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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南方赤火
“怎么可能。”秦太医很不识时务地抢答,“老朽给画院中的师傅们诊治过不少次,来回出入宫禁也有几十年了,今儿是头一次有宫廷女眷大驾光临。这还是官家特批的呢——哎,小伙子,见好就收,别多看,□□伤身。”
佟彤大怒:“您事儿真多,能专心本职工作吗?小心我向我那便宜爹投诉您去。”
即便是一口京腔,句子里夹杂了好几个听不懂的词,秦太医还是努力地理解了她的话,客客气气赔笑道:“是是,老朽舌头不听使唤,专爱唠叨。”
摆明了不跟精神病儿童一般见识。
“这人呢,人心患不足,尤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心,总觉得天底下什么事儿就没有他干不成的。”秦太医一边施针,继续舌头不听使唤地唠叨,给这位疯姑娘灌他的老火鸡汤,“他告了假,打个小包袱就出门了,也不知去了哪些穷山恶水,回来的时候,草稿拉了两辆车。而他人呢,一出现在画院,大家都不认得了——一身的伤,一身的病,紧急派了好几个太医来会诊,才保住他的小命。帝姬啊,别看您今天对老朽出言不逊,老朽当时也是被官家御封的‘回春圣手’哪……”
就算是人□□炸的现代,也有不少不适宜人类居住游览、自然条件恶劣的地区。何况古代。
北宋虽然经济发达,拥有世界一流的超级都市,但放眼望去,整个版图里的山山水水,至少也有一半是的无人区。
去那里冒险可谓九死一生,稍不注意就落得个失踪人口。
何况他还是个手无寸铁的文人画师!
佟彤心中忽然流淌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去外面看看,寻找灵感”这句话,似乎是她朝希孟提的……
“别的伤病劳损之类,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秦太医说,“他在闽东行山之时遭了蛇咬,伤了右臂。当地的医馆已经给他做了简单的紧急治疗,嘱咐他莫动气血,静养为上,最好别再动手书写绘画。可他居然都当耳旁风,体力稍微恢复一点儿,就动身北行,一路上还放不下笔,熬着伤口的疼,每天还画东西……”
希孟一直在闭目静养,把秦太医的唠叨当背景噪音。直到听了这一句,才冷冷淡淡地解释道:“一日不动笔,功力就退步。”
“我知道,老朽知道……”秦太医见惯了不遵医嘱的病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老朽我虽然对绘画一窍不通,但身体是你自己的呀!这下好了,病根儿也没去,等回到东京……唉,不说了,我们几个老太医看了都吓一跳,说出来吓着帝姬您。”
希孟的手臂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又被肥厚的袖子挡住了大半,只露出手腕之上的五指,倔强地握着一支笔。
细看之下,五指的指尖像是掠过了一层淡墨,泛着淡淡的青色。
佟彤想起了那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下辈子的他,肌肤白皙洁净,唯有右手臂上缠着一道深入肌理的刺青一样的纹路,半是瑰丽,半是诡异。
佟彤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年轻时的小伤,我随便幻化了些花纹,当做遮掩,免得吓人。”
而某一次进入创作层,他回复寻常人的皮囊,幻化消失,她惊鸿一瞥,看到过不加遮掩真相。
那是一道巨大红肿的伤疤,和他如玉的外表格格不入,像一道淌在雪地里的岩浆。
这是“小伤”?
在没有青霉素的古代,一道小伤口就可能感染致命。他这个几乎贯穿整个手臂的伤,可想而知每天受着什么样的痛楚折磨。
佟彤揪住秦太医问:“您先等等,回春圣手老先生,先别抱怨,告诉我这伤能好吗?!”
秦太医慌忙丢下手里的针,“哎哎,帝姬别动手,男女授受不亲……老朽手里还拿着针呢,伤着您我就百世不得超生啦……”
门边几个宫女眼看“帝姬”居然对太医动手,以为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医患纠纷,一股脑地一拥而上,把她拉开,
“帝姬冷静,奴婢们马上给您拿糖水……”
佟彤继续用眼神殴打秦太医,吼着问他:“你这几个月吃白饭的?有办法治吗?”
秦太医满脸生愁:“拖到这个地步,其实法子不多了。我们太医院几把老骨头商议下来,要想保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丢卒保车,弃车保帅,当断则断……”
佟彤听懂了他曲里拐弯的意思,低声说:“截、截肢?”
秦太医唉声叹气:“毒性上行太快,寻常的药石已无法见效,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哎,我们也劝过很多次,可他就是不敢……”
“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希孟冷不丁开口,“我就是死,也要保这只手。”
秦太医施完了针,望着佟彤,两手一摊,脸上表情是“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太医说到希孟的病情,也把他当死人。就像宫女不避讳佟彤一样。
希孟双目微闭,苍白的脸上隐约泛着青气,双唇抿成一条线。那只重重包扎的手臂微弱地挥了一挥,五指虚拢成一个拳。
秦太医预感陷入了又一轮无效的劝说,奈何帝姬在旁,也只能尽职尽责地开始组织词汇:“我知道你想画,可画是死的,命只有一条啊!就算以后不在画院,你也可以去文书库做吏员,也可以给人讲讲学,也可以做点小生意——你不是有亲戚在城里做生意?路很多的嘛。你那么有才,缺一只手也饿不死不是?为何要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老朽殚精竭虑给你吊着一条命,可那滋味也不好受,对不对?你还小,日子还长呢……”
希孟唇边浮起礼貌而冷淡的微笑。
“我要画。起码要把这幅完成。”
“官家都发话了,完不成不怪你,也不责罚——”
“我要画完。”





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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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孟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四个字, 猛地睁眼,傲然扫视一遍画室,目光最后落在他刚刚落笔的那一片颜色上,似乎是检查了一下, 然后现出满意的神色。
“老太医,施针完毕就请便吧。你老人家在我眼前晃悠,实在是影响思路。”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圣手, 被他这么一说, 倒成了讨人嫌的老头。
秦太医气又不敢气,劝又劝不得,哼一声, 收东西走人。
经过“帝姬”身边的时候,见她似乎要接棒开劝, 犹豫了一下, 悄声告诉她:“其实现在什么都晚了,病入膏肓, 就算砍一只臂膀,也只能是多延一年半载的命。亏老夫每日过来施针,好歹减轻点他的痛苦,这浑小子不识好人心, 还不买账!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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唠叨的太医走了, 画室里鸦雀无声, 更显得沉闷冷清。
宫女们端来一碗“糖水”,连哄带骗地让“帝姬”喝。
就算是再不懂画、对艺术麻木的人, 看到室内这接近完工的巨幅长卷,也能立刻意识到,它的价值不可估量,只要问世,必定流芳千古。
因此大家生怕帝姬发起疯来,把这画弄坏一寸半寸的,官家必定震怒,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那个气若游丝、几近昏迷的画匠,因为年轻资历浅,倒是无人识得,众人除了唏嘘几句,也并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佟彤没病,当然不肯喝药,但身为“精神病人”,她是没有不喝药的自由的。她试过把药泼在地上,下一刻就有人端上一碗备用的。不管她怎么拒绝,最多五分钟,都会有一碗新药在她面前晃悠,不烦死也恶心死人。
她只好接过药盏,一口闷了,然后比划手势要出门透气,走到墙根底下,趁机偷偷全给吐了。
虽然创作层里没有对她致命的东西,但那药毕竟太难喝。
她卷卷泛着苦味的舌头,涩声命令从人:“都守在外头别进来。我……我跟这位画师单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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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宫女太监面露难色,商量了一阵,不情不愿地遵命。
毕竟她这个帝姬跟别人不一样,头脑里不知装了什么邪神作祟的东西,犯起病来六亲不认,倘若一味禁止她做这做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得到官家的许可,可以稍微放宽一下礼数规矩,容许她在宫城的范围里有限地胡闹。
希孟握着画笔昏睡。佟彤耐心地等着他醒。
她的目光,在即将完工的《千里江山图》上逡巡,舍不得挪移开来。
在故宫工作的时候,整天面对各种风烛残年的古代书画,尽管它们的艺术造诣都不可估量,但都难免带着无数时代的创伤——疲损、病害、褪色、虫蛀……
有些地方损害得太厉害,补全的时候,不得不悉心推演,甚至借鉴其他同时代作品,反复商讨,拿出一个又一个的方案。
一天里得有那么几十次,她和她同事们情不自禁地感慨:要是能看到这些画作刚刚完成时的模样,该多好啊……
虽说迟暮的美人也是美人,但谁不曾憧憬,一睹那曾经绚烂的红颜?
佟彤现在可算是“梦想成真”。尽管她现在心情沉重,一点也没有梦想成真的喜悦。
一丈长的巨幅画卷,他只花了半年时间便完成。即便是在方便快捷、各种材料唾手可得的现代,这也堪称是魔鬼速度。
眼下寒冬刚过,北风依依不舍地离开京城,留下尚未化尽的一地寒霜。
佟彤的闺房里还生着火盆。
希孟的画室里没有明火,像一个小小的冷库。每次他使用颜料墨色之前,都需要让人调水加温,才能从容动笔。
他就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季,拖着病体,冒着刺骨寒风,一笔一笔,从无到有,将这幅画带入到世间的。
整幅画面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让人觉得他昨天才开始打草稿。
现在佟彤知道,为了这“一气呵成”,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身后微有动静,希孟醒了。手中的画笔掉在地上。
见“帝姬”去而复返,守在他的作品面前花痴,希孟吓了一小跳,随后果断开口送客。
“这儿不吉利。”他咬着牙关说,“不适合贵女驻足。”
他心性高傲,对于跟自己没交集的闲人,不论是什么皇亲贵胄,一律懒得假以辞色。
佟彤哪舍得就这么走。她捡起画笔,还到他手里。
“你为什么——”
她抑制住嘘寒问暖的冲动。希孟现在不认识她,就算她哭出花儿来,估计也只能换他一个白眼。
她尽量不看他那只带着可怕伤痕的手臂,问他:“你方才说,你见过我?”
“看错了。”他简单答。
他确实已是油尽灯枯之色,连说几个字都显得格外费力。但他也许是看在“帝姬跟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像”的份上,还是不辞辛苦地把这三个字说完,末了给她一个遗憾的眼神,表示你可以走了。
佟彤忍住了涌到舌尖的一堆话,默默退出了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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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心事重重的第二晚。
宫里来回来去就那么几个人。没人对她的“病情”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只知道维持现状,小事顺着她,大事装没听见。
佟彤管宫女要了一身平民姑娘的衣裳。
在自己闺房里玩cosplay显然算是“小事”。宫女乐得帝姬不折腾人,欢欢喜喜地给她拿来了几套布衣供她选择,还兴致勃勃地指点她该如何梳平民发髻。
佟彤:“不用了。”
她对着镜子,梳了个当年tony王老师给她盘的发。
然后她一扭身,吩咐:“去画院。”
刚刚以为自己可以歇一天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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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靠衣装。佟彤寻思,自己这一身价值千金的皇家打扮,在希孟眼里大概也属于“懒得多看”型。
也许是走南闯北一遭磨炼了性格,也许是病痛使他心情烦闷,这一次的他,比以往更显得桀骜不驯,甚至有些愤世嫉俗。他对攀附皇亲贵胄不感兴趣,对她刻意而冷淡地疏离。
佟彤果断抛弃绫罗绸缎,换回了在《清明上河图》中初次见他的衣着风格。
秦太医刚刚离去。画室里死气沉沉。
希孟正在专注地挑选画笔。他艰难地移动手腕,在稿纸上试出一道道墨痕。
轻盈的狼毫笔,似乎有着千斤重。他咬牙忍着手臂上钻心的痛。
每日的心情影响着他的发挥。他想,不能把这份痛带进画里。
这幅画已几乎成了他生命的延续。已经算是完成了,但是不完美。
有几个小细节需要补色。有一处亭台还稍显单薄,而且,他还想悄悄在画中加上自己的花押签名——让别人注意不到的那种。还没找到合适的地点。
这些“不完美”,支持着他每天早上睁开眼,努力不堕入死亡的深渊。
他一抬头,瞬间恍惚了一下。
一个娇俏可人的平民姑娘,朝他羞涩微笑。
她一身低调的日常打扮,脸蛋上只扑了淡淡胭脂,发髻清新而朴素,脑后一枚银簪若隐若现。
她笑问:“现在你认得我了吗?”
希孟想伸手揉眼睛,奈何身体无力,只能直直地看着她。
“你不是帝姬吗?”他冷冷地嘴硬,“官家已通告大内上下,说你生病可怜,叫我们都让着你点儿。”
他才不避讳什么帝姬的“隐疾”呢。如果他健康耐揍,恨不得当她的面大喊三声神经病。
不过“帝姬”显然也并未因此而恼怒,反而理解地点点头。
“嗯,还有呢?”
cosplay上瘾的帝姬从门外搬来个食盒,掀开盖子,里头赫然是几盘热腾腾的菜。
京酱肉丝,葱爆羊肉,四喜丸子,手擀面……
希孟闭上眼,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间,佟彤觉得他大约完全失忆了。也许《清明上河图》和《听琴图》隔阂太深,创作层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也许是他毒性入脑,已经对他的神智产生了相当的侵袭。
但他随即抽抽鼻子。
“这香气我认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敢问帝姬,你把佟姑娘藏在哪儿了?”
他板着脸,语气冷冰冰,但说到最后一个字,嘴角忽然控制不住的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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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原来我无意间认识了一位皇亲贵胄。”希孟让人将画卷仔细罩了,这才用筷子挑一根面条,慢慢往眼前送,“不过恕我直言,就姑娘你干的那些事儿,他们把你当疯症病人也不冤。”
佟彤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希孟确实认出她来,认出她是前年清明时节,闯到王员外家客栈、拖着他一道冒险的的那个神秘的姑娘。
但他一点没有产生“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怀疑。一丁点类似的念头都没有。
胖佶作为创作层的主人,把“帝姬”这个身份植入到所有npc脑海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回来的。
“让我想想……你拖着我在东京城里彻查垄断奸商,然后还莫名其妙跑了一趟梁山,最后我邀你再会,你却杳无音讯,不辞而别……”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门外守着的一堆宫人,嘴角撇出淡淡的冷笑,自圆其说地找到了解释:“原来是碍于身份,不宜再出宫,跟我们这些平民布衣混在一起了。”
佟彤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讥刺,想来她“爽约”之后,他暗地里画了不知多久的圈圈。
但他毕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睁眼说瞎话的主儿。他狠狠将她嘲了一通,语气却不知不觉温和下来,没有昨天那种拒人千里之外。
她不跟病人一般见识,温言软语地解释道:“上次我出来‘放风’一趟,胡闹太甚,后来就被看得紧,没那么容易出宫了。直到昨日才听人偶然说起,说你回了京,这不就赶紧来看你了。”
希孟“嗯”一声,偶尔撩一下眼皮打量她,神色阴晴不定,仿佛不全信。
佟彤不悦,指着自己脑袋问:“你不会也以为我真是这儿有问题吧?”
他轻笑:“我看挺像的。”
佟彤:“……”
别人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反过来,好像特别乐意把她怼死,给自己拉个陪葬的。
她当然不生气了。以她在《清明上河图》里的所作所为,再套上个“帝姬”的身份,百分之一千是个疯子。
至少希孟也没歧视她,也没像皇宫里其他人一样把她当怪胎,反而跟她调笑叙旧。
她心情轻松不起来。几次想提话头,又怕触他逆鳞,目光在他那重重包扎的伤处停了许久。
希孟主动说:“你不必劝我了,况且现在劝也晚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佟彤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突然爆发,眼角溢出一串眼泪。
“你——你这是作死!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才是这宫里最大的疯子!”
佟彤已经给自己做了相当的心理建设——这里是创作层,不是真实世界,历史上的凡人王希孟早就入土九百年了,她今日无论目睹他再变着花样死几遍,都不能改变那个既定事实。
她现在唯一首要的任务,是攻略这个npc的记忆,如果他能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那她立马就能离开《听琴图》,把这个作死的小画师甩到十万八千里外。
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的脸,她就好像被拽进了戏台,不由自主地跟着喜怒哀乐。
她忘了自己的来历,咬牙小声告诉他:“你受伤之后明明可以静养,来日方长,有人一幅画画了几十年,你为什么等不得?退一万步,你若是接受太医们的建议,就算牺牲一只手臂,这职业生涯也未必就废了,你可以练习用左手,以你的天资,用不了几年就能把我们凡人抛在身后……你没必要……”
“我明白,”他声音平静,比起昨天对秦太医的冷嘲热讽,对她可谓出奇地有耐心,“但作品不等人,你知道吗……每一笔色彩都有它注定的时机和位置,错过了,那个地方的生命力就没了……我可以等,我可以拖,我甚至可以像画院里一些人那样,只出构思,找人代笔——但那样的话我今后一辈子都带着遗憾,那样我可能会更想死……
“你也不用可怜我。我现在很开心。”
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惜。不需要那些大惊小怪的、做作的劝解。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在拿命换画。
灵感喷薄而出的时候,他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扑在画室,基本的饮食休息都成了拖累。要他静静地“养病”、坦然地“改行”,对他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下策。
还不如燃烧,毫不吝惜地燃烧,把所剩无几的活力注入到另一个亘古长青的生命里。
佟彤抿着嘴不说话。他这种一意孤行的偏执语气,和日后那个我行我素的大宝贝儿愈发神似。
她说:“我帮你拿筷子吧?”
他整个人虚弱无力,只有在绘画的时候,能无中生有地产生一些体力。但这体力也是透支来的,一旦放下笔,他连生活自理都困难。
他眼下也是待诏、袛侯一级的画师,手下辖着两个学徒。这两人年龄比他还大,怎么肯服他管,眼下不约而同都在旷工。
佟彤于是接过他手中摇摇欲坠的筷子,挑了一把面,在筷子末端卷成一小团。
外头一群小宫女都看懵了。帝姬今日犯病犯得格外猛烈啊!
居然看上了画院里一个病气四溢的画师,还给他喂饭?
大家赶紧互相提醒一下:“官家说了,帝姬病得可怜,只要她不伤自己,不伤人,不丢赵家的脸,就都顺着她些儿。”
而眼下这亲昵的一幕,好像对于赵家的脸面并没有贴金的作用……
众人已经被这个满地暴走的疯姑娘整怕了,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齐刷刷地转头往外看。
只要没人瞧见,就不算丢脸嘛!
希孟盯着她拿筷子的手,病容映衬下,他的眼睛反而显得格外大和亮。
脸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受宠若惊的神情,也没有扭捏羞涩。他扭头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面前的“帝姬”,若有所思。
“看来是真疯了。”他下结论。
然后闭上眼,张开嘴。
佟彤:“……”
说实话,她此前在创作层里两次碰见这位本土npc的时候,并没有把他和现实中那个恃美行凶的画儿精当成一个人。
人的性格并非天注定,很大程度上都是被后天经历所打磨形成的。
一个只活了二十来年,一个冷眼旁观了千年的世情,只是在风貌上形似,宛如一对分隔已久的双胞胎。
但这一次,她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已对他有了相当的代入感,很多亲密的话语和举动,不知不觉就做了出来。
她心安理得地想,这可不算劈腿,本来就是一个人嘛!
反正她分不出来了……
年轻的画师走向末路之际,大概已不知不觉地和画中那尚未开蒙的灵智融为一体。他的性格正朝着某个方向微妙地转变,褪去了青涩的感觉,越来越有祖宗味儿了。
他吃了一口面,一点不客气地评价:“比上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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