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南方赤火
病人嘛,越是口吐离奇之语,越是说明妄念深重,越需要及早治疗。
结果就是,佟彤一通大闹下来,不但没能让任何人怀疑她的来历,反而事与愿违,坐实了她这个“失心疯帝姬”的身份。
没人疑心,自然就没有创作层的崩坏。她让人架回“闺房”,好声好气地“安抚”,还送来一盒盒好吃的,还有个大夫过来把了个脉,煎出一盏苦药。
宫女微笑着端来那冒着白烟、色若渣土的一碗浓药,笑道:“帝姬帝姬,起来喝糖水了。”
佟彤:“……”
真把老娘当弱智!
可是“精神病悖论”的缺德之处就在于,如果有正常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么他所作的一切想证明自己“正常”的努力,都会被医护人员当成是精神病发病的证据。
那个亘古的哲学悖论“假如被关进精神病院,如何证明自己没病?”至今没有一个完满的解答。
越是用心“证明”,越是显得症状严重。
佟彤现在就身处这么一个悖论。
胖佶被乾隆题了一身的字,心灰意冷之下成为了乾隆的帮凶。他大概已经通告全皇宫,说她这个帝姬是个治不好的精神病。
佟彤摔绣花绷子:“我tm是五毒俱全的现代女青年,不会这种贤良淑德的玩意儿!你们觉得我哪点不正常,我改!”
宫女跪下收拾残局:“是是,帝姬您说的都对。”
佟彤踢香炉:“我不是帝姬!我是假的!民间冒充的!我现在自首!”
宫女慌张议论:“帝姬许是又做了什么荒诞不羁的噩梦?要不要请人来驱个鬼?”
佟彤干脆仰天长叹:“封建社会是没出路的!大宋要完,赵家皇朝没几年喽!”
这下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大惊失色,一张张脸瞬时煞白。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捂上耳朵,强作镇定地互相询问:“帝姬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怎么没听见?”
佟彤气得差点吐血,蓦然间想起刚才和珅的话。
“……要是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回来找和某……”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把她困在这个大型精神病院,她不“合作”就出不去!
佟彤坐不住,蓦地又起身。
“帝姬您去哪儿?”一群人跟在后头。
她跨过门槛,答:“出去走走。”
皇宫里的人听从胖佶命令,都以为她是神经病;可皇宫外头呢?全国呢?
总不会全国人民都被降智了吧!
她决定出去闯闯。不信这局无解。
荒诞的是,虽然周围的宫人们都完全不信她的胡说八道,但还都把她当正儿八经的帝姬,大部分时候还都言听计从,任劳任怨地让她呼来喝去。
“给我准备点饮料,我路上带着!”佟彤随口吩咐,“就那个民宿里卖的紫苏饮吧,那个我爱喝。”
*
佟彤开始风风火火地探索这个创作层。
胖佶那里是不能去了。他一会儿弹琴,一会儿踢蹴鞠,一会儿写字绘画,一会儿会见大臣——谈的只是些风雅艺术,反正不是国家大事。
都是肯定不容她一个“疯姑娘”到场搅局的。她只要接近那些大殿,就会被禁卫们礼貌而坚决地挡在外面。
只有撞到胖佶的踢球时候,听说帝姬犯病,破天荒地从球场里擦擦汗出来,特别温和慈爱地抚慰了半天,让宫人给她晚上准备好吃的。
就是对她的所有诉求充耳不闻,好像她只是一只汪汪乱叫的小狗。
也不能出宫。想当年她在娇娇的世界里,还曾经趁夜溜出大明宫打boss。但唐宋有别,作为一个帝姬,即便是整天犯神经的病姬,她也不被允许迈出宫门一步。
佟彤在大内后宫里横冲直撞,后妃们的居所都逛了一遍,厨房、花房、绣房、洗衣房也都勇敢地探索了几回,甚至还在冷宫里发现了两个形似女鬼的弃妃——无一例外,她们都“熟知”她的严重疯病,没人把她说的话往心里去。
日薄西山,她累成一滩泥。
在创作层里虽然无敌光环加持,不管怎么花式作死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毕竟基本的生理需求还在,过载的脑细胞极度需要休息。
只好让宫人们伺候着,度过了在“精神病院”里的第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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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蒙蒙亮,就有人过来伺候“帝姬”穿衣洗漱、梳妆打扮。
佟彤对首饰胭脂挑挑拣拣:“你们十二世纪的口红也这么多色号?——不不不我不要这个豆沙粉,我现在是钮祜禄·彤……”
宫女笑道:“帝姬说得真有道理。”
然后假模假样地挑了一番,给她换了个姨妈色。
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儿童欢乐多。主仆一群人鸡同鸭讲地聊着天,气氛居然和谐融洽。
佟彤听到身后的宫女轻声议论:“这么漂亮一个小娘,可惜痴傻了,真真作孽!要是放在我家乡,养不养得活还难说呢!还好生在皇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还有这么多人伺候,可见这人哪,还是靠命。”
既然她已经是脑子有问题,下人们嘴上也没把门,说啥都懒得避她,把她当成个无知无识的小婴儿。
早膳用毕,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上来禀报,说下个月帝姬生辰,各界人士送来贺礼若干,请帝姬过目。
佟彤无精打采地冷笑:“哦,下个月我生日。能在宫里开个轰趴吗?”
对于她口中时不时蹦出来的不明词汇,宫人们早就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宫女行礼,让人把礼物单子呈上来。
无非是后妃、命妇、乃至胖佶本人,公事公办地表示一下。还有一些跟帝姬有过来往的人,送点礼来巴结。
虽然佟彤并不知道,身为一个神经病公主有什么可巴结的。大概是他们希望她哪天神志不清,赏他们一千两银子?
忽然,她在礼单上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灵霄道人……”
小太监忙解释:“灵霄道人昨日与帝姬一番长谈,很是投缘,因此赠送免费算卦一次,请帝姬有空时莅临他的清舍一叙……”
灵霄道人只不过是乾隆在这个世界里所用的假身份。他肯定不会算卦的。
佟彤知道,这是催她尽快做出决定,加入捣毁文物的阵营。
她从鼻孔里哼一声。
反正她在这儿好吃好喝,还有人无微不至地伺候,那就耗呗,看谁耗得过谁。
就当是免费参加一次沉浸式大型密室逃脱游戏了。
她继续浏览礼单:有人送她珠宝首饰,有人送她官窑瓷器,有人送她绘画小品……
佟彤的手指忽然定格在纸面上,陷入一瞬间的沉思。
绘画小品……
在这个文艺泛滥的年代,一幅丹青算是个拿得出手的高档礼物。
这倒提醒了她。她放下礼单,信步出门。
身边的宫女太监们已经累觉不爱。帝姬最近犯的哪门子病,又要开始暴走了?
佟彤稍微辨认了一下身边的路,径直往大内中苑东门走去。
一方清幽的小院外,陈旧的墨色写着几个字:
翰林图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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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琴图》作为一幅描绘宋徽宗赵佶日常的画,创作层里的内容也基本上围绕着宫苑生活,翰林图画院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元素。
早在帮助葆光回复原状的时候,佟彤就在她的创作层里,以小狗形态进入过翰林图画院,对里面的结构路径都十分熟悉。
而现在,佟彤环顾四周,发现这个院子的布局和自己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几座房屋的砖瓦颜色变了,东南角多了个犬舍,一株大树被砍掉了,路边挖出了排水的沟槽。
由于原作者的思维、喜好、创作习惯都不尽相同,哪怕是同一个事物,在不同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未必分毫不差。
佟彤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里站了一会儿,揪住一个路过的学徒,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王希孟的?”
胖佶现在的年纪,和葆光世界里的胖佶差不多。那么,王希孟很可能也同时在画院活动。
即便是在不同的创作层,同一个角色也会分享一部分有限的记忆。《清明上河图》里的那个希孟居然记得几年前他撸过的白色小狗,正是一桩强力的佐证。
如果说,这个世界里有谁能认出她并非帝姬……
那么非他莫属。
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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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见那学徒愣着, 心急地催了一句:“到底有没有?”
那学徒十五六岁,人看着憨憨的,捧着一筒脏画笔正要去洗。忽然被一个衣饰华丽的皇家贵女拦住问话,差点当场吓得把那笔筒掉了。
好在帝姬身后跟着十几个跟班, 一个个朝那学徒挤眉弄眼,做出安抚的神色,口型拼命提示:“没关系, 别怕, 有啥说啥。”
学徒大约也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脑子瓦特的帝姬到处乱跑,稍微镇定了一下心情,磕磕巴巴地回:“有……有, 就住……住在后、□□院第三个……第三间房……”
看来已经从王员外处搬回来了。佟彤略略看了一下方向,丢下那学徒就走。
“哎, 别去……”
学徒不知为何, 居然脱口而出一句泼冷水,随后吓得满头大汗。
佟彤回头, “为何?”
那学徒不敢再答话,脚底下像长了风火轮,飞速将自己丢出帝姬的视野范围。
佟彤莫名其妙,顺着那学徒指的路走去。
一边走, 一边心中紧张忐忑, 有点脸热。
不知在这个世界里, 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他也许不认识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佟彤。但他记不记得曾经跟她有过的交集呢……
她还在默默地想, 忽然身后一个宫女叫她。
“帝姬……帝姬如何认得这画师?为何要去见他?”
佟彤回头,嘲讽一句:“你们不是只负责监督我不出宫、不扰官家吗?什么时候居然还学会打探我的私事了?我认得哪个画师,难道有必要向你们报备吗?”
她在皇宫里晃荡一日,当了一天的皇帝女儿,已经充分入戏,这话说得颐指气使,分外傲慢。
宫女连忙低头:“奴婢只是问问……刚才听画院里的人说,这位姓王的画师,眼下……嗯,眼下不太适合见客……”
宫女还以为帝姬又是心血来潮,想随随便便找个人聊天呢。
佟彤不悦:“怎么,那个灵霄道人我见得,这里的画师我见不得?这是哪门子皇家规矩?哎,依我看,大宋没希望了,灭了才好……”
一听她又要“犯病”,宫女太监们慌忙捂耳朵,唯恐听到半个大逆不道的音节。
自然也不敢再挡她的路。
“喏,就是这里。”
佟彤站在一扇小小的木门之外。有个太监提了口气,吊着嗓子打算通报,比她一挥手赶走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宫女说希孟“眼下不适合见客”,大概是他正在忙于创作,无暇分心?
佟彤用心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并没有挥毫、研磨、倒水的声音。
她下了下决心,扶住那扇门,伸手轻推。
门开了。
*
佟彤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室内几乎是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支着一台巨大的长条桌案。
那桌案上铺着一幅画卷,淋漓的笔触墨迹未干。
是《千里江山图》。
是即将完工的《千里江山图》。
绢面上承载着几层厚厚的颜料,有些局部还未能干透,散发着一种类似清新雨后的锐利的气味。
画面是崭新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没有皲裂,没有褪色,没有佟彤印象中那种凝聚了时光变革的残旧感。
徜徉肆恣的色彩在绢面上流淌,勾勒出山峦、水流、溪树、乱石。仿佛盘古开天之初,从混沌中倾泻出的千年灵秀。
每一块色彩似乎都带着生命,带着奔流涌动的伟岸,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往空气中跳跃,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向看客宣告,令他们对这种极致的艺术心存敬畏。
无数画笔、颜料、墨块散落在旁边。墙角的小灶里燃着蓬勃的火,炉边一壶残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茶香气。
佟彤在那茶香气里迷失了好久好久,险些忘了自己的来意。
她回忆起了上次在葆光世界里看到的、近乎闹剧的“画师考评”。
官家出题,画院里的高级画师们“命题作画”,呈上的一幅幅作品争奇斗艳,每个画卷里都浓缩了一个个不眠之夜,颜料中干透了绞尽的脑汁。
而如今,学霸交卷。那些庸俗的答卷简直成了幼儿园涂鸦。
佟彤屏住呼吸,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管身后宫女要了洁净的泉水——本来是准备着给她路上解渴的——非常奢靡腐化地洗了手。
然后,小心翼翼地触碰《千里江山图》的边缘——
“别动。”
在她对面的黑暗角落里,忽然掷出了两个暗哑的字。
佟彤根本没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人!
她蓦地抬头,呆住了。
“希孟……”
希孟其实就在她对侧,一动未动,如同一尊雕塑,冷眼看着她闯入许久,对着自己几近完工的画卷发花痴。
作为一个创作层里闪回的影子,他当然不认得佟彤。警惕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
大概是为了防止失火,画室内并没有明显的火烛,而是开着额外多的窗,让自然光从多角度透进来。
希孟所在之处,恰好是个光线未能达到的地方。
他半躺在一个临墙的小榻上,身上的粗布工作服上沾满颜料——石青、赭石、墨绿,完全盖住了本来的颜色,把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团完美隐入画卷的阴影。
唯有他的脸——
他的脸色,比卷首那片未曾染色的绢还要白。
惨白的肌肤缓慢地起伏伏,隐约还能看到一呼一吸。
他整个人也前所未有地消瘦,面部骨骼的棱角清晰可见,五官平白锋利了三分,让人不敢多看他的眼睛。
“来者是谁?”
皲裂的薄唇微微开合,他的声音微弱得盖不住窗外的风声。
他的目光越过门边的少女,落在外面那一群庸人之上。
佟彤忽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身上的生命力,还不如他面前的画卷之万一。
好像他用画笔,将自己的精神一抹抹注入到画中一样。
但,即便是虚弱至此,他的眉眼间仍旧保持着清隽有力的格调。他的目光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澈,像初冬来临之际,溪水里慢慢冻起来的冰。
她身后,几个宫女颐指气使地大声答:“帝姬至,来视察一下画院工作!尔等就照常上工,该干嘛干嘛!先行礼!……”
佟彤回头怒视,把宫女们后面几句话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一眼看过千年,看着这个熟悉的轮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幅画,完工了?”
她最后问出了这么一句。
希孟辨认她的服色,知道大约是个随便乱闯的皇家大小姐。
“还没。”他的声音暗哑,“差一点点。”
他面前的榻上,摆着一排粗糙的陶瓷调色盘。他右手执着一支笔,极慢极慢地点了一抹石绿。
佟彤目不转睛,跟随他的动作。
直到他的右手移出阴影,暴露在窗外射来的光线之下——
“天……”
佟彤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的手……
那已经不能算一双手了,消瘦得不成形,露出一道道青筋和骨节。肥大的袖口下面藏着的,更像是一双精微的机械臂。
他已经病成这样了吗?
距离《清明上河图》里那个生机勃发、欣欣向荣的明快少年,才过去了多久?
对于不熟悉的人,希孟懒得客套。他低声警告:“别挡我。”
佟彤连忙躲开几步。
载着画卷的桌案已经推到了他的榻边,让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笔尖剧烈晃动。
佟彤知道他想在哪里画龙点睛。《千里江山图》不管是实物还是高清影音本,她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熟悉得如数家珍。
她不顾他警告的眼神,大胆伸出手,扶住他的后背,将他的重心挪动了数寸。
他的笔尖落在他心中所想的那个点上,极其克制地涂抹了几下。
如同洪流中的一滴水,这些笔触完美地融入到了周边的石绿颜色当中,不放大了仔细看,根本无从得见。
整幅画卷已臻化境,在旁人、即便是专业人士眼中也已经算是完美。但他似乎还不满意,还在零敲碎打地进行填补和修缮。
他满意地丢下笔,慢慢倒回榻上,胸膛起伏。
看她的眼神也稍微和缓了一点,仿佛在问:你是谁?
“不是、这……”
佟彤回头出门,揪着一个小宫女就问,“这画院的拨款都被贪了还是怎么地?有人病成这样,怎么连个大夫都不派过来?官家不是定期就要来巡视吗?快派个人去告诉他,这里有个人快不行了……”
被她抓到的小宫女愁眉苦脸,一脸茫然。
一个老郎中举着药箱匆匆赶来。那宫女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忙说:“太医来了,太医不是来了……”
老太医好像还有些资历,沿路几个学徒纷纷给他让路。
老太医先低头看地,恭恭敬敬地对帝姬行了礼。
他也是早就知道帝姬的“隐疾”。起来的时候,偷偷瞄了她一眼,眼神颇为跃跃欲试。
佟彤不悦:“看什么看?想给我开药啊?”
太医慌忙再拜:“不敢不敢。老朽的专长不在心病,您这病呢,还是汪太医去治比较好,老朽就不越俎代庖了。”
佟彤哭笑不得,心里说,您见过哪个精神病人心平气和的跟大夫讨论自己的病情吗?
然而这个太医貌似没有接收到这个咬牙切齿的讯号,对她一行礼,径直走到了希孟跟前,熟练地打开药箱,给他把脉、施诊、然后拿出一支笔写病历。
希孟冷眼看着他做这些,忽然带着戏谑,蹦出一句:“秦太医,我都跟你说了好几个月了,您这字太丑,让我看了心情不舒爽,会加重病情的——怎么不见您有点改善呢?”
秦太医服务宫廷多年,见多了无理取闹的病号,对于他的嘲讽也只能全盘接受,讪笑着说:“老了,手不听使唤了,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他说到一半,看到希孟的一脸病容,叹了口气,不说了,大概还是觉得当老年人好。
“唉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叹了两句,见“帝姬”凑过来,貌似对他这个病号很感兴趣的样子,秦太医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这年轻人接到了官家的题目,说要绘一幅‘锦绣江山’——这是官家在抬举他。老天赏饭吃,他十几岁就在画院中崭露头角,羡煞一众白头画工,本是前途无量。
“这种题目多容易,老朽我虽然对绘画一窍不通,但这么多年来往宫廷,看也看得多了。画院里早就有前辈们绘制了类似题目的卷轴,大到几尺的长卷,小到扇面上的小品,各种诠释都有过了。他只要稍微翻出点新意就可以。再不济,书库里也收集了大把的前人作品,从魏晋到隋唐,随便一幅都是传世名作,可以供他借鉴。
“可是他偏不。在资料库房里埋了多日,依然是一无所成。前年清明时节,不知听信谁的馊主意,非要离开东京城,去名山大川里实地考察。唉,老朽我虽然对绘画一窍不通,但我也知道,书画这东西呢,讲究的就是个意境,只要功力到了,随便一涂抹都是文雅意趣,何必亲眼见呢?无所谓啊!官家绘了那么多乡间野趣,难道他老人家屈尊到田里锄过地,去泥里放过牛?范文正公也没真正到过洞庭湖,写出的《岳阳楼记》不照样被人交口传唱?那个意境在心里就行了嘛,帝姬您说是不是?”
秦太医一边唠叨,一边颤颤巍巍地打开玉盒,给他施针。
佟彤一手拦住,“哎,等等,这针您消毒了吗……”
秦太医不明白“消毒”的意思,但大概这种问题听得多了,有点嫌弃地解释:“沸水里煮过,专人专用,三次即弃。”
佟彤:“哦……比我想得专业点。您继续。”
其实她对这种调理型的保守治疗并不买账。她觉得最好立刻搬来一个icu。
但,创作层只是《听琴图》的创作层,还没有先进到能够无中生有,冒出任何超越创作者时代的东西。
最起码,银针下去,希孟的精神似乎好了些,睁着深深凹陷的眼,毫不避讳地打量这个乱入的神经帝姬。
一双目光简直比他的躯体更有力,把她看得轻微脸热。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轻声问。
有些人,不管阅历和年龄怎么变,有些坏毛病是万古长青的。
比如见到个雍容华贵的帝姬,没请安没唱喏,也没张罗着让人隔帘子,上来就“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全皇宫上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佟彤的脸蛋烧起来了,眼前看到无限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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