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一些深巷里的人家趁着官兵过了,偷偷打开门小声说话。大家都听见了昨日响锣人说的话,但事情太过突然,谁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真假。
这会儿刚好也出不去,锦衣卫又忙得像狗,百姓们索性隔着街巷,蹲在各家的门口一起唠那位沁园太子的八卦。
大宅院里,许多人已经暗自收拾好了细软,深院里的男人女人们也和外头的平民一样惴惴不安,但好在宅子里可以自由走动,于是一家人聚在一块,彼此商量着万一出事,这拖家带口的究竟该往哪个方向逃。
这平京城里,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今日这样平静而肃穆。
这天夜里,城墙上的守军依旧严阵以待。
敌人仍然没有正面进攻,然而那些从浓黑的夜色中穿透而来的火箭,却不知为何突然增加了将近一倍的射程。
它们越过城墙,落进城南的地界,这些箭头裹着浸满了鱼油和硫磺的湿布,即便经过了长程的飞行也依旧带燃烧的明火。
这些火箭扎扎实实地射在了白天士兵们布置的油毡上,少数角度刁钻、仍旧引燃了的箭矢,则被伏守在近旁的盾兵迅速提水浇灭。
夜间的一切秩序井然。
拂晓时分,南面的深林再次响起鸣金之声。
当晨曦的微光照亮这片陆地,守城将领看见的依旧是底下空荡无人的地表,还有更加密集的焦黑箭矢。
孙北吉再次登楼巡视,确定城防依旧固若金汤。
其实就在昨天夜里,一支送信的队伍已经从平京的西面和北面冒死潜出——不过他们并不是向着秦州和楚州的兵营去的,这些信差一路南下,向着越州进发。
——等到秦、楚援军一到,那么他们这边追,越州那边截,势必能将这支受兰芷君调遣的千人队伍一个不留、全部歼灭。
……
“这就是打仗吗”
艾松青坐在床榻边,一只手轻轻给熟睡的念念打扇,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念念的背。
这个夜晚,除了有些吵闹之外,和以往那些宁静的夏夜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从远处传来的冲锋号角在初听时还有些吓人,但人真要适应起来,也挺快的。
“……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呢。”艾松青低声道。
“不知道。”柏灵低声回答,“可能平京比较难打吧,所以我们这儿没什么感觉。”
柏灵正坐在桌前,伏案写作。
此刻她正在努力回忆歌词,并且将它们默在纸上。有些实在想不起来的,就只好硬着头皮,按韵脚现编。
“也不知道艾芊现在怎么样了……”艾松青垂眸望着念念,“我听说她被养在城南的一个院子里,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人给她送吃的。”
“这几天肯定是有的。”柏灵没有回头,她抽出一沓新纸在桌上铺开,“过了这段时间就不好说了。”
艾松青刚想说什么,念念翻了个身,她原本靠在艾松青这边的脑袋转向了床的里侧。
艾松青调整了一下念念的小枕头,然后把被角盖在她的肚皮上。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艾松青轻声道。
柏灵停下了手中的笔,“……你想把你姐姐接过来”
艾松青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前段时间和鸨娘打听的,她说那宅子里养着好些从百花涯或是别地买来的姑娘。我姐姐虽然娇蛮一些,但本心不坏……她一个人待在那里,过得很不好。”
柏灵没有立刻回答。
艾松青又低声道,“其实不用太费心,其实只要让她和那些棚居的女人们在一块儿就好。”
“……她未必愿意来。”柏灵轻声说道。
“我可以去劝她。”
柏灵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她才未必愿意来。”
回想起艾芊的种种,艾松青仿佛被点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柏灵是对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坐到柏灵身旁。
“……话说柏灵以后,是什么打算”
柏灵一下没听懂艾松青想问什么,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什么打算’我最近要做的事情,都和松青你说过了啊。”
艾松青望着她,“但你肯定不会一直留在兰字号的,是不是”
第二百零五章 我的谜题
柏灵眨了眨眼睛,发出一声很轻的“嗯……”,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艾松青的这个问题。
艾松青却像是已经得了答案,她轻轻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将侧脸贴在了柏灵的桌子上,带着几分羡慕望向柏灵。
“松青想离开这里吗”柏灵轻声问道。
艾松青的目光带着几分忧愁——这是柏灵第二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想,当然想。
做梦都想。
但是出去了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艾松青低声道。
柏灵笑了笑,又伏案去写歌词。
艾松青的目光追随着柏灵的笔尖,在桌上慢慢地移动。
“我今天中午和念念午休的时候做了个梦,”艾松青轻声道,“我梦见你留下一封信走了。”
柏灵没有停笔,只是问道,“我信里说了什么”
“信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张白纸。”艾松青的声音暗淡下去,“醒来的时候我有点害怕,担心桌上真的个一个信封,担心你是真的走了。”
“我可能确实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柏灵面色平静地答道。
艾松青慢慢坐直了,“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柏灵笑了笑,“至少要把手上的这些事情先理出个头绪吧。”
艾松青又重新趴在了桌案上,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向柏灵。
“……柏灵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她喃喃问道,“很麻烦的吧。”
“还好。”柏灵轻声道,“蛮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
“嗯……”柏灵仰起头,认真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回过头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有一个哥哥”
艾松青点了点头。
说起柏奕,柏灵的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微笑。
“我几年前就和他聊过打仗的事情,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是极端反战的人。”柏灵轻声道,“他觉得战场上没有英雄,只有荒谬的牺牲。他当时还和我谈罗素——”
“罗素”
“一个在我们那里很有名的先哲。”柏灵轻声道。
艾松青点头哦了一声,继续听柏灵讲下去。
“他当时和我谈罗素,说有一次外面在打仗,有个老妇人看到罗素却没有从戎参军,就上前问他,小伙子,别的年轻人都为了保卫我们的文明——”
柏灵停了下来,她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艾松青解释“文明”这个词。
“文教昌明”艾松青自己接话道。
“嗯。”柏灵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别的年轻人都为了保卫这些灿烂的文化上前线了,你一个人缩在这里,不觉得羞愧吗
“结果罗素回答,我就是他们要保卫的那种‘文明’。”
艾松青也扑哧一声笑出来,“……什么先哲呀,我看就是怕死。”
柏灵也笑,“他当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我觉得他多少有点想说自己也是绝不会上战场的人。”
“也情有可原啊。”艾松青低声道,“若不是家里吃不上饭,又或是被抓了壮丁,谁想上前线呢”
柏灵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闭上眼睛,让干涩的双眼休息一会儿。
“可我哥哥现在在哪里呢。”柏灵脸上带着笑,“……前段时间我也得了他的消息,我原本以为他会和我爹一起回老家,或者去什么太平的地方待着……”
“嗯”艾松青有些好奇地看着柏灵的表情。
“可他们俩去北境了。”柏灵轻声答道,“他,我父亲,都去北境了。”
艾松青怔在了那里。
“眼下也入秋了,他们两个大夫,去北境干什么呢去观赏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吗”柏灵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但我知道,如果他真的固执起来,我父亲一定是拗不过他的。”
“为什么”艾松青问道,“你爹会更好说话一些么”
柏灵看了艾松青一眼,笑道,“……完全不会。他们俩都很倔强,倔劲上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那……”
“我爹肯定我打不过我哥哥呀。”柏灵笑道,“要是我哥哥真的不愿意北上,他完全可以把我爹用麻绳一捆,往车里一丢,总是能带着跑的。”
艾松青对这个解释感到愕然。
柏灵两手交叠在脑后,慢慢舒了一口气,“我前几天也在想罗素。
“有人曾经问他,倘若接下来的谈话可以在世间一直保留下去,哪怕一千年以后,人们也能够读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么,他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后人的事情。
“罗素当时说了两件事。一件关于智慧,一件关于道德。具体的说辞我不太记得了,但大意是:做研究的人应当忠于事实,以及事实所指向的真理——不论那个真理看起来是否对社会有益,是否惊世骇俗,或是与他的信仰相悖;
“而关于道德的那一条,则是说,倘使我们想要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而不是一起走向毁灭,那么我应当学会容忍各种各样的异见者,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正在日渐变得紧密,仇视和憎恨的火焰一旦燃起,会烧到每一个人。”
艾松青稍稍皱起了眉,安静地倾听着。
柏灵的话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带着某种灿烂而不切实际的浪漫。
柏灵轻快地说完这样的一大段话,而后轻轻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们做出了他们的选择,我也应当做出我的。”柏灵轻声说道,“见面并不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我要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以怎样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下去。”
柏灵停顿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她看向艾松青,“在我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无论我人走到了哪里,身上的锁链都是不会断的……我现在,就在试图解开这个谜题。”
柏灵停顿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她看向艾松青,“在我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无论我人走到了哪里,身上的锁链都是不会断的……我现在,就在试图解开这个谜题。”
第二百零八章 更坏的消息
(此处没有缺章,上一章章节名的数字写错了。
第二天傍晚,秦州与楚州最早南下的两支五千援兵已到。
这一万的兵力一到,平京城里的监国大臣们便立时安下心来。
然而,这一晚南面的深林却再没有传来任何号角声。
训练有素的部队从南门出城,在夜色下寻找敌人的踪迹,却只找到了一片废弃的帐篷旧址,还有无数已经被砸毁的长弩遗骸。
直到最后,平京城中的守将也未能弄清楚,在最初的两天夜里,平京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日晨曦,一路向京城奔走接应的第二批部队——大约十万人左右的大军,已经急行至平京北面三十里处。
依旧是张守中亲自出城去迎。按说楚州十万、秦州十万,应当有二十万大军前来,然而不知为何,来的这一批只有秦州的十万人
得知平京的危机似乎已经解除,将领们不再前行,而是重新安排大军就地驻扎下来,等候平京城里接下来的消息。
如此又过去三日。
在这期间,张守中接到了楚州将领的回函——他在和江洲的守将商量过后,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决定违抗平京的调令,继续带着自己的十几万大军守在原地。
消息递到内阁,朝野一片哗然,几个文官当场参奏此等逆行。
然而孙北吉不置可否,没有当场作出决定,只是说现下大敌当前,严惩肃罚的事情往后再说。
张守中看出,孙北吉这是想把事情暂且缓一缓,于是也附和着说了自己的几条理由,暂且安抚住了躁动的群臣。
等到私下人群散去时,张守中只是摇头叹息。
“不用奇怪,大家是这个反应也不难理解。”孙北吉淡淡道,“毕竟现在京中人人自危,倘若平京真的失陷,皇上又外出未归,确实会有些难办。”
“我是在叹楚州守将,”张守中低声道,“这种紧要关头,却不听京中的调令,这莫非也是有不臣之心”
“未必,楚州现在是薛继崇在守……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不会做欺君罔上的事情。”孙北吉轻声道,“先看看,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三天的时间李,近万人在城外不断搜寻潜在的威胁——然而外面确实没有再见到任何可疑的人群。
内阁责令周边州府密切留心是否有反贼的动向,但是,不论是越州、徽州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没有任何人看见有可疑的部队经过。
前些天夜间响彻云霄的咆哮,和那些穿云而过的箭矢,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留下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痕迹,然后就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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