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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他只是一个药圃小厮。

    那么便做好药圃小厮该做的事情……松土,浇水,少出门,多看书,这七年来他就是这么过的。

    但苏水镜离开之后。

    井月回到书桌前,思考很久,已经无法静下心翻书,最终匆匆离开了自己的“白草圃”。

    夜幕降临。

    但还没有到子时。

    披着单薄白衫的井月,拎着灯笼,漫不经心绕着整座大药圃转了起来,这里一共一十八座药圃庭院,秋荔圃和自己的白草圃相距三座庭院,间隔不远,南边是一片荒野,这些药圃本就建在蜉蝣山的外围,外门弟子才偶尔会路过,今夜月色不甚明显,往北边看去,是一片片轻纱般的雾气。

    月黑风高。

    井月在排查“神念”,他要确保,自己今夜的神魂释放之时,不会被巨灵宗的大人物发现。

    他有些担心……苏水镜的安危。

    身为一个药圃小厮,能够隔墙听到秋荔圃的些许对话,已经有些不合常理,如果井月再告诉苏水镜,自己把古三的行踪,每日做的事情,都掌握的一清二楚……那么自己的秘密也会暴露。

    顾全给自己的父亲送药。

    神魂受损,要配的是“安魂”,“养神”一类的药物,但是这位少宗主,特地从冷清偏僻的外门药圃内,取走“损念”功效的药草……这种药草,在白草圃内根本就没有培养,药圃内药材的珍稀程度,根据看守小厮本身的造诣来判定,内门的那些药殿可不会浪费资源。

    古三又是一个受到贬黜的罪人,他有育药的资格,便已经是一件离谱的事情。

    这些药材,本就是为了送往“顾全”那里而准备。

    如果抓住了古三,那么便等同于抓住了这条阴谋河流里最下游的那只虾米……苏水镜的想法一点也没有错,但她唯一的问题就是。

    太天真。

    这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这些“药”……是用来“杀死”宗主的。

    顾全已经做了这种事情。

    那么杀死苏水镜,又算得了什么?

    拎着灯笼匆匆行走的井月,像是黑夜之中沉默的影子,他根本就没有回到白草圃,而是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十八座药圃之间,袖袍里甩出一张又一张的符箓,这七年来,他不可能只做一件事情,修行神魂终究只是辅佐之道,神魂大增给他带来的好处就是刻画符箓速度的大大提升。

    他积攒下来的符箓,能够堆满一整座小木箱子。

    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在十八座药圃间飘荡,缓缓落入泥土之中,入地即化,如春雨一般消融,润物细无声,这些符箓既有着屏蔽外界魂念的作用,也有着“其他”的功能……井月每甩出一张符箓,自己的面色便苍白些许,这可是极耗心力的“苦活”。

    同时驾驭数百张符箓,对神海的要求极其苛刻。

    负担很大。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了院子之中,清扫茅草屋内堆叠在地上的一层草屑,然后双手缓慢发力,用力掀起被草屑掩藏的铜皮,在深浅约莫三尺的“地下窖”内,取出了一个青铜箱。

    青铜箱内,上下叠放着三把生锈的破烂古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财产”,这三把刀虽然生锈,但刀身倒并未损坏。

    他脱下了自己的白衣。

    换上了青铜箱内的一身黑衣。

    这是他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东西。

    如果离开巨灵宗,他就会换上这一身衣物。

    ……

    ……

    “这次要什么?”

    秋荔圃的院门,在子时准时打开,盘膝坐在草庐之中的古三,神情平静,望着黑夜之中的来者。

    “腐魂草,断魂根。”

    阴柔的声音,随着大袖长袍一同踏入秋荔圃内。

    古三的神情变了,这次来的人,不是罗浮殿的奉剑童子,而是……

    “小陈大人。”

    来者是罗浮殿的主人。

    少宗主顾全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宗门之内,赫赫声名,有望争夺圣子之位的“陈龙泉”。

    巨灵宗的“圣子”,与大隋内地的圣山不同,并非是血脉相承,只传给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弟子,作为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最终归入“戒律山”。

    巨灵宗宗主顾侯一百三十岁,创立宗门之后才堪堪生子,少宗主如今五十有余,放在修仙界中并不算年迈,但事实上圣子之位倒是与他无关……若是宗主病逝,整座巨灵宗,蜉蝣山,都将被顾全握入手中,戒律山内则是聚集了巨灵宗历代的所有天才。

    如今“圣子”之位空悬,陈龙泉若是在“圣子”的争夺之中拔得头筹,那么顾全将在戒律山中也获得极大的话语权。

    陈龙泉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法袍,他自身的境界,在同辈人之中,已经遥遥领先,这次圣子之争,几乎也没什么对手。

    圣子之争,其实也就是“党派之争”。

    陈龙泉是少宗主一派。

    至于大长老苏长澈,他生了一个好女儿,修行天赋相当不错,只不过巨灵宗内男女观念根深蒂固,圣子之争轮不到“苏水镜”,所以特地又找了一位年轻高手,名叫林意,据说修行境界亦是极强,能与陈龙泉争锋。

    林意就是大长老的底牌。

    那位“林意”,据说还是苏长澈相中的如意金婿,若是赢下圣子之争,恐怕就会许于名分,顺理应当的接手宗门事务。

    想到这位“劲敌”,陈龙泉神情甚至连一丝紧张也无,满是平静。

    他背负双手,望向古三。

    缓缓开口。

    “这里的药草,叮嘱过你,要照料好,少了哪一株,罗浮殿炼丹不成,你都难逃一死。还有,最近苏长澈查的极严,门下童子容易走漏风声……故而我特地来此。”

    古三恭恭敬敬揖礼。

    他望向这位“小陈大人”,心底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坦白道:“大人……前些日子,苏长澈的女儿来过此地。”

    陈龙泉皱起眉头,威严的提高音调,嗯了一声。

    古三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他沉声道:“只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起疑,照例盘查了这周遭的十八座药圃,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陈龙泉神情平复下来。

    “放心。”

    他幽幽道:“就算苏水镜发现了,也没什么。毕竟……连那样的事情我们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古三的神情释然下来。

    他取出了“腐魂草”,“断魂根”,两种药草都放在一个黑囊之中。

    古三向前走去,仅仅一步,耳旁便响起炽烈的风声,这位粗糙汉子的头颅倏忽被割离下来,血线迸发,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风刃席卷,带着黑囊抛飞而出。

    陈龙泉背对秋荔圃的姿态未变,瞳孔却是猛地收缩,他的周身三尺,“噼里啪啦”绽放出无数阴阳符箓,那圈风刃砍在他的护体符箓之上,破碎开来——

    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掌,一把攥住了那枚黑囊。

    “陈龙泉啊陈龙泉。”

    幽幽叹息。

    苏水镜站在秋荔圃门外,双脚踩在门槛上,身形像是一根苇草,随时可能飘掠而出,她细眯起双眼,柔声道:“‘收音符’把刚刚的那一切都记录下来了……至于证据,现在在我手上。”

    她望向这位巨灵宗的准圣子,眼神里满是失望。

    “连那样的事情都做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苏水镜缓缓道:“宗内戒律森严,犯了此事,何等下场,你应该知晓。”

    死寂声中。

    背对苏水镜的那件黑白长袍,无风摇曳。

    陈龙泉忽然笑出了声音。

    并不是开怀大笑的那种爽朗笑声,相反……陈龙泉笑起来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渗人,上下两排的牙齿不住打颤,像是打磨刀锋一般。

    苏水镜皱起眉头。

    整座秋荔圃内,无数物事,剧烈震颤,大到古三的那座茅草屋,小到这药圃内的每一株草药,每一块土屑,每一片落叶。

    “是啊……‘谋杀宗主’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做了。”

    陈龙泉缓缓转过身子。

    他面无表情,凝视着苏水镜。

    “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

    ……

    “本来这一切,是一个柔和的,缓慢的过程。”

    “但因为你的父亲,这件事情被迫的要加快进度……宗内出现了一个掌握实权的异姓者。”陈龙泉注视着苏水镜,语气冷到了骨子里,“宗主长眠,少宗主接手宗内事务, 巨灵宗扩张领地,拿下东境琉璃山的灾劫客卿席位,与大隋的皇室交接,一部分人先离开整片荒芜之地,然后整座宗门都搬离蜉蝣山……这片美好的宏图伟业,就算老宗主醒来,也只会觉得欣慰吧?最多只用十年,就可以改变巨灵宗这五十年来的困境,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苏水镜背后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她看似面容平静,但实际上神海已经开始慌乱,自从陈龙泉转身之后,她发现自己所准备的那些符箓,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力”。

    埋在秋荔圃周围地下的起爆符。

    还有通知自己父亲的“传音符”。

    井月口中的“异客”,她有过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位准圣子。

    她等待已久,不可错失良机,贸然出手,然后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陈龙泉抬头望天,轻声道:“时候到了,送你上路。”

    他踏出一步。

    磅礴的星辉,席卷而出,封锁了整片秋荔圃药园,劲风呼啸,无形巨力直接将苏水镜牵扯到庭院之中。

    陈龙泉抬起一掌,直接拍向女子。

    他忽然竖起眉头。

    一道布帛破碎的清脆声音,在耳旁响起,紧接着便是漫天风刃,随着黑布的炸裂。

    苏水镜的那只折扇,陡然展开——

    女子的身躯,像是轻柔的风絮,她未做抵抗,只不过在贴身至陈龙泉面前之时,脚尖忽然点地,猛地改变方向,身子斜斜向下,身上的气息陡然变了,由一朵易折的玫瑰,化为一头俯冲的猛虎,背后的巨大折扇展开,折扇之间铺满刀锋一般的铁翎。

    漫天寒光。

    苏水镜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而是极致的冷静。

    她是名门之后,在南疆下过好几次山,杀过不少魔头,也诛过妖灵,“身经百战”,此次的圣子之争,若非是女子之身,她也想与陈龙泉争上一争。

    “嗖嗖嗖”的刀锋闪逝之音。

    陈龙泉长啸一声,单脚踏地,他大袖挥拂,单以浑厚气机,便将这柄折扇震得倒飞而出。

    那柄宽薄折扇,轻而易举便从苏水镜手中脱手而出。

    陈龙泉眯起双眼,向着身下看去。

    那位腰身对折,一只脚点地,面颊几乎要贴在地面的黑袍女子,神情恬淡,冷若冰霜,另外一只脚抬起,呈敲月之姿,踩在飞出的折扇之上。

    苏水镜如负剑一般,俯低身子,两肩震颤,猛地甩袖。

    两袖青蛇。

    袖中藏剑疾射而出!

    陈龙泉面颊一左一右,迸溅出两朵寒光,这位罗浮殿年轻殿主,抬起双手,按住两朵剑光,顺水推舟,将其“按”回苏水镜袖袍之中,两道清脆的衣袍碎裂声音响起,这两缕剑光来得快去得更快,瞬间洞穿苏水镜衣袖,插入大地之中。

    “水镜姑娘……”

    陈龙泉笑意绵绵,眼里满是森然。

    他的话音陡然消散。

    那柄巨大的折扇,在空中兜转一圈,竟然去而复返,而且无数刀锋羽翎散开,如一座狭小瀑布,迎面灌注而来。

    陈龙泉面色铁青,原本踩定在地面上的双脚,向后退去。

    苏水镜如一尾毒蛇,身姿摇曳,扑朔迷离,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就被折扇分离的刀锋淹没,刀光剑影之中,秋荔圃的地皮如龙脊一般起伏,掀起,无数草屑翻飞,刀锋擦破陈龙泉的面颊,划出细狭的血丝,也擦破苏水镜的衣袍,女子的拳脚指掌铺天盖地砸来,分心而用,一边以神海驾驭宝器,一边以肉身体魄近身厮杀。

    陈龙泉的低吼声音被刀光淹没。

    两人陷入角力之争。

    这位被少宗主看好的年轻准圣子,天赋的确上佳,无论是神海还是体魄,都是上上之选,拳拳到肉,与苏水镜对撞在一起,在南疆宗门之中,尤其是鬼修,体魄修行之术乃是最重要的一环……巨灵宗内,铸造金刚肉身,乃是独门秘术。

    陈龙泉的身上,泛起金光之色,犹如天上神灵下凡。

    他死死盯住眼前面颊飞红的苏水镜,这位大长老的女儿,修行境界还要差上自己一筹,只不过这肌肤的确细腻,刀锋擦破衣衫,露出如羊脂一般的水肌,他心底升起诸多念头。

    以往每每想到,只觉得便宜了那个叫“林意”的小子……

    今夜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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