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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我听完,知道这其中的复杂,便接着问道:“诗岚姑娘,这‘长生堂’和‘武生堂’的背后到底是有怎样的勾连,为何连平卢节度使上表都难以撼动”

    “我只知这两间药铺是公主的产业,其他的,并不清楚,请先生见谅!”珠玑皱着眉头,愧疚地回道。

    萧秀放下茶盏,接过话道:“这两间铺子,其实明面上与公主没有半分瓜葛。‘长生堂’的掌柜段瑰,曾经是户部尚书崔铉的手下,后罢官从商,在长安成立‘长生堂’。至于‘武生堂’就简单多了,就在‘长生堂’成立的同时,崔铉命侄子崔武生在洛阳成立‘武生堂’。其实这个崔武生不过是个闲散的纨绔子弟,而实际经营‘武生堂’的是崔铉的儿子崔潭。多年来,依靠着官家的背景,这两间铺子垄断了很多珍贵药材和官府的药材供应,很快就将分号开遍天下。”

    “这么说,这两间铺子的幕后掌控的就是崔铉咯”我问道。

    萧秀将茶壶拿给邓属,示意他换一壶,同时对我继续说道:“是,也不是,他算个监管的吧。这两间铺子的获利,其实大头都是公主的。并且公主对此有严苛要求,有时候没达到,崔铉还需从自己该得的利润里划出一部分,填补不足。其实说白了,这两间铺子就是公主的钱袋子。最关键的,他们不仅是公主的钱袋子,还是他的兄长——当今陛下的钱袋子。因此,很多政令都是专门为这两间铺子所定,而且其它商家根本无处申诉,只得退避三舍。”

    “所以堂堂平卢节度使都对他们无可奈何,甚至连上表都被视而不见,对吗”我听罢,颇感震惊和愤怒,心中生出一丝悲凉和失望,一边摇着头,一边感慨道:“若说饶阳公主,我尚可理解,可是陛下为何也要做此事”

    萧秀依旧淡定地笑道:“呵呵,你以为养那么多道士不花钱虽说皇帝有国库供养,但毕竟公私有别,他也有一些上不了台面,写不进史书的事情要做,因此就需要有自己的私库。而饶阳公主恰好就投其所好,用这两间铺子为其敛财,充盈私库。”

    “为了敛财,难道就可以不顾百姓的死活了吗身为天下之主,若是连他都不站在百姓的一边,谁还能为百姓着想就算想了,只怕也是空想!”越听越火大,我不禁质问起来。

    萧秀冷笑道:“呵,在咱们这位陛下眼中,恐怕只要不生暴乱,只要疫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不得大事,他只会捂起耳朵,闭上眼睛,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哼!今日那三人是不会乱,还是不敢乱都不是,只不过是在他们眼中还有圣上,还会期盼圣上能还他们一个公道罢了。若是知道圣上眼中早已没有他们,恐怕早就揭竿而起了。灭亲之恨,谁能宽宥钱财可失,而民心不可失的道理,他怎么就不知道呢”我痛心地愤慨道。

    萧秀从邓属手中接过新茶壶,一边给我斟茶,一边接过话道:“他岂会不知,只是假装不知,也不愿知道罢了。人人皆知,得民心者得天下,只不过他已经手握天下,所以民心在他眼中,就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看来,这世间恐怕只有低贱的庶民,安稳的天下和高贵的君王。”

    “君无廉耻,方存贱民;民无怨愤,才有贵君!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不爱民,民何以爱君民不聊生,谈何社稷社稷不存,君将焉附失去天下人支持的君王,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吗真的以为手握江山,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从来就没有‘江山永固’,只有‘民心所向’!”我愤懑不平,真想此刻就在皇帝面前,好好质问他,为何要如此。

    萧秀听完却无动于衷,依旧端起茶盏,对我缓缓道来:“是啊,多少人为此抱怨,然而谁能让一个天天活在四海升平的自我欺骗之中,时时盼着羽化飞仙,对此事装聋作哑之人听见并且认错呢只怕刚说出口,就会被捂住嘴。能对崔蠡的上表置之不理,恐怕都算他宽宏大量了吧!正因如此,一定不可让那三人去挝登闻鼓,能救一人算一人。至于其他的,我等其实真的爱莫能助了。”

    听完萧秀的话,我不愿再多言。想着那些遭难的人,想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想着那些失去至亲的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悲悯和凄凉。陛下若有一丝爱民之心,岂会这般罔顾人命州县官员若有半分舍己之心,怎忍让这灾难发生上天用这样的人管理百姓,难道上天真的是打算抛弃庶民了吗可庶民何罪之有我从不愿悲天悯人,却不想天无情,官无仁,民无奈!端起茶盏,移步窗前,打开窗,唯怕浸润眼眶的泪流出来。等到风迎面而入,泪还是滚烫地流过脸颊,可寒意却直入心底。我闭上眼,身子微微颤抖着,满脑子都是“公义”二字:

    遥想残阳铺水中,半江似血半江寒。

    窗前泪落风无语,敢问人间不可悲

    百二秦关莫笑楚,沉舟破釜知谁亡

    三千越甲今何在,卧薪尝胆誓犹存!

    怒长生,悲天择




第40章 质天
    “独上西楼对天质,别是滋味风罢言”

    -

    见我如此,几人都沉默无言。过了半晌,萧秀打破幽寂,低声说道:“夜已深,尚兄早些歇息,我等就先回了。”

    我没有看他们,点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萧秀招呼邓属和珠玑离去,剩我一人在窗前。而此刻,那心底的痛苦,无处诉说。或许,我还不算一个合格的谋士吧,也没有含污纳垢的宰辅度量,还是免不了一腔热血、书生意气。一想到深爱的民族病入膏肓,心系的百姓困苦无助,我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悲愤和痛心。甚至咬牙切齿地痛恨起来,既痛恨那些罪恶,也痛恨自己无能。

    踱步来到榻前,却如何都没有想睡的心思。躺下来,闭上眼,仿佛看到无数张脸,或狰狞、或凄惨、或绝望。睁开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起身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不知何时推开门出去,不知何时来到园子最西边的小楼下。登上喽,在回廊望着孤月,苦声笑吟:

    月知天上寒,我尝人间孤。

    万民齐下泪,不知向谁哭。

    问天心何忍,恨天真无情。

    若要违天意,我必逆乾坤!

    这时,什么东西搭在了我的肩上,低头一看才知是那领黑斗篷。转过身,看到马新莹,睁着大大的眼睛,撇了撇嘴对我说道:“二公子让我送来的,怕你着凉,也怕你做什么傻事儿。诶,小先生,你还好吧”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巾给我擦着眼泪。我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丝暖意,遂对他微微一笑,接着低下头,又转过去,看向远方,看着眼底的长安,问他道:“新莹,你说老天爷是善良还是邪恶的”

    “别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要好好活着。”马新莹扶着栏杆也望向远处,认真地回复我。

    我转过脸,看向他,他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脸上浮着一丝微笑。我不想打扰他的心境,可是心中的郁结不知跟谁倾诉,想着或许这样一个积极乐观的人,能给我不一样的回答,便又残忍地问道:“那要是老天爷不想让人好好活着呢”

    “寿光和长生堂的事情,我也听邓叔说了一些。其实,就是天灾**,若不是那些坏人为非作歹,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与其在这里伤怀,还不如想点办法把那些坏人都惩罚了。管它老天爷是好是坏,再说,就算你想明白了,你也管不了。但是你可以选择做个好人还是坏人,你可以选择顺其自然还是去改变这一切。”马新莹也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

    是啊,管它是好是坏,悲天无用,悯人亦无用。我皱着眉头,看着马新莹,接着问道:“你觉得,我能改变这一切吗”

    “当然!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他们说你是天选之人,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是我信你。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能改变这一切,那个人肯定是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既然萧家会选你,就一定有选你的道理。你不用顾虑太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都相信你,也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马新莹用坚定地口吻回我道。

    我点点头,接着转过脸去看着远方,继续问他道:“若是把那些恶人都杀光了,我算是个好人吗”

    “嗯,不算!”马新莹若有所思地答道,接着又说:“但也不算坏人,你比那些听之任之,甚至同流合污的人,好多了。虽然都杀光了,不是好人的做法,但至少你有了该有的态度。”

    “不知,好人会怎么做呢”我望着寒月,心中生出疑惑和迷茫。

    “嗯”马新莹思忖半晌,答道:“我猜,或许好人会让那些作恶的人,认清自己的罪孽,并且为此忏悔和做出弥补吧。只是杀了他们,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我听完,不禁一笑,道:“呵呵,都让他们死了,还算便宜他们吗”

    “当然!那些人,就算给他们五马分尸都不为过。但说到底,这对那些已经被他们害了的人,有什么实际的益处呢死了的,都已经死了,有些甚至没人给埋。那些活着的,依旧凄楚可怜,并未真正改善什么。赎罪有很多种方法,死亡一定是其中最简单、最容易的一种。”马新莹声音低沉地回我道。

    我转过身,看着马新莹,他抿着嘴,眼神里含着忧伤和倔强。我痴痴地望着他,胸中悲愤交加,颤抖地对他说道:“你知道,我有多恨他们吗我就想他们死,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我都只想让他们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快要流出来的时候,我转过脸,再看眼前的长安,一片朦胧。泪水终究还是流了出来,我没有顾上这些,继续说着:“甚至,都不想给他们赎罪的机会因为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就就不可能去赎罪”

    心中悲愤至极,不禁倚着栏杆,失声痛哭起来。这时,马新莹从身后抱住我,头靠在我的背上。过了半晌,马新莹哭着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哭啊想怎么做,你就去做啊,哭有什么用我知道,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那些被害的人更难过,可是难过有什么用啊难过要是有用的话,事情还会到今天这种地步吗萧秀那臭小子都比你做的好,你哭什么嘛不能哭!不许哭!呜呜呜”

    听到这里,我顾不得拭去眼泪,抓住马新莹的手,转过身,不解地问道:“萧兄他做什么了”

    马新莹抬着头,用哭红的眼睛,睁地大大的,埋怨地盯着我,眼泪还止不住地流着,没有说话。盯着我好一会儿,才一边努力挣脱我的手,一边哽咽地冲我喊道:“你抓痛我了!”

    “在,在下失礼,姑娘勿怪!”我赶紧松开手,尴尬地道歉。

    马新莹低下头,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回我道:“具体的我哪儿知道,也就是听府里人闲聊时说的,好像大水发生之后,老爷就让萧秀去青州了,听说今年平卢分柜的一半利,都用于施粥了。”

    “朝廷没有赈济粮吗为何还要萧府来做这些”我不解地问。

    马新莹抬眼怨怒地看我,接着骂道:“你是傻子吗朝廷的赈济粮,官府层层抽剥,最后在寿光的粥棚里,只有麸糠。只有麸糠!就算是麸糠也不够,很多人只能去吃树皮、草根。我们萧府不救,还有谁会救靠那些贪官污吏还是靠那群坐地起价的泼皮奸商”

    我听完,除了震惊,更是痛恨,竟一时间无言以对。在我思忖之际,马新莹又低下头,喃喃道:“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傻,平日里那些谋划,听起来蛮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反倒糊涂的紧。还说什么天选之人”

    我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疫病,顾不得马新莹自言自语了什么,接着问他道:“那疫情发生以后呢府上又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把孙叔叫了过去。不过今日听说‘长生堂’和‘武生堂’在那边卖假药的事,应该是在知晓此事之后才让孙叔过去的吧。否则后来疫病也不会控制的那么好,估摸着是孙叔用别的药替代了‘雪莲’。”马新莹擦了擦眼泪,稍稍平静下来,对我答道。

    “神医孙”我想起那个颇为有趣的老头。

    马新莹擦好眼泪,应我道:“对呀,还能有谁”

    看着马新莹哭花了的妆容,有些可爱,又有些心疼,遂笑着对他说道:“是不能哭,你看你,妆都花了,呵呵”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方才哭地跟小孩儿一样。”马新莹噘着嘴,一副娇羞模样,接着将手巾递给我,道:“快拿着,擦擦吧。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我没有去接手巾,思虑起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接下来”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萧秀和邓叔还在下面候着呢,你拿着!”马新莹将手巾塞到我手中,接着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我去叫他们上来。”

    我望着他的背影,将手巾紧紧地攥在手里,心里默默地对他道了声谢。

    片刻之后,萧秀和邓属上来,我双手背在身后,迎着月光,俯视着长安城,皱着眉头问道:“萧兄、邓领卫,若是我想让那些涉事之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不,”

    我转过身,冷若冰霜地看着他们,接着说:“都以死抵罪,二位可有办法做到”

    “办法是有,只不过,会否有些一概而论了。有些人虽参与其中,但其实也是身不由己。”萧秀回道。

    我不想多言其中的利弊,直接问道:“若是我定要这样做,二位可愿助我”

    “此事牵涉甚广,涉事之人,下至县卒,上至皇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即便如此,主上依然要做”萧秀反问道。

    “对!一定要做!”我坚定地看着萧秀,回他道。我知其中利害,萧秀也知道,或许他有点退缩了,或许有其他顾虑,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我转过身望着月亮,其实心里做好了失望的打算,便宽慰他道:“若是萧兄有其它顾虑,我也理解,绝不强求。你们走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事务虽危亦不妨’,还记得我们一起在白马寺求的签吗家父临别洛阳之际训诫,既认主公,纵死不离。既然主上已然下定决心,我等必生死追随,绝无犹疑!”萧秀回道,伴随着剑磕地面的声音,声音是那般清脆。

    我转过身,只见萧秀和邓属面向我,双双单膝跪地,双手作揖。此时,我只感受到真诚和忠心渗入骨血,不由得眼眶湿润。我退下斗篷,撩起下摆,对着他们,双膝跪地,作揖深叩,道:“我替寿光百姓,叩谢诸位!”

    “主上言重了!”萧秀和邓属异口同声地回我道。

    这时,马新莹快步跑过来,从栏杆拿起斗篷,又披到我身上,哭着说:“你们这是干啥呀!怎么还跪上了快起来,起来!一会儿着凉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上拽我手臂。顺着力道,我抬起头,只见邓属和萧秀都在我跟前,双膝跪地,对我叩首。见状,我赶紧箭步上前,扶起萧秀和邓属。

    “我说,我说,咱别杵这儿了,回屋叙话好不好小先生本来就,就寒热无常,这若真着凉了,我看,看你们怎么办!”马新莹依旧哽咽地说道。

    “新莹,怎可如此失态”邓属见状,低声责备道。

    我看着马新莹,哭地梨花带雨的,既心疼,又心暖,便开解道:“还不是我们惹的,这事儿,怨不得新莹。”

    “就是!”马新莹努着嘴,接道。

    我笑着将手巾从胸前拿出,递回给马新莹,打趣道:“说好的,不许哭!拿着,好好擦擦。你看你,哭地:

    三分落红七分雨,要让妆容比月华。

    若非软玉未依栏,会教春风吟黛怨。”

    马新莹接过手巾,怨怒地看着我。未免尴尬,我赶紧岔开话,说道:“好了,大家回吧,也着实觉着有些凉意了。”

    我系好斗篷的引绳,裹住身子,便跟着他们一起往回走。来到楼下,看到来时还是一片雪的最西边这一段路,已经扫了出来。

    萧秀一边走,一边问道:“既然要他们死,不知主上是想直接暗杀,还是绸缪一番后,挨个算账”

    “暗杀如何做挨个算账又当如何做萧兄请明示。”我反问道,想知道哪一个更可取。路有些窄,我与萧秀并排走在前面,邓属和马新莹跟在身后,方寸之内。

    萧秀接过仆人手中的灯笼,回我道:“若是暗杀,可派几个身手好的,在这些人的饮食之中,悄无声息地加入相思泪。若同时下药,不出半日,这些人便会同时绞痛而死,并且无药可医。不出一日便会内脏腐烂,使人无处追查。至于宫里那位,让纪仲直潜进去,应该也不会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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