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先生言重了,我会让他们撤回来的。”邓属应道,接着又问我“那今日,还去马元贽府上吗”
“去”我答道,随后回到屋内稍作休整。没一会儿,萧秀在我出门前去了天香楼,我拒绝了邓属安排的从车马院上车,而是大摇大摆从门口上车。然后在马元贽的左神策将军府门口,又抛头露面,故意停了会儿。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长缨兄是长缨兄吗”
我扭头一看,正是那个嗜书如命的李磎,他抱着书,从马车上探着头,兴奋地望向我,冲我挥手。见他要下车,我忙对身旁的邓属说“邓领卫,此时我不能见他。”
只见邓属一挥手,不知何物飞出去,打在李磎车前的马身上。马受惊,立刻飞奔起来。看着满地的雪,我有些担心,便又问邓属道“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力道不大,过一会儿,车夫就能制住了。再说这条街人少,不会误伤到他人。”邓属答道。
我点点头,随后便登上台阶,进入府中。马元贽在正堂见的我,我在远处就能看到马元贽满脸的笑,笑得那双睡眼都眯成一条线了。
“凌烟才子,不愧是凌烟才子经过此事,咱家才领略到,何为王佐之才,哈哈哈”我刚进入正堂,马元贽就冲我大笑夸赞。
我赶紧笑着拱手作揖道“中尉过誉了,小人不过是报一刃之仇罢了,谈不上王佐之才。”
“诶阁下过谦了。若非有你的谋划,那鱼弘志怎会死得如此凄惨。”马元贽笑着,迎我坐下。
待落座后,我才接过话道“鱼弘志已死,我的仇已报。今日前来,一是感谢中尉施以援手,二是来辞行的。”
“辞行阁下欲何往”马元贽突然收起笑,露出愁容。
我笑着说“呵呵,哪里都可以,只是不想在长安了。如今我依然被醉梦令折磨着,只想趁着饶阳公主给的几粒药吃完前,去看看名山大川。或许,等药尽之时,寻一古刹,了结此生。”
“阁下可是为病所愁”马元贽问道。
我边点头,边装作无奈地答道“饶阳公主不再信我,而我又无法寻到这种毒的解药。还能如何呢只得如此了,否则谁愿年方弱冠,便心如枯木。”
“哈哈哈这解药有何难的,只要先生肯垂青眼,要多少解药,咱家便能给先生弄来多少。”马元贽又笑起来。
我装作激动地问“此话当真”
“依先生之才,若我说假话,那下场岂不是会与鱼弘志相同”马元贽笑着,眯着睡眼说。
我立刻接过话道“好我只想再多活十年,只要中尉能一次给我十年的药,我愿做三年幕下之宾。”
“不用,阁下只需帮我谋划一年便可。改日,定将药如数奉上。”马元贽很肯定地答道。
“小人感激不尽”我立马道谢。之后我又做出思索装,对马元贽说道“只是如今我依然需要住在朋友的别院,因为在饶阳公主眼中,我还是他的谋士。或许这个身份,能帮中尉探得更多消息,有助于中尉,所以暂时还是不变为好。不知,中尉觉得如何”
“阁下玲珑心思,咱家自认不如。所以,往后阁下有何谋划,只管与咱家言语,无需商议,咱家都会照准。”马元贽露出很诚恳的样子,对我回道。
我赶忙起身行礼,对马元贽谢道“中尉对小人信任有加,小人感激莫名。”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今有一事,需阁下出个主意。”马元贽回我道,对我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我边坐下,边问道“何事中尉请讲”
“而今朝中局势不稳,不知阁下觉得,咱家该如何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马元贽用睡眼,很严肃地盯着我,问道。
我想了想,答道“如今朝中李德裕当政,朝局还算稳定。虽牛李两党势如水火,但对中尉来说,威胁不大。陛下垂危才是悬在中尉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若想立于不败之地,自然是要拥立一个信任中尉的新主。”
“在阁下看来,何人可立”马元贽又问。
我答道“当初鱼弘志拥戴的是杞王,李德裕也有意于杞王。但与此同时,饶阳公主选了兖王,河朔三镇虽对立储说不上话,但他们兵力不弱,也投靠了兖王。这两位少主都不错,只是对中尉来说,却未必是最佳选择。”
“为何请阁下细说。”马元贽皱着眉头问道。
我接过话,继续回道“杞王对鱼弘志倚重,就连府中的死士都是鱼弘志遴选的。鱼弘志之死又与中尉多少有些牵连,中尉认为,此刻,杞王会推心置腹地信任中尉吗”
“朝局之中,哪有什么情义可言。如今咱家兵权在握,他难道会不想得到咱家的助力”马元贽将信将疑道。
我笑着答道“呵呵当然想只是想归想,信归信。若杞王还有些情义,自然是不会对中尉多加信任。退一步说,倘若杞王只认局势,毫无情义。那么杞王今日可能会表面信任中尉,来为自己助势。等来日大权在握后,难保杞王不会为了局势,而对中尉过河拆桥。”
“阁下言之有理那兖王呢”马元贽若有所思起来。
我面不改色地回道“兖王有饶阳公主和河朔三镇支持,中尉认为还有插手的机会吗饶阳公主素来有武皇心思,倘若中尉想立于不败之地,他会是中尉最大的敌手。”
“如此说来,十六宅中,还有谁人可立”马元贽不解地问道。
我忙回道“小人与十六宅中的王爷们无法接触,也不知谁人可立。不过小人认为,中尉该立的,应是一位籍籍无名,甚至常受欺压的王爷。这样,他必会对中尉信任有加,等他上位以后,中尉才能高枕无忧。”
马元贽点着头,没说话。虽然他表情凝重,但我知道,此刻他已经被我说服。看着他魁梧的身材却慵懒地扶着凭几,浓眉睡眼中可笑的思索,我心里突然想笑,有些得意地吟道。
月若银盘星不见,高低远近各不同。
谁言万物皆平等,桂子飘香笑海棠。
第一百零二章 勿忧
“心如止水须通透,束手无策不必忧”
从马元贽的府中出来,我来到马车前,回头望了一眼森严的将军府。等扭头,我准备起身上马车的时候,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望着那辆马车,边上车边问身旁的车夫“那辆车,你可知是谁的”
“看样子,像是卫国公府上的。那辆车驶向翊善坊,应是去大明宫的。”车夫对我答道,他见我躬身望着那辆车远去的方向,便又问道“先生,要跟上去吗”
“不用我们回去吧。”我对车夫回道,笑了笑,之后入到车内坐好。
在回去的路上,马车慢悠悠的,并不是很急。我也没太着急,倒是欣赏起沿途的风景。看着一路上忙碌又欢庆的人们,我眼花缭乱,甚至忘了刚刚经历过离别之殇。直到快回万金斋的时候,路上才人迹渐少起来,也慢慢安静下来,此刻我才又惦记起珠玑来。他坐的马车并不暖和,不知他冷不冷,也不知他到了哪里,路上是否颠簸,他的伤能不能经得住一路疲累越想越揪心,虽然知道萧秀会将一切都安排好,可还是止不住胡思乱想。
回到了万金斋,马新莹独自去见石琼了,而萧秀还没回来。我倚着凭几,坐在火盆边,陪着我的,是还在侍弄茶具的班心。有些话埋在心里,我不想同班心说。
不过班心见我许久不说话,却突然问道“小先生,你愁眉不展,是在担心诗岚姑娘吗”
“是啊,也不知他现在如何。”我忧心地答道。说罢,端起身前的茶,放到鼻尖闻了闻,又放回案几上。
班心低着头侍弄茶水,平静地对我说“其实,世间所有束手无策的担忧都是多余。你担心诗岚姑娘,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呢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与其这样,不如静下心来,相信二公子的安排。若不知做什么,就喝杯茶,听听风,看看雪,做好手头的事,等着终究会传来的消息。”
“说得在理,只是我怕自己做不到。这世间的人,有多少能真的无论何时都保持理智,又有多少可以如姑娘这般处变不惊、心如止水我们都困于世俗,囚于情义,无法自拔。心不动则不忧,除非心死了,否则,心怎能不动呢”我接过话,对班心回道。
班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又说“何须不动心呢活着,不就是因为心动了么只是人心就如稚子,我们需学会去哄着它。只有哄好了,它才不会哭、不会闹,安静下来去认清这个世界。当它看懂了这世间的温暖和冷酷,就会知道没有谁会惯着它无理取闹,人们只愿意安静的拥抱,互相取暖。懂了这些,它就学会了长大,不再哭闹,知道关心和担忧是两件单独的事。它不再去做毫无益处的担忧,不再自苦,也不再苦人。它开始懂得关心,必定是言之有人,行之有物,而不是杞人忧天般打着关心的幌子,躲在自己的角落里,用愚蠢而无用的担忧来扰乱心智,自寻烦恼。当然,我也并非一开始就能明白这些的。人在经历过生离死别后,才知道,这世间的所有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除了离别,都是喜事。诗岚姑娘还活着,这就挺好,虽已不在此处,你定会伤感,但也不必过分担忧。”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姑娘的经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姑娘这般透亮。其实,道理我都懂,只是如何能轻易做到啊”我感慨道。
班心将我跟前的茶,换了一杯,依旧不紧不慢地对我回道“说起来,也简单,知行合一便能做到。倘若担忧,那就去做消除担忧的事情。倘若无法消除担忧,那就不必担忧。反正都是等着结果,不如安心做好手头的事情,等有结果了,再去面对。”
我看着班心,他突然也没有那么讨厌了,看起来和善可亲,遂笑了笑,不再说话。
“你笑什么”班心皱着眉头,不解地问我。
我端起跟前的茶,送到嘴边,答道“我渴了。”
与此同时,三娘差人送来午膳。在屋内用完午膳,班心去午休了,我也去榻上眯了会儿。醒来后,班心已经回来了,他让人换了套茶具,又在那里一个人侍弄起来。
见我揉着眼,走近火盆,班心将一杯茶递了过来,对我说“小先生,喝杯茶,醒醒脑吧”
“谢姑娘”我应道,走到他跟前,从他手中接过茶,一口喝完。喝完以后,我方尝出不同来,比平日喝的茶更甘甜润喉,和当初在公输院喝的茶一个味道。我将空茶杯递回去,转身往凭几处走,同时问道“这茶,姑娘是如何沏的”
“可还合胃口”班心反问道。
我坐定后,回道“入口甜而不腻,浓而不苦,喝完浑身暖和,又提神醒脑。我记得,第一次见姑娘的时候,姑娘沏的就是这种茶,对吗”
“小先生入口不忘,令人佩服。此茶本是普洱,加了蜂蜜,少堂主叫它蜂蜜普洱茶。至于如何沏的,小先生只管喝便是,就不必问了。”班心没有告诉我,神秘地冲我一笑。
我虽更加好奇,却不想多问。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见萧秀进来了。
萧秀将斗篷退下,扔给了仆人,随后走到火盆旁,边坐下边对我说道“尚兄,昨夜饶阳公主将长生堂和武生堂变卖的钱财聚集到了郊外的一处庄子上。我知道消息就急忙赶了过去,未来得及打声招呼,尚兄莫怪。”
“我怪什么,那边如何了”我忙问道。
萧秀伸手在火盆上烤起来,对我回道“哦,那些钱财已经被我们转移了。饶阳公主的人,没反抗的都让我逼着去官府自首了,反抗的都没留活口,护卫那些人的青衣卫也都被当场了结。做地隐蔽,而且衣着扮相上,学的是鱼弘志养的那些死士,所以断然查不到我们头上。”
“那些人,送去官府有何用呵他们死定了,别说饶阳公主,就是陛下也不会让他们活着。这种毫无廉耻的事情,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绝不会让天下人看清楚,否则谁还会信他们,谁还会将权利交给他们”我苦笑着摇摇头。
萧秀接过班心地上的热茶,也跟着说道“是啊,如此下作的掌权者,倘若没有了权利,他们什么也不是。不被人唾骂、遗臭万年就算幸运了,难道还奢望会被人歌颂、流芳百世吗当时我也是手软,有些人没有反抗,我总下不去杀手。”
“就留给饶阳公主去做吧,反正从走上这条路开始,他们便无法回头了。接下来,我们将那些钱财,如数散发给灾民便是。若灾民问起,只说是朝廷给的。虽然陛下心术不正,可朝廷不能让百姓寒心,否则天下祸乱将起。只是这些事由我们来做,总觉得无奈和悲哀。由我们来给那些人掩盖恶行,着实让我觉得恶心。”我说着,也接过班心递过来的茶,喝起来。
萧秀面露难色,不过还是冲我点点头。这时,班心问道“那些钱财,够发给那些灾民吗”
“据我们统算来看,是要差些,不过也没大事,我们补上便是。”萧秀答道。
班心又问“差多少应该不少吧那些药铺典卖了,能值几个钱啊。”
“呵呵姑娘难道不信我萧府的实力吗”萧秀笑道。
班心答道“信不信能在此处吗只是有些人啊,光顾着自己心中的家国天下,何曾体察旁人的难处”
班心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听完,我虽愧疚,却也无奈。正在我为难之时,萧秀笑着对我宽慰道“没什么难处,萧府还算殷实,这点钱伤不着筋骨,尚兄不必放在心上。若惦念,那等将来尚兄达成所愿,再加倍补偿便是。”
我恳切地看着萧秀点点头,接过话道“会补偿的,一定会”
“呵呵,我信尚兄”萧秀笑着说道,接着转过话题,又对我说“对了,崔元式的事也有结果了。今日年初四,虽还是休沐日,但皇帝借着赏雪景的由头召见了李德裕。李德裕如我们所料,举荐崔元式出任刑部尚书。同时说吏部侍郎卢商,虽资历够深,但能力一般,勉强可临时一用。故而建议皇帝先让卢商代为判吏部,官职不做升迁。如无意外,明日朝会上便要任命,会后就要经中书门下复审下诏。”
“这像是卫国公做的事。他虽身在中枢,却始终能看得明白、分得清楚。吏部能在六部中最清正廉明,功劳最大的是崔珙。至于崔珙手底下的卢商,虽可掌控一时的局面,但对一部的把控却并无心力。长远来看,卢商确实不适合扶正。卫国公能任人不唯亲,是他最难得的地方。想当初,他不顾牛李两党的争斗,举荐牛党的白敏中,就足见他宰辅度量。若非必要,他是我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人。”我跟萧秀感叹道。
正说着,邓属从外面进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将斗篷递给仆人后,走了过来。班心给他递上茶,他一饮而尽,随后伸出手在火盆上烤起来。
我对萧秀说完,看到邓属如此,便忧心地问道“邓领卫,外面又下雪了吗”
“是啊,又下起来了,也不知何时能停。”邓属顺着我的话,说起来。
可能见我忧心忡忡的,萧秀接过话,安抚我道“尚兄放心,诗岚姑娘的马车里,有裘皮大氅,不会冷的。”
我看向萧秀,感激地点点头,冲他笑了笑。随后,我才开始问邓属“邓领卫,那几个死士如何可回到杞王府了”
“先生让我带给他们的话,我已说给他们听了。他们出了牢房后,虽绕了半天,可还是太嫩了点。我领着马元贽的人,目送他们从杞王府的侧门进去。另外,马元贽确实听了先生的话,将饶阳公主陷害杞王的信放入密室,没有进一步动作。”邓属答道,说完又转过脸去,问萧秀道“二公子,连薏传出话,说饶阳公主严厉责备了青衣卫。是不是,那件事做成了”
“对,没有意外,你的人都安然无恙,放心”萧秀对邓属答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新莹的声音“都愣在这干啥呢,去隔壁屋猫着呀不冷吗哎呀,这么大的雪,斗篷都湿的透透的,帮我拿去烘干了。对了,让三娘给我整碗姜茶,冻死我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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