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尽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弱水千流
胆大包天的女人。
背上被她指尖拂过的地方仍旧燥热难耐,他微微合上眸子,待那阵莫名的悸动平息,才又重新睁开。热气袅绕中,他眼底的神色莫测,忽而低头轻嗅右手的指尖,拂过她的发,那里仍旧残留着一丝隐隐约约的香气,幽香清雅,若有似无。
阿九照着谢景臣的吩咐在外头的台阶上跪了下来。见她一身狼狈,几个锦衣卫均大感诧异,小心翼翼瞥过去,却也不敢多瞧,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头涌上几分欷歔。
也怪可怜的,平白无故被相爷留在身边伺候,是死是活全不由自己了。大人要你生便生,要你死,必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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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才刚暗下去的天空又明晃起来,金光照耀整片天地,仿佛在预示什么好兆头。
阿九被大人叫去了,清扫落叶的差事便全都落在了金玉一个人头上。她在太阳底下累得满头大汗,将最后一堆落叶扫进簸箕后抬头看天,太阳早没了影儿,唯有一轮月亮挂在柳梢头。
今晚是难得的满月。
金玉累得腰酸背疼,皱着眉头揉着腰杆,心头却直犯嘀咕。阿九被大人喊去也好些时候了,如果只是伺候大人梳洗,那不该早回来了么?可一整天都没见着那丫头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阿九不像是会把所有活都丢给她,自己跑去偷懒的人。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忧心忡忡地回了屋子,推开房门一看,空空如也,连盏灯都没点,显然阿九并没有回来过。
这下金玉着急了,扔了扫帚便跑到外头打听。问了一圈儿下来却没什么结果,她认识的都是和自己一样做杂活的下人,谁能知道大人的事情呢?万幸后来找到了一个叫谭贵的花丁,他的弟弟谭桐是大人身边的锦衣卫,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阿九做错了事被大人罚跪,已经在北主院儿里跪了一整天了。
金玉听了大吃一惊,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虽然自己和阿九认识也不长,但阿九聪敏谨慎,行事沉稳,这是准没错的。她心头免不了欷歔,连阿九都逃不过受罚,由此可见,大人的确很难伺候。
唉,这可真是难办了。
阿九是大人扣下来的,除非自己是嫌命长了,否则总不可能去问着大人要人啊。金玉又焦急又无奈,只能暗自祈祷着大人能早些消气,让阿九早些回来。
月如玉盘,皎洁的月华倾泻一地。院中的树木是一例的暗色,蓊蓊郁郁,在月色下投落斑驳的游影,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况味,似骇人,又似森然的美。
跪了整整四个时辰,她两条腿的膝盖已经疼得几乎麻木,白天的太阳大,湿衣服被晒得半干,此时天色已晚,夜里的冷风呼呼地吹,冻得人直打哆嗦。她似乎是受了风寒,脑子里有些晕沉,却仍旧死死咬紧了下唇将背脊挺得笔直,强迫自己清醒。
眼前就是那扇已经不算陌生的雕花门,她看见里头烛光明灭,烛光映出一个人的身形轮廓,忽明忽暗,约莫是谢景臣在挑弄烛芯。
阿九的神识渐渐开始抽离,迷迷糊糊间听见屋子里似乎传出了一个声音,淡淡道,“夜深了,回去吧。”
她晕乎乎的不怎么清醒,只暗自估摸这话应该是对自己说的,便拿手掌撑着地吃力地爬起来。两只膝盖剧烈地疼,痛得像不属于自己,她倒吸一口凉气,忍痛拖着疲惫的身躯跨出院门,恍恍惚惚地朝前走。
她侧目看四周,相府各处都已经掌了灯,檐下的宫灯色泽艳丽,映衬着院中白里含粉的玉兰花,有几分煌煌如梦的意境。
阿九沿着游廊往前走,面色在月光的照映下愈加苍白。忽地眼前一暗,她的身子便滑倒了下去,像天际断了线的纸鸢。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她也懒得爬起来了,方才蛊毒发作,已将她最后的气力都抽了个干干净净,她很疲乏,索性合上眸子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耳畔隐隐约约漫来一阵歌声,低沉的,沙哑,又似乎带着几分空寂落寞的意味。阿九疲惫地睁开眼,视线不甚清明,只依稀瞧见远处的菩提树下立着一个影子,身量极高,似乎是一个男人。
陌生的人,似乎在瞬间令阿九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她霎时警觉,似乎是怕惊动了菩提下的人,她动作极轻微,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几分,手肘抬起来支着一旁的廊柱勉强站稳,定睛去看,却蓦地一愣。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人一乘……”
低低的吟唱,出自一个着月白色瑰绣戏服的男人。那人长身玉立,身姿傲岸。面容涂了厚厚的油面,使人无以分辨五官。月华倾泻,清凉如水,映衬着菩提树影婆娑,飘渺得似一个梦境。他立于夜色中,长风拂动一头如墨的发,衣袂翻飞,不知是人是妖。
阿九面上呆呆的,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了心神,几乎连呼吸都要被摄走。穿着戏服的男人,口里吟唱的却不是寻常的戏曲。那是佛家超度亡灵的经文,空灵虚无,仿佛能叩动大千世界的一切悲苦,带着些大慈大悲的况味。
她皱起眉。暗道这些日子可真是什么都新鲜,接二连三地遇离奇事儿。这又是哪里来的怪人,半夜三更不睡觉,鬼鬼祟祟潜入相府,跑到菩提树下唱佛经,还一副唱戏的打扮,脑子有毛病还是怎么?不要命了么?
眼下自己该怎么办呢?上前质问?可她如今只是个丫鬟,相府里锦衣卫众多,这样的闲事儿自然轮不到她来管。再者说,能这么不声不响地跑到大人眼皮子底下,足见是个功力高深的角色,她自问不是他的对手,更不可能冒冒失失冲出去。
阿九这头正思忖着,那阵吟唱声却戛然而止了,她一滞,抬头去看,那怪诞的人已经凝眸朝自己看了过来,目光森冷入骨,居然透出几分莫名的熟悉。
她蹙眉凛目,一言不发地同他对视。未几,却见那人手上微动,左腕翻绕,划出一抹流丽的弧度,地上的一片白花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修长的双指间。
拈花一笑,妖娆生姿。
臣尽欢 第13章 春漏促
夜里的风夹杂着几丝寂寥与凄清,吹拂过去,拨乱一树菩提,发出沙沙的声响。
过去在淮南的时候,城隍庙里的老人最喜欢讲些鬼怪故事来吓唬孩子。在他们的口中,白日里阳气太重,鬼怪们最惧怕日光,便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出没。
阿九看得有些发怔,一个走神儿,再去看时却骇然大惊——菩提树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她错愕地瞪大眼,转身四下张望一番,那名着戏服的男人却再也看不见了。幽冷的风平地而起,吹在人的皮肉上,激起一阵阵颤栗。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的人,来去都太过诡异,使人心里发毛。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仰头看了眼月梢的那轮满月,那一刻竟真的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看来,自己约莫是遇上夜间的精怪了。
“你是什么人?”
猝不及防的,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嗓音,阿九生生一惊,指缝里攥紧了银针猛然回身,只见前方立着一个孩子,小小的一张包子脸,五官精致漂亮。此时那小童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眸光晶亮清澈,歪着头,一派的天真无邪。
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的衣物却有些古怪,不似寻常的中原服饰。
阿九在那张小脸上细细审度,收起银针略上前几步,“你又是谁?”
“姐姐可真奇怪,”那小童似乎不满,嘟了嘟嘴,面上的神情仍旧鬼畜无害,“明明是我先问姐姐你的呢。”
姐姐?嘴倒是甜。阿九闻言心头冷笑,面上却一丝不露,慢慢悠悠地朝那孩子走过去,弯下腰定定看着他,作出副温柔和蔼的神态,“是呢,姐姐的脾气就是这样古怪。你不告诉姐姐你是谁,姐姐就不会告诉你我是谁。”说着稍稍一停,伸手捏了捏那软嫩嫩的小脸蛋儿,仍旧是笑,“说,你是什么人?”
小包子脸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小脑袋:“不要,我先问的,你先说。”
四处静谧,唯有远处的枝叶在夜风中飒飒作响。阿九长长地哦了一声,忽地身形一动,纤细的五指以迅雷之势顺着那小童的面颊滑下去,扼住了那柔软幼嫩的脖子。她面上含笑,眼底却透出几分杀机,“小不点儿,姐姐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你这么细的脖子恐怕经不起掐。”
“喂,问你话呢。”她低声重复道。
那孩子双眼蓦地一红,面上惊恐与慌乱相交织,似乎极是惊讶,不可置信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不过一个小孩子,你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么!”
手无缚鸡之力?听了这话,阿九顿觉好笑。半夜三更的在相府里瞎晃悠,遇着她这么个陌生人能淡定如斯,她可不相信这孩子真的如他表象那般天真无害。她凛眸,五指略微收拢,“留着这些话哄鬼去吧,别跟我耍花招!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相府?有何图谋?”
那小童半晌没再搭腔,再开口时却低低笑了起来,“这么快就被拆穿了,真是不好玩儿。”说着稍稍一顿,叹息道:“一群废物,还不出来帮忙?”
阿九心一沉,霎时反应了过来,下一瞬便见一道凄冷的幽光一闪而过,似能晃花人眼。
常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这样的人往往对危险有独特的感知。她蹙眉,也顾不得双膝处袭来的剧痛,松开了扼住那小童的右手,急急朝后退出丈远,险险将那道凌厉的剑风避开。电光火石间,数枚沾着剧毒的银针从纤细的五指间飞掷而出,被冷剑的剑身一一挡下,发出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在夜色中突兀而瘆人。
再抬眼是面前已经多了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清一色的装扮,着夜行衣蒙头面,其中一个捂着肩膀,露在面巾外的眼中浮现痛苦之色,似乎为银针所伤。
阿九忍着腿上的疼痛勉强站稳,上回说府上闹刺客是自己胡诌的,看来还真是说不得,念叨什么就真的来什么。她的目光扫过这群刺客,一共七个人,不是个小数目,且身手个个都不弱,并不好应付。而方才的小童正立在最前方,面上含笑定定望着自己。
“呃……”
受伤的黑衣人口里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边上的人立时上前察看,撕开他的衣裳一看,却见伤口处乌黑一片,俨然有溃烂之势。那人大皱其眉,沉声道,“主人,针上有毒!”
闻言,那小童微微皱眉,声音出口仍旧稚嫩,却沾染上几分寒色:“我们此行是为谢景臣而来,交出解药,我饶你不死。”
她的银针上涂的是相府内制的奇毒,普天之下,只有相爷能解此毒,然而阿九并不准备对他们如实相告。从前便听闻,谢景臣在朝野内外树敌无数,如今倒好,仇家寻上门来,还平白连累了她!她咬紧下唇,此时的情形对她不利,她腿上受了伤,若要斗硬,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既然不能硬拼,那就只能智取!
阿九暗暗打定了主意,步子不着痕迹地朝后挪动,一面道:“解药就在我身上,给你们可以,不过你们得答应让我安全离开。”
“好,”那小童倒很是爽快,没有片刻地犹豫便颔首,“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放你全身而退。”
“成交。”阿九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徐徐伸手探入怀中,摸出来的却是一把银针,趁着那几个黑衣人不备,狠力地投掷而出。
密集的银针扑面而来,如疾似风,那几人措手不及,连忙挥剑去挡。
阿九半眯起眼,转身拔腿就跑,迈出两步远后又顿了顿,她狠狠咬了咬牙,顾不上疼痛,脚下没命地狂奔,边跑口中边喊:“捉刺客!来人!捉刺客……”
领头的黑衣人霎时大为懊恼,是时又闻一人哭丧着脸哽咽道:“主人,小四、小四没气儿了……”
“那女人不是普通的丫鬟,她会武功,必是谢景臣手下的人!”那小童被阿九摆了一道,此时怒火滔天,咬牙切齿道:“捉住她,给我碎尸万段!”
分明不是十五,今夜却满月如璧,遥遥挂在天际,洒落一地细碎的明光。淡淡清华,风吹叶动,投下树影斑驳,摇曳婆娑。
难得的好景致,然而阿九这时却没有半点的闲心去欣赏,她死命地疾奔着,脚下疾步如飞,顾不得膝盖上的伤和晕沉的脑子,在亭台楼阁间七转八弯,偏偏连个锦衣卫的鬼影都没见着。她又急又恼,平日里见天儿地转悠,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就没人了,真是倒了血霉!
阿九腿上带着伤,想要甩掉那群刺客简直比登天还难。她累得汗如雨下,脚下的步子却不敢停,心头窝火得很,暗骂自己一定是疯了,若因此丢了性命,她做鬼都不会放过谢景臣!
脚脖子愈发地酸软无力,背后的脚步声却在一分分逼近,她皱眉抬首,往周遭迅速打望了一番。这么一直跑下去不是办法,她体力不支,被捉住是迟早的事,得另外想个辙。是时余光中映入一株参天大树,亭亭如盖,枝繁叶茂,在这方土地上不知活了个多少个年头,。
阿九略思索,狠狠咬牙,顿住步子想要跃上那株大树,然而一阵晕眩感猛地袭来,她眼前一花,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冰凉的青石地上,额角的汗水如注般流下。
神智渐渐有些模糊,她颓然地仰头倒下去。
逃不掉,方才流了太多血,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都说人死后会入轮回,到了阴曹地府,阎罗殿上,人的因果报应都会一一应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九无声一笑,这荒诞无稽的一辈子虽说短暂,可跟着谢景臣,她也算应了“罪孽深重”这句话。
那群黑衣人已经紧随而来,她静静地听着愈发逼拢的脚步声,认命地合上眼。
其中一人大步上前,朝着阿九便要挥刀而下,然而令她不曾料到的,那刀尖在距离她半寸许的位置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微怔,睁开眼,却见那持刀男人的面目极度扭曲,眸子瞪得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物什。她因顺着那人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人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通体碧绿的蛇,猩红的芯子吐出来,鲜艳骇人。
与此同时,一阵笛声隐隐传来,在死寂的夜色里显得突兀阴森。
在阿九的认知中,笛一向是文人骚客所钟爱的东西,附庸风雅,宛转悠扬。然而这阵笛声却不同,它曲调诡异,带着少许的异域风情,听在人耳朵里,教人毛骨悚然。
愈来愈多的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耳畔充斥着蛇吐芯子的声响,她又惊又惶,猛地抬头朝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却见高处的飞檐一角上立着一个白影,彩面戏服,长发如墨。
吹奏蛇笛的,竟是方才菩提树下梵唱的怪人!
“蛇蛊?”那领头的小童神色骤然变得凝重,思索了一番狠狠咬牙,“此地不宜久留,走!”话音方落,几个黑衣人便纵身翻过了高墙,再没了踪影。
她一阵怔忡,回过神后再抬眼,那着戏服的男人已足尖微动,从数丈高的檐角上来到了她身前。阔袖大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施施然落地,从容不迫,仿佛尊贵与高傲都与生俱来。
世上有一种人,美在魂魄,美在风骨。
阿九晃神,只怔怔地仰视他。
原本以为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却并没有。他只是垂着头看着她,静默不语,以一种强者俯视弱者的姿态,目光沉寂,静若深水。
“你……”
她张了张口,后头的话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后颈被人轻轻一击,精准地落在某处穴位上,阿九只觉得浑身一软,眼前的一切便化作了一片虚无。
臣尽欢 第14章 无留意
阿九醒来已经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白。
每回的蛊毒发作,于她而言都是死里逃生,昨晚亦如此。浑身疼痛不已,她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揉着发胀的脑子撑身坐起来,目光环顾四周,却霎时愣住了——居然是她同金玉同住的屋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生疑,使力地揉摁酸胀的眉心,努力回想昨晚的点点滴滴。自己从谢景臣那里回来,半道上遇见了一个古怪的孩子,潜入府中的刺客,还有……
忽地眸光微闪,她面上急速地掠过一丝诧异——还有那个戏子打扮的怪人!
记忆在某处被硬生生截断,她只觉得脑子里似乎空缺了什么。自己被那怪人所救,从那群刺客手下死里逃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怎么回来的?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太阳穴一阵刺痛,阿九口里溢出一声痛呼,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昨晚的一切都太过离奇,譬如那小孩子的来历,譬如那菩提树下梵唱的男人,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和消失,还有那段似乎缺失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住在破庙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常听那些老人唠些乡间鬼话,彼时年纪小不懂事,听起来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刺激有趣。然而人一长大,顾虑的东西多了,害怕的也便跟着多了,这时没由来地想起,居然令人寒毛乍立。
难道她……真是撞鬼了不成?
阿九心中思忖着,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头“吱嘎”一声推了开,她抬眼去看,是金玉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打来的热水,见她已经清醒过来,先是一愣,接着便放下热水,上前道:“谢天谢地,姐姐你可算醒过来了,差点让你吓死!”
金玉挨着床沿坐下来,阿九因一把拉过她的手,“昨晚上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你已经跟床上躺着了。”金玉显然也一头雾水,说着说着似乎觉得委屈,抽泣说:“你是不知道,昨儿晚上你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我吓坏了,想出去给你找大夫,可红莺她们硬是拦着我,说过了门禁,谁都不能出府……我看她们一定是诚心的,太欺负人了,简直不拿咱们的死活当回事!”
她愈说愈伤心,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下流,哭得可怜兮兮的。阿九看了也觉得于心不忍,这丫头人是傻了些,可心眼儿却是真的好,相识不久,难得能这样掏心掏肺对自己。因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么,没什么大不了。”
金玉别过脸去,拿手帕揩了把脸上的泪水,复回过眼来看她,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儿来,一面拉她的棉被一面道,“把裤子挽起来,我给你上点药。”
不提还好,一提就觉得膝盖钻心地疼。阿九垂下眼,小心翼翼将两只裤腿挽起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双膝来。原本白皙的肌理上乌青一片,有些地方破了皮,脓血混成一团,简直触目惊心。
金玉眼底又红起来,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洒上去,一面道:“看你受了这样的苦,大人的脾气一定不大好……”说着稍停,歪着头将眼泪揩在肩膀上,“药粉上去肯定会疼,忍着点,想哭就哭出来……”
阿九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疼强扯了扯嘴角,道:“看你这副样子,就跟被罚跪的是你一样。”
金玉瞪大了眼看她:“你这狼心狗肺的,我担心你,你反倒取笑我!”
她只好妥协:“哪儿是取笑呢……”说着稍稍一停,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几个刺客,复试探道:“金玉,昨天晚上,府里可曾出什么事?”
“昨天晚上?”金玉一脸不明所以,“昨儿晚上好好儿的,没出什么事啊。”
阿九皱眉,正想继续问什么,房门却被人重重拍了几下,砰砰砰,闷闷生响。
阿九面色微变,朝金玉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金玉微颔首,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立时拉下脸子来,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阿九侧目看过去,见房门外头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女,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斜眼睨着金玉,探首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哟了一声,复慢悠悠道:“昨儿晚上闹腾成那样,这不还好好儿的没死么。”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金玉满脸恼色,两手扣着门闩道:“没事儿就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就作势要关门,杨柳却身子一歪挤了过来,背靠着门板道:“小丫头火气倒挺大。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差事。余嬷嬷说今日府上要来贵客,要你们摘些玉兰花送到厨房去。”
“凭什么每次的活都让我们俩去,其它人呢?”金玉愤愤道,“况且阿九腿上受了伤,就不能让她休息一天么?”
“让你们去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不干活等着吃闲饭么?”杨柳掸衣袖,竖起眉毛呵斥,“腿受了伤,手又没断,咱们相府可从来不养闲人!”
“你……”金玉急了,正要开口同她争辩,阿九却已经穿戴规整地走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但见她面色恬静背脊笔直,眸子望着杨柳,唇角含上丝莫名的笑意,话一出口却是对金玉说的:“没关系,不过摘些花罢了。杨柳跑了这么一趟,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杨柳得逞,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喜色,冷冷哼了声,“算你识相,跟我走。”接着便衣袖一拂,转身趾高气昂地走了,带起一阵风来。
金玉疑窦丛生,这丫头疯了么?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杨柳言听计从?因回过身来拉阿九的袖子,压低了声线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摆明了欺负咱们俩!”
她却只是伸手扯了往前一搡,“什么葫芦什么药,赶紧跟上去。”
金玉皱眉,显然被这丫头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只得任她拉着自个儿的手,跟在杨柳后头一路往院子里走。
春令天,多的是百花齐放万木争春。这个时节正是玉兰盛放的日子,雪色的花瓣缀满枝头,在清晨的风中迎风轻舞,阵阵清香四溢,吸入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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