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万重山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MO忘了
除却帝位之争,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
群臣离开御书房去忙科举的事,阜怀尧把燕舞留了下来。
“燕卿,”天仪帝忖度片刻,还是决定问了,“苏日暮,此人你可认识?”
阜远舟耳朵一竖。
燕舞愣了愣,神色有点怪异,“爷说的是京城五公子中的酒才苏日暮?”
阜怀尧颔首。
“苏日暮这人在京师很出名,不过臣暂时没机会结识他,他也不喜欢和权贵官吏打交道。”燕舞道,纳闷:“爷怎么知道他?”
“机缘巧合罢了,”阜怀尧淡淡道,“你说说,他怎么个出名法?”
燕舞想了想,有些好笑,“这个苏日暮人如其号,最出名的一是才,二是酒,才高八斗,气死一众文人墨客,酒量惊人,没有一天不在酒馆里泡着,也没人知道他有没有醉,不过……”他望向阜远舟星星眼状,不忘拍偶像马屁,“再厉害也比不上殿下才德兼备文武双全天下无双~~~”
唔……文武双全……天下无双……
阜远舟:“……”他有点手痒。
阜怀尧:“……”这就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咳咳,”天仪帝清了清喉咙,按住蠢蠢欲动的永宁王,“你知道他是哪个苏家的人吗?”
这几天他因为在忙科举的事,又被阜远舟分了神,一直忘了让影卫去查查他的底细,直到刚才才想起来。
“这个……”燕舞皱眉,“说实话,还真没人知道,他是两年前出现在京城的,孤家寡人,一来就先去全城酒馆喝了个遍,喝到没钱了就用一幅长达三丈的百禽图扬名文坛,东刘北魏南温西薛四个派别上门踢场子,全部被他弄得灰头土脸,有心人就去查他的底,不过一直没有下文,说不定是名不见经传吧。”
“百禽图?”阜怀尧扬眉,“为什么从来没人和朕提过?”
按理说,有个这么出色的人才,耳目众多的皇上总会有所听闻的吧。
燕舞摸摸下巴,皇朝第一直肠子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这个苏日暮,唔,很个性,很特别,臣觉得爷还是当做没听说过他比较好。”
“为什么?”阜怀尧倒是来兴趣了。
燕舞暗骂自己一声嘴巴没把门,在天仪帝面前还真没办法打哈哈,只好苦着脸道:“爷您别说是臣说出来的哈,那什么,出了这么个文采据说有希望与有神才之称的宁王殿下一拼的大才子,臣等自然很想见识见识,翰林院的几位翰林们就头一个兴冲冲地跑去了,谁知道那苏日暮脾气真是古怪又大胆,一见是官家人就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翰林们几乎是落荒而逃,之后几位大人去都是差不多被赶回来的,久了就没人去触霉头了。”
这么丢脸的事自然不会到阜怀尧面前宣传了。
至于苏日暮曾经扬言皇帝到他面前都骂的不敬之词……还是瞒了吧,毕竟出这么个奇葩不是容易的事,别被万岁爷一怒之下砍了。
阜远舟阴森森冷笑,“难道你觉得皇兄怕他?”
燕舞嘴角一抽:“……臣不敢。”只是根据复述,那个姓苏的奇葩的语言杀伤力绝对不下于永宁王的手脚功夫——好吧,现在的阜远舟的嘴巴杀伤力也很恐怖。
“他会武功?”阜怀尧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会啊,”燕舞摇头,奇怪,“他经常把酒馆里的酒喝光了害得人家没生意做,被老板拎着扫帚赶出去满街抱头乱窜,有武功还会被追成这样?”
阜远舟幸灾乐祸一笑——叫你装不开花的水仙!
燕舞继续拍马屁,“像殿下这样文武双全的奇才百年难见,哪里会有第二个呢~~~”
阜怀尧扶额——直肠子就是直肠子,连连踩中雷区。
果然阜三爷脸又黑了下来。
阜怀尧好笑。
阜远舟这样倒不是妒忌,只是他和苏日暮文武相当,颇有宿敌的意思,一再被人提起,其中一个隐藏武功都声名远扬,很是别扭罢了——纯属一见成敌,不想听到对方的名字。
“万岁爷,”燕舞无辜地觑觑永宁王的黑脸,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过现在他得关心另一个问题,“您要那个苏日暮入朝么?”
阜怀尧扬眉。
燕舞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您确定?”
阜怀尧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他真的那么有才能。”
燕舞望天,“就是说,爷可能铩羽而归,或者是朝中多了一个随时把人骂的狗血淋头的大才子?”
阜怀尧:“……”这张嘴……好吧,吴笏告老还乡后端明殿是你的了。
阜远舟一个眼刀狠狠飞过去,然后粘到阜怀尧身上,秉着皇兄最大以及皇兄想要的无论是啥都得归皇兄的原则,道,“皇
轻舟万重山 章节28
兄,远舟帮你把他绑到考场~~~”
燕舞泪水哗哗的:“……”这是差别待遇!!
阜怀尧有些好笑,“你绑了他他也不肯考呢?”而且苏日暮的实力和他旗鼓相当吧。
阜远舟扁嘴。
阜怀尧的目光转到下面绛红官服的人身上。
燕舞冷汗刷拉就下来了:“……爷?”
“燕卿,”阜怀尧眸中波光流转,“你对苏日暮似乎很了解。”
“没……”
“不如,你去把人给朕劝进考场吧。”阜怀尧的语气很庄重。
燕舞面如死灰:“爷,您不能送羊入虎口!!”
他是嘴皮子利索,可是他不想去挑战一个用嘴杀人于无形的人啊啊啊——
“朕送羊入虎口?”阜怀尧轻一侧头,款款乌发倾泻在雪白的帝袍上。
燕舞在心底暗道美人计啊美人计,嘴角一抽,谄媚一笑,“爷您听错了。”
阜怀尧长手一挥,“那你去虎口吧。”
“……”燕舞哭丧着脸,忽地道:“楚故楚大人对京城比较熟悉,说不定他认识苏日暮,要不臣找他一起去?”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阿故你就大人大量牺牲牺牲吧~~~
阜怀尧也不在意,燕舞和楚故素来感情好(……你确定?),一起做事比较熟悉,“你们两个主考官商量商量吧,别耽误会试,尽量劝吧。”
挥退燕舞后,阜远舟不解地问:“皇兄不是说没必要劝那个苏日暮了么?”
天仪帝摇头,“朝中能撑住场面的太少。”尤其是苏日暮这样文韬武略的。
明明参他那天来的重臣不是一大堆么?——阜远舟睁大眼睛听他说。
他的手指落在书案上放着的官吏花名册上,一一点名,“右相和吴大学士已经年迈,左相李俐体弱多病,也有隐退的意思,”这么一来,朝廷里就少了三位巨头,需要新的接班人,“吏部尚书宗正和工部尚书丁尚源年都五十多了,资政殿大学士原晖用人调拨还行,议事能力始终差点,朕最放心的就是连晋和庄若虚,而楚故,燕舞,甄侦(翰林院学士),商洛程(刑部尚书),卫铎,周度(前文出现的被派去巡视春耕的资政殿学士),陈闽(工部主事,之前被派去和周度一起去巡视的),他们是朕一手提拔培养的人中最优秀的,将来会是朕最得力的帮手,司掌各部各殿,甚至是左右丞相……不过,现在他们还年轻,尚欠磨练。”
阜远舟低下头,看着花名册上朱笔鲜红勾画出来的人名,忽然觉得一阵后背发冷,
在帝位之争里,宁王党和肃王党几乎不择手段拉拢官吏,太子党按兵不动,所以即使阜怀尧政绩出色威信高竖,也有不少人觉得他会吃亏,而他刚才指出来的人,全是太子正式摄政那几年慢慢升迁上来的出众人才,一直态度暧昧不明,也不为名利所动,像是中立派,阜怀尧登基后在数次制度变革中他们逐一大放异彩,没想到这些人竟都是这位前太子一手安插的棋子!
这就是阜怀尧,铁血酷厉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阜怀尧。
那么,宁王党和肃王党的落败,又是他计划多久了的?
阜远舟深深敛下眸中波动,仰起脸,有些委屈,“是不是远舟也不够好?”
天仪帝轻弯了眉眼,苍白的指尖滑过他乌黑的长发,“朕说过,你是最好的。”
阜远舟依旧仰着脸看他,似乎有些不太理解这句话其中的意味。
阜怀尧有些无奈,他不该说这些的,但也许就是明知道他听不懂,就失去了全力掩饰的心思。
“对了,有样东西要还给你。”他突然想起某件事情,站起身来,走向御书房中的书架,抽开上层的一本书,伸手进去,不知按到什么开关,一层书凹了下去,现出一个暗格。
阜远舟好奇地走过去。
阜怀尧从暗格里面拿出一样长约三尺的细长木盒,用明黄的绢布包着,递到他面前。
青年的心猛地撞击了两下,面上表情恍然又迷惘,几乎本能地伸出双手,庄重地接过那样东西,掀开绢布,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柄剑。
一柄足以让天下铸剑师毕生追求锻造的剑。
剑长三尺三,通体银白,不觉奢华精致,只用极细极巧的手法在剑鞘上雕出道道简练如狼毫的纹路,古朴非常,剑落到阜远舟手里时,隐隐发出嗡鸣之声。
阜远舟的目光痴迷地巡视在剑上,左手按着剑鞘,另一手已将寒湛湛白皑皑的锋刃一寸寸拔出,腕中微一吐力,霜寒森冷的精芒如流水般泻、出,长剑如虹,又隐隐有一分妖异之感。
剑光映亮了他的眼。
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
他轻轻吐出一个词:“琅琊……”
琅琊。
狼牙。
森冷锋利如狼牙的剑,甫一出鞘,便可撕裂敌人的喉咙。
窗外红杏妖娆,清风浮动,腰间束着的雪丝攥花长穗鸾绦被风吹起,阜怀尧琥珀般瞳中就敛着疏疏微红的影,对上阜远舟痴望着剑的眼,他说:“你的琅琊,朕完璧归赵。”
……
御花园。
正值三月,天色透蓝,空中有白云疏淡,垂柳匝地,条条柔枝舒展了翠叶,随风摇摇轻舞,满树桃杏花开正浓,一阵风过,带起一丝含着水气的草木清香,樱色的花海如波如浪。
一条人影焰花流火般翻腾在花影间,衣袂带风,猎猎作响,剑光如银练,剑尖笔直拉成一道道雪亮的线条,伴着蔚蓝的身影在花间忽隐忽现,在某一刹那真气尽催,剑芒所指之处,震得四周肆意怒放绚烂如海的花丛如同浪推风过,刹时间落英缤纷,飘花如雨。
阜远舟吞吐气息,稳稳收剑,没有繁复的招式,但却有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气魄,当他抬眸时,几乎可以看到剑光在他眼中掠过的影,凛冽而冷锐。
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
他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息许久没有练剑而暴涨溢出的杀气。
常安看得怔怔难以回神,天分果然是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就强求不来,他练了四十年武功,还远远不如阜远舟的十几年。
阜怀尧坐在湖边临岸而建的溯阳亭中,换了一身家居的银绣百龙穿云牙白长袍,手里端着热气氤氲的碧色茶水,见练完剑的青年快步朝他走来,狭长的眼微抬了抬,语调不高不低,略显清冷,“如何?”
阜远舟将锋利的剑放在离兄长远一点的地方,才在他身边坐下,揉了揉手腕,道:“有些手生,得练练。”
其实武功到达他这种境地已经没有必要天天练了,不过阜崇临送他的那杯毒酒还是有些伤了他的功力,加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剑,自然有些生疏了。
“朕觉得,很好。”阜怀尧看着他放剑的动作,道。
有宫人递过巾帕,天仪帝接过来,替他擦拭额间的汗水。
“真的?”阜远舟咧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像是得到奖励似的,眯着的眼都弯成了月牙儿,看起来心情颇好。
阜怀尧看着他,原本有些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地。
赵衡的下落一直没找到,不过影卫们查出当日出宫时导致两人走散的迎亲队伍没有问题,就是说阜远舟的走失只是因为凑巧被赵衡撞见了。
琅琊是阜远舟入狱之时他收起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就一直放着,只是苏日暮的出现让阜怀尧惊觉,皇朝第一高手也不是天下无敌,江湖中能人辈出,他习惯常常出宫,阜远舟多半是跟着的,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一个,他承担不起一个万一。
罢了罢了,既然下定了赌注,就不该疑神疑鬼。
第二十七章 皇后
擦了汗喝杯茶,翻腾的真气已经完全收拢到了经脉里,原本一直凝滞的地方也顺畅起来,阜远舟很愉快地想要按一贯的习惯去拭剑,但是看到身边白衣的兄长,又按耐住了。
阜怀尧看出了他想做什么,便道:“无妨,朕准你在御前带剑。”
结果素来对他颇有百依百顺意味的阜远舟坚决摇头,很严肃地道:“皇兄你不要碰琅琊。”
说着,还特地跑去把那柄银白的剑放得更远一点。
阜怀尧微怔,“为什么?”
重新坐回来的阜远舟道:“古剑一般都有灵性,会认主,而琅琊是真的融了千颗狼牙去锻造的,妖性很重,皇兄你没有内力,很容易会被伤到。”
刚才要不是有木盒装着,他差点就被自家兄长吓死了。
阜怀尧再怔。
作为剑客,先帝也准了阜远舟在宫廷里佩剑,他也剑不离身,连在玉淑宫见德妃都不例外,不过他每次来见阜怀尧的时候从来都是解剑放在一边的,阜怀尧当时没怎么过问,只当他不想授人把柄,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这是不是证明,他在他心中占有极重要的一地?
“皇兄?”
有只手在他面前摆了摆,阜怀尧瞬间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阜远舟也不在意重复一次,“远舟是说,要不远舟教你武功吧。”
一旁的常安忍不住插上一句话了,“殿下,你记得你的武功吗?”别练到一半走火入魔了啊。
永宁王殿下阴森森瞪他一眼,五指一握,指骨咯吱咯吱作响,“要不常总管和我练上两把试试?”
常安败走,“谢殿下盛情,奴才还要留着这把老骨头伺候万岁爷呢,不敢不自量力和您过招。”
说完,默默默默地后退到一个安全距离。
阜怀尧无奈,“你又欺负人了。”
“哪有。”阜远舟耸肩,抱住兄长的腰,“练武的事皇兄还没说好不好呢。”
天仪帝摸摸拱在胸前的毛茸茸的脑袋,“朕要早朝,朝中事务也多,恐怕没时间。”
他从儿时就是太子,一直忙于政事,除了骑射之外其他的功夫都没时间学。
“不需要很长时间,一些简单的防身功夫而已,保证皇兄一学就会~~~”
“为什么一定要朕学?莫非远舟要走?”阜怀尧难得打趣道。
阜远舟使劲摇头,“当然不是,除了皇兄身边远舟哪儿也不去,”顿了顿,咕哝道,“这不是不放心么……”
被苏日暮刺激到的可不止阜怀尧一个。
“好吧,有空就学,”阜怀尧抑制不住轻笑,拍拍他的背,“现在,该去用膳了。”
“哦,我叫御膳房做了皇兄最爱吃的辣子鸡哦~~~”
天际,暮色将至,霞光万丈,绚烂的花海在这样极致的焰色中,无端渲染出宛如即将凋零前的盛大的凄华。
常安看着在晚霞中远去的两个人影,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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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碎光勾勒出无比美好的剪影,他的眼底一片复杂。
他跟了阜怀尧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愉悦,这些天他露出笑容的次数,恐怕比以往十几年都要多。
所有人都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最清楚阜怀尧对阜远舟有着怎么样隐秘不见天日的感情。
一旦曝光,也许这就是天仪帝一生英明中的唯一污点。
自从阜远舟疯了以来,只要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跟在阜怀尧身边的都是心腹宫人。
常安不想出差错,哪怕再相信阜怀尧的克制力。
他没有刻意针对永宁王的意思,只是,天下男子女子那么多,为什么能影响阜怀尧的偏偏是阜远舟?
……
晚膳热呼呼地呈了上来,终究还是没有温温馨馨吃下去。
“皇后?”听坤宁宫的总管报上名时,阜怀尧甚至觉得一阵陌生。
“是的陛下,”那个太监在阜远舟的冷光下几乎忍不住发抖,又为了自家娘娘的面子而强作镇定起来,“娘娘已经备好酒菜,请您移驾坤宁宫。”
阜怀尧唇边霎时多了一抹常人难以察觉的苦笑。
登基之时,他以为先帝守丧为由拒绝了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按照祖制封了一后二妃,端宁皇后原本就是他的太子正妃,很聪明又知书识礼的女人,十八岁时他为巩固政权而联姻的,阜怀尧天性淡薄,又另有所爱之人,和端宁皇后成亲四年不算恩爱,也是相敬如宾,但是他这段时间先是登基后是改革,又要照顾阜远舟,竟是生生把这个明媒正娶的皇后忘在后宫里,若是胡搅蛮缠一点的女子,早就找上乾和宫哭哭啼啼了,也难为端宁皇后如此镇定地派个人请他移驾。
“远舟,”他回头看那个蓝衣峻颜的男子,眸色复杂,旋即又归于平静,“朕今晚过坤宁宫,你用完膳就早些休息,不用等朕了。”
阜远舟蹙了眉,抿抿唇极是委屈,“皇兄不回来了吗?”
阜怀尧微微一迟疑,最后还是安抚地摸摸他的头,道:“朕尽量。”
说完,嘱咐宫人们照顾好永宁王,他就带上常安,和那个太监一起出了殿门,往坤宁宫去了。
乾和宫内留下的宫人们不安地偷偷看着面无表情的蓝衣男子。
听得他们走远了,兄长早前也撤开了跟着他的影卫,阜远舟才开口,“全部退下。”
一众宫人潮水般退去。
直到四处无人,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端宁皇后……
这段日子过得太轻松了,他都几乎忘记阜怀尧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有皇后,有妃子,将来还会有小孩叫他父亲。
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承接香火,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
天经地义……
阜远舟望着那盘颜色鲜艳的辣子鸡,象牙白的筷子在他手中瞬间化为粉末。
……
坤宁宫,宫灯亮亮惶惶,灯火轻曳,殿中的锍金柱上镂着繁密尊雅的凤傲九天纹路,半透明的软烟纱帷铺天垂地,富丽堂皇的模样。
身姿挺拔的男子缓步踏入殿中,袍角轻扬,雪白的衣衫一尘不染,鲜红泪痣映点着霜白的脸,足以让人忽略出色的相貌,只感觉肃杀一片。
宫人齐齐跪拜,三呼万岁。
阜怀尧淡淡让他们免礼。
“陛下难得到妾身的坤宁宫,怎么的杀气这么重?”有女子轻笑一声,掀开重重鹅黄纱帷,迎到天仪帝面前。
这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她不过二十出头,着一身锦红朱罗绫凤大撒金莲宫装,头梳高绾,鬟髻黑亮,唇间一点胭脂,衬着精心描画的白皙容颜,额间,贴一枚桃瓣形的花钿,如云的髻发上簪着两支七宝步摇,上面缀着的莹亮的玛瑙珠子长长垂至肩头,水袖及地,身形纤娜,随着她缓步移动间,闻得环佩叮咚之声,十分悦耳。
(注:臣妾,古来称地位卑贱者,也表臣服者,多指众人,不应用在后宫)
端宁皇后,花菱福。
“妾身见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阜怀尧微微松了松惯来无表情的脸,亲自扶起她,“起身吧,近来朝事颇多,未顾及到你,皇后见谅。”
花菱福掩唇一笑,纤长的指甲描着艳丽的红,那神色也不知是介意还是不介意,“陛下莫要折杀妾身了,朝事为重,妾身还是明理的。”
两人相携着往内殿走去,远远一看,当真是璧人一对。
阜怀尧一个眼色过去,常安识趣地带着宫人都离开了,顺便还关上殿门。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那里已经备着上好的酒菜,花菱福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不过,陛下勤于政事是万民之福,荒废后宫可就未免有失准允了。”
阜怀尧脸色淡淡的,拿着酒并没有喝,“所以,皇后打算兴师问罪?”
“这不是没兴师么?”花菱福眼波流转,“要是陛下像妾身这样天天听着妹妹们的哭诉,能忍着一两个月才问罪的话,妾身自然就安分了。”
天仪帝动作微顿。
皇后口中说的妹妹自然是另外二妃——珍妃和华妃,他随手在卫铎送上来的花名册上点的,连见都没见过。
阜崇临造反失败后,他的母后即是前皇后自尽,德妃和大多数宫妃已死,他的生母早已去世,博安王之母淑妃跟着儿子去了他的封地,现在的后宫完全是花菱福说了算,珍妃和华妃自然找她哭诉了。
“皇后的意思是……”
花菱福拿起筷子为他布菜,语气听不出端倪,“玉衡皇族这一代人丁单薄,陛下纵使醉心政事,也总得留下皇家血脉,妾身和大臣们才会安心。”
狭雍的长目隐含冷然的光,“莫非朕老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怎么会老了呢?”
天仪帝二十二岁登基,的确算是极年轻的了。
“那皇后催着朕留下龙子,莫不是觉得朕时日不长?”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雷霆之压,眼底,是冰硬而冷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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