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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水合
“嗯。”苻长卿因为安眉对徐珍口称夫君而略略不快,却又觉得自己有这个心思太无聊,当下也不再多想。
饭后由安眉研墨,苻长卿铺纸泚笔,开始给安眉写休书。他想了想七出之条,不禁对安眉笑道:“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想一想你还真是每一条都沾不上。要么,就写你无子吧?”
安眉双颊瞬时火烫,忍不住结结巴巴反驳道:“我,我当然不会有子,我……”
苻长卿明白安眉的意思,坏笑着调侃她:“那还能写什么?秦州报失踪人口的案卷上倒是写着你不事姑舅,但我看就你这老实模样,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正在替自己罗织罪状的安眉竟没留意苻长卿话中的案卷,而是只顾揉着袍角冥思苦想,半天后忽然醍醐灌顶般笑着对苻长卿道:“有的有的,我有罪状的,你就写盗窃好了。我偷跑出来找我夫君的时候,从家里偷了一百文钱呢。”
苻长卿执笔的手一顿,心中莫名地一阵发酸。原本温暖的笑意在他脸上悉数消失,他沉默着看了安眉一会儿后突然提笔疾书,须臾便完成了她的休书。
“要不要我给你念念?”苻长卿拎起满张墨迹对安眉淡淡道,“毕竟是你自己的休书,该亲耳听听罢?”
安眉却摇摇头道:“没什么好听的,反正听也听不懂。待我拿去求我夫君按个手印,这桩事便了结了。”
“嗯。”苻长卿低低应了一声,面色便不禁有些阴沉。
安眉见苻长卿不高兴,便想逗他开心,故意又抢过苻长卿手中的休书笑道:“哎,大人您的字可真好看,虽然我都不认得。”
“不认得倒知道好看了?”苻长卿一哂,“这是你的休书呢,竟然看着还高兴。”
“谁说不认得就不知道好看?我就是知道……”安眉伸出一根手指,滑到休书的左下角指着自己的名字道,“这两个字我可是认得的……哎?大人,您知道我夫君的名字吗?”
安眉怔怔盯着自己名字旁的徐珍二字,她不认识不敢确定这两个字是不是,但她确信自己没提过夫君的名字,而苻大人也没问,竟然就这么写了……
“知道。”苻长卿看出安眉的疑惑,于是坦然承认。
“哎?”安眉吃惊地睁大双眼追问,“大人您怎么会知道?”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苻长卿也不多解释,只望着安眉狡黠一笑。
向晚苻长卿与安眉同宿于刺史府后堂内室,安眉拥着被子觉得很开心,便忍不住开口问苻长卿:“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呢?”
“不知道。这一次我出使突厥失败,圣上还没降下罪来,搞不好明天我这刺史就被褫官夺印了,”苻长卿漫不经心地一笑,“反正不管被谪贬到什么位置,只要不出洛阳,我们很快就会回苻府。”
“哎?为什么?”安眉不禁疑惑,虽然心里明知不应该,却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苻氏在青齐有许多山泽田庄,我爹他久不理事,哪晓得苻府的账簿状况——没几天他就得过来求我,”苻长卿胸有成竹地一笑,挨在安眉身边躺下,可脊背刚一碰上卧榻双眉就狠狠皱紧,于是片刻后他侧过身轻轻在安眉耳边道,“这两天我都不方便躺着睡,不如,你陪陪我……”
……
当快马加鞭从荥阳赶来的计吏夜半冲进豫州刺史府报信时,已是快四更时的事。
苻长卿匆匆披衣起身就赶往前堂议事,丢下不知所措的安眉独自攥着被子胆战心惊。许久之后天将拂晓,全无睡意的安眉在昏暗中惶惶睁大眼,心中没来由一阵不安。这时苻长卿却在拄杖走进内室后,激动得一把丢开手杖抱住她。
“好机会,真是好机会……”他将双唇埋在安眉蓬松的鬓发间低喃道,模糊的声音里透着全然的欣喜,“白天荥阳大兴渠的劳役聚众起事,郡守派兵镇压却没能完全剿灭乱匪,我翻身的机会来了……”
第二十五章
这日早朝,天子降旨:通议大夫苻长卿今次出使突厥失利,损辱大魏威仪,因此革除通议大夫之职,兹念其历尽险难持节还朝,尚能维人臣之节、守志可嘉,特赦其官复原职还镇豫州,于近日领兵二千赴荥阳郡平定骚乱,戴罪立功、以统戎政。
于是苻长卿当朝领旨谢恩,收下虎符绶印,下朝后连声招呼也不与家里打,直接回刺史府准备了一天,翌日便领着亲随与两千兵马,又带了安眉一起往荥阳郡去。
这一次转机对仕途出现危机的苻长卿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一路陪在苻长卿身边的安眉饶是对官场一无所知,也感受到了他不同于以往的认真专注。因此当二人到达荥阳郡府时,安眉主动对忙碌的苻长卿开口道:“大人您在府中忙,我自己带休书去找夫君。”
苻长卿百忙之中掉过脸来对她皱眉道:“别往渠上去,那里正乱着。我会令人找到徐珍带他来郡府,你就在这里等着。”
“嗯,”安眉点点头,接下来独自在后堂默默喝了两个时辰的茶,却连苻长卿的影子都见不到。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与府衙的师爷打好招呼,自己走出郡府往县中去。
安眉记得苻长卿的嘱咐,因此上了街也不敢靠近大兴渠,而是转道往县衙去探看。这时节整个荥阳县都人心惶惶,大家被几日前的骚乱和这些天到处巡视的官兵给震慑住,却改不了爱打听风吹草动的蚁民本性,安眉这一路道听途说,心中竟升起一股浓浓地好奇。
她不禁快走了几步赶到荥阳县衙,如今荥阳的县令虽已换了人,衙门里任用得却还是原班人马。县衙门口的差役们看见安眉后先是愣了一愣,紧跟着便爆发出一阵兴奋地大吼:“安师爷?!是安师爷!”
蜂拥而出的衙役们将安眉团团围住,多少双眼睛同时盯着她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同时啧啧称叹:“上次才听说你做了刺史苻大人的幕僚,怎么如今又变成大姑娘了?哎不对不对,你这打扮……你是嫁给谁了?我看你是故意这么打扮的吧,你不会真是女的吧?哎不对不对,这有腰有胸的,漂亮得紧……哎你们看安师爷这眉毛这鼻子,像不像酸杏酒坊的胡……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哎,是我该死该死,安师爷你可别生气,嘿嘿嘿……”
安眉在众人当中面红耳赤,羞涩的脸上始终挂满久别重逢地欢笑,她忙不迭安抚住嗷嗷狼嚎的众衙役,轻声问道:“卢师爷呢?”
“卢师爷啊?他在后堂呢,你等下我去叫他!”一名衙役转身飞快地往里去,剩下的人仍然围着安眉叽叽喳喳说话,“可惜今天安师爷来得不巧,县衙里一大半的人都跟着县令去见苻刺史了,还有的在大渠上巡视,哎,没想到我们荥阳也有兵荒马乱的一天!哎,安师爷,你不会是跟着刺史大人从洛阳赶来的吧?”
安眉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衙役们说中,于是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围着她的衙役们顿时瞠目结舌道:“安师爷,你就这副打扮……跟着刺史大人?”
眼前的安眉仍是一副朴素打扮,连个苻府的婢女都不如——苻长卿似乎也没想到要将安眉如何改头换面。她正尴尬得不知该作何回答,从县衙里适时走出来的卢师爷倒刚好帮她解了围。
“安师爷?”卢焘升看见女装打扮的安眉也吃了一惊,却很快平静下来,对众衙役道,“今时不同往日,安师爷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进县衙作客,我带她出去走走。你们各自安分当差,免得县令回来看见了责骂。”
“好好好,”众衙役故意做着鬼脸起哄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县衙就你这书启师爷最清闲,快去罢去罢,免得到时你又跟县令数落我们的不是……”
卢焘升闻言一哂,回身笑骂:“我哪敢数落你们这帮太岁的不是?就此番出去,回来也一定带酒肉孝敬你们,省得你们又狗嘴胡吣!”
“哎,好好好,”众衙役果然恬不知耻涎皮赖脸地笑道,“多谢卢师爷拿酒肉填我们的狗嘴,等我们的狗嘴被填夯实了,包管吠不出您一个字来……”
卢焘升这一次却不还嘴,径自在衙役们的笑声中陪着安眉走远了。
“哎,卢师爷,您现在怎么和他们这么热络了?”默默走出几条街后,安眉终是忍不住在喧闹的大街上站定,瞠着疑惑的双眼开口相询。
“事易时移。自从我经历过牢狱之灾后,发现他们虽然言行浮浪粗鲁,待人倒也直爽热情。过去是我太清高了,”卢焘升笑了笑,清澈的双眼温和地望着安眉,柔声问道,“你这一趟回来,想去见见碧珠么?”
“嗯。”安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此时还没入夜,春风酒肆中甚是清闲,卢焘升与安眉要了间包厢点了些酒菜,不一会儿康古尔就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安……”康古尔一看见安眉整个人就愣住,她望着换回女装的安眉,碧绿的眼眸里满是惊喜,“天呐,这要我如何称呼呢?”
“就叫我安眉好啦,”安眉也开心得激动莫名,她拉着康古尔在自己身边坐下,“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天,可以听你叫我一声安眉……”
这时卢焘升坐在一旁看着笑起来:“安先生这句话说得,倒好像与碧珠是旧识……”
“其实我们就是旧识!”安眉一时兴奋,忍不住就当着卢焘升的面说了出来,却不料康古尔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安眉一怔,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看见安眉怔忡失措的卢焘升却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温温笑问道:“喔?那么碧珠的真名你知道么?她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就是不告诉你!”这时康古尔忽然抢白,粉面含春地娇嗔道,“你无媒无聘,问什么名?”
卢焘升一怔,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便将话题带过。三人举杯作了些劫后重逢的兴叹,碰杯后吃喝谈笑,其乐融融甚是相得。席间安眉想起来时路上所见所闻,就问卢焘升道:“怎么大兴渠上的劳役,忽然就造反了呢?”
“嘘——轻声轻声,”正在拆食卤羊头的卢焘升伸出油汪汪的手指往嘴边一比,逗得康古尔抿唇一笑,“说起来其实也可怜,这不是朝廷为了修筑大兴渠,一年前在关中征了许多青壮劳力来修渠么?结果致使土地无人耕种,加上去年春旱粮食欠收,如今才刚到青黄不接的三月,就已经听说各地都饿死了人,消息一传来,大渠上就乱了……”
安眉一怔,放下筷子焦急道:“怎么会?去年春天雨水少,打上来的麦粒是瘪了些,但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过呀?”





五蠹 章节21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卢焘升对安眉道,“如今天下最肥沃的良田都被士族们划为己有,大量的佃户依附于他们的庄园,为他们耕种田地。这些佃户不用去服徭役,数目又远远超过士族们上报的人数,因此往往一县之民半数依附于一户士族,又被收受了好处的官府瞒报,那么服役的人从哪里来?无非就是从原本只该出一名劳役的人家抽调两人,或者由二抽三,这样一来,贫门敝户的生活就更艰难了。”
安眉听罢这才难过地点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们村最好的田地都是黄员外家的,一年多前官差去我们村抓壮丁,他家的佃户一个人都没被抓去,我们大家都很羡慕。”
当年只知道一门心思傻傻地羡慕,而今竟有了一点点愤懑之心,是开阔的见识让她改变了吗?原来站在高处看自己原本的生活,真是与从前有太多不一样——就像看着没有眼睛却满地瞎忙活的蝼蚁,真是很可怜。
安眉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她觉得看到了这些的自己还是一副老样子,丝毫没有长进,就好像……她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除了难过,没有别的办法。
无能是多么叫人难受的一件事。
这时卢焘升却盯着安眉挂在腰间的老鼠抱蛋玉佩看了许久,最后不动声色地问道:“安先生,你现在……还是跟在苻刺史身边吗?”
“哎?”安眉一愣,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点点头道,“嗯,是的,我一直都跟着大人他……”
“跟着苻大人做什么呢?做婢女?”卢焘升听着安眉敬而不畏的描述,于是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我看你在苻大人面前的身份必然不低,你同他……其实很亲昵吧?”
安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吞吞吐吐道:“嗯,其实也不是,是……”
“哎?安眉,你不会和那个可怕的大官有什么关系吧?”康古尔大惊失色地嚷嚷道,“他杀人不眨眼的,你可千万别与他走太近!”
“不,大人其实不是坏人,”安眉红着脸,小声地替苻长卿辩护,“大人他可有本事了!他懂很多书,又很会说话,长得又好,脾气也、也不坏……他,他还要收我作侍妾呢……”
“安眉?!”康古尔捂着唇惊呼,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那样一个大官肯收你做侍妾?”
“嗯,嗯。”安眉望着康古尔,双颊飞红高兴得两眼湿润,“对,他愿意,他说他要对我好。”
“安眉安眉,”康古尔忍不住抱紧安眉,嫣红的双唇频频亲吻着安眉的头发,“安眉,你真幸运,那个苻大人是一个好人!”
一旁的卢焘升静静看着康古尔不说话,等两个女人眨着泪花闹腾完后,蓦然开口道:“安先生,或者说安眉姑娘,既然你与苻刺史有这样的关系,那么能不能请你去跟苻大人求个情,请他帮碧珠脱离贱籍呢?”
安眉与康古尔同时一怔,两人都惶惶松开彼此的手,各怀心思地端坐沉思。片刻后安眉最先打破沉默,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敢……我还从没求他做过什么事呢。”
“试一试呢?毕竟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室内三人都是无比地尴尬,卢焘升咬咬牙沉声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很容易,只消和荥阳郡守打声招呼、说句话,碧珠她就自由了。”
“嗯,嗯……”安眉当然知道苻长卿的权势有多大,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开口求他办事,心头除了怯意竟还有一种莫名地难受,“他……他如今很忙,我怕给他添麻烦,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的……”
她只是不敢,不敢去试,试自己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一旦开了口,不就知道自己有多轻贱了吗……
“只要他喜欢你,这点事就绝谈不上麻烦!”话一出口卢焘升也明白自己失态了,这时碧珠已急得上前拥住他,哄他暂时离座片刻,于是卢焘升起身走出包厢前回头对安眉道歉,“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我只是一时情急……”
安眉低着头静静在席上坐了很久,好半天后康古尔才姗姗回到她跟前坐下,拥住她道:“安眉,对不起,卢郎他也是为了我……你也知道我的状况……”
“我知道,”安眉低头看着康古尔已然出怀的小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五个多月了吧?是不是?”
“是的,”康古尔低头笑了笑,“我长胖了好多,我们胡人不都这样嘛,好像头发颜色越浅的生完孩子以后就会越胖,呵呵,安眉,以后我一定会又胖又丑……可我还得在酒肆待下去……安眉,卢郎他也是为我好,你别生他的气。”
“我知道,”安眉惶惶抬起眼,望着康古尔湿润碧绿的眸子,不自禁就有些哽咽,“只是我真没求过他,我害怕开口,我……”
“我明白的,安眉,”康古尔拥住安眉,吻了吻她的鬓发,“我们这样的身份,怎么敢开口去求他们,求他们为我们停一停留一留?我们是不属于这里的红柳、不属于这里的胡杨……”
当傍晚时安眉闷闷不乐地回到荥阳郡府衙,走进郡守为苻长卿特意辟出的后堂内室时,苻长卿正就着灯火翻看一本卷宗。安眉看着他沉思不语地严肃模样,好半天才怯怯招呼道:“大人您还在忙?”
“嗯,”苻长卿抬头瞥了她一眼,随意问了一句,“去见老朋友了?”
“嗯,”安眉听着他冷淡的口气心里就害怕,可错过这次话题以后都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提起,于是硬着头皮逼自己与他聊下去,“一个老朋友,在春风酒肆里为客人弹琵琶的……”
苻长卿的双眉果然不出意外地皱起,斜睨着安眉道:“是个卖笑的胡姬么?”
“嗯,嗯,”安眉脸红起来,吞吞吐吐道,“大人您有办法让她脱离贱籍吗?她快有孩子啦,以后总不好一直在酒肆里过活……”
“你难道不知道我来荥阳是做什么的?竟然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拎上案头来烦我……”苻长卿不耐烦地从笔架上扯下一支鼠须笔,冲一脸沮丧的安眉敲敲笔管,泚笔道,“春风酒肆,那女人名字叫什么?”
“哎?叫碧珠,本名叫康古尔。”安眉赶紧受宠若惊地回答。
“哪个字?璧玉的璧还是碧绿的碧?”苻长卿看着安眉怔忡的傻模样,只得低头没好气道,“算了,我叫计吏带话罢。”
“哎,多谢大人!”安眉不胜欢喜,脸上顿时满是笑意。
苻长卿皱眉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眉头却仍是没有舒展。他放下毛笔再一次拿起卷宗,望着安眉道:“你过来。”
于是安眉开开心心走到苻长卿身边,看着他展开手中的卷宗,手指一路滑到卷宗相当靠前的位置,指了一个名字给她看:“这是今天送到我手里的名册,上面都是被俘获的乱匪的名字,这两个字你还认得么?徐珍。”
第二十六章
安眉盯着苻长卿手中所指,惊愣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手脚冰凉地瘫坐在榻上,低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造反呢?他为人很老实的!我逃出来的时候,家里余粮也够的,不会有人饿死的……”
安眉语无伦次的话令苻长卿颇不耐烦地将卷宗一阖,一派淡漠道:“到底是不是他,明天跟我去大牢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安眉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捏紧了衣角望着苻长卿嗫嚅道:“那,那万一是真的,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他在休书上按手印吗?这样会不会太无情了?”
“你怎么蠢成这样?!”苻长卿闻言怒瞪了安眉一眼,墨黑的眸子里尽是恼火,“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当然要与他撇清关系!其实按律此时已不允许人犯在狱中休妻,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嗯……”安眉被苻长卿一通数落吓得低下头,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可只要一想到丈夫全家都会被处决,心中就揪起一阵阵地不忍。
这时苻长卿在一旁看着她魂不守舍,也只好无可奈何地住了口,伸手掸掸她肩头道:“你现在觉得自己独自抽身不厚道,那么他当初决心造反时,怎么半点也不为家人考虑?幸好你碰见我……”
“嗯,”安眉听了这话也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很幸运,于是她抬起双眼在灯下望着苻长卿,满是感激地又点了点头,“嗯。”
尽管嘴上答应得好,这一夜安眉还是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恨得苻长卿起身骂了她好几次。其实安眉很清楚徐珍犯下的是无可挽回的大罪,可她就是无法安心阖上眼入睡,只要一想着天亮后就要去面对已成为死囚的丈夫,还要亲手拿着休书叫他按手印画押,安眉在心中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恶人。
这一刻她的眼前滑过一张张徐家人的脸孔,这些年,公公冷漠的双眼、婆婆尖刻的薄嘴、小叔总是冲她皱成一个球的鼻子,还有丈夫平板冷淡的脸……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可是在大荒年快饿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拿她去换一斗米。
安眉的眼底蓦然泛起一阵酸涩,她赶紧闭上双眼,终于在天快亮时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炎炎夏日,她拿着休书跑遍了小泽村,到处寻找自己的丈夫。当她在奔走的中途路过村头的老槐树时,安眉看见老槐树葱茏繁茂的枝叶正在午后熏人的暖风中摇摆,好像在对她招着手。于是她怔怔停下脚步望着槐树出了好一会儿神,这才接着转身快步跑向田间,最后终于在田埂上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她伸出双手向丈夫递出休书,这时丈夫徐珍抬起头纳闷地看着她,开口问道:“好好地为什么要弄休书?”
“……”安眉一时无从回答,捧着休书的双手直发颤,最后好容易才想起了理由,“是苻大人,大人要收我做侍妾呢!”
“要你做侍妾你就去?你就要我休你?”丈夫徐珍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嗓门越扬越高,“哪个苻大人?”
“就是洛阳的那个,刺史苻大人。”安眉焦灼地催促着丈夫,鼻尖急得直冒汗,“你快点按吧,再不按,苻大人的马车就要走了!”
“苻大人的马车早就走了,”丈夫徐珍忽然觉得很好笑地盯着安眉,嘲弄道,“洛阳的苻大人会要你?美得你!”
安眉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慌忙焦急地回过身。这时窄窄的田埂上竟然跑过苻长卿华丽的马车——那辆马车竟是那么高,安眉站在车下只及得上一只车轮子,午后的暖风正轻轻掀起车帘一角,恰好露出苻长卿冷漠俊美的侧脸。
“大人,大人!”安眉见状立即在坎坎车轮声中追了出去,奋力朝车中人扬起自己手中的休书,“大人您等等我,手印马上就能按好了!”
“你知道这休书上写得是什么吗?”这时不识字的丈夫竟然一把夺过安眉手中的休书,咄咄逼人地指与她看道,“这上面只说你犯了盗窃之罪,所以我不能再与你做夫妻。我不要你,苻大人当然也不会要你!”
安眉当即惊出一身冷汗,仓惶地叫喊还没来得及冒出喉咙,整个人就被苻长卿摇醒。
两眼从噩梦中一睁便看见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安眉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却听苻长卿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已经辰时了,起来吃饭。”
安眉恍惚应了一声,颓唐地爬起来穿衣漱洗,潦草咽了几口早饭后就在内室干坐着等苻长卿带自己去大牢。大约过了有一个时辰,苻长卿忙完手边急事后才拨冗走回自己的内室,递了一盒印泥给安眉道:“带上休书,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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