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她循着声音望向门边,果然是柏奕推门,他一进屋就转身把门合上,不让外面的冷风吹进屋里。
“你干什么去了——”
柏灵的询问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柏奕转过身来——他把胡子给剃了。
柏灵坐在椅子上,突然看愣了。
万千感慨忽然在这时浮上心头,在剃掉上唇和下颌的胡子以后,柏奕终于又变回了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好像有人突然将这些年的时间从他身上抽走,一切又回到从前在平京时的那个庭院。
“突然就这么剃光了,感觉怪怪的……”柏奕一面走近,一面有些不习惯地摸着自己的下颌,“你干嘛这样望着我,你说要剃的啊。”
柏灵垂眸而笑,“就……没想到。”
“来吧。”
两人无声地站起来,柏奕握着柏灵的右手,低声示意她将左手放在自己的右肩膀上。
想着柏灵后腰上的伤口,柏奕深吸了一口气,非常小心地避开了患处,轻轻扶住了柏灵右臂下方的位置。
“你刚才是剃胡子去了啊……”柏灵仰头看着柏奕,“怎么去了那么久”
“好久不跳了,就在外面自己练了一会儿……”柏奕的目光望着下方两人的脚,等差不多调整好了姿势,“好多都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柏灵笑道,“你就随便教,我本来也不会……”
柏奕反而被柏灵这个反应惹得更加不自在了,他微微颦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柏灵当下根本无法做到大幅度的跨步,只能意思意思地伸伸腿脚罢了,两人在屋子里的软毯上动作极轻地进进退退,柏奕轻声数着拍子,用极慢的速度带着柏灵跳女步。
“诶,”柏奕略略有些惊奇,“你……一教就会啊。”
柏灵扶靠着柏奕,有些好笑,“就这么一二三大大大……跟走路差不多,怎么不会了”
“那说明你身体的协调性很好了……”
柏奕笑着,他握着柏灵的手,带着她慢慢走到脚下这块毯子的边沿,然后又转向另一个方向,悠悠然地晃了过去。
柏灵原本笨拙的步子,在这样小幅度的移动里变得恰到好处,她原先也一直盯着自己和柏奕的脚背,等到找到了些微的节奏,便再次抬头看向柏奕。
柏奕的目光越过她,望着不远处的窗沿。
他慢慢哼起一段旋律,那旋律也被他拖得极慢,柏灵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圆舞曲》。
她跟着柏奕的哼唱,和缓地踩在旋律的节拍上。
等到一曲终临,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柏奕收回视线,看向柏灵,“……对了,你刚才是是说什么没想到”
柏灵还沉浸在脑海中的音乐里,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我刚进来那会儿,你看着我,”柏奕又有些不自在起来,目光飘忽着,低声道,“我问你为什么那样看我,你说你没想到。”
“哦……”柏灵应了一声,笑着道,“你说那个啊。”
“剃了胡子还是很奇怪吧……”柏奕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自己也看不惯——”
“我不觉得。”柏灵轻轻叹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靠在柏奕的肩上,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低声道,“因为你现在的样子过于英俊,所以才没想到。”
柏奕笑了一声。
“不要再留胡子了。”柏灵轻声道,“不喜欢看你留胡子……好好一个俊后生,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小老头的样子。”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在去给别人看病的时候……”
“会因为觉得你年纪轻而怀疑你医术的,就让他们找年纪大的大夫看嘛。”柏灵笑着道,“天底下又不止你一个大夫……你又何必要去抢别人的生意”
柏奕又笑。
柏灵没得着回答,又专门抬头,“嗯”
“好吧,”柏奕垂眸,“听你的吧。”
……
这天夜里,院门外响起了马嘶,柏奕出门查看——多半是韦十四带着柏世钧回来了。
然而才一出门,他就和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他连忙上前将对方扶起。
对方也迅速站起来,黑暗中,年轻人问道,“你是林大夫吗”
“啊。”柏奕点头,“我是。”
“我是来送信的。”
柏奕怔了一会儿,“……这儿冷,我们进屋去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柏奕带着一封已经拆封的信件去到了柏灵的房间,才一推门,柏灵果然已经又从床上下来了。
她眸中带光,“是爹和十四回来了吗”
“没有,爹被远山客接去鄢州府了,”柏奕将手中的信放在桌上,推到了柏灵身前,“具体的,你看这封信吧。”
“远山客……”柏灵隐隐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只一眼,柏灵就立刻认出了信上的字迹,“是爹的信”
“嗯。”柏奕坐在了柏灵旁边,咬牙切齿地吁了一口气,“他还是决定先去一趟鄢州,十四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所以也一并同行跟过去了。这个老头子真的是——”
。
第一百零二章 雪原猎户
等到看完全信,柏灵眼眶微红。
柏世钧的这封信就是给她和柏奕写的,但除了开篇那一点交代自己去处的内容,更多的话是单独写给她的。
柏灵几乎能想象得到父亲站在面前,询问这些年来她是如何过来的样子……
柏灵也轻轻叹了一声,“还是老样子啊,爹他。”
——虽然分别四年的女儿已经近在咫尺,但因为申老将军那边有“更要紧”的事情召见,所以他还是决定先去申将军的军营里看看。
等到稍稍和缓了情绪,柏灵微微颦眉,拿起信又一次从头看起,等到反复读了几遍,她看向柏奕,“我在来北境的路上就听到了很多关于申老将军的闲言碎语……说他近来很少出现,是真的吗”
柏奕点了点头。
“我就说么……”柏灵喃喃道,“常胜本来是守靖州的,这次既然预测金兵的主力会在涿、鄢一带,那主力就应该是申将军,怎么会调了位置,换常胜来守涿州呢。”
“申将军还是像从前那样吗”柏灵看向柏奕,“害怕巨响,失眠”
柏奕摇了摇头,“这些……倒没有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差不多该准备去休息了,柏灵,这里头的细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这种时候我还怎么休息”柏灵叹了一声,“你不把事情和我说清楚,我晚上做梦都做不安稳。”
……
今晚的睡前故事,是关于远山客、申集川和柏世钧的。
柏奕才讲了个开头,柏灵就猛然意识到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从前还在平京的时候,她就从许多人那里听到过关于远山客的只言片语——和柏世钧一样,他在太医院的那几年也一样受尽排挤,最后辞官不做,去了北境,再后来因缘际会与申集川相识,成为申家军帐下名医。
远山客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名,但所有人都这么叫,也就没有人在意他的真名是什么了。
柏灵洗漱完毕,穿着中衣,静卧在床榻上,听着柏奕说起这三人的友谊。
“……爹和申老将军能成朋友,也是意料中的事。”柏灵忽然开口
“哈”柏奕双眉微锁,“为什么”
“你还记得惠施大师吗”柏灵轻声道,“就是在……东林寺大火的时候被烧死的那位游僧。”
柏奕凝神想了一会儿,良久才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轻叹。
“惠施大师和爹一样啊。”柏灵笑着看向柏奕,“只不过他是拿着寺里的钱和药材去布施。申集川那么讨厌神神鬼鬼的一套,连先帝派去给他看病的张神仙都敢直接扔出府门外,却和惠施结为是挚友……可见他有多欣赏这个僧人。
“从前在平京的时候,他一味想藏着自己的病,所以对我们一向都不大客气,”柏灵舒了口气,“如今在北境重逢,也没理由再像以前一样彼此提防了,更何况远山客也在太医院待过,和你们应该都挺有话聊的——”
“没有。”柏奕摇头,“他们俩比较聊得来,我不行,我遭不住。”
柏灵看了看柏奕,又笑起来。
她再次感到些微的疲倦,扶着床沿慢慢躺下,柏奕抽出她方才垫靠在背后的枕头,放去了床榻的里侧,帮着柏灵重新将被角捻好。
“……话说,柏奕。”
“嗯”
“我也想去一趟申将军的军营。”柏灵轻声道。
“你别想了。”柏奕平静答道,“鄢州离涿州更近,又是在军中,到时候陈翊琮一道皇命下来,就是十四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救我们出去。”
柏灵的表情略略沉郁——但柏奕说得有道理。
军中的消息传得极快,韦十四之所以要直接跟着父亲一道前往,大概也是担心陈翊琮会突然将柏世钧扣留在军中。
“说到十四……”柏奕忽然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之后的打算”
“之后的打算”柏灵有些茫然地看向柏奕,“他之后……不和我们一道吗”
“等我们这里的事了了,十四打算继续北上。”
柏灵着实吃了一惊,“北上……他,他是想去金国”
“不是,不是。”柏奕摇头,“前段时间你精神一直不太好,所以我们都没有和你提这件事……他本来就想去北境以北的地方看看,这个你知道吗”
柏灵怔怔地点头。
“我们在和猎鹿人去救你的途中,固勒邀请他一道同往。”柏奕轻声道,“猎鹿人这几年不仅仅在北境有人马,他们在周地赚得的金银大部分都拿去重新组建一个新的部落了……具体的位置他没有说,但如果十四有意向,他倒是很乐意邀请十四去看看。”
“十四答应了”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柏奕轻声道,“他们约定了一个日子,到了时候韦十四如果想去,就去靖州和抚州交界的一个地方等着,他们会派人来接。”
两人一时沉默。
柏灵忽然又觉得眼眶微热,她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声。
“你别难过。”柏奕低声道,“他就这样和猎鹿人一道走我也不放心,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劝一劝他吧,让他和我们一道去钱桑。”
柏灵摇了摇头。
“你觉得劝不动吗”柏奕颦眉,“钱桑也是很好的地方,如果我们极力挽留——”
“不是的……”
“那……”
“他以前和我说过,很久很久以前,”柏灵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很低,“他说想做一个驰骋雪原的猎户,想养一些狗,想去看看极昼和极夜。”
柏奕哑然,“什么时候”
“建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吧……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柏灵轻声道,“你还记得平京的裕章票号吗”
“嗯。”
“那个王老板在升明二年还是升明三年的时候,着手开始打通南北的商路。”柏灵轻声道,“十四当时就帮着他规划了好些事情……虽然他后来没有再和我提过,但我知道他一定一直在筹备将来的雪原之行。”
柏灵伸手轻轻扶住了额头,她看向柏奕,“他和猎鹿人约的是什么时候”
“三月十二,应该是。”
“那今天是”
柏奕低头想了想,“三月初七。”
。
第一百零三章 熟人
如果是在平京,三月初九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然而举目望去,整个鄢州的大营也还是冰封一片。
北方的雪如同沙砾,有时会随风卷起茫茫的雾,韦十四偶尔会望着它们出神。
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独自站在黑暗中,目光留心着柏世钧和他身边的人与物。
柏世钧来到鄢州已经几日,同远山客一同见过了近乎弥留的申集川。
在北境停留的这几年,柏世钧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某种近乎笨拙的天真做事。不过与从前不同,在军纪严明的北境四州,他真真正正地交到了几个朋友,申集川只能算半个,最令他感到难以割舍的,还是与远山客的友谊。
两人最初的交谈是从柏世钧那本《伤寒新论》开始的,远山客在了解了柏世钧的真正身份以后,毫不避讳地向他指出书中的几处争议。
柏世钧原本就不善争吵,见远山客上来就咄咄逼人,以为对方又是像王济悬那样难缠的角色——这样的人阴险极了,看起来是在和你讨论医术,实际上是想从你的话语里抓出什么把柄,好把你往死里整。
在之后几天里,两人一见面柏世钧就装作自己喉疾发作,不管远山客说了什么,他都在一旁听着,默默点头,一声不吭。
当时柏奕还在另一处营地带队探视伤员,听说后方的柏世钧突然发了什么喉疾,连夜赶回探望。等见了面,柏世钧这才将详情说出,引得柏奕一阵好笑——当初在太医院的时候要是也能这么闷声不响,如今也不至于这样更名易姓地躲藏。
远山客几次拜访之后,也觉出几分蹊跷,后来命人暗中去查看了几次,这才发现柏世钧的嗓子只在他出现的时候才犯病,他一走,马上就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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