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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某人
媛华如弓一样趴伏马背上,因垂首的关系,一张脸倒逼得紫红,她就这样斜斜地看眼前世界,视线里的杀戮,一点一点远去了,每个人最后的身影都无比清晰地刻在了瞳子里,她费力转过脸来,看归菀长睫覆眼,整个人安详地睡着,凄凄想道:
睡着了也好,菀妹妹,这样你就看不见了。
甫一入帐,晏九云先把她抱了下来,松绑时,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由微醺,装作无意地替她顺了顺头发,终于如愿似的,可撑不住脸上一红,到底尴尬,又闪电似缩回了手。
不想媛华刚得自由,忽“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眼皮子底下,扯着他一片铠甲哭道:
“我求你,放我们走,小晏将军,你放了我们好不好?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用?你也看见了,寿春城破了,我的父辈们都已经死了,他们全被你小叔叔……”
她第一回哭得伤心欲绝,把脸贴在他铠甲上,似有无限依恋,又似无限软弱,晏九云犹被雷击一般,被她拽扯得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颗少年的心将将狂跳,再想方才所见,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真的佩服陆将军!也佩服那些勇士!”
媛华一怔,猛地抬头,似想到什么,泪眼朦胧我见犹怜般问他:“你喜欢我么?”
晏九云张了张嘴,一时错愕,到底面皮薄,支支吾吾转过脸去,“我把小哑巴先解下来。”
媛华却不罢休,扯着不让走:“你喜欢我对不对?那你可知道,晏清源要把我当营妓?你要看着……”她几要吐了,却依然勇敢继续说道,“你要看着我被无数个男人糟、蹋么?”
这一句方真犹如利刃,登时插得晏九云胸口一滞,几是惊恐回头:“不会的,我小叔叔他……”说着自己也没了底气,晏清源是说一不二的主,无人不知,倘他真说过这话……
晏九云想的两脚发软,慢慢的,他觉得脑子眼前少女有如浸在水中的画,一点点晕开了,扭曲了,再也看不清楚。
从少年眼中窥得一线松动,媛华见机而上,哭得越发可怜:“菀妹妹养伤时,他欲强我,我借口身上来了癸水才躲过一劫,却又见我性子也倔,不肯从他,他便发话,要让我做营妓,看到时我还倔不倔……”
说着嘤嘤捂住了脸,却留细缝,暗察着晏九云神色,媛华佩服自己如今张口便能扯谎的本事,眼泪直淌,哀婉陈词,哭诉得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
晏九云虽还不懂她那借口是什么,面上明显一白,他自然信晏清源能说得出那些话,少女不住的哭泣声,倒像是呼啸澎湃的海潮冲在他身上,打得人头晕。
“可是,可是小叔叔已经有小哑巴了啊……”晏九云喃喃自语,心口不禁作痛,再看向媛华,目中有了压不下的激动之色,媛华心一横,就势扑到他怀中,察觉他身子一僵,搂得更紧,急促哀求道:
“放我们走,趁现在他忙着杀人!”
晏九云略略喘息着,他仍在发怔,忽猛地推开她:“不行,没有大将军的命令,我不能……”





乱臣 19.水龙吟(19)
话还没完,媛华眼疾手快,“噌”地拔了他腰间宝剑,惊得晏九云低呼一声,忙伸臂去夺。
“你不要怕,这剑,是用来了断我和归菀的!你不要过来!”媛华反手便把剑身架在了脖颈间,手底微用了几分力,一线红痕便顺着剑身流淌了下来。
“你……别呀!别……哎,你!”晏九云惊骇不已,急得无法,口吃了一样,登时不敢再向前一步,“我放你们走,你把剑放下来!”
媛华直摇头:“我不信,你去备车,先将菀妹和那口箱子给我放好了!”
晏九云见她双眼红得骇人,一头秀发早乱得不成样子,可眼神里,却不见一丝犹疑,生怕她脾性上来,真的就血溅大帐了,一面应下,一面小心往后退着碎步:
“顾姑娘,你可别做傻事,只要你不做傻事,我……”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力气,才信誓道,“我放你们走便是,我说话算数!”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媛华冷静,看她没有进一步动作,留一句“等我”折身就飞奔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按媛华吩咐将马车备好,又把箱子和归菀弄了进去,愣了一愣,总觉少点什么,回过神,忙把她们那个以往放细软的包裹和几块胡饼一并给塞进车厢。
这下似乎准备齐全了,可是,那个倔强的少女就此要走了呀!晏九云忽觉委屈极了,眨巴眨巴眼,眼睛都要酸了。
马儿“突突”喷了几声鼻息,媛华听得一抖,他真的答应了?似不能相信,这个噩梦她们做的太久太久,人就是可笑,好不易明明醒了,沉甸甸的感觉却还在,利剑高悬于顶的感觉也还在。
“你,”晏九云进来见她直抖,忍不住关心道,“怎么驾车呢?你们两个姑娘家要往哪里逃?顾姑娘,你们要去哪儿?”
他有些茫然。
又有些无措。
媛华仍不松剑,直到扯住缰绳,才对晏九云微微一笑:“小晏将军,不劳你操心了,至于你的剑,也别要了。”
她本是要留着防身或是自刎,更是怕他这个关头还要反悔,此刻,但她知道她应将最后一出戏演得完满,温柔看向他,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就当是个念想,小将军,大恩不言谢,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怔了片刻,晏九云似才懂她话中深意,呆呆望着她:“顾姑娘,那你会记得我吗?”
说完话哽在了喉间,少年满含期许又略带羞赧的的目光,悉数落入眼中,媛华用力点了点头:
“会的!”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一声轻叱,按着记忆里乘车的经验,按着偷看的晏九云帐中舆图,要永远地去了,夜风呼呼地直灌进她的鼻口和胸膛,却没有半点寒意!
西天已有星辰闪烁,像盏盏明灯,照亮了她们前途的路。马车颠簸飞驰而过,夜色虽然无边,但天总会亮的,黎明总会来的!媛华仍不无快意地想道: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们终重获生天!
寿春城下,陆士衡同三十六名将领,全部斩首完毕时,魏平安排了兵丁,一众人开始来来回回跑趟打扫战场,晏清源终动了动身子,起身将马鞭往那罗延怀中掷去:
“传命下去,进城,将士们自行抢掠三日,除了陆士衡的府邸。”说着轻轻一笑,“粮虽没了,女人想必还是有的。”
那罗延听得眉开眼笑,正要开溜,晏清源却喊住他:“再看看陆归菀醒了没,告诉她,我带她回家看看。”
脑中想的正是归菀闺阁布置,馨香绣榻,雅致书案,甚至屏风也可倚靠,哪哪都当别有一番滋味,这些日子,未免太寥寥草草了。一场围歼战,也拖得他厌倦无赖。
就在晏清源尚未行至帐前时,那罗延却慌里慌张奔来,几撞上身,期期艾艾乱比划了一通:
“大将军,陆归菀,她,她和顾媛华带着那口破箱子跑了!”
晏清源猛地收了脚,脸色铁青:“晏九云呢?”
见晏清源面上阴沉得可怕,那罗延只得硬着头皮:“小晏将军,他正在大将军的帐子里跪着呢……”
帐帘大开,晏清源一脚踏进来,对准那挺直的脊背就是一脚:“你放的人?”
晏九云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复又跪直,晏清源已绕到眼前,面上倒没多少怒气,冷冷清清看着他:
“谁许你私自放的人?好大的胆子。”
那罗延灰溜溜跟着进来,不敢劝晏清源,立在一侧看着晏九云死活还不知错的模样,只能干着急。
他不说话,晏清源便也不再开口,撩了明甲,往案前一坐,两眼便定在晏九云身上。那罗延知他不松口,晏清源绝对不会再问什么,实在没忍住,急急提醒了一声:“小晏!”
晏清源冷冷瞥那罗延一眼,意在警告,那罗延心头一跳,不敢再出声,心下却后悔早该杀了那个顾媛华的,小晏见她,总是不知如何卖弄不知如何讨好的挫样子,如今终于出事了!
“大将军都有了陆姑娘,”晏九云突然发声,一脸不平,“为何还想着要霸占顾姑娘?”
那罗延听得色变,暗暗叫苦不迭,本以为晏清源定要大怒,却听他只是“哦”了一声,波澜不惊反问道:
“我睡谁要跟你说么?我就是睡了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晏九云一时又羞又恼,脸绷得死紧:“你不能!因为我想娶她做妻子!”
“喜欢她啊?”晏清源又淡淡拖了腔,“这么些天,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有上女人的胆,跟我倒敢放肆!”他这才陡然变作严厉,眸光如剑。
晏九云顿时支吾起来,却很快把背挺得更直:“我想等洞房花烛夜,她是要做我妻子的,我绝不会欺负她!”
“孩子话,”晏清源冷笑一声,“她日后不过一亡国奴而已,有什么资格做你妻子?等回了邺城,我自会给你安排一门于你于晏氏皆有利的婚事……”
“可大将军不也喜欢陆姑娘吗?要不然怎么老想着带她回邺城?”晏九云忍不住去抢白,却觉晏清源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果不其然,晏清源哼哼笑了两声:
“她是战利品,自然要带回去,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姿色宜人,我享用一时罢了。”
说着懒得同他纠缠,只敛容问道:“我问你,她们往什么方向逃了?”
晏九云这回动了脑子,眼珠一转,索性答道:“往西边去了。”晏清源看他半晌,忽冷冷丢出一句:
“那罗延,把他给我拖出去,打五十军棍!”
“世子爷!”那罗延忙扑过来跪倒,“世子爷这可不能啊,大相国临行前交待过,小晏将军不能有闪失,跟着见见世面就好,世子爷要是将他打出好歹,怎么跟大相国交待?您伯父如今就剩他这一房人了啊!”
“你倒乖觉,把大相国搬出来,这样为了女人就能意气用事的废物,晏家能指望他光耀门楣?!”晏清源有心刺他,晏九云果变了脸色,一时变作羞愧,一时又变作焦躁,晏清源瞥他一眼:
“我再问你一遍,她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乱臣 20.行路难(1)
晏九云耷拉了脑袋,只觉丧气:“东南,”说着忽又抬起脸来,“属下不服,大将军说我为了女人意气用事,这会既然都破了寿春城,还找人家姐妹作甚?”
那罗延恨不能封了那张嘴,龇牙咧嘴朝他频递眼色,晏九云佯装不察,一脸认真,专心等晏清源看要如何回答。
“你懂什么?那口箱子,才是我志在必得的宝贝,”晏清源没想到他反将一军,理直气壮,丝毫不觉有错,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起来,“东西我要,人也要,你这个蠢货,我看倒是可以不要了。”
说着沉吟片刻,扬手示意还要争辩的晏九云闭嘴,瞥了一眼舆图,慢慢走上前来,看了片刻,忽扭头吩咐那罗延:
“她们是要去庐州,再改水路,夜路难走,两个小姑娘跑不远的,你带些人手立马去追。”
“大将军,放了她们罢……”晏九云还在固执,晏清源勉强按捺了下脾气,若换成他人,他早一鞭子抽得人再开不了口,此刻,转脸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晏九云痛得一抽,像是不能相信:
自小到大,即便虽在仓卒,小叔叔罕有疾声厉色的时候,这一回,他是实实在在挨了打呀,且不说面子上过不过得去,晏九云打心眼里难过,昂着头,直愣愣看着晏清源,一张俊脸也肿了,眼睛里也浮起了泪花子。
那罗延显然也愣住了,被这一巴掌震的,张了张嘴,却见晏九云一扭身,掀帘跑了出去。
“大将军,属下去追……”那罗延旋了身子,晏清源置之不理,只道:“去办你的事,他是欠收拾了。”
见两人闹僵,那罗延难免怨恨起媛华,心思活泛起来,两眼一转,试探问道:“这夜路不平坦,人要是死了呢?”
晏清源眼睛明亮似星,一掀眉头笑了:“自己摔死的就罢了,听懂了么?”
他略略咬重了“自己”两字,那罗延讪讪笑应道:
“是,属下明白。”
“人要是真死了,”晏清源又补上一句,神情有一瞬的古怪,谁也不知道他在思想着什么,就这么顿了片刻,才续上,“尽量把东西找回来,佳人难再得,典籍更是。”
鬼佳人哩!鬼典籍哩!那罗延心底暗骂了两句,只道世子爷真被那群汉人高官带偏了,大相国汉字都不大会写,照样大权在握,掌着晋阳军队,邺城的皇帝根本不算什么,读甚典籍呐!陆士衡有典籍,这会身子都该硬啦!
等那罗延走出帐子,下意识去寻晏九云,走了几步,见有一团黑影蹲在岩石上,身形嵌得一动不动,那罗延摇摇头,快步走到他跟前,搡了一把:
“打起精神来,这点子小事,别跟大将军怄气,别说是大将军,就是我,见你私自放人,也来气!”
晏九云不做声,显然无意应话,那罗延咬了咬牙,一跺脚:“若是因为女人跟大将军过不去,小晏,我可也瞧不上你啦!天下女人那么多,等回了邺城,你看上哪个,只要开口,大将军岂有不应你的道理?”
“你不懂。”晏九云回头看他,那罗延怔了一下,随即不屑笑了:“我不懂什么?我好歹经过女人,你呢?”
“你不是要去捉人吗?跟我废话什么?”晏九云脾气顶上来,依旧转过身去,如方才一般,又不动了。
直把那罗延噎得余话都咽了,拔腿就走,行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别不听劝,咱们一块长大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罗延和声音一道远去了,小晏吸了吸鼻涕,好像受了风寒一般。
夜风习习,吹得长草窣窣作响。
秋天的夜,星子真亮,风也是真的冷,媛华估摸着行了三五里路,登时没了路,果断掉头一转,摸出一条新的道路往东北山阳方向去了。
北魏昔年曾于山阳大败,如今南下,有意避开,但山阳守将同陆士衡之间旧怨,媛华偶听父亲提过,此刻,倒也不愿投奔,只想顺邗沟过江。
希望能瞒得住晏清源罢!媛华一想到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毒蛇吐信一样,身上止不住打了两个冷子。
走了一个多时辰,因是夜半赶车,媛华又不识得路,全靠一股劲头死撑,浑身绷得铁紧,几次险些翻车,都骇得她忍不住迸出了眼泪,然而是哭是没有用的,于是,同样弱质纤纤的少女,在泪水中一次次攥紧了缰绳。
一阵剧烈颠簸,归菀睫毛一颤,猛地睁开了眼,却是黑漆漆的四壁,耳畔唯有车轴不停转动之声,脖颈处仍隐隐作痛,她勉力撑起身子,伸手拽住了车帘。
借着隐约星光,她看出了媛华的身影,是姊姊啊!归菀如在梦中,唇畔不禁绽开一缕浅笑,朝那背影迟疑喊道:
“姊姊,是你么?”
一声长长马嘶,媛华勒住了缰绳,一颗心就跳到了喉间,回头一把抱住了归菀!
熟悉温暖的气息猛的袭来,归菀眼中一酸,热泪滚滚而下:
“姊姊,我是在做梦么?我们是在哪里?”
媛华笑中带泪亲昵地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不是!我们逃出来了!菀妹妹,姊姊带你逃出来了!东西也都在!你先好好坐着,等晚些时候,我再和你细说!”
媛华松开她,捏了捏归菀小手,等她坐好,不顾手心犹如当日出城时那般被摩擦的火辣辣烧着,忍下阵阵生痛,仍驾车朝前疾奔去了。
东方晨曦初现,时逢淮河两岸秋意渐深,沿途尽是寒风萧萧,衰草连天,加之不见人烟,陇野荒芜,更添丧乱之感。田间氤氲的雾气,湿湿冷冷拍在脸上,媛华撩了撩被打湿的额前碎发,扭头打帘低唤了句:
“菀妹妹,你醒着吗?”
归菀早摸到她们柔软的小包裹,紧紧搂了一路,此刻忙探出头来,迎上媛华目光,见她头发凌乱如草,颊上也被秋风吹出两团红晕,不知因冷因惧,身子还在莫名微微抽搐着,整个人看起来可笑极了。归菀一点也笑不出,只愣愣看着她,眼珠一动,泪再也止不住了。
“菀妹妹,不哭了,我们不哭了……”媛华虽这样说着,想她二人这些天来遭遇,再思及寿春城,整个人心肠登时被扯得稀碎,拥过归菀,却不忘四下里看了一遭,泪眼婆娑的,方拍着她的肩头:
“都过去了,菀妹妹,我苦求晏九云,他心软,到底放了人,咱们这是往邗沟去,我也不知对不对,大略应是不差的,等渡了江,咱们再设法往温州,到了温州见了程大人就能把东西交给他护着了,咱们……”
说到这,本盘算清楚的思路,陡得断出一大片空白了,东西有了着落,那么她们呢?至亲都不在了,寿春城也没了,她们到底何去何从?
来路已断,去路不明,媛华到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女,一时也迷惘得想要抱头痛哭。
归菀听到此,似想到什么,从她怀间挣脱开来,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媛华:
“姊姊,寿春城我爹爹和老师他们,是不是……”
媛华面上煞得一白,别过脸去,肩头抖得厉害,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犹似呓语:
“菀妹妹,寿春城完了,我爹爹和娘亲都殉城了,陆将军和其他副将被晏清源诱降不成,一个个,”她忽捂住了脸,终失声嚎啕出来,哭得极恸,“晏清源把他们都杀了!”
一听到晏清源三个字,归菀整个人立时变了,面色苍白得骇人,乌黑的眼珠子,竟成了整张脸唯一的色彩,嵌在那儿,独独像在叩问命运。
出乎媛华意料的是,归菀没有哭,她只是木木地看着前方,瞳子深处空洞洞的,里面什么也没剩,死寂得犹如洪荒最初--
整个人被晨风拥住,便成了一根再细不过的丝线悬在空中般无力,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断掉。
媛华看得突然心慌,哭着撼了她两下:
“菀妹妹,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菀妹妹,你哭啊,姊姊求你了,难过就哭出来……”




乱臣 21.行路难(2)
归菀目中空得可怕,“哇”地一声忽吐了出来,连日来,她饮食少得可怜,加之一夜颠簸,此刻又经了这样的消息,直要把肺腑翻过悉数吐出来,才能了尽似的。
媛华吓得连忙上来轻抚上后背,手底是凸出的细细脊骨,媛华又是一阵忍不住,哭道:
“菀妹妹,姊姊对不住你,没能保护好你!”说着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间,望着澹淡一线天色,泪水渐渐糊住了视线。
日头升起来了,雾霭散尽,红灿灿的光打在身上,渡了一层暖意。
归菀忽轻轻启口:“姊姊,我们赶路罢。”
媛华听她出声,呆了一瞬,忙极快应了,把包裹放好无意碰到异物,定睛看了,却是几块胡饼,饿的劲这才倏地泛上来,心中一动,还未递出去,归菀却别过脸,低声道:
“我不吃。”
“菀妹妹,不吃东西,我们没力气赶路的。”媛华试图劝她,归菀慢慢摇了摇头,死死抿着唇:“姊姊,我再也不要同他们有任何瓜葛,我情愿饿死。”
听她声音轻轻柔柔,却又坚定非常,媛华狠了狠心,扬手将胡饼猛地掷了出去,朗声道:
“好!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了!咱们清清白白做人,一切都过去了!”
两人不知行了多久,走的是人困马乏,可是马尚能啃些枯草,人却是不能的。
好在很快见了一片庄稼地,新出的麦苗已有寸尺深,再往不远处看,嗬,好一处枣林!红彤彤的长枣打灯笼似的挂了满园子!
媛华眼中不由一喜,这是有了人家呀!
有人家就有希望!
不多时,走的近了,媛华停下马车,四处一顾,却不见人影,仰头望了望那一树的枣子,心里直打鼓,跳下来往前探了几步路,又等片刻,想这般扭捏也不是办法,索性高声喊起来:
“可有人家在此?清扰了!”
连唤了两声,未见人影,却听得一阵犬吠,凶得很,吓得媛华提裙撒开脚丫子蹿回了车里,一脸苍白地对归菀勉强笑道:
“我怕狗……”
归菀轻轻将她手执在掌间,拍了拍:“姊姊,你听,吠声未近,想必是栓着的,我同你一起去。”
这一回,媛华不再拒绝,同归菀两人再次小心出了马车,甫一站定,见一苍然老者牵着个女童已笑着迎上来,两人四目一对,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媛华忙上前寒暄:
“老伯,”说着肚子忽咕噜直响,顿时飞红了脸,“我们想,想讨口饭吃,不知老伯方不方便……”一语说完,脸上更烫了。
毕竟这样的话,她俩人自小到大,从来没说过。
老人见她俩模样皆显狼狈,一个十六七岁年纪,另一个要小些,虽挽着双髻,头发却乱了不少,身上衣裳半新不旧的,但如何看也不像是小户庄稼人,遂呵呵笑问:“两位小娘子可是荡失了路?”媛华一听正是附近口音,眼眶没由来一热,已是哽道:
“不瞒老伯,我们是从寿春城逃难来的,寿春城叫魏人破了,我家里亲人都……如今姐妹二人好不易逃出来,身在何处尚不清楚,劳烦老伯指点一二,我姐妹感激不尽!”
垂老家翁闻言须发抖了两下,忽恨声骂了句“狗贼!”,忙将二人往里头请了。一面告诉她们这已是山阳地界,一面又安抚一阵,命小女童端来两碗白粥,似不大过意的去:
“过了午饭时候,锅里就剩白粥,你姊妹先喝着,我去给热几个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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