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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姑娘这样说,倒是让在下羞愧万分。”我看着把头按在手上,死死贴着地面的珠玑,心里其实是心疼多过担忧,而后嗔笑道:“呵哼其实结果都一样,我若不服这药,恐怕那暗器先射向的不是姑娘,而是在下吧。而若是我服了,姑娘在门主那边也可以交差了,我虽有所不幸,但起码还有三年之期。这么算起来,还是服药划算。”

    说完,便将药扔进口中,端起右边的小盏,一饮而尽。这味道,还是‘天香露’的口味,但没有什么香气,酒也淡了许多。我一边品着酒,一边听见萧秀喊道:“尚兄”

    “先生不要”珠玑一边喊着,一边抬起头,只见她早已泪流满面,而哭红的眼圈,就像是最温情的告白,让人心酸,也让人怜惜。

    这时我想的却不是萧秀接下来会如何做,也不是上官柳儿的凶狠毒辣,只是想笑着看着珠玑,安慰她几句,于是开口说道:“姑娘无需担心,我命大,不会”

    突然一股血气冲冠,瞬间天昏地暗,连话都支支吾吾未说完,只觉身瘫如泥,毫无力气,之后就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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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看见珠玑在我榻沿,头倒在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跪着的腿上。我勉强用力撑起,额头什么东西滑落,定眼一看,才发觉是手巾,而榻旁的几案上双鱼铜洗里盛着半盆水。再看向珠玑,看到她跪着的腿旁边落着一方手巾,珠玑大概是累睡着的时候,手未握紧,滑下去了吧。看着她这样,我的心里早就不是滋味,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小人,一边抓起手边的温襦准备给珠玑披上。

    这时,大概是我动作太大,把珠玑吵醒。她睁开眼,虽然眼睛里布满血丝,却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对我说道:“先生,你醒啦,”接着又急切地问道:“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适”

    “不适倒是没有,跟上次一样,只觉有些乏力罢了。姑娘无须担心,我呀,命大,阎罗王目前还不打算收我,呵呵”我对珠玑笑道。

    “是,是,先生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奴家不担心,只是开心些许。”珠玑也被我逗笑了,但眼睛里明明能看见,含着泪水。

    “对了,姑娘可曾回去禀报门主”我见珠玑如此,便岔开话题,问道。

    “还没有,反正昨日的事情,应该有人报与门主了吧,奴家回不回去,其实都不打紧。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会有人来传唤。”珠玑的语气很淡定,似乎对结局看得很清楚,也打算坦然面对。

    “呵,”我轻轻一笑,对珠玑说道:“姑娘怎么这样笃定会有人报与你门主呢想想此地是何处,一个‘青衣卫’都不能靠近的地方,怎么会让一个‘丽景门’的人轻松靠近呢就算极善伪装,以萧公子的识人之能,和邓领卫的勇武之力,我想就算有这样一个人能进得了‘万金斋’,恐怕也出不去了。所以,姑娘此刻最应该去的地方就是‘丽景门’总院,给上官柳儿一个满意的交代,这样才不会让她再动杀心,我们便都会更安全些。以姑娘的聪颖,当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这样一个人进得来、出得去,那姑娘也应该立刻去总院,到上官柳儿面前辩解一番。只是到时候免不了需要姑娘做一些违心之论,还请姑娘定要稳住心神,拼力争辩才是。”

    “奴家明白了,请先生放心,这即去总院。”珠玑突然严肃地回我,而后起身,准备往外走。

    我勉强撑起身子,打算对珠玑行礼,而珠玑赶紧说:“先生快躺下,多多歇息!”

    我实在无力撑起,便点点头示意,珠玑随后便转身而去。我知道,这是为难她,但我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她这般辛苦和难为。

    珠玑走后,萧秀带着邓属进来,我赶紧勉强支撑着坐起,急迫地问道:“萧兄,‘丽景门’的人是否真的混进来了,现在可有眉目”

    “尚兄快躺下,‘丽景门’的那人,本就是连薏安排的,尚兄无需忧心此事。”萧秀见状,忙扶住我,回道。

    “哦,”我悬着的心,放下了,接着问萧秀道:“珠玑姑娘已经去跟上官柳儿汇报去了,待她回来,萧兄你看,是否可以开始着手了”

    “可以是可以了,只是有件事需要与尚兄商议一下。”萧秀回我道。

    见他愁容不减,难道先前准备的那些,出了什么岔子于是我便问道:“萧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萧秀一边给我盖好被子,一边在邓属搬过来的小凳上坐下,接着不急不慢地说道:“昨日凤翔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我们从那边带回来的那个原来郑注的亲信,其实在当年被神策军抓住的时候就已经反叛了。”

    “哦,这消息从哪里来的,是否可靠”我忙问道。

    “属下失职,还请先生责罚!”邓属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而上,对我请罪道。

    “邓领卫何出此言,快,快些请起!”我赶忙急促地唤邓属起来,他的举动倒是让我有点惊讶。

    “此时请罪有何用,还是起来说话吧。”萧秀严厉又无奈地对邓属说道,扶我躺下,邓属听完也起身,萧秀接着跟我解释道:“这件事得从那个郑注的亲信被抓说起,当时在一家客栈内,那人被抓后,待同伴都被杀光了,便立马反叛,有个小孩目睹了这一切,而这个小孩就是此次护送那人来长安的路上歇脚酒家的小二。当时因为害怕神策军谋害,也不知此一行人是做什么的,便没有吱声。待到护送的人和那亲信走后,才跟酒家的厨子闲聊的时候谈起此人,说起了当年的事,而那厨子正好是我萧府的人,所以便立刻跟凤翔分柜的掌柜汇报了此事,而凤翔分柜的掌柜也不敢怠慢,便飞鸽传书,跟长安这边道明了此事。昨天才知道这件事,但是当时邓领卫准备跟尚兄说的时候,珠玑姑娘正好进来,便没有说出来。”

    “可这与邓领卫何干,这件事他也不知晓,何罪之有”我问萧秀道,试着给邓属开脱,也算是安慰吧。

    “如何无关,此事他有三次可以挽救,在凤翔之时应该彻查;在路上那人被打伤时,应该请自家大夫号脉;路上神策军与那人接头时,应及时察觉。这三次,任何一次有点心,都能避免此人到达长安。”萧秀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意思,严肃地说道。而邓属自知理亏,在一旁默不作声,不敢有半分争辩。

    原来前日说那人在路上病了,是在跟神策军接头啊,估计是神策军发现那人擅自离开凤翔,派人追杀,然后将那人打伤了,那人道出缘由后才饶了他不死,尔后又派人装作大夫去给那人瞧病,给他治好了。昨日邓属估计也是因为这些,才那般焦急。这件事让我想到的不是珠玑有何危险,倒是一个想法第一时间蹦到了脑海里,那便是神策军那边,我终于可以有个口舌,有些我不方便说的话,都可以通过此人传达给神策军,于是急忙跟萧秀和邓属问道:“那人现在何处他是否知晓我们已经识破他”

    “先生昨日昏迷,属下未敢擅自做主,目前将此人稳住了,在天香楼。”邓属答道。

    “嗯,”我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着:“此人可用。”

    “尚兄打算如何用”萧秀一边问我,一边对邓属说:“去把火盆端进来。”

    “一些我等无法传给鱼弘志的话,可通过此人传达。”我轻声说道,越加觉得冷和乏力,眼皮连睁也不想睁。

    这时,听见邓属说:“那珠玑姑娘”

    “你无需担心了,珠玑姑娘没事的,就算是神策军,也是想打入‘丽景门’的,所以那人暂时不会对珠玑怎么样。你先稳住他,待到需要的时候再听吩咐。现在就让尚兄好好休息吧,对了,让马新莹过来,她心细,当会照料好。”萧秀跟邓属吩咐着。

    “诺!”邓属答道,接着便没了声音。我只能稍微听得到一些火盆里的木炭炸响声和窗户吹进的刷刷的风声。而此刻,我才迷迷糊糊地开始想起珠玑,想到她面对曾经的故人,面对仇人时的场面,心不由得就痛了起来:

    梦里何妨醉不醒,人生处处听蝉鸣。

    回念故人惊坐起,案头凉酒笑寒冬。

    知本心,欲借舌




第25章 望月
    “枕边缺月念故人,回首几人能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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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一直想问,二公子为何此时将新莹叫过来她的出身,与主公是不可能的。”邓属依然是憨憨的声音,缓缓地说着。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主公在珠玑身上花了太多心思,再这样下去,难免误了大事。你侄女虽古灵精怪了些,但心细胆大,会对主公有所助益。再说自入府以来,我们萧府也不曾把她当做下人,主公天生仁谨,若是找个下人服侍,一来没有新莹的细心,二来也会让主公心里不畅,所以,她是最合适人选了,还望你多加体谅。”萧秀的声音,还是那股子主人翁的味道。

    “公子言重了,新莹从小在萧府长大,深受府里的恩养,这件事本就是她该做的,属下绝无微词,公子无需多想。”邓属此次回话倒是有些急着辩解。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虽意识醒了,但眼皮却不想睁开,听着榻旁萧秀和邓属小声说着话,心里却想了很多。正想着,这时听见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小声地嚷道:“让开,让开,两个大老爷们在一病人榻前说悄悄话,你们还真是”

    我努力地睁开眼,只见榻前一位发髻衣着与常人不同,带着异域女子的妆容,眉宇间虽有几分汉人的模样,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精致的五官不同寻常,娇小的身段,玲珑的姿态,伶俐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外邦人,只是这声音,与汉人无异。

    “哟,小先生醒啦,感觉好些没”她看着我,一边将双鱼铜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一边问道。

    “新莹,不得无礼!”邓属对她喊道。

    “这位是”我向邓属和萧秀问道。

    “她是马新莹,从小长在萧府,尚兄身子不好,珠玑又不能时时在这边,而府上那些下人笨拙,尚兄用不惯,所以让她来试试。若是尚兄还觉得不习惯,到时再与我说,且先试试。”萧秀对我答道。

    “萧兄费心了,”我对萧秀谢道,接着一边侧身欲起身行礼,一边对马新莹说道:“那以后就有劳姑娘了。”

    “诶、诶、诶,你起身干啥,快到你花枕上躺好!”马新莹见我准备起身,赶紧冲我喊道,语气中带着耳提面令的味道。来萧府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脑海里涌出了很多画面。我看着马新莹,稍思片刻,不禁付之一笑,便遵照马新莹的意思,躺了下来。

    马新莹一边拿着从鱼洗里拧干的手巾走过来,一边对我说道:“我跟你说,这裴家花枕可是最好的枕头了,按脉活血,明目益睛,这可是杜家花枕没有的功效。”

    “新莹,不可信口杜撰。”萧秀严肃地对马新莹说道。

    “我哪有!”马新莹立刻回道,语气里都是顶撞的气息。

    萧秀赶忙接着说:“这花枕全天下都一个样,这些功效不过是说出来,吸引人的罢了,并无真凭实据。平日在自家铺子说说也就罢了,怎么来这里还口不择言!请尚兄见谅,新莹也是无心之举,并非有意欺瞒蛊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萧兄言重了,新莹姑娘也没有什么欺瞒蛊惑的。裴家花枕可是天下闻名,这些功效我也略知一二,姑娘不过是转述一下罢了,萧兄又何必如此,莫非这枕是你萧家的”我故意转移话题,问道。

    萧秀赶紧行礼,对我解释说:“尚兄容我解释,这裴家花枕本不是府上产业的,只是当年裴度在萧府辅佐上位以后,因官员不得经商,便将其子经营的‘裴家花枕’这金字招牌,当做谢礼送给了府上经营。而这些胡编乱造的疗效在之前就已经广为流传,难以制止,并非萧府蓄意为之。”

    看着他这样,我知道萧秀是在担心我因为这些“功效”而对萧府有所猜忌。只是若我真的疑心这么重,早就在洛阳,与萧老爷的对话时就有所猜疑了,何必等到现在。而走到现在,我若还对萧府猜疑什么,那才是我良心泯灭了。再说这商家从来不都喜欢这些噱头么,所谓“无尖不商、足尺放三”,其实不都是一个道理么,萧家本就是以商立本,我又怎会猜忌呢。于是便笑了起来,笑萧秀真是太过谨慎了。

    “尚兄若是觉得不妥,我这便下令,将作坊关了。”萧秀见我看着他笑,便接着说道。

    我见状,忙接过话说:“我听说远古时候,有一种鸟,两个头,没有脚,老鸟们在高高的树杈上下蛋,等蛋破壳,小鸟在落地的过程中学会飞,从此开始一生。这两个头分别控制着一个翅膀,它若想活下去,就必须同时煽动翅膀,这样才能翱翔天际。方才萧兄的意思,我明白,也希望萧兄明白我的意思。裴家花枕这么多人喜欢,若是冒然关闭,岂不是要伤了新莹姑娘的一片真心,还望萧兄慎重。”

    “就是!小先生说的在理,难怪下人们都说你好,我都有点喜欢你了!”马新莹一边给我换着头上的手巾,一边说道。接着将取下的手巾,拿去鱼洗那,同时瞪了萧秀一眼,俏皮地说道:“哼,不像二公子,总是板着脸,就会让人扫兴,再这样下去,估摸着,花儿都不愿对着二公子开了。”

    “新莹,不得无礼!”邓属强忍着笑,对马新莹喝道。

    再看一旁的萧秀,却没有半点不开心,倒是自己笑了起来,说道:“也就是你,换了旁人,早就差你小叔将你绑了,送百合园,找个人给你嫁了!”

    “公子真会说笑,俺若去了百合园,恐怕百合园要变成黑泥园咯。俺若不嫁,哪家小子不要命了,敢以身犯险”马新莹也笑了起来,怼着萧秀。

    听他们的对话,邓属实在是憋不住,便说道:“先生、公子,属下还有些琐事未了,先行退下了。”说着便快步往门外走。

    “你回来,你自己侄女,也不好好管教管教!”萧秀对邓属喊道。

    邓属听完,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回道:“你们萧家那么多年都没办法,就别为难属下了,实在爱莫能助”一溜烟便跑没影了。而床上躺着的我,早就笑的泪水都出来了。

    倒是马新莹,自顾自地忙着,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一样。拧干了手巾,回头见我在床上躺着笑,便故作生气状说道:“不许笑,再笑换凉水给你敷。”

    被她这样一喝止,我突然就不笑了,不是不想笑,而是被她可爱的样子给镇住了,并不想惹她真的生气了。她一边温柔地给我换着手巾,一边对我得意地笑着说道:“嗯,这才乖嘛!”

    看着一旁沉默不言,无奈的萧秀,便岔开话题对萧秀问道:“萧兄,我这是昏迷了多久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

    “今日十二,尚兄不过昏迷了一天,没发生什么,还请安心休养才是。”萧秀答道,但不知他是因为我身体而有所隐瞒,还是真的没发生什么。

    按日子算,昨天公主的几个御史就应该会在皇帝面前有所谮谤,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于是便问萧秀道:“难道饶阳公主那边真的没动静”

    “饶阳公主的那几个御史倒是已经在朝堂上有些言语,但皇帝好像没有要即刻就处理这件事的意思,只说此案疑点重重。容后再议。其它的就没什么了,对了,还有,郑注那亲信,方才去见了鱼弘志。”萧秀对我答道。

    “无妨,那人能见到鱼弘志,多半是因为珠玑现在的身份,估计是鱼弘志想通过他在珠玑那里打听一些‘丽景门’的事情吧,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对珠玑怎么样。”我对萧秀说着,接着跟萧秀吩咐道:“既然皇帝不想动柳仲郢,那就让鱼弘志和李德裕来做吧。可先差人去告知那二位,纥某是被饶阳公主威胁,才那样做的。然后差人将当年的‘吴湘案’翻出来,在李德裕耳边唱唱戏文,依着咱们这位李大宰相的脾性,定然还记得那些往事。做完这些事,估摸着,应该能起些波澜吧。”

    “‘吴湘案’可是那个可怜的阿颜被吴湘淫贼玷污的案子”马新莹一边拧着手巾,一边问道。

    “案子是这个案子,但并非吴湘所为,不过是他李绅为了在李德裕面前邀功所强加的罪行罢了。当年吴湘虽有贪墨之举,但数额不大,并不致死。而那阿颜也是经过正经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给吴湘的,只是扬州都虞侯刘群垂涎阿颜美色,才唆使人举发吴湘贪墨和强抢民女。刚好吴湘的叔父吴武陵曾经得罪过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这让主审此案的李绅看到了讨好李德裕的希望,便急不可耐的重判了吴湘。”萧秀对马新莹解释说。

    “嗯,但当时这个案子上报到刑部之时,就有谏官和不知情由的官员曾提出过异议,这其中就包括柳仲郢。”我补充道,其实我也是在翻阅李德裕卷宗的时候看过,所知均来自那千机阁里的短短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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