人一刚一柔,在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争里竟是将玉衡朝堂整顿得井井有条,让征战边疆的阜徵再无后顾之忧。
“一遥,没有你我怎么办?”闲聊之时阜仲曾这般说过,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和即位时的惊惶,他的语气里半分玩笑半分认真。
闻言,柳一遥望着他,眼神里似乎带着灼人的光,“你在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我?”
他如此的迷恋阜仲,即使明知这条路走下去让自己伤痕累累,他又怎么舍得离开?
阜仲没有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这句话听了之后叫他无比安心。
又是一年秋,边疆总算安稳了一些,阜徵知道兄长已经对帝王之术应付有余,便无所顾忌地在闲暇之时变了装改了名四处走走。
所谓浮生偷得半日闲,偷得半日自由也好,在人吃人的皇宫里呆久了,吃着宫外的窝窝头都觉得有滋有味。
端坐高位的帝王接了七弟满篇描述一地山水的信函,先是欣慰地笑了,旋即又叹了一口气。
入主了资政殿的柳一遥正坐在不远处处理公文,闻声看向他,见他望着窗外眉目隐有忧郁和向往,心里就是一痛,忍不住开了口:“陛下,若有一天边疆烽火不再百姓安居乐
轻舟万重山 章节255
业,你不想留在这个皇位上了,就和我一起去纵情山水,游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好不好?”
阜仲一下子怔住。
柳一遥此时的神情近乎虔诚,“塞外边疆,海角天涯,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阜仲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却是轻微弯了眉眼,“好,既然承诺了朕,那你就不能食言。”
“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对方眼底的信赖让喜悦像是涨潮一般在心底深处鼓胀起来,柳一遥花了极大的力气才使得自己不至于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一遥,唤朕的名字。”
他嗫嚅了一下唇,“……阿仲。”
阜仲笑了,眼里有微微的恍惚,“好久没听过有人喊朕的名字了……”微顿,呢喃着换了自称,“我都快忘记我叫阜仲了……”
柳一遥仰头看着他,默默将泛起的闷痛压下喉咙。
如果这一刻可以停留,如果他们可以相爱相守,如果可以只是付出所有就把世间一切捧到他手中让他开怀让他无忧无虑……
那该有多好。
……
阜仲在朝廷里慢慢地站稳了脚步,但是心里不经意出现的疑惑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世界上没有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是理所当然毫无理由的——柳一遥对他很好,帮他的忙关心他的身体心疼他的辛苦纵容他的善心,那种好甚至超过了君臣之义朋友之谊,教他几乎惶恐起来。
连尊他敬他的阜徵都能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咬着牙将他推上皇位,柳一遥却不计回报地守在他身边,倾尽所有对他好。
为什么?
阜仲看着他说话时低眉浅笑的模样,无声地问。
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权势,不为美色……他就这么温温和和地笑着,雅丽的面容上一双眼雾蒙蒙的如同倒映着江南三月的细细飞雨,好似真的与世无争无欲无求。
可是人活在这世上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欲望二字呢?该得的不该得的,总有自己盼望着的东西。
柳一遥盼的又是什么?
这一猜再猜始终猜不出个所以然,阜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阿仲,我求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柳一遥却是如是说,含笑的眉目里不知沾上了什么,温温软软的,沉甸甸的,压得阜仲心口都沉了。
也许是因为他笑的模样实在太好看,也许是因为他唤着谁不会这么唤他的名字,阜仲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乱了。
柳一遥何等眼力,瞥见他心绪不稳的眼神,忽然觉得心底有某种东西在死灰复燃,蠢蠢欲动。
他爱他,从看他的第一眼开始。
他想和他在一起……
不惜代价。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渡过,阜仲便没那么多事情去揣摩一个难以琢磨的问题,唯有沉沉入睡之时才迷迷糊糊地恍然想到,将柳一遥留宿在乾和宫外殿的时候,他似乎总能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直到清洗朝堂势力更换左右二相时,事情才在这里发生了转折。
阜仲力排众议将年纪轻轻的柳一遥送上了左相的位子,不仅惊了朝野内外,连阜徵都传信八百里加急,不解地询问他为什么那般信任一个崭露头角不久的年轻官吏。
阜仲也说不出所以然。
柳一遥却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便会保玉衡三山五岳安稳无边江山无忧,阿仲,我说到做到,信我!”
他的眼神太坚定、太执着,显然可以为了阜仲一往无前。
那是正是隆冬季节,深色的黛瓦飞檐上安静地覆着一层薄薄的白,苍穹深处依旧大雪纷纷,一片片轻薄细碎的雪瓣划着圆弧徐徐旋落。
艳丽的红梅开了一树,远看像是一簇簇红色的火焰,眉目秀丽的帝王披着厚重的毛裘站在红梅树下,落下的雪在他眉宇之间开出了细细的花。
柳一遥近乎痴迷地凝望着他。
“一遥,”阜仲忽然开口,同时伸手接住了一片正好坠下来的落梅,眼眸里映下了一片小小的红,也映出了一缕淡淡的迷茫,“你为了我做了太多,可是我从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柳一遥微怔,旋即却是笑了,又是那般只在阜仲面前展露的温柔笑靥,语气里深情像是藤蔓一样蜿蜒出来环绕住了听者的心脏,“阿仲,这世间人事千千万万,我想要的无非就那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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