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眼前的平原一望无际,远处的树林有些只剩枯枝,有些依旧青葱。黄沙在远处无人的道路上漫卷跃升,目之所及,没有半点人迹。
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鸣,还有身后牧成与李一如的轻微呼吸声。
……
天大亮后,几人没有耽误,很快起身去江边汲水回来,用捡来的竹筒煮沸装入水囊,然后向着北境的方向继续前行。
三人很快找到了官道,路上虽然遍布沙尘,但显然已经被清理过。
柏灵上辈子、这辈子,都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骨堆在路边,早先拂晓的时候,她早先还试图挖了些坑,将这些白骨累在一处掩埋,但后来发现自己当时的所见的,根本是沧海一粟。
从官道一路往北,这些枯骨几乎就没有断绝过。
道路两边虽然已经野草丛生,但从期间的垄道上依旧不难看出这些土地曾经是农人的良田,然而如今就荒废在这里了。
临近正午,他们经过了一处无人的村子,几人顺着村口的石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有人吗”,但没有人回答。
几人略一商量,决定分头进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余粮,其间有几处看起来已经有些颓危的屋子,三人为保险起见,连门也没有推。
在这里见到的尸骨要比外头完整一些,有些甚至还维持着死前的姿势,触目惊心。
“人没了,屋子就塌得快,”李一如叹道,“我太爷爷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屋子只要还有人住,有一股人气撑着,就能住上好些年。”
柏灵默默听着,推开了手边的一道门。
这间院子从外面看起来和她从前的小家很像,只是篱笆累得更高些。
然而才一推门,柏灵就放弃了再进屋搜寻物件的打算——院子里摊着两架人的白骨,另一架在地上,另一架半掩在土中。
柏灵退了出来,看向牧成,“……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我觉得不可能还能剩什么粮食。”
“嗯。”牧成点了点头,他去到的几户人家,米缸也都是空的。
应该都是饿死的。
只是在今日以前,对于“饥荒”,柏灵还未有过这样的惨烈的认识。
过去在平京,她也曾听到过北边饥荒的消息——不管是平京还是越州,自建熙四十五年以后,都有大批的流民涌入。
史书上,也曾有许多“岁疫,十室九空”“大饥,人相食”的记载。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某种景象,仿佛就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或许就是她在百花涯与诸多贵人对饮谈笑的某个夜晚,就在同一片天空下,成千上万的饥民和难民正怀着恐惧和饥馑往南逃窜。
只要游过那条隔断南北的见安江,就能活下去。
而未能南下的百姓,大约就永远地留在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柏灵觉得喉中一片苦涩。
这样的情形,在北巡的时候陈翊琮也见过么?
他应该也见过了吧……
柏灵下颌微微发颤,她忽然觉得世上事未免太过残酷——她站在今天的江北往前回溯,很快就看到了更多往昔流民的命运。
即便是撑过了这条见安江,继续往南就一定安了么?
不……倘使他幸运,停在了江洲,越州,停在了楚州或是去了平京,那或许确实可以暂时安居。
倘使一路南下,去了徽州呢?
且在平京时,建熙帝尚且能为捉出金贼细作而暗自舍数千流民的性命,放去别处,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柏灵不敢细想。
一旦细想,便都是眼泪。
“平原的村子应该是没有人了,”李一如轻声道,“还记得昨天那个婆婆的话吗,现在他们应该都在山上,但这一片的山离官道都远得很,如果我们要去投宿,估计还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进山了。”牧成低声道,对于江北的情形,他显然也预估错了,“我们还是走官道,如果路上再遇到商队,就再借搭他们的马车吧。”
“嗯。”柏灵和李一如都点了点头。
沉默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江洲诚外,那批要高价带客北去的涿州商队。
现在想来,那个价格或许并不算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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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故地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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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排查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在临近村口的地方,几人看见了一处孤立的石碑,石碑的正面已经被风沙侵蚀,许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柏灵从一旁捡来几片树叶,用力刮下了几块附着其上的土块。
牧成和李一如也走近来看。
看起来,这似乎是这里最后的墓志铭。
雕碑的工匠是从抚州一路逃荒至此的难民,年逾古稀,且离开涿州之后日日咯血,自知时日无多,不愿做家中的拖累,便弃了渡江的念头,主动在这江北的“小贾村”留了下来。
在他来到这里时,这间村子已经空了,只有同样从北往南逃荒、避战的饥民会短暂地在此借宿,次日黎明又起,渡江南下。
“自抚州南下,往来千里,目之所见皆鹄面鸩形,耳之所闻无非男啼女哭。
“冬令北风怒号,林谷冰冻,一日再食,尚不能御寒,彻旦久饥,更复何以度活?甚至枯骨塞途,绕车而过,残喘呼救,望地而僵,每日饿毙者,何止千人……”
几人越往后看,越觉物伤其类,悲从中来。
孩童被弃于道途之间,或是被扔进沟渠之中,一旦饿死便被分食其肉,又或像买卖牛羊一样宰杀。
有恶徒将人哄至寂静无人处动手杀之,或是自己食用,或是放出买卖;有妇人枕靠在死人的身上,生啖其肉;还有人将饿死的人悬挂在富贵之家的门口,或是割下他们的头颅来向高门讨要一口食粮……
凡此种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在老人南下的途中层出不穷。
“被灾之初,不过贫穷下户,本乏盖藏,无以自给,或变卖衣物器具,或拆售房屋瓦木。及至搜刮殆尽,不得不逃亡四出。扶老携幼,号泣中途,带病忍饥,踉跄载道;
“乃未几而中户之家,日食不继,亦复如此矣;
“又未几而小康殷实之家,坐食山空,皆复如此矣。
“悲夫……”
再之后,字迹已与黄沙混为一处,再不能辨了。
三人静默地站在石碑之前。
村中白骨累累,不知哪一堆是曾经的雕碑人。
顺着村子北口的石路,三人返回主路,柏灵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里寂寥的砖屋。
北国的秋天已经深了,草木也再不似春夏时节那样繁茂。爬上瓦墙的爬山虎枯萎凋零,荒凉一片。
寂静间,天地好像在无声地收回属于祂的土地。
人间的一切悲苦,一切争斗,一切笑语欢歌和穷途之哭,都在这萧瑟的秋风中被吹散了,吹得了无痕迹。
不论这里来年还会不会住人,等到明年的春日一到,这里又会是一片青葱。
柏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
离开空无一人的村庄之后,几人参照着李一如手中的舆图,发现前方大约三四十里地的位置有一处官家的驿站。
李一如自己也有些拿不准这舆图还有多少可信——毕竟还是天启年间由他太爷爷制作的旧版。
他们刚刚搜寻过的那间村庄,已经是往北近二十里地间离官道最近、也最大的一处村落,倘使这里也是这样的一片景象,那驿站是否存在恐怕也不容乐观。
几人短暂地商量了片刻,既然当下身上水粮充足,不如就先去找找那间驿站。
如果驿站尚在,那或许能蹭到其他商旅行路的车马,倘使不在了,那就只能先就近找一处山寨,看看能否买到驴或骡来代步——要从江洲步行去涿州,且还是在现下这样一日冷过一日的时节,风险几乎不可承受。
这日正午,几人在一处林间的荫凉处短暂歇脚,沉默地咀嚼干粮和水。
外头的日头眼看越来越烈,皮肤但凡裸露在外,一经日光直射就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可在荫凉处,风刮起来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让人忍不住将衣领又捏紧了些。
吃完东西,几人都有些困倦,于是大家各自靠着身后的树干,眯眼休息。
“话说,你们之前听过‘猎鹿人’的名字么?”柏灵忽然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牧成闭着眼睛说道,“那一头红发看起来就不像周人,说不定是伙金贼。”
“是啊,”柏灵轻声道,“语言也不像。”
“可金贼怎么会杀船盗?”李一如接口道,提起这茬,他便忽然想起昨夜灰袍人的话来,“当时那个人还说什么‘买一送一’的……是什么意思?”
牧成和柏灵两人同时双手抱怀。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两人几乎都能够确定对方身上背着秘密,只是灰袍人口中的“送一”究竟是指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尽管如此,柏灵仍旧有八成的把握确定,这群灰袍人要找的人是牧成。
原因很简单——如果真是皇帝真的起了疑心,暗中悬赏派人找寻,那按陈翊琮的脾气,她的身价怎么着也不可能低过边陲之地的富家少爷。
既然灰袍人先锁定了李一如,可见在他们眼中少年的价值是最高的,那么次高的“赠品”,十有就是指三人中的牧成了。
“要我说,”柏灵轻声开口,“这些灰袍人的话——”
“那都是当不得真的。”牧成接着回答。
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笑了笑。
李一如颇为狐疑地歪了歪脑袋,然后又叹了口气,“那估计等到了涿州,我的这趟北境之行就要告一段落了……”
他低下头,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两片金叶子,一人一片交到了牧成和柏灵手中。
“我先前就想和两位哥哥说这个了,”李一如有些遗憾道,“两位哥哥拿着留念吧,若将来有机会来蜀州,凭这族徽金叶很快就能找到我。”
“好啊。”柏灵很快接过了金叶,“我想去蜀州很久了。”
牧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叶子用手帕包裹起来,放进了行囊之中。
……
这天下午,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夜以后来到了舆图所示的驿站附近。
隔得老远,几人就看见了数十匹高头大马拴在路边的露天马厩,马儿们甩着尾巴,正埋头吃草料,它们身后是整齐摆放的板车,上面堆满了麻袋。
马厩对面,官驿的两盏灯笼高高悬挂着。
三人都高兴起来——这马队他们看着都眼熟啊,这不就是江洲城外去涿州的那批人吗,或许是因为官道崎岖,竟被他们追了上来……
几人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直到最后十几步的距离,李一如突然刹车。
“等等……”他颦眉拉住了柏灵和牧成,“驿站里的人数……听起来,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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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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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一时都没有妄动,在枯草中俯身蹲了下来。
李一如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屋里顶多就**个人在走动……那批商队本身就十来个人,再加上驿站里的官差,怎么着也得有二十几个人吧?”
“也许其他人是睡了。”柏灵轻声道,“毕竟天这么晚……”
李一如愣了一下,“对哦。”
他拍拍身上粘着的草屑,正要重新站起身,牧成又把他按了下去。
“既然有疑,那我们就小心为上。”牧成轻声道,“先绕到后院看看吧。”
还未等三人行动,驿站里便走出一人,看起来似乎是照常巡夜,那人提着灯笼,绕着驿站的外围走了一圈,而后又重新回屋。
三人在草丛中盯着那人的行踪,直到一切又复归安宁,才又谨慎地起身。
“驿站里也有人在巡逻。”李一如轻声道,“走廊过道,后院……都有。”
牧成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庆幸起来。过去做捕快时,他到底练就了一身探路、追踪的本事,在这荒野之中探一探驿站后院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但幸好李一如这会儿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然谁也挡不住啊。
驿站的后院是个老旧的石墙院子,院门也挂着高高的白灯笼,灯笼两侧各印着一个“驿”字。
院门紧闭,但院墙只有一人高,牧成潜至某处堆积着木柴的墙角,贴着墙听了一会儿,而后两手抓着墙顶,慢慢起身,望向墙内的情形。
后院有一口井,有两人正从井中汲水,而后拎着捅,冲刷石砖地。
这两人一边干活儿,一边口中骂骂咧咧,牧成试着听了一会儿,但听不真切——说不定一会儿可以问问李一如听清了没有。
这驿站的后院看起来被整个翻新过,地面上铺的石砖看起来很新,除此之外,这里看上去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直到一阵风吹过。
牧成原打算松手落地,忽地闻见风中一阵淡淡的腥臭味。
他眯起眼睛,仔细瞧那些人手中的水桶和脚边的地,这才发现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血迹,它们的颜色极淡,若非带着目的主动找寻几乎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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