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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就在数日之前,自己刚到京城,带着女儿过府去拜望老夫人,她也没见面,态度淡淡的,没想到才这么几天,忽然就表示出对自己女儿的肯定之意。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就这么几天里,自家女儿到底那一点入了她的眼,但终究是件好事。
孟夫人心里宛如涌过一阵暖流,早上在辛夫人那里受来的气,也一下消去了不少,忙唤来嘉芙,指着那几样菜品,笑容满面地转述了老夫人的话。
嘉芙脸上带笑,心里却在叫苦。
万万没想到,老夫人忽然来了这么一下。
她自是好意,嘉芙心里明白,但这恰恰是她现在最不想要的。
“哪天方便,我带阿芙过去,给她老人家道谢。”孟夫人笑道。
“姨妈不必客气。等我回去,转个话就好了。”
“那就有劳你了。”
两人又拉了一会儿的家常,玉珠笑道:“我听说小娘子不但精于女红,还是描画的好手。我有一个图样,自己总画不好,想向小娘子请教。”她说着,朝嘉芙使了个眼色。
嘉芙何等的聪明,立刻知她应是有话私下想和自己说,压下心中的不解之意,起身说带她去自己屋里教,孟夫人自然说好,嘉芙便带着玉珠到了自己的闺房,进去后,屏退丫头,请玉珠坐下,自己要去拿图样,果然被她阻拦,称赞了几句屋里摆设雅致,靠过来压低声道:“小娘子,实不相瞒,我这趟过来,另外还有一事。方才临出门前,大爷忽然叫我过去,让我私下和你说一声,往后再不要熏你如今用的香了,对人或有不利。”
嘉芙心房突然打了个鼓点,人也激灵了一下,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玉珠:“这是何意?大爷可有跟你详说?”
玉珠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她方才暗中闻了下甄小娘子的体香,幽幽入鼻,沁人心脾,似是辛夫人房里惯用的龙涎。
女子所用的熏体之香,虽可闻,但看不到,摸不着,且容易叫人联想到着里的小衣,故亦算是闺房隐私之一。这甄家小娘子虽从了二房,称呼大爷为大表哥,但毕竟关系不熟,何况就要和二爷议亲了,大爷刚回来没几天,忽然却管起了甄小娘子的体香之事,未免叫人诧异。
但大爷如此吩咐了,玉珠自然照办,传话后,听嘉芙问,摇头道:“我也是不解。大爷只这么吩咐我,叫我转告你,让你务必照做。”
刚刚消失没片刻的那种不安之感,再次从嘉芙的心底油然而起。





表妹万福 76.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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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这趟来京城, 虽不过才三四天,但走动个几次, 就觉出两房失和, 比早几年更甚。她本和二夫人也算是姐妹相亲, 互通家事, 自从儿女之事弄出尴尬后,这回进京, 况味总觉大不如前,何况她一个外人,故装作不知,面上一概如常, 此刻到了,只尽力地帮着料理杂事,忙碌了起来, 嘉芙便被领到二房, 得知姨父裴荃的妾荣芳没去前头,于是找了过去。
荣芳原是孟家的丫头,先伺候了嘉芙母亲几年,后来到了姨母身边,姨母嫁人, 她便做了陪嫁丫头, 她忠心能干, 后来姨母让她做了裴荃的通房, 如今年纪渐大, 下人都叫她芳姨娘。嘉芙小时来卫国公府就和她认识了,荣芳因了孟夫人的缘故,对嘉芙也格外的好。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原本自是要帮着管事的,只是不巧,前几天正好滑了一跤,脚腕子扭到,走路不便,只能在屋里养着,正做着针线,见嘉芙来了,很是欢喜,忙让小丫头端来云糕和麻糖,捡了一块,磕去上头沾着的糖粉,递到她的嘴边,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嘉芙笑道:“姨娘你腿不好,别乱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你喂我。”
荣芳也笑:“是。小娘子就要嫁人了,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嘉芙笑笑,没说话,荣芳以为她害羞,便也不打趣了,两人一边做着针线,一边闲话,说说笑笑间,时间过的飞快,孟夫人边上的丫头来了,叫嘉芙到前头去,说来了熟客,叫她过去见个礼。荣芳忙催她,嘉芙放下针线,带着檀香去了,陪在孟夫人身边,见完客又回来,穿过垂花门时,远远看见裴修祉站在自己方才来的那条路边,身边也没跟着人,只不住地往这边张望,想起昨日他来过甄家,自己避而不见,疑心他在那里特意等着自己,不欲和他单独碰头,立刻转了身。
回的路上有裴修祉在等着,也不知道他会站那里多久,嘉芙掉头便折往后园。
因今日前头忙,园子里也不大见得到人,随意走了片刻,看见前头那座石桥,下去就是一片竹林。
她对这里的路,自然不会陌生,想起过竹林有条路,虽要绕个弯,但却能避开裴修祉回去,便拐了过去,下了桥。
这里平常似乎不大有人走动,竹竿青黄斑驳,脚下的石道两旁爬着苍苔,地上积了落叶,入目萧瑟。行经竹林旁的院落之前,看见两个婆子挥着竹帚在那里扫径,一边扫,一边说着话,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提及了自己,便停了一停。
“……甄家要结成亲事了,把姑娘嫁世子,”一个婆子啧啧了两声,“也是一步登天了。”
“你才来没几年,知道什么?”另个婆子接话,“从前他们家姑娘还小,领着一趟趟来,我就知道了,迟早是要亲上加亲,把人送进来的,只是当时以为他家想的是三爷,如今竟攀上了世子,也是想不到的……”
一阵风过,吹的竹枝沙沙作响,掩了婆子的声。
檀香不忿,待要现身,嘉芙摇了摇头,示意从竹林里的岔道走,却听那俩婆子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
“你瞧瞧,这院子大白天都凉森森的,晚上恐怕鬼都要跑出来了。要不是今日前头事多,要把人差断了腿,我也不会揽下这活……”
“夫人也是不易,想必一直牵肠挂肚。我来几年了,年年到了这日子,夫人必定叫人打扫,想是预备大爷回来给老夫人祝寿的,偏哪回见到了人?老赵,我听说,大爷当年是被削了世子之位给赶出去的?”
那个老赵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声随风,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国公爷的热孝还没过呢……实在是难看了点……平日里是半点也看不出来的……那个姨娘不肯活了,半夜就吊死在你靠着的树枝子上,当时我跑来看,一脸的紫,舌头都吐到脖子下,吓的我几夜都没合眼……”
“我的娘哎,你不早说!怪不得凉飕飕的!”
另个婆子跳了起来,一蹿三尺高,忙远远避开,才转身朝树拜了一拜,嘴里念念有词。
嘉芙知道这院落从前是长房长子裴右安的居所,这些年一直空置,平日也门扉紧闭。路过这里,无意听这俩婆子嚼舌,若单单只说她的闲话,她也懒得计较。自己祖母确实就有这打算,也怨不得被人在背后议论。
但跟着,这俩婆子却又议论起了关于裴右安的是非。这令嘉芙不禁想起了那段往事。当时兵荒马乱,自己孤身陷入囹吾,绝望恐惧之中,意外得到了一个原本并不抱希望的人的帮助。至今想起,那种犹如身处悬崖而得伸来一臂的感觉,至今印象依旧深刻。尽管最后自己又被送到了萧胤棠的手里。但那是后话,两回事了。
那男子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了她,也是因为他的做派和风度,令她印象深刻。
后来,嘉芙人在深宫,也听说了些关于他的事情。
皇家三兄弟的博弈里,云中王成为最后赢家,登基改元后,以裴右安在昭天事变里立下的功勋和新帝对他的器重,富贵荣华,不在话下,他本完全可以位极人臣,但没过多久,先是祖母裴老夫人离世了,丧后不久,恰逢突厥再次袭边,他便自请离京,以节度使之职戍卫关外。
按说当时,突厥之乱虽来势汹汹,但以他的身体状况考虑,关外气候并不适宜他久居,他也并非新帝面前唯一可用之人,本完全可以另派他人的,但最后,依然还是他离了京城繁华,远赴边城,终节度使一任,安边抚民,深孚众望,名动塞外,直到最后病死任上。
说实话,嘉芙有些不信,那样一个男子,竟会在少年时做出如此遭人唾弃之事。现在听到议论,颇感刺耳。
她原本已经转身走了,忍不住又停住脚步。
“……听说那会儿还惹怒了老夫人,被打了出去。虽说这样吧,今日老夫人大寿,连八辈远的亲戚都来了,也不见他回。那么些年,讯儿都没来一个,可见还记恨着。本不该我们多嘴的。小时候做了那事,如今羞于回来见人,也是情有可原,但也可见孝心如何了……”
那老赵倚老卖老,在那里絮絮叨叨之时,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闭口转头,看见嘉芙带着个丫头走了过来,一愣,急忙放下笤帚,上来赔笑道:“今日前头热闹,小娘子怎会来这里?”
嘉芙笑了笑,道:“赵妈妈,原本也是不该我多嘴的。只是既然路过了,便是见怪,我也是要说一句的。今日老夫人大寿,你们被差来收拾院子预备大爷回来住,不好好做事,都胡乱在说什么来着?你们是打量着夫人忙,没空理你们,偷懒不算,还嚼起了家主的舌?你们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我不信国公府里没个规矩,会放任你们这样不敬家主!”
老赵和那婆子面色微微一变。
要是从前,自然不用忌惮这甄家女儿,不过二房的姨亲戚罢了,但如今却不一样了,阖府上下都知,等老夫人大寿做完,立马就轮到亲事了。甭管背后怎么议,这甄家小娘子很快就会嫁入裴家,再不济也是正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听她那话说的重,也不知方才到底被听去了多少,不禁心虚,急忙低头认起了错:“是,是,小娘子说的是,方才是我们嘴贱!再也不敢了!”
既忍不住站了出来,也就不怕得罪人。何况,等退了亲,往后再不会和这家人有牵连了。前世所有被压抑住的天性,这辈子仿佛慢慢都出来了。
嘉芙看了眼那扇半开的门,见里头院落虽刚扫了一遍,却不过划拉几下做做样子而已,地上连落叶都没清干净,更不用说洒水除尘了,索性又道:“今日老夫人六十大寿,大爷必定是要回来的,有嚼舌躲懒的闲工夫,怎不去把屋子里外打扫干净?”
赵婆子资格老,突然吃了年轻姑娘这么一记不客气的教训,心里虽在腹诽这甄家女儿还没过门就着急摆威风了,面上却不敢显露,口里说着“这就去,这就去——”,拖起地上扫帚,转身鼓着嘴进去了。另个婆子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嘉芙见俩婆子哗啦哗啦又扫起了地,知等自己走了,接下来就算再嚼舌,必定也只会说自己的不好了,便掉头朝前继续走去。
“方才咱们出来时,看那俩婆子的脸,真是痛快。就是怕招怨,说小娘子你手长呢。”
檀香又觉解气,又有些不安,在旁说道。
嘉芙道:“怨就怨,我不在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表哥别管怎样,都轮不到人这些人乱嚼舌头。”
“小娘子你说大爷今日要回,真的?”
檀香想起她方才笃定的语气,有些好奇。
“我想必会回的。”
“小娘子怎知道?”
“我啊,昨晚梦见大表哥回来给老夫人过寿了,你信不信?”
她玩笑了一句,拐过弯,脚步生生地止住了。
就在竹林畔的拐角,对面不过几步之外,一个华发老妪手拄拐杖,被身边的大丫头扶着,正立在路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站了有些时候了。
这老妪便是裴老夫人,今日的寿星,嘉芙对她自然不会陌生,却不知她竟转来了这里,前头宾客来了不少了,她身上却还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常服,便不似要做寿的样子,一时没防备,倒吓了一跳。
嘉芙小时来国公府走动,裴老夫人对她只是一般的亲戚对待,不见厌恶,也无特别之处,每每来时,跟着母亲向她磕个头,去时再去拜个别,如此而已。嫁给裴修祉后,她也不大要嘉芙这个孙媳妇在跟前服侍,常日独自留在佛堂,加上没多久,遭逢战乱,嘉芙离了裴家,此后便再未见面。对她的印象,可以说是淡而疏远,此刻不期这样碰头,见老妇人站那里,望着自己不做声,神色不辨喜怒,慌忙后退了一步,带着檀香向她见礼。
老夫人没作声。
嘉芙想起方才自己的语气,不禁有点后悔,便垂下眼睛,耳畔只听风穿竹林的飒飒之声,片刻后,终于听到她开口了,问道:“你是甄家那丫头?”
嘉芙低声道:“是。数日前我和母亲过来,老夫人当时在佛堂清修,故没去拜见。”
老妇人又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这里多年没人住了,有些荒,你早些回去吧。”说完转身,在那大丫头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
嘉芙抬头,望着老妇那道略微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竹林尽头,慢慢吐出一口气。
宋家女儿从前嫁给裴家长房次子裴修祉,几年前病去了,留下个儿子,乳名全哥儿。宋夫人膝下只这一个嫡亲女儿,女儿不幸去后,伤心不已,对全哥儿疼惜如命。
风水轮流转。少帝没了,顺安王做了皇帝后,宋家因拥戴之功得皇帝重用,这两年地位扶摇而上,权势逼人,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卫国公府的落败。
卫国公府的裴老夫人,这几年已经深居简出,不大管事了。长子卫国公多年前去世,二老爷挂个闲职,一边是煊赫新贵,一边是没落世族,宋家难免渐渐自大,于礼节处开始怠慢,宋夫人常来卫国公府看全哥儿,每次过来,架势十足,就差呼奴唤婢了,辛夫人心里不满,但儿子还要指望这前岳家的提携,故只能忍气吞声,笑脸应对。
儿子丧妻后,辛夫人便张罗起他的续弦之事,但如今的裴家,大不如前,新帝对裴家的不喜,明眼之人,哪个看不出来?京城里的得势人家,谁肯把女儿嫁来,何况还是做个继室。
辛夫人挑来拣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甄家上头。
甄家因与二房孟氏的亲戚关系,早年起就有走动,除了门庭不够,其余条件,如今看来,再适合不过,儿子对甄家那个女儿也是满意,若能娶进门,虽对仕途无大助力,但甄家有钱,恰是卫国公府现在的急需,实在就只剩个空架子了,要维持外头好看,年年亏空,何况,低娶高嫁,以自家如今的景况,与其娶个要自己看她脸色的儿媳,还不如娶甄家女儿进门,毕竟,裴家再不济,国公府的身份摆在那里,甄家再有钱,也要承仰自家鼻息。




表妹万福 77.第 77 章
v章12小时后正常显示。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后来她委身于萧胤棠。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摆脱他的掌控之后, 她只能学会去接受。她告诉自己,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好,他真的已经对她做到了他的极致,倘若她还敢有所不满,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惟死过,又重活, 才知从前的她何其可怜, 又是何其的可悲。
自那日睁开眼, 发现自己从地宫返至人间,她就固执地相信, 一定是父亲亡灵的保佑,才能让她回到了将嫁之前的现在。
这一辈子, 她再不要嫁给裴修祉, 更不想和萧胤棠有任何的关系了。
这两个男人, 无不口口声声地说爱她。
裴修祉将她拱手献让,因为他有苦衷,迫不得已。
萧胤棠以宠爱之名, 将她变成见不得光的活死人, 也是因为他有苦衷, 同样迫不得已。
她不恨他们。因人生而在世,确实有诸多不能自己之事。她亦是如此。
但他们令她发冷, 这种冷, 发自髓血深处。
世上男子于女子的爱, 不过如此罢了, 她彻底看透。
迎着带了微微咸腥气味的夜风,嘉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生于斯,长于斯,记忆里所有关乎温情和美好回忆的一切,都和这别名鲤城的家乡息息相关,此刻脚下所踏的这个码头,于她而言,更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今夜就在方才,思绪起伏之间,忍不住来了这里,再次祭奠父亲。
两家婚事已然敲定,中间还夹着如今圣眷正浓的宋家,为了教好她这个出身不够的继母,几个月前,宋家特意派了两个婆子来泉州,明天一同上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仅凭自己的意气就贸然提出中断婚约的要求。
况且,就算她提了,祖母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她只能另想办法。
明天她就要出发北上,就此踏上未知的新生之路了。
爹爹,如你在天有灵,保佑阿芙。
……
张大带着同行的小厮远远立于后,看着小娘子立于码头堤前的背影,多少有些猜到了。父女情深,小娘子明日北上预备出嫁,今夜想必所有思,故来此缅怀没了的老爷,心里也是感慨,不敢打扰她,默默等了片刻,方看向檀香,使了个眼色。
檀香会意,便来到嘉芙身后,轻声道:“小娘子,夜深风寒,不如回去了?”
嘉芙默默转身,循了习俗,将祭奠过的贡物和香火抛洒向大海,随即回来。
张大忙撩开轿帘,嘉芙上了轿,张大提起灯笼,正要引路回走,一抬头,看见对面来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抬着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忽然发现码头有人,似乎慌张了起来,急忙掉头要走。
借着月光,张大早认了出来,那俩人正是和自家船队有竞争的金家的伙计。
泉州每日有千计大小船舢入港泊岸,码头数量有限,常有船只为争夺有利位置发生冲突,一些财力雄厚的商号为方便自家船队出入,便向市舶司缴纳不菲租金租用码头,只允自家船只或借给别家使用。甄家财力在泉州数一数二,和官府关系又好,自然拥有位置极好的私人码头。
半夜三更,金家伙计鬼鬼祟祟抬着不知什么东西来自家码头,张大心里起了疑窦,和轿里的嘉芙说了声,立刻追上去,见是一卷裹了起来的破草席,里面不知包了什么东西,喝道:“站住!抬的什么?”
那俩伙计没想到这么晚了,甄家码头上还有人,抬着扭头撒腿就跑,手上却没抓牢,一团黑影从席筒的一头里滑了出来掉到地上,似是人形。
张大拿灯笼一照,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十分瘦弱,双目闭着,瞧着已经死了的样子。
张大常年跑在码头调度,什么事没见过,立刻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上去一把抓住欲逃的伙计,怒道:“好啊!半夜三更弃尸也就罢了,竟敢弃到我东家码头上,这就跟我见官去!”
泉州海贸繁荣,满城半数之人靠海吃饭,在海上讨生活,和陆地迥然不同,风险更大,世代下来,慢慢就形成了许多谁也讲不出缘由的迷信和忌讳。譬如码头弃尸就是其中之一。在当地人看来,这是不祥举动,死了的水鬼冤魂不肯离去,会附在停靠于附近的船上作祟,于船主不吉。
伙计见没法遮瞒了,张大又发怒要去见官,心里害怕,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苦苦求饶,说这少年在自家船坞做事,也无家人,几月前染病,眼见要死了,管事的把事情报给金老爷,金老爷不想报官生事,一向又嫉妒甄家占了这位置最好的码头,就想出了个主意,命人趁着半夜天黑,把人从甄家码头丢下海里,尸体随潮冲走,不但一干二净,便是鬼魂不散,也和自家无关。
泉州码头聚集了无数来此讨生活的人,官府虽严令不得私下留用无籍之人,但这不过是一纸空令而已,因工钱低廉,船坞码头反而喜欢雇佣这种外来流民。这少年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倒霉,生病死了。
张大哪里肯放,冷笑:“也不怕损了阴德!走!见官去,看你家老爷能说什么!”
俩伙计恐惧,跪在地上不住求饶,说是被逼行事,和自己无关。
嘉芙听到动静,下轿过去察看,张大看见了,急忙跑过来:“小娘子莫来!这里腌臜!”
伙计见甄家小姐也在,知道要是被送官了,金老爷怎样是不知道,反正自己两个是少不了要倒霉的,改向她求饶,涕泪交加。
嘉芙皱眉,瞥了眼地上那人。
“他没死,我刚看到,仿佛动了一下!”
檀香忽嚷道。
张大忙用灯笼照脸,果然,地上那少年的一双眼皮子微微抖了几下,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灯笼光线暗淡,却也照出了双黑白分明的眼,原本想必也是清灵,但大约病的太重,此刻双目犹如蒙了一层昏纱,黯淡无光。
片刻后,那少年的意识似乎有些清醒回来,目光渐渐聚焦,定定地望着披了件斗篷的嘉芙,一动不动。
金家伙计见状,松了口气,忙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将那少年胡乱裹回在破草席里,一边道:“我们这就送他回去。马上走,马上走!”
少年的脸被破草席遮挡了。伙计抬起席筒,急匆匆地走了。
张大知这两人如此抬回少年,不过是在等他死,然后再找地方处置罢了。但这样的事,太过寻常,只怪少年命不济。想到明日一早东家就要出发,事情既被撞破了,料这两人是万万不敢再回头弃尸于自家码头的,也就作罢,回头请嘉芙回轿。
嘉芙转身,走了几步,眼前浮现出那少年方才望向自己时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目光,脚步不禁微微顿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将死之人渴望继续活下去的目光,这其中的绝望和希冀,她感同身受,再清楚不过。
她回头,再次望了眼那几人的背影,迟疑了下,还是道:“张叔,把这孩子留在咱家船坞吧,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病,要是能瞧好最好,死了的话,就把他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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