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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马新莹走后没多久,班心就端着馄饨进来给我,我又吃了些,吃饱就睡下了。天气阴冷,我也更嗜睡,直到第二日晌午,才被班心叫醒。说是郭婧节和李椅到访,让我起来去应付。班心帮我穿好衣裳,仆人将郭靖节和李椅迎至屋内,奉上姜茶后,仆人便退出门去,班心留下来煮茶。

    郭靖节还没落座,就急不可耐地跟我说道“风月兄,你这里还真是安静,外面街坊里都闹开了,好多人在门前燃爆竹庆祝呢。”

    “哦,长安的年节都是如此热闹的吗”我好奇地问。

    李椅接过话,对我解释道“往年也热闹,不过今年更热闹些。”

    “为何今年有何不同吗”我明知故问道。

    郭靖节抢过话说“当然不同,今年风月兄在此呀”

    我被郭靖节逗乐了,李椅也跟着笑起来,他倒是很实诚地对我笑道“呵呵,尚兄可别厌他谄词令色,不过玩笑而已。其实是因鱼弘志死了,人们拍手称快,都上街举觞道喜。不过说来也怪,方才来时,见到好多胡商也上街跳舞欢庆,似有诱惑之举。”

    “他们倒是敢虽自太宗起,胡人便能在大唐畅行无阻,亦能与华人通婚,但早在大历年间代宗就已明发诏令,胡人在大唐境内必须各服其服,不得效华人,不得与华人杂居,更是严禁胡人诱娶汉妇。娶了汉妇的胡人,此生便不得再离开大唐。我大唐与前朝相比,对域内胡人虽宽松许多,但也并非毫无限制,任由他们肆意妄为。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凡胡人犯法者,大多重判重罚,以示惩戒。”郭靖节接过话说道,班心将煮好的茶,递到我们三人跟前。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后,随口说了句“靖节不是想成就大同世界的么,为何还对胡人这般严苛”

    “如今的胡人多蛮夷,未经教化,不知礼义。若不加限制,任由其胡作非为,必会扰乱教化,浮躁民心,更有甚者,颠倒善恶,祸害族根,使整个民族和国家都退回到洪荒时期,杂乱无章。这并非是他们胡人有多大的能耐,而是人的本性就是野蛮的。人们回归本性很容易,但是改掉本性却是极难的。同样的道理,人们从文明堕落到野蛮很容易,只要不学礼仪,不行道义便可。但从野蛮到文明却是极难的,我华夏历经千万年才有如今尚德识礼的醇厚民风,而那些蛮夷之人到如今还是不记历史、不知礼义的野蛮形态,故而当下是万不能对这些人放松警惕的。若想天下大同,则必要对这些蛮夷之人加以教化才行。”郭靖节头头是道地说着。

    李椅在一旁接着问道“那等到天下大同,胡人也是国人,就无须与华人分得清楚了吧”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天下大同以后的事。”郭靖节皱着眉头说道,接着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李椅跟着也端起杯,吹了吹,笑着问道“哦不知你又担心何事”

    “我知道,当天下大同之时,各族之间的融合难以阻止,但我依然想要告诫世人上天将人分而治之,不仅是为了让人独立发展,还是为了保留人的多种多样,防止出现杂居后逐渐的融合统一。但凡统一必难容异类,从长远看,若遇到毁灭性打击,人必将集体灭亡,难以因异而幸免于难。故而人的融合,除了同一人种间消除族群和信仰的隔阂可以进行外,跨人种的融合应当谨慎,必要之下须及时制止。否则,人之灭亡,或一蹴而就,难有回旋余地。因此,即便真的天下大同,也要划域而治。如昆仑奴、波斯人和华人,就该划分区域各自居住,可以往来交流,享有同等待遇,但通婚杂交便不可取,需合理禁止。”郭靖节嘴角不歇地答道。

    李椅和我听完都笑了笑,我不知李椅在笑什么,但我确实没有将郭靖节的话太当真。

    “你们笑什么当下,你们可以不信我,但我告诉你们,若真能天下大同,必当如此才行。否则,终有一日,你们会认识到今日我这份告诫的价值”郭靖节很自信地对我们说道,接着又对我们传播着他的理想“天下大同,同而不一。须同治分居,同文别教,同德异俗,同心独行。其中道理,二位自己琢磨,相信你们终会认可我的。”

    我笑着不说话,一是不想在年节里去质疑他虚无缥缈的理想,二是对未知之事保留一份谨慎。可身旁的李椅却提出了质疑“你所言不过是在我华夏强盛的前提之下,倘若华夏羸弱,甚至比五胡乱华之时还要弱,要习胡音,服胡服,域内胡人恣意妄为,而法不敢治其罪。更有甚者,胡人践踏国土,奴役少壮,奸淫qi女,屠杀老幼。届时,奴颜媚骨之人逢迎胡风而唾华夏宗祠血脉,弃华文而崇胡语,辱国人而跪胡主,悔生中原而贱诵胡城以为圣,卑躬屈膝,甘为奴婢,欺压同族,供养蛮夷,以耻为荣,毫无骨气。当此之时,莫说划域而治,就是想独善其身怕也不易,更遑论天下大同了。”

    “真到那时,愿为国死,不肯苟活国若对蛮夷俯首,莫说华夏先祖蒙羞,英杰之士怕是也耻为国人,会生不如死,泣血以绝。”郭靖节毫不犹豫地对李椅说道。

    我也点点头,接过话道“是啊,到那时,国还是国吗国犹如人,须知羞耻,须有自尊。知耻则不许辱国之言,不容辱国之人,不签辱国之约,不行辱国之政。自尊则国虽方寸,纵焚不服;民虽千百,宁死不屈;铮铮然,如壁立千仞,一意爱国,心无邪欲,然后“倘若真的宁折不弯,岂不是会灭国”

    “可退而不可弯,可忍而不可认。若实力不济而败北,需立隐志,卧薪尝胆以图雪耻。国有耻而不雪,是为耻也。国受辱而不以为耻,甚至津津乐道,习以为常,恍若鱼游于盛水之釜,不知死之将至,不求自救亦无人可救,岂不悲哉”我回李椅道。

    郭靖节也跟着说“就是无耻之极,非不受辱,乃不记辱,不知耻。”

    “那如何才能看出一国是否无耻呢”李椅接着问道。

    我看着李椅,喝了口茶后,边放下茶杯,边对李椅答道“国之无耻,必始于君,行于臣,辱国而不知其耻,卖国而不觉其罪,苟且偷生而不自强,施政以暴而封忠言,国人虽觉屈辱,却无可奈何。而后尊严自失,卑躬屈膝,再无国格。国格坠落,其国必亡,或亡于兵临之国,或亡于愤怒之民。国若无耻,则庙堂虽高而无忠贞,江湖虽大而无道义,君臣逐利而不守信,唾忠良而崇奸佞,教子苟活而不明理,追名而不尚德,享乐而不兼济天下。国乱于内,而静于外,奸当道,而德渐失,熙熙攘攘如大河之水,无根无安,难饮难留。”

    “依尚兄看来,无耻之国会如何”李椅继续问道。

    班心将我喝完的茶杯又添满,我没顾得上喝,就对李椅答道“无耻之国,君虽安而不长久,臣虽权而不稳固。君不爱民而爱忍,臣不思治而思惩,倒行逆施而使内外异法,数典忘祖而使异尊同卑,跪地乞安而使威严尽失。国人受辱,民心难聚。民不拥戴,面笑而心咒,表顺而里反。若用强权霸道以压制,压制愈久,民心愈愤,愤而无泄,终将爆发。而后如山洪奔腾,君臣必被吞没,天下终遭劫难,然其族或可重生。若遇兵临城下,纵有忠臣良将,却无拥戴之民,亦将国破君亡。而后焚书毁史,拆庙平坟,子孙不知其国,后世不闻其音,终将族灭血贱。”

    “竟有如此严重”郭靖节将茶杯送到嘴边,却若有所思的停住了,将信将疑地问道。

    李椅喝了口茶后,接过话道“尚兄所言之重,实非常人所能轻信。尚兄所见之远,亦非常人所能目及。故而你我何须质疑,各自领悟便是。”

    “嗯”郭靖节听完李椅的话,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喝了口茶后,笑了笑,对他们说道“呵呵,哪有什么需要领悟的,我不过言之极端罢了,这样的事但愿永远不会发生在我华夏。何况我华夏向来自强,断容不下无耻之国立于中原。自古以来,华夏便是崇义尚德的,华人更是将礼义廉耻看得重于生死。故而堂堂中国不可辱,凡入我国门,必守我国法,尊我国民,习我国文。蛮夷之人,可容而不可纵,可难而不可助,可杀而不可忍。大国无气度,尊严不容侵。之后天子不怒而威,四夷臣服而不敢滋事,万民荣耀而心自归。大唐虽包容大度,然屈民养夷之事,非华夏能忍,故圣主在位,必杜绝此事。若以此为国策,则君非我君,臣非良臣。为华夏不亡,凡我族人,尽可揭竿而起,灭其国,诛其君,杀其臣,拥立新君,复我华夏华夏可纷乱而不可受辱,能流血而不能灭亡”

    “可纷乱而不可受辱,能流血而不能灭亡尚兄之言,颇具秦汉之风骨。”李椅感叹道。

    郭靖节却接过话,有些借题发挥地说道“我们哪一个不是与生俱来就存着秦汉风骨,只不过我们这代人,大多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流淌着那样的血脉。”

    我望着他们二人,心里庆幸他们都没有忘,于是笑了笑,不由自主地吟道

    秦风北怒逐匈奴,汉骨横驰借宛驹。

    万里长城胡莫顾,中华世代耻卑屈。




第一百章 深究
    “必信之人未必真,无情笑语难生厌”

    “这两人,像是梦里走出来似的。”班心望着消失在屏风后的郭靖节和李椅的背影,对我感叹道。

    我放下喝完的茶杯,也看向屏风,跟着说道“是啊,恍若梦中人,也如醉梦客。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给我华夏的未来照亮道路,寻到光明。总不能指望那些整日围着柴米油盐打转的蒙眼驴,或者如我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吧”

    “不过他们也并非不食五谷,还知道自个儿叨扰,婉拒了共进午膳。倘若真不知”班心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问道“若真不知如何”

    “那我就要撵他们了”班心说得平淡随和,不像马新莹那样横眉冷对,也不像珠玑一样冷面净容,不过让人觉得亲切。

    我笑道“呵呵,你这样有违朋友之道。圣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哪有撵人的道理”

    “知你有恙而多扰,不也是有违朋友之道吗只顾自己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这样的朋友,我败他兴,是在教他推己及人。倘若他不知其意,因此绝交,那便绝交了也罢,无甚可惜。”班心答道,同时给我添满茶水。

    这时马新莹端着午膳,与萧秀和邓属一同进来。我一边吃饭,一边听萧秀和邓属跟我说着事情。

    “昨日夜里我将裴识的妻子和何俅带去见裴识的时候,正碰到一伙人要刺杀裴识。人被我抓住了,没给他们服毒自尽的机会。”邓属对我说道。

    我好奇地问“是些什么人不会是青衣卫吧”

    “不是,看起来像是上次试探先生的死士,就是鱼弘志养在杞王府的那群人。因不知先生想如何处置那几人,所以没有对他们用百虫钻心,知道的只有这些了。那几人目前被我找地方看起来了,等先生吩咐。”邓属答道。

    我又有些不解了,嘀咕道“既然是杞王府的人,那会是谁的主意鱼弘志不在了,难道是杞王还是王才人,或者刘玄靖”

    “此事我已着手追查,不时便会传来消息。”萧秀接过话,答道。

    我点点头,之后对邓属说“既然人抓到了,就交给马元贽吧。死士不会知道太多,倘若马元贽有手段,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探到杞王。如若他无法从中嗅出味道,到时我再去跟他细说,让他明白其中曲折。”

    “这能有啥曲折,不就是杞王派人去杀证人么”马新莹在一旁嘟囔道。

    我看着马新莹,笑着问他“那姑娘可知,杞王为何要派人杀证人倘若裴识真的被杀了,对马元贽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杞王的背后,还会不会有看不见的手呢”

    “对啊,还有那些死士。鱼弘志死后,他手下的死士,除了那日护卫他去丹凤门的那些,其余的都不知所踪。我已追查数日,尚无线索。倘若马元贽能从明处大肆搜捕,弄出些动作来,或许能让那些死士露出痕迹。”萧秀跟着说道。

    马新莹一努嘴,不再多言。我接过萧秀的话,对邓属说“既然要让马元贽知道,那就不妨让他多知道一些。将裴识留给我们的信放到他家中,到时候示意马元贽过去搜查。同时去狱中跟裴识先说一声,让马元贽问他的时候,实话实说便是,免受皮肉之苦。马元贽知道其中原委后,若来问我最好,若没来,我们就想些法子让他来。倘若他莽撞地要将事情直接禀至御前,或是与杞王、饶阳公主做交易,那就想法子拦住他。此事干系重大,定要谨慎。总之,就一个目的,绝不能让马元贽和杞王或饶阳公主走到一起。至于兖王,只要马元贽与饶阳公主走不到一起,他就不会去支持兖王。毕竟在明面上,饶阳公主已投入兖王帐下。无论真假,也无论兖王是否有意争储,马元贽断不会将二人分别看待。”

    “诺”邓属应道。

    我低下头去吃饭,随口又问“裴识见到他妻子与何俅,是如何处置二人的”

    “他妻子与何俅百般求饶,裴识不忍,心生慈恻,举起的刀又扔掉了。让我等将二人送出长安,命那二人再也不许出现在他面前。”邓属答道。

    萧秀听罢,冷笑了声“呵妇人之仁”

    “面对自己枕边人,下不去手也不奇怪。”我吞下口中的食物,接过话,又问道“那二人送出长安了吗”

    “在出长安的路上,先生若有吩咐,我让他们送回来。”邓属回道。

    我想了想,拒绝了“不用,让他们自谋出路吧,这也是成全裴识。不过需让人盯着他们,将来若到了不得已之时,或会用到他们。”

    “对了,何俅还央求我,将他妻子一起送出长安。不过今日我去何俅家的时候,却未见到他妻子曲氏。”邓属对我说道。

    萧秀接过话道“那就先将何俅二人藏在郊外,等寻到曲氏再将他们三人一同送走。要做得隐蔽些,不能被人察觉到。”

    “诺”邓属应道。

    我吃完后,马新莹来我案前收拾碗箸。看着马新莹,突然想起那日去长公主府的路上遇到石琼,于是对马新莹说“新莹姑娘,你与石琼既然从小相识,何不趁着年节,送些例礼过去探望一下”

    “嗯,过两日得空了就过去。”马新莹看了我一眼,楞了一下后,应答道。

    我笑着对他继续说道“那你过去的时候,替我道声谢,谢谢他那日的仗义援手。”

    “我听说了,是去长公主府的路上遇刺的事吧”马新莹求证道。

    我极力点点头,以为他真的可以抛开成见去石府,赶紧接话道“对,就是那次。”

    “要谢,你自个儿谢去,我凭啥要谢他最看不惯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马新莹立刻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我见状,便劝道“你不是也要去给他送例礼过去么,顺道就谢了”

    “谁说我要给他送礼了美得他”马新莹立刻打断我,他端起托盘,瞪了我一眼,边转身往外走,边故意提高嗓门说道“突然提起石琼,就知道你没动好心思。假意应和一声,你还当真了,切”

    我无奈地看着马新莹的背影,萧秀对邓属示意了一下,邓属马上起身,对我说“先生,新莹定是不清楚当时的情况,才有失礼之举,万望见谅我去跟他说清楚,再劝劝他。”

    随后邓属就追着马新莹的脚步出去了,萧秀也起身说“尚兄用完午膳,好生歇息,我也就不打扰了,先自行忙去。”

    我们互相行完礼后,萧秀也跟着离开了。我看着一旁自斟自饮的班心,便问“姑娘不去用午膳吗”

    “先生是要休憩了吗”班心放下手中的杯子,反问道。

    我回到座位上,倚着凭几,回道“是有些困乏,不过还不想躺下。姑娘泡得一手好茶,想来也是好静的性子,所以才安坐如斯。”

    “我可不好静,不过是看你与我那傻妹妹实在有意思,所以才逗留至此时。”班心面带笑意地答道,这笑容像极了看热闹的闲人。

    我见他这般,突然就不爽了,忙反驳道“新莹哪里傻了,他精明着呢,否则怎会拒了我的美意”

    “拒了也没见你多着急呀,你这般坐得住,不就是料定新莹无论如何都会随了你意么他这般恼怒又是何必,自己生气也没人心疼,还不傻么”班心反问道。

    我笑了笑,看着班心,调侃道“那若是姑娘这般聪颖之人,会如何做”

    “直接答应你呀,反正都是要顺了你意的,何必惹人多费口舌呢”班心答道,接着口风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去可以去,但就算我见了石琼,也不会让你如愿。我会谢谢他,但怎么谢就是我说了算了。你这般逼迫,我自然要谢得虚假些,让石琼厌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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