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班心难得地被我逗笑了,遂说道:“看来,少堂主说得不错,小先生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其实谁不向往倜傥风流,谁不渴望恣意洒脱呢日日想着家国天下,时时都需殚精竭虑,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若非赶到了这里,我是最不想这样的。这就像世人都知道刘玄德三顾茅庐,却从未细想过孔明为何在前两次都避而不见。当真如世人传颂的那样,考验刘备的诚心吗或许孔明先生心知肚明,无论是曹操还是孙权,都比刘备更有可能一统天下。因为刘备的心性,决定了他难以成就大业,故而孔明先生逃了两次,以为能够逃脱历史的安排。可却迟迟等不来曹操和孙权,到刘备第三次登门的时候,孔明先生才开始认命。跟所有人一样,孔明先生也没得选,若不跟随刘备,帮他逆天改命、三分天下,便只能悲守穷庐、湮没枯岗。如此看来,我与他一样,都是被历史的洪涛推着往前走的人,纵然奋力挣扎,却始终摆脱不掉。我不想如现在这样,就像孔明先生不想选刘备一样,可是我们都没得选,只得认命。”我停下脚步,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班心解释着,心里却莫名生出酸楚来。
班心走到我前面,看似无心地接着问:“那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如果当初春闱我没有迟到,便不会被鱼弘志赶出来,最后失去入仕之途。如果在回乡途中没有被劫被骗,我便不会忍饥挨饿,心生绝望。如果没有心如死灰,便不会流落洛阳,自寻死路。如果没有历经生死,便不会看破生死,自知其命。如果没有知其命,便不会行其事,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对班心诉说着,有些话我无法对别人说,可在这个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女子面前,却没有顾虑太多。大概是因,他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吧。
班心站住脚步,转身瞪着我说道:“如果一切皆如你所说,都没有发生,那你就不会在此处,我也不用日日悉心伺候你。”
“你悉心伺候了吗不就是沏沏茶水,其它事都是新莹做的呀!”我故意说道。
“哼!”班心怒视着我,生气地转过身去。他转过身去似乎气就消了,一边走,一边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说刘备的心性难成大业,他什么心性啊”
“公而不公,私而不私,仁而不仁,明而不明。”我跟在班心身后,想也没想便答道。
班心接着问:“如何说”
“刘备明明有衣带诏,却跑去投靠袁绍,而不是利用口衔天命,去合纵连横,号令天下,这便是‘公而不公’,只知投机,不知取巧。刘表让荆州,荆州唾手可得,刘备却欲取不取,这则是‘私而不私’,优柔寡断,取名失利。败逃当阳,自顾不暇,却拥众缓行,名为施仁,实为不仁。护一方之众为小仁,平天下、安万民为大仁,因小而失大,不知审时度势,此为‘仁而不仁’。选贤任能可为明,赏罚得当亦可为明,然而刘备常常因私废公,骄纵亲随,以至任人唯亲,赏罚不明。以明德取贤而不用其能,以情义聚心而不束其行,此为‘明而不明’。倘若将汉高祖置于刘备之地,想来结局会大不相同。明明志在天下,却一心偏安,满口仁义,却困于小节,刘邦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我答道。
班心又问:“这么说,小先生是不会那般蠢咯”
“我与他们不同,我既不觊觎神器,也不困于小节。只要能让活在阳光里的人继续安享阳光,我甘愿在阴暗的角落里,为他们扫清阴影里的所有魑魅魍魉,无论用任何手段。这才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归途。”我跟着班心的脚步,边走边回他道。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房门口,班心在屏风前站住,转过身看着我,问道:“难道,不求一点功名吗”
“名之于我,无足轻重。名满天下如何籍籍无名又如何只要我在做自认为对的事,便不必去求这些身外物。至于功过,时人常误传,唯有后人方能看清楚、评确切。既然如此,那就留给后人去评论吧。对我来说,功过皆不值一提。”我也看着班心,认真地回他道。
“我看,与那二人比起来,你才是最蠢的!”班心边说边转身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我看着他背影,微微一笑,在心中叹道:。
神人不颂功,先圣未名隆。
与我何求尔,漂然在涧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漪
“老牛舐犊情难禁,先见日磾愧几人”
又过了一日,邓属及时送回了皇帝的反应。
“先生、二公子,今日崔元式在延英殿单独将卢弘宣的口供呈给陛下,陛下得知饶阳公主是幕后主使,便雷霆大怒,当着崔元式的面,毫无顾忌地数落饶阳公主。甚至在崔元式跟陛下说李浑久不到任,请求解除李浑职务时,陛下想也没想便恩准了。”邓属对我们说道,随后接过班心地上的茶水。
萧秀接过话道“呵呵这个皇帝到底是忍不住了。看来只有在自身利益受损时,皇帝才会着急上火,而当他伙同饶阳公主损害天下万民利益时,却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蠢人啊,总是自私的。”
“何谓不蠢呢”一旁烤着火的马新莹问道。
萧秀有些上火地答道“倘若不蠢,便当知道天下为公,身为君必要以天下为重,而不是只计较自身利害。倘若不蠢,便该明白长治方能久安,久安方能享国日久。长治非损民利己,乃养民利国;久安非文奸济恶,乃除恶务尽;享国日久非唯我独尊、纵乐无极,乃敬天爱民、恪尽职守。”
“可惜皇帝不知,他呀,就是只盯着私利,你急有啥用!”马新莹接过话,对萧秀回道。
“呵呵杞人忧天罢了。”萧秀自嘲道,接着问我道“尚兄,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想,梁王可以出来露一露脸了。”我对萧秀答道,思绪飞回刺杀鱼弘志的前一天,去拜访郭靖节时的场景
邓属与车夫交代完暗卫的事情后,便与我一起登上长公主府门前的台阶。大年下的,长公主府却大门紧闭,冷清的很。邓属敲门,半天才有响应。我们说明来意,仆人说需通禀一声,让我们在门前稍后。雪一直下着,没一会儿,我与邓属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
等府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郭靖节气喘吁吁地在跟前对我们抱歉道“来了,来了,让风月兄久等,万望见谅!快,进府,我有好些话要与风月兄畅谈。”
郭靖节说着,就抓起我的手,往府内疾走。
我没有挣脱,顺着他走,边走边说“还下着雪,你怎么连斗篷也不披一个!”
“听到风月兄登门,哪儿还顾得上那些,只想着快点来门口相迎。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有多闷。”郭靖节在前面领着我,边走边回我,看起来既兴奋又开心。
我心里有事,自然想得更多,便问道“怎么会是一个人长公主殿下出门了吗”
“母亲昨日入宫,深夜方归。一早去晨省时,母亲尚未苏醒,我也不好打扰。所以,这才一个人,百无聊赖。”郭靖节回我道。
我们穿过两道门,来到正堂,绕过屏风,待落座后,郭靖节便命人端来火盆,放置于案角。接着,郭靖节笑着问我道“风月兄今日登门,不会是提前来给我拜年的吧”
“呵呵,算是吧!另外,还有一要事需拜托你和长公主殿下。”我答道。
郭靖节好奇起来,忙继续问道“哦,不知是何事若能帮到风月兄,我定竭尽全力。”
“这两日,长安颇不宁静,不知靖节可有察觉”我反问道。
郭靖节皱眉想了想,遂回道“街上的兵多了些,不过,听说是因为年节的缘故,神策军在加强护卫。”
“不仅如此,神策军还围了几处院子。”我补充道。
郭靖节吃惊道“当真都围了哪些院子”
“除了饶阳公主府,亲仁坊内你亲祖的郭府,还有一些大臣的府邸。除此之外,万金斋也在其中。若非昨日一早我便有事出门,恐怕此刻我也无法站在你跟前,与你说这些。”我回道。
郭靖节更吃惊了,怒道“什么他们想干什么难道想再造一次‘甘露之变’吗”
“节儿,慎言!”金堂长公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接着就见长公主绕过屏风,衣冠楚楚地走了进来。
郭靖节见状,便起身行礼“母亲!”
我也赶紧起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嗯,都坐下吧。”金堂长公主示意我们落座,等他在正席坐下后,对我们说道“此事我昨日已问过皇兄,鱼中尉不过是在加强护卫,并无异常。尔等不必大惊小怪,一如平日便是。对了,听说靖节有意你身边的一个婢女,不知你可舍割爱”
郭靖节一脸茫然道“母亲,我”
“节儿,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了我吗”金堂长公主打断了郭靖节,接着让左右退去“我要与来客说些儿女事,你们且先退下,将门带上。”
“殿下之意,是许我高攀”我察觉到金堂长公主的用意,便故意这样说道。在我们说话之际,站在一旁的那些仆人婢女们都陆续离去。待门关上,我忍不住叹道“想不到长公主殿下在此还需这般提防,看来那些人果真是无孔不入,难怪殿下处处小心。”
“也是一年前才发现的,不过时日久了,便习以为常了。时间紧迫,你来此有何事,捡紧要的说。”饶阳公主提醒我道。
我见状,便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殿下容禀,鱼弘志欲行不轨,我打算明日刺杀此贼。”
“风月兄不可!鱼弘志每每出门,必有众多护卫,凭一人之力,无异于飞蛾扑火。”郭靖节紧张地劝我道。
我忙解释道“我已计划周详,并有众多侠义之士相助,万无一失,靖节不必担忧。”
“那么你是来邀节儿随你一同去的吗你知道结果的,我定不允。”金堂长公主接过话,对我说道。
我笑道“呵呵,承诺过殿下的话,我怎会食言殿下如此蕙质,不该有此疑虑的。”
“如此,你今来何事”金堂长公主问道。
我答道“刺杀鱼弘志,已十拿九稳,但缺少一位重要的旁观客——梁王。”
“他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何用”金堂长公主又问道。
郭靖节却对金堂长公主说道“母亲,既然风月兄如此谋划,定有深意,我等局外人,何必多问。”
金堂长公主听罢,点点头,接着问我道“你且说吧,想让节儿如何做”
“其实很简单,只需靖节在明日戌时将梁王引去丹凤门前,远远看着即可。倘若梁王相问,靖节须装作与我不相识。我们会穿着饶阳公主护卫的衣裳,到时候,靖节只需认得那身衣裳便可。”我对他们仔细说起来。
金堂长公主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竟知道明日太皇太后要举行家宴的事”
“什么那明日的团拜会呢”郭靖节忙问他母亲道。
金堂长公主看了看郭靖节,解释道“团拜会被取消了,听太常寺的人说,是金箓道场传出的消息,要陛下清修,不得宴饮。可是太皇太后怕年节冷清,便改成在大福殿举行家宴了,只有在京的王爷和外戚们参加,大臣们就都免了。不过这件事,我也是昨夜才偶然间听得,明旨今日才会传达各府,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在宫中也认识些朋友,知道这件事并不难。我既已打算行刺,断不会毫无准备。但在此之前,还需取得殿下的首肯,这也是我一定要来此与二位相见的原因。”我坚定地对金堂长公主回道。其实我并不知此事,甚至连团拜会也忘了。不过似乎冥冥中如有神助,所有的事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否则我又需把心中谋划推倒重来,将团拜会纳入其中。但面对小心翼翼的金堂长公主,我却不能露出半分不知情。此刻的金堂长公主,犹如落在弦上的蝴蝶,稍有颤动,便会翩翩飞去。虽然郭靖节就算知道实情也会相助于我,但我却不忍心见到金堂长公主为郭靖节提心吊胆。
金堂长公主遂应道“好吧既然已计划周详,那节儿你就去吧。不过你记住,明日从宫中出来后,只可远观,不可上前近看。明日午时家宴便会开始,等到了戌时,你找个好点的由头将梁王带出去。出去之前,定要与太皇太后道别,万不可擅自离席。”
“诺!母亲放心,我绝不会上前。平日与梁王多有交往,我清楚他的喜好,明日不会有事的。”郭靖节回道。
我想起明日的计划,监门卫那里还会放一把火,为了郭靖节安全,我只能让他提前出宫了。于是打断他们,说道“长公主殿下,明日丹凤门会不安宁,还需让靖节提前出宫。听说梁王喜好胡舞,我明日会在天香楼安排个胡姬。烦请让靖节与太皇太后见礼后,便将梁王引去天香楼,待到戌时左右再动身回宫。倘若时机有差,还需靖节见机行事。如此安排,不知妥否”
“如此,你需保证节儿安全无虞。”金堂长公主用严厉地眼神看着我,向我要一个承诺。
我装作轻松地笑道“呵呵,我既承诺不会让靖节身陷险境,便绝不食言。既然殿下依旧不放心,那我向殿下许诺,即便明日我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绝不会让靖节损伤分毫。虽然只是口头许诺,但我心如季布,说到便会做到。”
“母亲,孩儿知道轻重,明日无论发生什么,必会随机应变,自保为上。请母亲相信孩儿,宽心安待!”郭靖节也跟着一起劝慰道。
金堂长公主听到郭靖节这样说,用慈善而悲悯的目光看着郭靖节,突然就见眼泪涌出。他起身来到郭靖节跟前,郭靖节也跟着起身相迎,长公主握着郭靖节的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母亲信你!”
金堂长公主说罢,提袖掩面,迈步出去了。郭靖节见状,看了我一眼。我站起身,冲他点点头,随后他便追了出去。
“长公主殿下,大概是想起了故人。他们相识时,应该也就靖节这般大。”我遂生出了同情,有感而发。
一旁的邓属接过话道“可故人毕竟亡故,长公主这般自苦,着实让人心疼。好在有郭公子相伴左右,可以宽慰一二。但这对郭公子来说,却也不易。”
“无论多么不易,靖节都会这样做。他是个至纯至孝的人,断不会与我们这些人一样。”我接着说道,心里敬佩着,也怜惜着。只是我除了这样,也无法在此时帮到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问邓属道“好了,不说他们了。有件事不知邓领卫可清楚,‘团拜会’改成‘家宴’,是否出自萧兄的手笔还是说,是泽叔安排的”
“此事我并未听说,不过二公子提到过团拜会,只是那时二公子以为先生会用团拜会做些文章,其它的就没说了。泽叔应该不会安排此事,一来并非他能安排得了,二来没有上意,他也不会擅做主张。”邓属答道。
听完才反应过来,萧秀被困万金斋,是没机会去做这件事的。不过我更纳闷了,可也没心思去细想,便继续说道“或许是天意吧,先不管此事了。刚刚说到的胡姬,还请邓领卫让泽叔安排一下。”
“诺!先生需要给他们安排倾国倾城的,还是品貌一般的”邓属一边应我,一边问我道。
我有些不耐烦,回道“不就是一个跳舞的,哪来那么多讲究,让泽叔看着办便是。”
“诺!”邓属应道。
之后没过多久,郭靖节便回来了。我告诉郭靖节,让他稍后去梁王府先通通气,免得明日梁王不肯随他去。由于心中还有事,我没有多留,随即辞别。郭靖节礼貌地送我们出来,来到屋外,雪依旧下着,四周一片白净,只有正道上留着还没填满雪的脚印。我们在雪中匆匆而行,自以为走快了,雪便无法落到身上似的,可肩上头上依旧很快就落了一层白。不过梁王的事算已敲定,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来。
“梁王”邓属有些吃惊,遂问道“先生是想将鱼弘志被杀一案,再拉出来审审”
“那个案子,本来也没审结。当时护卫鱼弘志的那些人,虽然已经指认是青衣卫所为,但那些人都在刺杀时昏迷不醒,证言多少有些不可信。梁王与世无争,他的话,在陛下看来,更可信些。并且,梁王只是个引子,后面还需马元贽将那时我们遗落在丹凤门前荒草丛中的青衣卫腰牌拿出来。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全,饶阳公主百口莫辩。”我对邓属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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