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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余华
陶青走到李光头的四座破烂山的山脚下,李光头指挥着十个临时工正在干得热火朝天,陶青在李光头身后站了一会,李光头没有发现,陶青只好响亮地咳嗽一声。李光头转回身来,看到是昔日的老领导陶青局长,立刻亲热地叫起来:
“陶局长,你来看望我啦。”
陶青一脸局长的威严,摆摆手说:“我是路过,顺便看一眼。”
“顺便看一眼也是看,”李光头高兴地说着,然后对十个干活的临时工喊叫起来,“我的老领导老上级陶局长来看望大家了,大家赶快鼓掌欢迎。”
十个临时工放下手中的活,七零八落地鼓掌了。陶青皱了一下眉,简单地对着临时工们点点头。李光头不满足,悄悄对陶青说:
“陶局长,你不对他们说一声‘同志们辛苦啦’?”
陶青摇摇头说:“不说了。”
“好吧,”李光头点点头,对着临时工们喊叫,“你们干活吧,我要陪陶局长去办公室坐坐。”
李光头殷勤地将陶青请进了他的茅棚,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陶青坐,自己坐在了床上。陶青坐在废品中间,左右看看,这茅棚里应有尽有,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陶青还看见了那台电风扇,陶青说:
“你都用上电风扇了。”
“用了两个夏天了,”李光头得意地说,“明年就不用了,明年准备安装一个空调。”
陶青心想这王八蛋是故意这么说,这王八蛋是在要挟自己,陶青不动声色地指指茅棚说:
“这里用空调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李光头问。
“这茅棚透风,”陶青说,“用空调太费电。”
“不就是多交一些电费,”李光头财大气粗地说,“有了空调,夏天这茅棚里就是高级宾馆了。”
陶青心里又骂了一声“王八蛋”,站起来走到了茅棚外。李光头赶紧跟出来,殷勤地说:
“陶局长,你不再坐一会?”
“不坐了,”陶青摇摇头说,“还有一个会议在等我。”
李光头赶紧回头对十个临时工说:“陶局长要走啦,大家鼓掌欢送。”
临时工们的掌声再一次七零八落地响起来,陶青还是简单地向他们点点头。李光头讨好地说:
“陶局长,我就不送了。”
陶青摆摆手,表示不用送。陶青向前走了几步,假装想起来什么,站住脚对李光头说:
“你过来。”
李光头立刻跑上去,陶青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写个检讨吧。”
“什么检讨?”李光头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写检讨?”
“四年多前的事情,”陶青说,“你写个检讨,认个错,就可以重新回来做福利厂的厂长了。”
李光头明白了,他“嘿嘿”地笑了,不屑地说:“对那个厂长位子,我早就没兴趣了。”
陶青心里骂着李光头“王八蛋”,嘴上还是严肃地说:“你考虑一下吧,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李光头伸手一二三四数了一遍他的四座破烂大山,豪迈地说,“这才是我的机会。”
陶青阴沉着脸继续说:“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李光头坚定地说,“我放着这么大的事业不做,去做什么福利厂的厂长,这不是让我丢西瓜捡芝麻嘛……”
陶青没有办法让李光头回到福利厂,县长很生气,批评陶青当初就不该开除李光头。县长对陶青说:
“你当初是放虎归山,现在祸害全县人民了。”
陶青唯唯诺诺地挨了县长一通骂,回到民政局找来两个科长,把他们臭骂了一顿。两个科长被陶青骂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陶青出气以后再也不管李光头的破烂事了。眼看着一个月又过去了,李光头不仅没走,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堆起了第五座破烂大山。县长知道不能指望陶青去处理这事了,就派他的心腹、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出马去对付李光头。
陶青曾经有恩于李光头,李光头自然尊重陶青。那个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李光头就不放在眼里了。县办主任来到大门口时,李光头正在给废品分类。县办主任脸上挂着亲热的笑,嘴里说着亲热的话,跟在李光头屁股后面,在破烂山里走来走去。李光头一边处理他的破烂业务,一边冷淡地应付着县办主任。县办主任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个李光头是不会对自己热情了,只好亮出底牌,告诉李光头:
“县长请你去他的办公室。”
李光头晃着脑袋说:“我现在没时间。”
县办主任拍着李光头的肩膀,悄悄告诉他,县长书记副县长副书记已经研究过了,同意他重新回到福利厂做厂长。让他赶紧去见县长,县办主任说:
“快去吧,机不可失。”
李光头一点都不领情,他头都没抬地说:“你没看见我正在日理万机?”
县办主任灰溜溜地回去了,把李光头说的话告诉县长。县长听了很不高兴,将手里的文件往地上一扔说:
“他算什么日理万机?我才是日理万机……”
县长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脾气后,只好亲自到大门口去找李光头了。过几天有个副省长要来县里视察,县长必须在副省长来到之前将大门口的五座破烂大山清理掉。虽然县长在心里骂骂咧咧,他见了李光头还是满脸笑容,他说:
“李光头,还在日理万机啊?”
李光头看到县长亲自来了,放下了手里的活,抬头和县长说话了。他在县长面前说话就谦虚多了,他说:
“我算什么日理万机?您才是日理万机。”
县长觉得自己不能在李光头的破烂山里面站立太久,让来去的群众见到了影响不好,他开门见山地告诉李光头,县里已经同意他返回福利厂工作的申请,前提是他必须在两天时间内把这五座破烂大山清理干净。李光头听了县长的话以后没吭声,继续低着头收拾起自己的破烂。县长在一旁站着,等着李光头的回答,县长心里火冒三丈,心想这个李光头真是不识抬举。李光头收拾了一会废品破烂后,看到有个矿泉水瓶里还有水,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矿泉水喝干净,然后他抹着嘴巴问县长,他回去当厂长,一个月有多少薪水?
县长说这个他不清楚,说干部的薪水国家有规定。李光头就问县长一个月挣多少钱,县长含糊地说也就是几百元。李光头嘿嘿笑了,他指着十个满头大汗的临时工,对县长说:
“他们挣的钱都比你多。”
然后李光头好心好意地邀请县长:“县长,您到我这里来工作吧,我给您每月一千元,干得好还有奖金。”
县长铁青着脸回去了,回到办公室以后发了一通更大的脾气。他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再次叫了过去,说把李光头交给他了,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副省长来到之前把大门口的破烂废品山清理掉。县办主任灰头土脸地来到了大门口,见了李光头就直截了当地说:
“你说吧,什么条件你搬走?”
李光头听了县办主任的话,知道自己的计划成熟了,他挥着手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回到福利厂去工作。衣衫褴褛的李光头口若悬河,他说那点厂长薪水养不活他,他神气地说:
“再说好马也不吃回头草。”
就在县办主任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光头换了一副嘴脸,他谦虚地说话了。他说回收废品破烂也是一番事业,也是建设社会主义,也是为人民服务,也需要得到政府的支持。他说早就想把这些废品破烂大山从县政府大门口撤离了,他也不愿意给县里领导和全县人民丢脸,他是苦于没有别的地方,所以一直在这里苦苦支撑。
李光头说得情真意切,说得县办主任连连点头。李光头趁热打铁,他说县房产局有几处街面房子空置着,还有那个他曾经租来创办服装厂的仓库也空置着,仓库地处偏远,前面有很大的空地,刚好堆放他的破烂废品,那几处空置的街面房可以给他开回收废品破烂的连锁店。这样一来,空置的房子和仓库利用上了,县政府大门口的破烂大山也没有了。李光头最后说: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县办主任点着头说回去研究一下。一个多小时以后,县办主任和县房产局局长一起来了,告诉李光头,县里同意将三处空置的街面房子低价租给他,那个空置的仓库可以让他免费使用三年,条件是他必须在两天里将眼前这五座破烂大山彻底清理掉。
“两天?”李光头摇着头说,“两天太久了,毛主席说‘只争朝夕’,我一天就清理干净。”
李光头说到做到,他雇用了一百四十个农民,加上十个临时工和自己,一百五十一个人干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变魔术似的将县政府大门外的五座破烂大山清理掉了,不仅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在县政府大门口整齐地摆上了两排二十盆万年青。县长书记们第二天早晨来上班时,惊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惊讶之余,县长书记副县长副书记在大门外流连忘返,县长这时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他说:
“这个李光头还是有优点的。”
我们刘镇的群众已经习惯了李光头的破烂大山,突然没有了,群众发现新大陆似的奔走相告,纷纷来到县政府大门口,驻足观望,纷纷说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县政府大门口竟然风景如画。
一个星期以后,李光头的李记回收公司开张了。前两天童铁匠召集了张裁缝、小关剪刀、余拔牙和王冰棍开会,做出了两项决定:第一大家凑钱买一堆鞭炮,第二大家将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叫来捧场。李记回收公司开张的这一天,差不多有一百来人前来祝贺,还有两百多个围观的群众挤在那里嘻嘻哈哈,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一个多小时。场面十分火爆,像是过年时的庙会。李光头红光满面,仍然穿着那身要饭似的破烂衣服,胸前却戴了一朵崭新的大红花。他站到了一张桌子上,激动得说话结巴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李光头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谢谢”后,总算是流畅地说起来:“就是家里有人结婚了,也不会来这么多人;就是家里有人死了,也不会来这么多人……”
下面掌声雷动,李光头才把话说流畅了,又激动得说不出来了,他又是擦眼泪又是吸鼻涕,刚刚把眼泪擦干净了,嘴巴张了张发现鼻涕堵在嗓子眼了,他又把鼻涕吸到了肚子里去,终于说出话来了,他呜呜地说:
“过去有一首歌你们都听过: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李光头继续擦着眼泪,继续吸着鼻涕,继续说:“我要把这首歌改一下,唱给你们听……”
李光头呜咽地唱了起来:“天大地大不如党和你们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和你们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和你们好,河深海深不如你们的阶级友爱深……”





兄弟 二十三
李光头的破烂事业蒸蒸日上,一年以后他弄了一本护照,里面贴上了日本签证,竟然要出访日本,去和日本人做国际破烂业务了。李光头出国之前专门去找了童张关余王,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再次入股?现在的李光头已经不缺钱了,眼看着自己就要富成一艘万吨油轮,李光头想起了这五个从前的合伙人,觉得应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李光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来到了铁匠铺,与上次拿着世界地图不同,这一次他手里举着自己的护照,冲着挥汗打铁的童铁匠喊叫:
“童铁匠,没见过护照吧?”
这时的童铁匠听说过护照,还没有见过,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李光头的护照看了又看,一脸的羡慕神情,翻开往里面看的时候惊叫一声:
“里面贴了一张外国纸啊?”
“这是日本签证。”
李光头得意地将护照收回来,小心放进自己破烂衣服的口袋,在他小时候搞男女关系的长凳上坐下来,架起二郎腿,气势恢宏地讲述起了他破烂事业的远大前景。他说一个中国已经满足不了他的业务需要,不知道一个世界能不能满足他?他先去日本采购一下……童铁匠问他:
“采购什么?”
“采购破烂。”李光头说,“我开始做国际破烂买卖啦。”
然后李光头询问童铁匠愿不愿意再次入股。他说自己现在是家大业大,和四年多前不一样了,现在童铁匠想加入的话,不是一百元一份,是一千元一份了,就是一千元一份,也让童铁匠捡了大便宜。李光头说完后,一副你爱干不干的神情看着童铁匠。
童铁匠想起了前一次的惨痛教训,看着衣着破烂的李光头心里实在没底。心想这王八蛋在刘镇待着,哪里都不去,还真做出一些事情来了;这王八蛋要是出了刘镇,不知道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童铁匠摇摇头说自己不入股了,他说:
“我是小富即安,不指望发大财。”
李光头笑嘻嘻地站起来,一副仁至义尽的表情,走到门口时又掏出了他的护照,对童铁匠晃了晃说:
“我现在是一名国际主义战士啦。”
李光头离开了铁匠铺,又分别去了张裁缝和小关剪刀那里,张裁缝和小关剪刀听完李光头的国际破烂事业后,都是犹豫不决,向李光头打听童铁匠是否入股。李光头摇着脑袋,说童铁匠小富即安,没有远大志向。这两个人立刻说自己也是小富即安,也没有远大志向。李光头怜悯地看着他的前合伙人,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做一名国际主义战士是需要勇气的。”
李光头前脚走,张裁缝和小关剪刀后脚就进了童铁匠的铺子,询问起入股之事。童铁匠皱眉说:
“这李光头只要一出刘镇,我心里就发慌,再说破烂生意也不是一条正道。”
“是啊。”张裁缝和小关剪刀点头说。
童铁匠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继续说:“四年多前还是一百元一份,如今一千元一份了,还说便宜我们了,这王八蛋的物价涨得也太快了。”
“是啊。”张裁缝和小关剪刀说。
“就是抗战时期,物价也没有涨得这么快。”童铁匠有些生气了,“现在是和平时期,这王八蛋还想发国难财。”
“是啊。”张裁缝和小关剪刀说,“这王八蛋。”
李光头在街上遇到了王冰棍,由于童铁匠、张裁缝和小关剪刀态度冷淡,李光头懒洋洋地向王冰棍说起入股之事,完全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王冰棍听着李光头说完,陷入了沉思,王冰棍也想到了前一次的惨痛教训,他和童铁匠不一样,他继续往下想,想到了李光头当初欠债还钱的情景,想到了李光头绝处还能逢生。接着王冰棍开始想自己可怜的处境,这时的存折上已经有一千元了,可是一千元给自己养老送终肯定不够,还不如再赌上一把,输了就输了,反正大半辈子活过来了。李光头站在那里,看着王冰棍低头沉思,半天不吱声,不耐烦地说:
“你干不干?”
王冰棍抬起头问:“五百元只有半份了?”
“半份都便宜你啦。”李光头说。
“我干。”王冰棍咬咬牙说,“我出一千元。”
李光头吃惊地看着王冰棍说:“没想到你王冰棍竟然还有远大志向。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然后李光头来到了余拔牙这里。此刻的余拔牙正在遭受职业危机,县卫生局发出通告,像余拔牙这样的江湖郎中都要进行考试,合格后发放行医执照,不合格就要被取消行医资格。李光头走过来的时候,余拔牙捧着一本厚厚的《人体解剖学》,闭着眼睛在背诵,他背诵了上半句,就忘了下半句,睁开眼睛看清楚书里的下半句,闭上眼睛又忘了刚才的上半句。余拔牙的眼睛不停地一闭一睁,像是在做眼保健操。
李光头走过来躺在了他的藤条躺椅上。余拔牙闭着眼睛时以为来了一个顾客,睁开眼睛一看是李光头。余拔牙立刻合上《人体解剖学》,气愤地对李光头说:
“你说世上什么最缺德?”
“什么最缺德?”李光头不知道。
“人体最缺德。”余拔牙拍着手里的《人体解剖学》说,“好端端的一个人体,长了这么多的器官就不说了,还长了更多的肌肉、血管、神经,我余拔牙一把年纪了,怎么背诵下来?你说缺德不缺德?”
李光头点头同意余拔牙的话:“是他妈的缺德。”
余拔牙感慨万千,说自己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拔牙无数,人人爱戴,号称方圆百里第一拔。他妈的县卫生局突然要考试了,他妈的自己是难过这道门槛了。余拔牙眼圈红了,自己一世英名,到头来阴沟里翻船,栽在这本《人体解剖学》上面了。余拔牙看着我们刘镇街道来去的群众,伤心地说:
“群众眼睁睁地看着方圆百里第一拔没了,消失了。”
李光头嘿嘿笑个不停,他伸手拍拍余拔牙的手背,问他是否愿意再次入股?余拔牙眯起眼睛,也像几位前合伙人一样盘算起来,想到李光头前一次的失败,余拔牙心里没底了,可是看看手里的《人体解剖学》,心里更没底了。余拔牙左思右想后,打听起童张关王四位是否也再次入股。李光头说童张关三个不入股,只有王冰棍一个入股。余拔牙满脸惊讶了,心想前面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王冰棍竟然还敢入股!余拔牙自言自语起来:
“这王冰棍哪来的胆量?”
“人家有远大志向。”李光头夸奖了王冰棍一句,然后说,“你想想,王冰棍是没什么指望的人了,自然指望我李光头了。”
余拔牙看着手里的《人体解剖学》,心想自己也是没什么指望了,立刻一脸豪迈了,他伸出两根手指说:
“我余拔牙也是有远大志向的,我出两千元,要两份。”
余拔牙说完就将《人体解剖学》扔到地上,还踩上一脚,拉住李光头的手慷慨激昂地说起来:
“我余拔牙跟定你李光头了,你李光头做破烂都做出了大生意,要是做上不破烂生意,不知道你会做出个什么来,做出个国家来都难说……”
“我对政权没有兴趣。”李光头摆手打断余拔牙的话。
余拔牙意犹未尽,继续激昂地说:“你的世界地图呢?上面的小圆点都还在吧?我余拔牙跟着你李光头发了大财以后,一定跑遍那些小圆点。”
李光头第二次鲲鹏展翅离开刘镇时,仍然在苏妈的点心店里吃起了肉包子。李光头咬着包子,从他的破烂衣服里掏出护照让苏妈开开眼界。苏妈惊奇地拿着李光头的护照,左看右看,又将护照上的照片和眼前的李光头比较,苏妈说:
“照片上的人还真像是你。”
“怎么叫像呢?”李光头说,“他就是我。”
苏妈继续爱不释手地看着李光头的护照,惊奇地问:“拿着这个就能出国去日本?”
“当然。”李光头说着将苏妈手里的护照取了回来,对苏妈说,“你手上都是油腻。”
苏妈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起了自己的手。李光头用他的破袖管仔细擦干净护照上的油渍。苏妈看着李光头一身的破烂衣服说:
“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去日本?”
“你放心吧,我李光头是不会给国人丢脸的。”李光头拍拍破烂衣服上的尘土说,“我到了上海就会买一身人模狗样的衣服穿上。”
李光头吃饱了肚子,走出苏妈的点心店时,想起来四年前苏妈是差点入股,觉得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李光头站住脚,简单地说了一下再次入股的事。苏妈心里动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上次的赔本买卖,苏妈心想上次没有赔进去是她刚好去庙里烧香了。最近点心店生意好,忙得走不开,已经三个星期没去庙里烧香了。苏妈心想没有烧香,这事做不得,就摇头说这次不入股了。李光头惋惜地点点头,转过身去,雄赳赳地走向了我们刘镇的长途汽车站,第二次鲲鹏展翅了。




兄弟 二十四
李光头鲲鹏展翅去了日本的东京、大阪和神户等地,北海道和冲绳岛也没有放过,他在日本晃荡了两个多月,收购了三千五百六十七吨的垃圾西装。这些垃圾西装看上去都是崭新的,都是做工十分考究,都和后来李光头身穿的意大利裁缝阿玛尼的西装一样笔挺神气。日本人把这些西装当成破烂废品卖给了李光头,李光头雇了一艘中国的货轮,把日本的垃圾西装运到了上海。李光头没敢雇日本的货轮,他说日本的货轮太贵,他说就是在日本的码头雇人将垃圾西装搬上货轮的力气钱,都比这三千五百六十七吨的垃圾西装要贵。李光头在上海的时候就把日本的垃圾西装出手了,全国各地的破烂大王们那几天里云集上海,听说把南京路上一家四星级酒店都住满了。破烂大王们个个都将现金装在麻袋里,提着麻袋在四星级酒店的大堂总台登记入住,提着麻袋挤进电梯,提着麻袋走入各自的房间。最后他们麻袋里的钱全流入到李光头这里,李光头的垃圾西装通过铁路、公路和水路发往了全国各地,全国各地的群众们都脱下了皱巴巴的中山装,穿上了李光头从日本弄来的垃圾西装。
李光头当然不会忘记刘镇的父老乡亲,他专门留下五千套垃圾西装拉回了我们刘镇。这时候穿西装已经是件时髦的事了,刘镇的男青年结婚前都要去做一身西装,都是请张裁缝做的。张裁缝做了二十多年的中山装,西装时髦了,他就做起了西装,张裁缝说简单得很,垫肩和中山装一样,改个衣领就是西装了。刘镇的男青年穿着张裁缝做的土西装,两个月以后西装就变形了,穿在身上东歪西斜了。李光头的垃圾西装运到我们刘镇时,刘镇轰动了,群众纷纷扑向了那个仓库,像是跳进河里一样,跳进了李光头的垃圾西装里,东挑西拣,寻找着自己合身的西装。群众都说这些西装新得像是没有穿过似的,价格却比旧衣服还要便宜。不出一个月,李光头拉回来的五千套垃圾西装就被抢购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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