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孙北吉轻声道,“衡原君判断,一旦城外有军队攻城,那么内城就会开始有人向水源投毒,并四处纵火。”
“所以接下来,是全城禁足,严防死守……直到皇上回来。”孙北吉望向张守中,“秦州和楚州的驻军呢,联系过了吗”
张守中点了点头。
“我今早已发信给秦州和楚州的兵营,”张守中答道,“他们会先调五千精兵南下,之后我们每日一封信函报平安。倘若哪天这平安信断了,二十万大军不出三日就能赶来支援。”
孙北吉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
次日一早,各条街巷上都多出一人手拿铜锣,反反复复地告知众人禁足的详情。
柏灵和艾松青一早也带着念念去到了临街的走廊上,专程去听那敲锣者说了什么,他们站得高,离得远,两人蹲下来,抓着木栏听了好几遍,也只能听见一些只言片语。
艾松青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他说的那个逆贼宋伯宗,是建熙年间的那个谋反的首辅大臣吗”
“嗯。”柏灵点头。
“那人不是建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就被灭了满门吗怎么还能集结什么乌合之众闹事”艾松青问道,“我记得那年,楚州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讲这一段,足足讲了一个多月……”
“不是宋家闹事。”柏灵低声回答,眼见那敲锣者又讲到了先前她没有听清的地方,柏灵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艾松青,“他是说当年宋家养的门客心怀不忿,假借沁园太子之名意图谋反。”
“沁园太子……”艾松青目露茫然之色,“这是个什么太子”
“啊……无关紧要,就是一些皇家秘辛。”柏灵轻声道,“我大概听明白了,总之就是这段时间有人想里应外合破平京的城防,所以为了安全,家家户户不得出门,水食由衙门从各家商户调配,倘若有人在这段时间胡乱走动,就直接抓去城南的营地里关起来。”
艾松青的表情顿了一下,“这么严重……”
“是啊。”柏灵稍稍颦眉,“……他们昨天还说全城戒严三日,今天只提戒严,不提期限了。”
“……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柏灵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这里是平京啊。”
平京的北面和西北面是秦州和楚州的兵营,两地的常驻军至少三十万起步,即便去年调了一部分军队北上驰援,余留的兵力依然不容小觑。
“哪里有人能打得到平京来”柏灵有些不确定地喃喃。
恍惚间,柏灵忽然觉得这番对话有些熟悉,似乎几年前自己也和十四谈过这个问题。
只是时光流逝,如今她的位置已经倒转了过来。
……
这天下午,郑密派人将二十二个年轻的女孩子们送到了兰字号。由于年纪最小的几个孩子都已经被挑走,余下的这些姑娘们最小的九岁,大的已经十一二岁,有个子窜得快的,看起来只比柏灵矮那么一点儿。
见到马车又重新带着她们回到了百花涯,许多人还没有下马车便开始痛哭起来。直到柏灵将她们接到一处干净通风的房间,告诉她们只需在这里待上三个月且期间绝不会再有接客的事情发生,哭声才渐渐熄止。
柏灵专程请来了梨园的师傅帮忙,除却两个五音不全和声音尖涩的孩子,剩下的二十个直接跟着梨园的师傅学习气息的吐纳,而那两个不能唱歌的姑娘则帮忙负担起这二十人的后勤。
也同样在这一日,因为教坊司那头的刺青凭证迟迟没有后文,袁振直接就这件事给了批复,给柏灵大开方便之门。
于是入夜,柏灵带着六十七个无家可归的棚居者来到教坊司的地下冶炼厂。
今天这里已经不像上次她来时那么热闹,捶打铁器的工匠们今日都不在,空空落落的地下室里没有半点人气。
刺青的师傅们等在道路尽头的隔间里。
女人们依旧垂泪,每当看见这样伤心的脸,刺青的师傅们便会低声告知,如果不愿意,随时可以走,兰字号并不勉强。
但垂泪的人只是摇头,她们之中并没有人离开。
每个人都默默挽起自己的衣袖,然后别过脸去。
柏灵表情平静地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
刺青的师傅们在这些棚居女人的右臂内侧文下了兰花,这张图还是柏灵从兰芷君收藏的那些图册里特意挑选的。
墨兰舒展的长叶带着几分从容和优雅——在文人墨客的笔下,这种娇弱而美丽的花卉多半象征着某种内心的淡泊高洁。
然而现在,这些被刺在血肉上的兰花更像是一种和恶魔的交易。
从此刻开始,她们不再寻求那些熟悉的、世俗的庇护,转而投向一个不确定的深渊。
从今天开始,她们是兰字号的长工了。
新的选择带来新的忧虑,但或许也有新的盼望……柏灵站在通向道路出口的地方,给每个离开的人发一条特制的毛巾。她们有些犹豫和疑惑,但还是一一接过并向柏灵道谢。
每条毛巾的右下角都绣着一行小字
带好毛巾,不要惊慌。
。
第二百零五章 星火号角
入夜,艾松青也拿着同样款式的毛巾,她摸着下面的那一行小字轻轻念白。
念念此刻还在桌前,抓紧睡前的最后一点时间画画——她今天跟着艾松青学了好一会儿瑶琴,又跟着柏灵一起去接了那些年轻的大姐姐、小姐姐们。
这些小姐姐就住在她们的楼上,有个白胡子老师傅今天教了她们一下午怎么唱歌。
说是唱歌可能还不准确,因为吴师傅今天只是教了她们一些吊嗓的窍门而已,所有人跟着师傅一起啊啊啊啊,这让念念觉得有趣极了。
虽然去不了乐坊,但她怀着满腔的热忱留了下来。
湖字号的女孩子们有人认出了念念,认出了这个在湖字号里只待过半个晚上,然后就被杨老板不知送到哪里去的小姑娘。
她们趁着闲暇围住了念念,仔细问她在兰字号里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念念先是说了许多高兴的事情,而后又忽然想起母亲不会再回来,再次哭得无法自已。
众人七手八脚地想给念念擦眼泪,梨园的师傅却拦了下来。
他抱起念念,让众人好好听听小孩子是怎么哭的。
老师傅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引导众人来看念念的肚皮、咽喉,分析起念念是怎么呼吸、怎么张嘴、发声的位置是在什么地方……等等。
众人听着听着,恍然大悟——要不然怎么小孩子哭起来不费嗓子呢,原来是年纪越小,越懂得“用气不用力”的精髓。
念念一边哭一边听,最后反而被老师傅的一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哽咽着擦了擦眼泪,老师傅这时才把孩子重新放了下来,她又重新回到这些湖字号的小姐姐们当中去。
入夜以后,念念跟着艾松青一道,去给这些住在楼上的小姐姐送饭……这一天下来,可谓是过得相当充实。
天完全黑了,柏灵终于也再次回到了这间小屋里,她还没有坐定,念念就抱着自己今天的画作来找柏灵。
她一张口,柏灵就是一愣,“念念嗓子怎么哑了”
一旁艾松青笑起来,“还不是吴师傅夸她哭得好,哭得洪亮,结果念念在楼上嚎了一下午,嗓子就冒烟了。”
柏灵哈哈大笑,在念念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小孩子的嗓子也会哑的呀,你这到底是嚎了多久啊……”
不多时,三人一起到院子里架火盆,给宝鸳烧念念今天的绘画日记。
念念靠在艾松青的怀里,看着柏灵一张一张地把宣纸放进火盆。
“你发下去的那些毛巾是什么意思”艾松青轻声道,“我看每条毛巾上都写着‘带好毛巾,不要惊慌’,是有什么说法吗”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柏灵答道。
艾松青笑起来,“我不信……你才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柏灵也笑,她的脸被火盆里的火焰映成了温柔的橘色,但说起这个话题,柏灵自己也觉得心里升起些微的暖意。
“其实是我以前看过的一个话本里的。”柏灵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把书名给说了出来,“银河漫游指南。”
“天上的银河吗”
“是啊,”柏灵笑着道,“有人幻想在未来,或许有一天人能飞去天上游赏,这本书就是讲在群星中漫游的故事。”
艾松青叹了口气,“你真的花了很多时间去看这些神魔故事啊……”
“没有神仙。”柏灵轻声道,“故事里,那些星星上并没有住着神仙人。”
“……那住着谁”
“住着和我们一样的普通的人。”柏灵轻声说道,“书里说,如果一个在群星中穿行的人,随身带着毛巾,那么别人就会认为他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人。”
艾松青微微颦眉,“……为什么”
“因为,当一个人在广袤的星河里游荡,他势必会碰见许多可怕的困难和危局,如果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仍然能弄得清楚自己的毛巾在哪里,就说明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理性。”
柏灵忽然笑了一下,她迅速地垂眸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然后又将一张念念的画投进了火里。
“有人说这是写书人的讽刺,讽刺那些装模作样的繁文缛节……但我喜欢这个带好毛巾的说法。”
这样的谈话对念念来说太多艰深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在艾松青怀里的姿势,翻身把头靠在了艾松青的肩膀上。
在漆黑的夜空中,忽地一点星火在念念的眼中升起。
它无声地绽放在南方的夜空中,然后化作无数星雨。
在柏灵和艾松青回望以前,念念已经笑了起来,她指着远天的一角,高兴地喊了出来。
“烟花!是烟花诶!”
柏灵的艾松青循声而望。
那并不是普通的烟火,它没有绚烂的颜色,也没有接连不断上升的火团。
只有一颗白亮的光球在夜空中爆炸、开裂,照亮了那一隅的夜空。
柏灵将手里剩下的画全部放进了火盆里,在看见它们迅速被火舌吞没之后,立刻带着艾松青和念念回了屋。
此刻,所有还在街巷、城楼上的人,都看见了那颗冉冉升起的星火。
街巷上响起接连不断的传令。
“去南门!!”
“去南门!!”
“去南门!!”
街道上还在各自坚守的巡逻兵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们之中有人高举着火把,所有队伍都加快了在各个街巷里巡逻的速度和频次。
而另一部分禁卫军和锦衣卫则沉默地潜伏在平京城的各处水井旁。
——在他们接到的命令里,明确地提及一定会有人趁乱出击,一经发现,立即诛杀。
骇人的号角声穿透浓厚的夜色从南方传来,如同鬼怪乘着这一晚的长风飘然而至。不少百姓悄然点灯,开门向外张望,然而随即就被外头的巡逻队呵斥关门。
奔袭的脚步声、城楼上的猎猎鼓声、不时传来的叫骂和犬吠,共同闯进了人们忧心忡忡的耳畔。
六部的值房,仍在守夜的官员也都走出了各自的房间,人们望着南方的夜空,带着几分不安窃窃私语着。
孙北吉也慢慢走到人群之中,张守中回望,“阁老,果然是在南方。”
孙北吉目光平和地点了点头。
这又是一次不眠之夜。
。
第二百零六章 攻与守
平京城度过了战战兢兢的一夜。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守城的年轻士兵有些手忙脚乱——从他们开始在这片城墙里巡逻开始,就从来没有遭遇、甚至想象过这里被兵临城下的情景。
巨石、粪水、木叉被接连扛上城墙宽阔的走道,弓弩业已就位,然而深重的夜色里,除了不时闪耀又熄灭的火箭不痛不痒地落在城墙上,城下始终没有一支队伍靠近。
然而那令人胆颤的号角和一阵一阵指挥有序的冲杀声,竟是在城外响了整整一夜。
拂晓时分,孙北吉在平京守将的陪同下,亲自登上了南门——大约一刻之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而后南门外的一切就恢复了平静。
孙北吉扶着城墙往南望去,眼前是一片寂静的焦土,有一些还在冒烟的箭矢还插在城墙的缝隙和城下的空地上,却没有任何敌方的残甲、尸体、血泊或是足印。
“不知道这是在故弄什么玄虚。”守将眉头紧锁,“一整晚也没有看见人。”
“再等两日。”孙北吉低声道,“在秦、楚的援军赶到之前,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自然。”守将低声道,他的目光也往下看去,“他们人不多,一整晚上了三四十趟箭雨才留下这么些痕迹,我估算下来,可能两千人都不到。”
孙北吉望了望南面的深林,想着昨夜城中多处捕获的投毒者,轻轻摇了摇头。
“谨防有诈,我们还是等到援军到了之后,再看。”
这日上午,所有靠近南门三十丈以内的民房,官兵们都清检了一遍,在将百姓全部引去一处集中住所之后,他们拿着油毡,将这些空置的屋子遮挡起来——屋顶、向南的木墙……无一例外。
在这些人铺油毡的时候,另外一群官兵则抬着一个又一个的大水缸从他们身边穿行。
这些水缸大部分是从城北的大户人家还有皇宫中直接征用的,士兵将水缸放下之后,又就近取井打水,直到将每一个走水缸都添满才退下。
这一日,城中的百姓仍旧不被允许出门,但在经过昨夜的那顿狼哭鬼嚎之后,许多人也暂时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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