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夜夜》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沉埃
“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江珺指指对面的软塌。
江珺看着她踢掉拖鞋跳上藕色的贵妃塌,盘起腿坐下来。刚洗完澡,脸上还透着点粉红色的晶莹,深蓝色的带帽衫,紫色的瑜伽裤,渐长的短发黑漆漆地搭在脸和脖颈上,这些色彩像电影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地映入江珺的眼里。
青春女子,如花的韶华,又有谁人不爱。江珺笑,只是这笑里既有冷峻也有自嘲。
“你的表情怎么那么诡异?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江玥问。
江珺没理会她的疑问,转而提出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宋嘉祐有多大年纪?”
“好像是六三年的,嗯,今年四十四吧。”江玥纳闷,怎么问起宋嘉祐的履历来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前年他得了富尔布赖特基金会的资助,到哈佛做访问学者,后来在聚会上就认识了。”江玥想了想,还是组织起最简略的语句回答了江珺。
“他有老婆孩子的吧?”
“离婚了,好像有个儿子,不过应该是跟他前妻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江玥觉得问题的走向越来越奇怪。
“是他叫你回来读他的博士的?”
“他是这么建议过,但我回来是因为我自己想回来。”
江珺从茶几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手上,也不点燃,就那么夹着,像能稳定心绪似的。
他嗤笑:“呵,他比你大了快二十岁,还有过一段婚姻,江玥我告诉你,你们之间信息完全不对称,你的每一点心思他都洞若观火。”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他没有在追求你?”江珺问,继而用了然的口吻补充道,“你别告诉我说没有。”
“我承认他也许是喜欢我。但是……”江玥言语不继。
她又开口,声音很低:“他帮过我许多。”
“所以你就要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你是要做他的缪斯还是怎样?”
“我……”江玥无从辩白,因为在许多人眼里,她与宋嘉祐的关系不清不楚,连学校的同学都知道宋老师对江玥有几分特别。何况这年头师生恋的事迹是屡见不鲜。
“还是你就是喜欢老男人?”话一出口江珺就后悔了。
江玥愣住,她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良久江玥站起身,“今天我们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江珺看着她往房间走,身影随之消失在门后,她连门也关上了。
他用手掌盖住脸,喃喃自语,说的却是“对不起。”可她又听不见,即使听见了,那话也收不回了。江珺不信自己居然亲手扎了她一根卑劣恶毒的刺。那是他吗?还是他心里有魔鬼在作祟?
江玥抱膝坐在床上,双眼怔怔地盯着墙面覆着的壁纸,巴洛克繁复锋锐的花纹,好像她嶙峋对峙的爱恨。
这次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悲凉。她在这个人身上耗尽了所有的感情,却被他这样误会。他以为爱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吗?
别的小孩摔了跟头,受了委屈,是哭着喊着叫爸爸妈妈,而她只会放声叫叔叔。从来都是他,一切都来自他,一切也都归于他。谁也没有办法重来改变那些经久年月刻下的痕迹。
冷静下来后,江玥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宋嘉祐何至于惹来他这样恨铁不成钢的激愤。他知道陆沙,也知道阿懒,但却不曾过问更多。宋嘉祐不过是年纪与他相仿,他便不能忍受?还是他已为她划好了界限,一旦触线,她便得接受惩戒?
江玥听见他敲门,一下,两下,他叫她,“玥玥?”
江玥不理。
他再叫她,他说:“对不起。”
过了片刻他又说:“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受苦。”
江玥没来由地觉得好笑,他可知是谁让她受的苦最多。英文里有一个词叫“bittersweet”,她的这场无望的爱,就是这样且喜且忧,甜蜜又苦涩,是不是每一场伤筋动骨的爱都是这样的滋味?
他还站在在门外,但那句讥诮的诘问也还在她心上回荡。
所以江玥只能这样告诉他:“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不是江玥不肯坦白,而是宋嘉祐是伤上的硬痂,那痂壳下面的伤是她不忍忆及,不愿谈论,也不可再曝露的。
尽管在要讲到阿懒时,江玥已是一语越过。但这个晚上,阿懒还是入梦来了。
阿懒和她在托斯卡纳的一个小乡村,很像他们曾经逗留过的那一个。时近黄昏,他牵着她的手在乡间原野上漫游,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颗橄榄树下,树冠很大很大。他们躺在落叶覆盖的红壤上看天边晚霞。后来阿懒就不肯老实了,脑袋在她身上在钻来钻去,卷曲的棕发蹭到她腋下,蹭到她肚皮,蹭到她腿侧,痒痒的,令她哧哧发笑,麻麻的,让她呓语出声。他不住地亲吻她,吻她鼻尖,嘴唇,锁骨,久久地流连在她的胸乳上。他随着晚风在她身体里缓缓地摆动,那么温柔,那么绵长。他们的喘息声像林间茂叶的长啸,唿……唿……
他们在夕阳下做爱,又在夜半的星空下做爱,在无涯的虚空里,温热的肌肤紧紧相触,直到枝梢上的晨露滴落。
然后,江玥就醒了,她用手拭去眼角簌簌滚下的泪。原来冰凉的不是那露珠。
一场梦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江玥出了房间,看见江珺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她了。江玥绕过他,进了卫生间。站在洗脸池前,手里蓄满冷水拍到脸上,一抔一抔试图消除眼圈的浮肿。饶是这样,江玥知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今早江珺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出来,只得自己沿河跑步。晨跑完从小区门口的永和大王买了早餐回来。所以此时他正殷勤地为她布置,咸豆花,萝卜丝饼,桂花饭团。江珺对她口味的了解从不会出错。
“玥玥,原谅我吧。”江珺看着她,语气诚恳又讨好。
江玥搅碎豆花,一口一口舀着,还是不应他。
“我错了。我应该相信你,你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嗯?原谅我吧。”
江玥没抬头,但是“嗯”了一声。
江珺听见咧嘴笑起来。他从底下变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推到她手边,“本来昨天要给你的,放到现在,你就把它当作是我给你的赔罪礼吧。”
江玥拉开绸带,撕掉玻璃纸,现出一个乌黑的沉香木盒。里面装着一只江诗丹顿的手表,玫瑰金的表圈,表面中央是一个微缩金质面具,非常美丽典雅。那天她在杂志上翻到江诗丹顿出艺术大师系列的广告,当时不过是赞了一句好创意,他就记住了。这款表全球也就出二十五只,想来他第二天就去店里订了,所以才能这么快到得她手。
江玥叹息,犹如她那样地在意他,他也不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第十八章
27
这一天江珺按约定去j大工程学院察看他们港口海岸研究所的实验室。
每个男人对动力和机械或多或少都有些热爱。江珺有心投入造船业,当然还有许多顺理成章的因由。在他从事航运业的十几年时间里与船有过的交道自不待言,造船与他大学所学的专业也不无关系,再加上祁宁有长达六百公里海岸线。
眼下中国的造船业虽然兴盛,但绝大多数是粗制滥造的小船厂,能承接的订单其实非常有限,许多船型,包括三峡上的游轮仍然得靠进口。江珺期望能革新技术与设计,进入这个行业的高端市场。
近一年来他都在为造船厂奔忙。祁宁已经批下四十万平米的地,兴建了大型船坞,前段时间去新加坡与赵氏谈的也是合资造船的事,现在留在康州就是想组建一个技术团队。
江玥收拾书房时,见他把资料图片,专业书籍,各样文件摊了一书桌到处都是,其中一份合同足足有一本词典厚,看得她目瞪口呆,造一艘船居然有这么复杂。
书房已经完全成了江珺的领地,江玥也不敢乱动他桌上的东西,仍旧把自己的书和电脑搬到餐桌上。宋嘉祐在主编译介一套劳特里奇哲学家导读丛书,都是名家撰写的小册子,页数薄但精辟入里。他带的博士生每人都被分配了翻译任务,江玥分到一册梅洛庞蒂。
上星期因为照顾病中的江珺,江玥几乎没动工。积压下来,这个星期的工作量就更加重了。江玥打起精神,先将一段原文录入文档。敲完一段也算是通读过一遍了,接着就是逐字逐句地译,斟酌怎样遣词造句才是准确流畅。译梅洛庞蒂,就不可避免要碰到法文词,她那半吊子法语也算派上了用场。如此精耕细作地忙了大半天,才译了导言的一节。
手机在桌上猛然振动起来时,江玥被吓一跳。她一边揉眼睛一边接起电话。
是徐炎辉。听见江玥应声了,他单刀直入地嚷嚷起“江湖救急。”
江玥的这位师兄平日最爱插科打诨,今天却难得的说话简洁。很快他道明了来由——要江玥帮他校对他的译文。
“老宋明天就要我交这章过去,我刚刚赶工出来,肯定是漏洞百出,你帮我校对一遍,我还要把尾注整理出来。帮个忙好不好?”
江玥无力地一声“噢”拖得长长,自己这
《江乡夜夜》 章节14
厢还忙不过来呢。
“别忘了,你助教的活这段时间都是谁帮你顶着的?投桃报李嘛。”
说到最后徐炎辉给江玥提供了一项选择:“要不你跟老宋说说,宽限我几天?”
“讨打啊,你自己说去。”江玥很清楚宋嘉祐说一不二的性格,最烦人无故拖延。
“我说当然是讨打。你说老宋才听,只要你说,他肯定同意。”徐炎辉边说边笑。
江玥听他笑得古怪,赶紧打断他,“行了,我给你校对就是,发过来吧。”
学院里早有传闻宋嘉祐与新招的女博士很是暧昧,桃色流言总是传得比风还快,江玥对这种调侃不免敏感起来。
江玥无可奈何地结束了通话,登录邮箱收邮件。徐岩辉猜准她会答应,所以早就把译稿发来了。江玥下载了附件,却打不开,文件后缀名是docx,很显然徐岩辉用的是office 2007,她试着改了后缀名,结果是满屏的乱码。
江玥正要打电话过去让他重发,突然想起江珺的笔记本电脑里装的就是2007版。
去到书房,从层层叠叠的纸张下扒出他的电脑,开了机,用u盘拷来徐炎辉的译稿,存到可用空间最大的e盘。
江玥进入e盘,看见整个磁盘除了刚刚拷进去的“斯宾诺莎第三章”,就是只有一个文件夹,用着一个特别的名字——“岁月的童话。”
江玥奇怪,这不是宫崎骏的那部电影吗?难道江珺还爱看动画片?
从小到大,江玥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上不知枉费了多少精力,比如追美剧lost,眼见越拍越鸡肋,剧情越编越神怪,可越是神怪离奇,她就越想知道葫芦里还能卖什么药。江玥也不止一次地唾弃过万恶的好奇心,可生活的乐趣已是这样少,哪能再去棒杀。
所以,江玥自然是打开了这个“岁月的童话”。
“童话”里又有许多个子文件夹,一个一个编着号,江玥随意地选了一个14。
然后她看到的是她自己。
第一张照片是她带着草帽坐在溪边,第二张已是卷起裤管,脚伸入水中,第三张是她举起一枚被流水磨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第四章是她露着牙齿笑得眼睛都弯了,第五章只有水中两只重叠的脚,她踩在他的脚背上。江玥看一眼就想起来了,这是她十四岁那年暑假,江珺带她去天目山消夏,在山上住了好几天。她记得他给她抓了许多萤火虫,还有很少见的一只蓝蜻蜓。
在14里,还有许多的她,有一张光线拍得很暗,那是机场的候机室,她枕在他腿上睡着了。这张照片是她从未见过的。
江玥难以置信,转去打开第一个文件夹“7”。
还是她,很小的人,坐在钢琴前,身体微微前倾,背挺得笔直,手指自然地垂落在琴键上,这是她在家里练习老师教的姿势。还有一张,她歪在一个大雪人边上。江玥记得那天是星期六,她第一次见到下雪,他帮她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她跑进屋拿了他的一根雪茄充做雪人的鼻子,记得当时江珺还笑着说,插上去挺像鼻子的。那时她根本不知道这种雪茄有多难得。
江玥逐个文件夹打开看,原来每个数字都对应着那一年的她。小学、初中、高中的毕业照,学生证,借书证。甚至还有她用钢笔蘸了彩色墨水画的新年贺卡。画得极其糟糕,一个铃铛画得像梨子。很多年后她的绘画技能依旧没有进步,因为最后一张圣诞卡片里的麋鹿看起来更像是毛驴,那是她十五岁时画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把它们都扫描了出来,并且一一归档。
江玥还找到一个音频文件,点击了播放,她认出来那正是自己弹的。因为没有人会把愁肠百结的《冬之旅》弹得那么欢快。但她根本不知道有这段录音的存在。它在“17”里面,就是说那是在她十七岁时录下的。江玥隐约记得某个冬夜他们蜗居在家,他一边转动着杯子喝葡萄酒一边看着她的手指在键上叮咚起舞,那次她选的就是舒伯特的《冬之旅》。
“18”之后几乎没什么内容。
直到“22”又出现了许多她的背影。她手里提着鱼篓和折叠木椅往院子外面走,风卷起没有编进辫子的碎发。那是她二十二岁出国前的寒假。她回了祁宁,住的别墅附近有个青山湖,她常常在午后陪俞新蕊的父亲去钓鱼。江玥看出来,这样的背影只有他站在二楼的窗台那里才能拍到。他拍了许多张,如果连在一起看,都能看出她脚步行走的节奏。
江玥惊讶地捂住嘴,这些都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她不知道江珺在她背后,在她睡着了之后,在没让她发觉的情形下,曾注视过她,聆听过她,并将这些注视和聆听都留了下来。
江玥也为此感到惊悸悚然,但在惊悸之余又有点心酸,也许还有点忿恨。他为什么只肯在背后凝视她?他为什么不转过来面对她?那样她也就不用凭空猜测他的心意。
江玥继续往下翻,“23”是她在美国的第一年,她拍了许多照片发到他邮箱里。学校,宿舍,常去吃饭的餐厅,每日上课经过的路,一起上课的同学和老师,万圣节派对上她戴着面具,除夕夜和一群中国留学生看电视吃批萨。也许是隔得远了,所以她可以像从前那些离家远行的游子写家书回去一样,她发照片给他,偶尔附上简短的几句话,告诉他自己适应得很好,生活很热闹。
其实最初的一个学期她过得特别寂寥。
最后一个文件夹是24。里面只有有一张明信片和一张照片。是一张很简单的风景明信片,那时她坐在著名的罗科咖啡馆眼望着少女喷泉,想了很久,只写下一句,“我果然重游罗马了,你呢?”
阿懒探过头来想看她些什么,她却拿手盖住,好像小学生盖住自己的试卷答案不让同桌偷看。离开咖啡座后,她找了最近的一个邮筒把它投了进去。
最后的那张照片,就是她和阿懒站在梵蒂冈广场上。那年他们都是二十四岁,是可以在五月就挥霍掉整个夏天的年纪。两人穿着一式的白t恤、米色短裤,她还戴着墨镜,阿懒手揽着她的肩,她顺势倚着他半边的身体。看不清她的眼神,但看得出她是笑着的。阿懒也笑,露出白亮的牙齿。广场上的鸽群时时被经过的行人飞掠而起,隔一会儿又悠闲地停下走动。他们俩就立身其间,好似两只快乐的大白鸽。
江玥是考虑了很久,才把这照片发到江珺邮箱的。她告诉自己,如果她势必寻不到归宿,那么就找一个同行者结伴浪游吧。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个同行者只陪伴了她小小一段就离去了。
第十九章
28
江玥关了文件夹窗口,闭上眼,江珺也好阿懒也好,都牵动她太多的情绪了。
房间的隔音做得太好,正午时分周遭仍是一片静寂,只听见墙上的钟,咔嚓咔嚓地走动,电脑风扇偶尔有点轻响,江玥在心里默念,好了,好了,该干活了。
打开徐岩辉的译稿文档,江玥专心校对起来,把漏译的,错译的,各种表达的细微处都纠正补上,并在后面用蓝色字体注明她改动的理由。江玥自江珺处学来的做事风格,凡事讲究有理有据,但即便真理在握,也是措辞温和,不伤人面子。
这样一通改下来,钟面时针已经指向四点,江玥错过中饭,却也不觉得饿。乘着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踱去厨房煮了一杯清咖啡,再用机器烤了两片面包,端到餐桌电脑前,一边吃着一边对译稿做最后的确认。确认完毕,江玥给徐炎辉写了封邮件,发去校正稿。
“唉,终于完了”,江玥叹着气站在碗池边清洗咖啡杯和餐碟。按部就班地做完一切,连手上的水滴都揩净了,江玥回到桌前,忍不住还是打开了那个“岁月的童话”,打开了那个编号24的文件夹。
之前所有的挣扎和自我暗示都成了徒劳。
江玥没有留下任何和阿懒相关的东西,当初一闪念间删除了电脑里所有的照片,后来回国,也没带回什么东西,都处理掉了,烟消云散不留痕迹。所以现在一眼,只需再看一眼,阿懒的一切就在她脑里清晰浮现。
江玥与他结识于春天。
那时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江玥基本上是每天清晨三点多睡下,别人的睡眠需要黑暗遮光,而她只有在熹微的晨光里闭上眼睛方觉安全。如果是没课的上午,江玥就睡到十点。起来梳洗穿着好,提着电脑背着书去附近一家名叫epicur(伊壁鸠鲁)的咖啡馆。十点半的光景,刚好叫一份食物,算是
unch(早中饭)。
江玥仍是多年孤僻的性子不改,一人独来独往。但她喜欢隐藏在人群中暗暗地观察别人,像草木盆景一样安静地处着,汲取咖啡馆里温热的人气。
一条街上那么多家咖啡馆,甚至星巴克离住处更近,江玥还是喜欢来伊壁鸠鲁。因为这家店不像别家的幽暗,光线总是特别明亮,适合看书写论文。空间很大,人也不多,不像星巴克还要排队,来这里的人多数也是学生,都是专心的各干各事,即使有聊天的也是轻声说话,不干扰人。而且每月交上15块钱,就可以享受店里的网络。唯一的缺点是店里的插座太少,只有四个,如若要用,就得加入抢插座行列。
江玥通常自觉不去觊觎稀缺的插座资源,耗到笔记本电池撑不下去了,就盖上电脑看书去。
可是那天刚好读书笔记做到了一半,电脑嘟嘟地叫起来告知她电池将尽。江玥懊恼地从包里找出电源线,开始四处逡巡找插座。
这时,长椅上邻座的男生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说,“你可以插在我的接线板上。”
原来他自带了插座。
而这个人就是阿懒。
江玥笑着谢了他,依旧埋头敲完笔记。
待她合上书时,他又拍了拍她手臂,问道:“你是中国人?”他指指江玥桌上的《盐铁论》、《越绝书》还有一册阿城的《威尼斯日记》。
江玥点头答是。
他兴奋地说“太好了。”他介绍自己是哲学系的研究生,这学期选了一门中国哲学的课,因为做的是知识论,所以现在正头痛地与“知识智”一类的词奋战。
江玥弄明白了他的请求,拿过他手上那篇嵇康《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帮他把涉及知、识、智的句子都找出来,连带向他解释它们的意思,遇到江玥自己也不能肯定的,两个人就讨论一下。
终于解决完阿懒所有的问题。江玥靠在椅背上,问阿懒,“老板也是你们哲学系的?
阿懒不解,“不清楚呢,怎么这么问?”
“因为店名叫伊壁鸠鲁呀。”
阿懒歪头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因为伊壁鸠鲁说过‘胃的快乐是一切善的起始和根源,智慧与文雅也与之相关’。所以为了感谢你,让我来请你吃这家的招牌甜点怎么样?”
阿懒叫来提拉米苏和espres,“这个咖啡搭它最好。”他向江玥讲述怎样的提拉米苏才算地道,讲的头头是道。
江玥觉得惊奇,问他,“你对美食有研究?”
阿懒摇头,“我奶奶是意大利人,就是来自提拉米苏的起源地锡耶纳。”
江玥这才知道阿懒的血统有多复杂,复杂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侧头向江玥眨眨眼睛,“我外婆是中国人。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的中文这么糟糕。”
江玥和阿懒这就算认识了。
那时江玥对阿懒还了解不多,但她知道阿懒是真正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他念的尽是无用的学科。好家庭出身才能这样不讲究实用性地读了古典学、艺术史,又转来读哲学,无需去顾及生计,只讲究趣味。也因此阿懒是真正的有趣又性情洒脱。
面对阿懒,江玥有时会感慨,谁说人生而平等,出身决定了一个人太多的东西,资质、气质与性情都在一开始就定下了。就像她,她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是永远也剔除不了的。
在认识之后,江玥便常常在哈佛园里遇见阿懒,最初她还以为他是故意装作与她邂逅。不过真相很快揭晓,阿懒根本就住在她楼上,不遇见才奇怪,只是从前她走路只顾低头默想。
招呼打得多了,渐渐地到了咖啡馆他们也会坐到一起。阿懒常约她去听音乐会,波士顿的演出很多,而正好他们都喜欢巴洛克乐团,买了套票听一个音乐季,几乎场场不落。江玥最喜欢的还是和他逛美术馆,因为与钻研过艺术史的人一起看展览,能听到太多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