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门主走的时候,只交代等先生到了便即刻带先生去长安,奴家并不清楚长安那边的安排,只得到了再看情况。”珠玑一脸愧欠地皱着眉头答道。
“我们萧府在长安倒是有几处宅子,到时不知可否让尚兄住到我家宅子去”萧秀问着珠玑,把衣服裹地更紧了。
显然,珠玑并不能做主,她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回复。我便接过话说道:“萧兄,不用担心,我相信上官姑娘八面玲珑,该是会安排妥当的。即便真是要去你家宅子,也得去长安以后跟上官姑娘打声招呼才合礼节不是”
萧秀一边若有所思,一边长吸一口气,点着头道:“嗯!”
这时珠玑也说道:“到了长安,我们先去亲仁坊,问过执事具体安排。若是安排不妥,或者先生不满意,奴家可说与门主,再定去处,不知如此可否”
“好!”萧秀答道,接着假意问道:“你们在长安竟住在亲仁坊那个地方贵胄云集,不知你家主人跨的是哪家门槛”
“门主的事,我等属下不便多问,还请见谅!只知那宅子原是明皇亲自下令为安禄山修建,供他入朝所居,至于其他的,奴家就不知晓了。”珠玑回道。
“珠玑姑娘刚刚说了几遍‘门主’,不知你们是哪个门派”我好奇地问。
珠玑温声细语地回我说:“先生有所不知,奴家身处丽景门,和姐妹们从小就是孤儿,是门主收留了我们,教我们技艺,用以谋生。”
“丽景门这是何门何派,竟没听过!”我问道。
“其实我们并不算是江湖门派,虽隐于市井,却也深入朝堂,所以大约先生并不会知晓。”珠玑非常平静地跟我解释说。
“丽景门这个怎么听起来像曾经武周皇帝时候的‘例竟门’呢”萧秀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着。
珠玑听完以后,并没有即刻回他,稍作停顿,压低声音说:“请萧公子慎言,若有机会奴家再与先生和公子细说。”说罢,我们便不再说话了,大概我们三人都清楚,外面的青衣卫就是耳目,若是乱传,难免不会造成没必要的麻烦。
马车向前徐徐前进,我虽刚醒没多久,却也颠簸地乏了,便闭眼盹寐。再醒来时,天已微亮,萧秀握剑抱拳在胸前,闭着眼立坐着,只是他那精瘦的身子在剑的映衬下更瘦了,全然没有萧坤的那份英武。而珠玑不知何时竟靠着车身,头倒在我肩上,闭着眼睡着了,大概她辛苦了一日,太累了吧。看着她的脸精致的轮廓,素雅的装束,不由自主地就偷偷心醉,而她憔悴的面容又让我心疼万分,只愿她如此般歇息,不忍打破这份平静。
车外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很有节奏地响着,很显然我们都已习惯了这些噪音,就像我们都习惯了压迫、奴役和苦难一样,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如当初那般反感和难受,甚至能安于现状,苟且偷睡,可噪音始终是噪音,长此以往,我们终将丧失人性,变得麻木。想想我毕生的志愿,不就是想让这天下的噪音更小一些,或者消失掉,让人们重新获得真正的安宁吗以前我没机会去做,但现在,就此次去长安,我定要达成所愿,还我华夏一个太平盛世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打断了我的思绪。萧秀和珠玑同时醒来,萧秀看着珠玑和我的样子,时间仿佛静止,我们三人在那一刻都不知所措的一动不动,氛围顿时尴尬起来。珠玑见状,赶紧行礼道:“奴家无心失礼,请先生宽谅!”
本想让萧秀打个圆场,却不想他竟然又闭上眼装睡,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我只好笑了笑回道:“姑娘昨日操劳一天,想是太辛苦,若非你家门主催得紧,你们都该找个客栈歇息半晌才好。如今委屈姑娘和萧兄在促狭地马车里困顿,实在是在下之过。”
珠玑听完,歉疚地说道:“先生这样说,真的让奴家羞愧无颜。”
“姑娘不必如此,奔波了一夜,也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到长安”我有意岔开话题道。
“先生莫急,待我问问。”珠玑说罢,挑起窗帷问青衣卫道:“副尉,我们行至何处了”
只听扯缰的马鸣和一个声音回道:“回左信使,前边再行十里便到陕州,雪地路滑,未敢疾驰。”
“好,你等安常领路即可,到陕州我们在驿站歇息一下,进食换马。”珠玑对他说道。
“诺”窗外回着,而后珠玑点点头他便驭马上前了,珠玑放下窗帷对我说道:“等到了驿站,先生和萧公子可稍加进食。驿站简陋,大概只有馎饦,请二位见谅!”
“能填饱肚子,暖暖身子就很好。”我回道:“对了,你们如何能进出官府驿站是有何门路”
“门主辅佐的是饶阳公主,自然可以有些特权,比方说驿站,就是可以借用一下的”,珠玑轻声说道。
“哦,如此说来,此去长安,便是要我相助于饶阳公主了”我假意问道。
珠玑看了我一眼,眉头稍皱,回道:“是的,我们‘望一楼’的职责便是为公主搜罗天下能人异士,以备来日驱使。请先生见谅,很多事珠玑身不由己。”
“说到底,姑娘也是无奈之人,我又怎么会忍心责备。反倒是我,应该谢谢姑娘的悉心照料才是!”我如此说着,珠玑眉宇间的歉意才渐退,抬眼看我,莞尔一笑,娴静而亲善。
到了驿站以后,我们各咽了一碗馎饦,只有邓属大吞三大碗。吃完之后,换好马出驿站不远,便听见一个老赖的声音拦住了车马:“官人大富赏金钱,官人大贵赏酒肉,不富不贵赏个饱,买通升官发财路”
“走开,走开!”青衣卫驱赶着。
“官人你别恼,官人你别急,老汉有言说于你。老汉生来三尺三,走八方吃百家饭,遇见贵人千千万,如今个个得平安”那老赖不依不饶地唱着溜口。
“还有完没完,再不走就别走了!”青衣卫有些被老赖惹怒了。
“官人你气来把剑看,天犹哭,地犹叹,你怎忍心杀老汉。天做盖,地做棺,老汉死后有老天。恶报恶,善报善,无非到头都是惨”那老汉见青衣卫拔剑,依然不依不饶,甚至诅咒起来。
看着珠玑低着头无奈的样子,我和萧秀相视会心,他撩起车帘,对跟在后面的邓属说道:“邓领卫,把你带的胡饼取两张给老人家吧。”
那老赖赶紧跑到邓属的马前,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穿地破衣烂衫,花白头发胡乱地扎着,分明一个老乞丐的样子。在他接过胡饼的那一瞬,我跟他四目相对,那眼神,不躲不闪,不卑不惧,绝非像一个乞丐的,而有点像是在故意找我。萧秀看到已经给完胡饼,便放下了车帘。马车也缓缓开始向前行驶,只是听到后面那老乞丐唱着的溜口越来越远:“今日贵人行大善,此后天天保平安。好人终究有好报,升官发财少不了”
“刚刚那个老头”,萧秀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刚刚那个老头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萧秀问道。
萧秀回过神来,看着我,又看了看珠玑,笑着说:“哦,呵,没事,只是觉得有趣。”
这时珠玑接过话说:“这般可怜,而我却无能为力。门主说天下乞丐太多,若一一解囊相救,岂不是人人都要做乞丐了,说到底还是他们咎由自取,凡门内之人皆不予施舍,此为门规。哎”
看着珠玑无奈地叹着气,我宽慰道:“既是门规,姑娘遵从便是,也无需叹息什么,无论如何刚刚那老汉至少今日是不会饿肚子了。”
“我只是无奈罢了,这世间谁能决定出生谁又会料定遭遇呢有多少乞丐真的是愿意做乞丐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无奈。我跟他们一样,都只是无法选择。”珠玑一边说着,一边眼含泪水。
我分明看到那泪水里的委屈,虽不了解她经历过什么,却在此刻能感受到这些话是她最真的心语,同时也说到了我的心坎里。于是我收起了怜悯,说道:“既然无法选择,那就不去选择,只做此刻该做的事就好,无虑其它!”
萧秀看向我,珠玑也收起了叹息望着我,而我肯定地看着他们的眼睛,给他们一个坚定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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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们于日中和黄昏时分,在路上的驿站稍作休整,进食换马。第二日破晓之时便到达长安,望着长安城,我不禁喃喃自语:
阴阳破晓出名士,古往今来忆几人
莫问生前尺寸功,当驰宇内平天下。
夜启程,晓入京
第14章 闲聊
“春来遍野百花开,惹客疾呼装未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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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打开,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仆人,见珠玑,又看看青衣卫,问道:“尔等何地官人,来此何事”
“我乃洛阳左信使,烦请家老通禀执事,门主所请之人已带到。”珠玑一边行礼一边说着。
仆人看了看珠玑,又看了看我和萧秀、邓属,慢悠悠地回道:“执事昨夜随门主一起去了公主府,尚未归。”
“那可有嘱托何时方归,我等可否进院等候”珠玑急切地问道。
那仆人没睡醒地样子,依然懒散地回着:“昨夜走的急,未曾说何时归。你一小小左信使,如何进得总院”
珠玑听完,与他争道:“可我所领之人,乃是门主亲点,要入‘敬贤馆’的,你怎可”
“‘敬贤馆’昨日已满,尔等去‘玉薮泽’歇着吧。”仆人打断珠玑的话,不耐烦地说道。说完便关上门,不见有半分客气。
珠玑在门前伫立了片晌,转身向我们走来,轻皱眉头,面露难色。抬眼看我之时,收起了苦色,无奈地对我说道:“执事出门未归,亦无叮嘱。这两日匆忙赶路,想着今日黎明便到,先生可尽早歇息。谁承想,而今这家老竟不许进院,当下奴家也不知去向何处了。我等失礼,请先生见谅!”
萧秀忙解围道:“这与姑娘无关,不必自责。刚刚家老不是让我们去‘玉薮泽’吗”
听他这样问,不知这萧秀是真不知,还是装的,看他一本正经地样子,我竟忍不住笑了出来。珠玑面露尴尬地解释说:“萧公子说笑了,‘玉薮泽’那种地方,怕是不适合先生去的。”
“哦,那是什么地方如何就去不得”萧秀竟要刨根问底,这让珠玑如何应答,我看着身边的邓属,想他常来长安,应是知道的,便赶忙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皱着眉头再示意,用手做扯衣服状,他才明白过来,赶紧拉了一下萧秀,说道:“妓馆!”
这邓属真是憨实,竟不知压低点声音,还说的这样直白,为免尴尬,我忙说道:“萧兄不是说在长安有几处宅子吗不如,我们去附近的宅子稍作歇息。等执事回来,珠玑姑娘再来通禀,如此应该不妨事吧”
我看向珠玑,只见她稍思片刻,回道:“如此甚妥,已多有怠慢,不可再委屈先生了,只得麻烦萧公子照料。”
萧秀赶忙应道:“尙兄本就是我萧府上宾,何来麻烦之说。姑娘无需自责,想这家老如此傲慢,若真入了院内,怕是我等也难免不被奚落。”说完,便问邓属道:“邓领卫,离此处最近的家宅在何处”
“这里是亲仁坊,离此最近的当属东市的几家铺子和崇义坊的宅子了。距离都差不多,不知公子打算何往”邓属回着萧秀。
“那就去崇义坊的宅子吧,东市多有喧闹,无以安歇。邓领卫,麻烦前方领路。”萧秀说完便与珠玑和我一起上了马车,这回邓属骑马在前,两个青衣卫尾随在后。我们穿过两个坊门,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处宅子前。此宅高挂‘万金斋’三个字,倒无多少装饰,只是门前宽阔,能停很多车马。我们进门以后,便被安排到不同房间,各自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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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与萧秀对弈之时,我问萧秀道:“萧兄,此地可算得安室利处”
“当然!”萧秀斩钉截铁地说,微微一笑,似是十分得意。
“看来此地是萧兄早就准备好了的”我半开玩笑半有意地问道。
“尚兄如何看出来的我并未跟你说过,而且自认为这一路都没有什么破绽吧”萧秀拿着棋子停在半空,看着我反问道。
我笑道:“昨日进门的时候,我见院子房间都一尘不染,收拾地干净利落,却没见几个仆人,显然早已准备好了。虽说门前也算宽敞,但终究与临街的宅子比偏僻不少。难不成这么个偏僻的宅子,平日里还很多人来,时时都整理收拾”
“尚兄这话说的不错,但这个宅子虽偏僻,却临近亲仁坊和平康坊,离崇仁坊也不远,所以平日来往人不多,却时时让他们收拾妥当,以备不时之需。”萧秀一边拿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回着我。
“那饶阳公主的‘敬贤馆’突然就满了,看来也是巧合咯”我一边点点头,一边说道。
“这倒不是,那件事确实是我们来之前就飞鸽传书给长安分柜,让他们安排的。”萧秀认真看着棋盘,平和地说着,话语间从容淡定。
这时,邓属从外面进来说:“公子,珠玑姑娘回来了,片刻便到。”
“好,知道了,下去吧!”萧秀低头看着棋盘回着他,此刻全无前几日的客套,一副老到的主人模样,我看着他,虽并不喜欢这副姿态,却也无法说什么,只皱眉嘴角小抿,收眼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少顷,只见邓属领着珠玑来到我和萧秀的跟前,未等她开口,萧秀便说道:“珠玑姑娘顶雪奔波,难免携寒,邓领卫,去给姑娘煮杯姜茶驱驱寒。”
“诺!”邓属说罢便退去门外。
见珠玑愁眉不展,我便问到:“姑娘一早出门,此刻才回,想是你家主人有了安排吧不妨说来,我等也好准备准备。”
珠玑见我这般说,低着头低眼低声回我道:“奴家未得见门主,只听执事说神策军欲攻打河朔,门主和公主都在商议对策,无暇亲迎,还望先生见谅!对于先生,执事说,这两日突然来了很多能人异士,‘敬贤馆’百间客房竟住满了还不够,有些只好请去客栈住下了。既然先生乃萧府的上宾,不如就在这边暂住,待敬贤馆腾挪出地方,执事再亲临萧府请先生过去。这段时间就烦劳萧府细心照顾,珠玑这里先谢过萧公子!”说着便对萧秀行礼。
萧秀赶紧扶起珠玑,说道:“姑娘不必多礼,尚兄在此处还请姑娘放心。我们萧府虽比不得王公贵族的尊贵,但到底非薄祚寒门,断不会委屈尚兄。”
“是啊,珠玑姑娘无需如此客套,我若不是萧兄相助,或早已饿死洛阳街头。能去‘望一楼’得到上官姑娘的赏识,也因萧兄携领。若是它日能争得一丝功名,必是要与萧府共享。所以,姑娘可将我与萧府看做一体,无需事事区别。”我接过话,对珠玑说着,说完珠玑便抬起头看着我们,而我眼角也能瞥见萧秀正在看着我。我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刚刚姑娘说神策军欲攻打河朔,这是因何”
“听执事说,好像是因为河朔三镇突然杀了各自监军,监军的从官便将此事和三镇贪渎军饷的罪证飞鸽传书回京,这才惹恼了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前日上朝的时候,鱼弘志便以三镇贪渎军饷、滥杀监军、目无王法的罪名请旨领兵讨伐。”珠玑一边跪坐到垫席上,一边回我道,说完接过邓属递上的姜茶。
“那朝中大臣作何反应上官姑娘和公主准备如何做”我故意问道。
珠玑抿了一口姜茶,见我如此问,便即刻放到了几案上,回我道:“朝中大臣多有非议,昨日卫国公已在御前反驳,只是那鱼弘志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样子。门主与公主商量后打算助卫国公一臂之力,今日就去御前襄助了。”
“为何要助卫国公一臂之力这样的功劳和亲近河朔的机会,怎么能让他人占了便宜”我故作不解状,问着。
珠玑微微一笑,温和地解释说:“先生有所不知,公主养青衣卫的事,陛下早就知晓,所以对公主多有防备。而卫国公则是陛下的亲信,圣宠不衰,在陛下眼里是个狷介之人,因此凡是他所谏,陛下总会信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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