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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他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必须要休息一下。
可一停下来,身子便一动都不想动。
张小敬抽出刀来,狠狠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剧烈的疼痛像烧红的铁锥,把他身体里最后的凶性给bī了出来。
他一咬牙,qiáng行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上头走去。
这里距离天枢层已经很近了。
张小敬一抬头,已能看到头顶那一片正在缓慢转动的木板。
天枢层是太上玄元灯楼的核心,它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在天枢周围嵌套着一lún宽阔无比的环形黄褐sè木板,它太宽阔了,隔断了整个灯楼内部,看上去就好像是地板在一直转动。
张小敬把刀重新掂了掂,朝着通向上层的楼梯走去。
他把脚步放轻,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响动。
可当他一踏上台阶,一道han光突如其来。
幸亏张小敬早有准备,把一块丢弃在附近的木牌当盾牌,伸在前头。
han光一扫,那木牌登时被劈成了两半,而张小敬则趁机跃入天枢层,横刀一斩。
守在楼梯口的鱼肠因为只有单臂能用,收刀不及,索性一个后翻滚,避开了张小敬的锋芒。
不过诡异的是,鱼肠并没有发起反击,反而后退数步,露出欣慰而残忍的神情:“你没死可真是太好了,我等了你很久。”
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天枢间隆隆的噪声。
张小敬也没有急忙上前,他想多争取点时间恢复些体力。
于是两人三目相对,彼此相距数十步,陷入沉默的对峙。
两个人脚下踩着的地板一直在徐徐转动,让他们的背景似走马灯般变化,光线时明时暗,两张面孔的神情变得颇为微妙。
张小敬忽然注意到,鱼肠身后有一处方形木台,外表涂着黑漆,上头有两根醒目的长柄,一根靛蓝,一根赤红。
那应该就是控制天枢起爆的机枢所在。
萧规计划的最后一步非得有人cào作不可,所以鱼肠才留到最后。
只要把它毁了,这一场yīn谋就算是失败了。
“为什么你没去向萧规告发?”张小敬问。
“没有用,那个家伙一定不会杀你。
还是我亲自动手更放心。”
鱼肠舔了舔嘴chún,目光里杀意盎然。
“所以你没有告发我,却杀了毛顺?”
“没错。
毛顺一死、麒麟臂一丢,你若想解决这件事,别无选择,只能上楼来找我。
这样一来,我可以安心地在灯楼里cào作机关,顺便等你上来送死,两件事我都不必耽误。”
张小敬皱眉道:“那你知不知道,萧规原本也打算让你死?”
他本以为这句话会让鱼肠震惊愤怒,进而放弃炸灯楼,可鱼肠却认真地回答:“那又如何?我答应过为他做十件事,这是最后一件,不会因为他要杀我就半途而废。”
张小敬没想到鱼肠是个这么尊重承诺的人。
鱼肠伸出手来,像野兽一般盯着他,准备要动手。
张小敬试图劝诱道:“你先把机关停下来,我答应出去跟你决斗。”
“不,这里就很完美!”
话音刚落,鱼肠就如鬼魅般冲了过来。
他的速度极快,张小敬无法躲闪,只能挥动障刀,与他正面相抗。
天枢间叮叮当当,传来十数声金属相格的脆声。
鱼肠的攻击方式以快为主,讲究出其不意。
所以当张小敬沉下心来,全力御守,鱼肠一时间也难以找到什么破绽。
鱼肠攻了数次,一见没什么效果,忽然退开,利用身法上的优势飘到天枢层附近的灯架上去。
这一带的竹支架交错纵横,比莽莽山林还要密集。
鱼肠在其中穿来跃去,张小敬很快便失去了他的踪迹,左右看顾,不知这个危险的杀手将会从哪个角度发起攻击。
张小敬的临阵经验很丰富,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绝不能被对手掌握节奏。
他想了想,忽然向后疾退数步,背靠在灯楼的内壁上,双足蹬住两个竹节凸起。
整个天枢层除了天枢本身以外,地板一直保持着缓慢旋转。
张小敬背靠灯楼内壁,双足悬空,一可以保证不会后背遇敌;二来让身子不随地板转动,这样只消等上片刻,那个cào控机枢的木台便会自行转到面前。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杀死鱼肠,而是毁掉机枢木台。
采取如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66 章
此站位,张小敬便可以占据主动,以不变应万变。
鱼肠要么跟他正面对决,要么眼睁睁看着机枢木台转到他面前,然后被毁掉。
果然,张小敬这么一站,鱼肠便看明白了形势,意识到自己不得不现身。
他几下跳纵,突然从竹架上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恶狠狠地扑下来。
张小敬背靠楼壁,很容易便判明袭来的方位,挥起障刀,当的一声脆响,又一次挡住了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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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丑正(4)
鱼肠惯于奇袭,一击不得手,便会习惯性地立刻退去。
张小敬却把长刀一绞,缠住了对手,生生将其拖入了缠战的节奏。
两人情况各有优劣,张小敬吃亏在体力耗尽,力道不够;而鱼肠一条胳膊负伤,一时间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你还能撑多久?”鱼肠边打边说。
“彼此彼此。”
张小敬咧开嘴。
此时头顶的灯屋,已经有十五间亮起,只剩九间还未转到天顶燃烛。
如果鱼肠被一直拖在这里,就没人能扳动机关,让这二十四间灯屋的麒麟臂爆发。
所以这两个人,谁都拖延不得。
眼看那木台即将转过来,鱼肠手里的攻击加快了速度,试图压制住张小敬。
张小敬不甘示弱,也同样予以反击。
在bào风骤雨般的攻势间隙,鱼肠另外一侧残手突然抖了抖袖子,数滴绿sè的绿矾油飞出袖口,朝着张小敬洒去。
谁知张小敬早就防着这一招,长刀一横,手腕顺势半转。
障刀的宽阔刀背狠狠抽中飞过来的绿液,把它们反抽了回去。
其中有一滴绿液正好点中了鱼肠的左肩,在布面上发出轻轻的咝声。
鱼肠肩头一阵剧痛,不由得眉头一动。
他作为一名暗影里的杀手,这种与人正面缠战的情况少之又少,很不习惯。
对面的这个家伙,就好似一块蘸了白芨汁液的糯米浆子,刀法未必有多jīng妙,可就是死缠不退,韧劲十足。
鱼肠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他偏过头去,看到木台已经快接近这里,索性摆出一个同归于尽的架势,朝张小敬冲过去。
张小敬一见他这般做派,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眼便看穿,鱼肠这是在诈唬人。
一个杀手,岂有与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这种情形,无惧生死者才能获胜。
张小敬双足稳稳踏中,又是一刀挥出。
鱼肠一看对方不为所动,只得中途撤力,迅速飘远。
那一个木台,已然距离张小敬不足三尺,台上那两根木制长柄清晰可见,一侧靛青,一侧赤红。
“你知道毁哪一边吗?”鱼肠的声音恶意地从上空传来。
张小敬原本已经抬起的长刀,停滞在半空。
他并不懂得机关营造之术,这一刀劈下去,谁知道是福是祸?究竟是靛青还是赤红?万一劈错了,反倒提前引发了爆炸,又该如何?张小敬原本是没想过这些的,只求一刀劈个痛快,被鱼肠这么一点,反倒成了心魔,下不去手了。
就在张小敬一愣神的工夫,机枢木台已掠过他的身前,逐渐远去。
张小敬急忙身子前倾,伸手去抓,背部终于离开了灯楼内壁。
这一个小小的破绽,立刻被蓄势待发的鱼肠抓住。
他一下子从脚手架上跃下来,飞刺过去。
张小敬要么去抓木台,被他刺死;要么回刀自保,坐视木台远去。
现在灯屋已经亮起了二十一间,张小敬没有时间再等它转一圈回来了。
张小敬对此也心知肚明,可他面对靛蓝和赤红双sè,无从下手。
他一咬牙,先回刀挡住鱼肠的突袭,可也因此错过了与机枢木台接触的机会。
旋转的地板,稳稳地载着机枢木台,逐渐远去。
鱼肠没有作声,双眼却闪动着兴奋神sè。
这一番争斗的结果,终于要水落石出。
他忽然发现,不杀掉这个家伙,任由他朝着绝望的深渊滑落,会比杀掉他更解恨。
可经过这一番缠斗,鱼肠也知道,这家伙绝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果然,张小敬一见固守的策略失败,也感受到了时辰的压力,索性扑了过来。
这一次他什么都不顾了,直冲木台。
第二十二间灯屋,在高高的天顶亮起。
张小敬的冲势如同一头野猪,对周围不管不顾。
鱼肠趁机出手,han光一闪,割开了他的右边肋下,飞起一片鲜血。
可这个伤势,丝毫没有减缓张小敬的速度。
鱼肠再一次出手,这次割伤的是他的左肩。
张小敬虎吼一声,浑身鲜血淋漓地继续冲着,对身上的伤口置若罔闻。
鱼肠的表情变得僵滞起来,对方升起一股令他无比畏惧的气势,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鱼肠有预感,即使现在割开他的咽喉,对手也会先把自己撕成数块,然后再死去。
来自童年yīn影的恐慌,油然在他的心头升起。
那还是在他七岁那年,孤身流落在草原上,被一头受伤的孤狼缀上。
一人一狼对峙了半个夜晚,幸亏后来有牧民赶到,打跑了那头狼。
不过它那绿油油的眼神,给鱼肠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噩梦印记。
这噩梦,今天又化身成了张小敬,出现在鱼肠面前。
鱼肠第一次失态,他有qiáng烈的冲动,想要后退躲避。
他低吼一声,拼命想要摆脱这些混乱思绪,可张小敬已经接近了。
鱼肠已经不想与张小敬正面对决,他抑制住想要逃走的冲动,飞起一刀,砍断旁边的一根黄竹架。
沉重的木lún缺少了一个支撑,登时往下沉了几分,连累正在冲锋的张小敬身子一歪。
鱼肠连忙又砍断了另外一处竹架,木lún又歪倒了几分。
张小敬看到眼前的平路,忽然变成了一个倾斜的上坡。
他只得掣起钢刀,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鱼肠发狂般举起刀来,砍断了第三根支撑。
哗啦一下,天枢层的木lún坍塌下去一半,木屑飞溅。
张小敬的体力已濒临谷底,加上受伤过重,一时控制不了平衡,一路滑跌到木lún边缘。
他想要抓住周围的东西,可胳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67 章
膊已是酸疼无力,整个身子一下子滑出半空,只靠一只手死死抠住边缘的凹槽。
那柄障刀在半空旋了几个圈子,掉到了灯楼底部的深渊中去。
与此同时,第二十三间灯屋,点亮。
鱼肠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他很少如此失态,可今天是个例外。
这一场决斗,终究还是他赢了。
张小敬这头野兽,最终还是被他打败了。
他走到木lún边缘,用皮靴踩住张小敬的五个指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张小敬的身体无助地在半空晃动,面sè狰狞,始终不肯松开指头。
“到头来,你谁也保不住。”
鱼肠俯视着这个手下败将,他现在可以轻易杀死张小敬,可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刚才张小敬的疯狂,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单纯杀死这个浑蛋,已不足以洗刷这种屈辱。
只有让这个仇敌在绝望和痛苦的情绪中煎熬良久,然后死去,才会让心中的愤怒平息。
他不再继续蹍压张小敬的手指,而是指了指那个机枢木台,走过去。
张小敬吼道:“你来杀我好了!不要去扳动机关!”
鱼肠侧耳倾听,脚步放慢,这哀鸣比教坊的曲子还好听,他要好好享受这一过程。
张小敬单手抠住凹槽,双目充血,声音嘶哑如破锣:“不要扳动,你会后悔的!”
在这声声的吼叫中,鱼肠慢慢地踏到木台之上。
伸出手握住两条长柄,仰起头来,向天顶望去。
最后一间“明理”灯屋,点亮。
太上玄元灯楼上的二十四间灯屋,至此终于全数点燃。
二十四团璀璨的巨大灯火,在夜幕映衬下宛若星宿下凡。
它们以沛然莫御的恢宏气势次第旋转着,在半空构成了一个明亮而浑圆的lún回轨迹,居高临下睥睨着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
屋中灯俑个个宝相庄严,仿佛众妙之门皆从此开。
在这座灯楼的顶端,有十几根极长的麻绳向不同方向斜扯,悬吊半空,绳上挂满了各sè薄纱和彩旗。
灯没亮时,这些装饰毫不起眼。
此时灯屋齐亮,这些薄纱扑簌簌地一起抖动,把灯光滤成绯红、葡萄紫、翠芽绿、石赭黄等多彩光sè,把灯楼内外都笼罩在一片迷离奇妙的彩影之中,有如仙家幻境。
无论是升斗小民还是天潢贵胄,有几人曾目睹神仙临凡?而今天,每一个人的梦想都变成了眼前的实景,这是值得谈论许多年的经历。
惊涛骇浪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
兴庆宫内外早已准备好的乐班,开始齐奏《上仙游》。
长安城的上元节的欢庆,达到了最高cháo。
鱼肠看了张小敬一眼,有意侧过身子去,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的动作。
手腕一用力,将那赤红sè的长柄推至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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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寅初(1)
马车旁的马匹,也都同时转动了一下耳朵,喷出不安的鼻息。
护卫们顾不得安抚坐骑,他们也齐齐把脖颈转向北方。
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寅初。
长安,万年县,安邑常乐路口。
从刚才拔灯红筹抛出燃烛开始,李泌便一直跟在那辆东宫所属的四望车后面。
不过他没有急于上前表明身份,而是拉开一段距离,悄悄跟随着。
李泌手握缰绳,身体前倾,双腿虚夹马肚,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加速的姿势。
但他不敢太过靠前,因为一个可怕的猜想正在浮现。
这念头是道家所谓“心魔”,越是抗拒,它越是qiáng大,一有空隙便乘虚而入,藤蔓般缠住内心,使他艰于呼吸,心下冰凉。
这一辆四望马车离开兴庆宫后,通过安邑常乐路口,一路朝南走去。
这个动向颇为奇怪,因为太子居所是在长乐坊,位于安国寺东附苑城的十王宅内,眼下往南走,分明背道而驰。
既不参加春宴,又不回宅邸,值此良夜,太子到底是想要去哪里?
这一带的街道聚满了观灯的百姓,他们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远处灯楼的盛况,可不会因为四望车上竖着绛引幡,就恭敬地低头让路。
马车行进得很急躁,在拥挤的人群中粗bào地冲撞,掀起一片片怒骂与叫喊——与其说是跋扈,更像是慌不择路的逃难。
四望车两侧只配了几个护卫兵随行,仪仗一概欠奉。
那只搁在窗棂上的手,始终在烦躁地敲击着,不曾有一刻停顿。
李泌伏在马背上,偶尔回过头去,看到太上玄元灯楼的灯屋次第亮起。
身旁百姓们连连发出惊喜呼喊,可他心中却越听越焦虑。
等到二十四个灯屋都亮起来,阙勒霍多便会复活,到那时候,恐怕长安城就要遭遇大劫难了。
他在追踪马车之前,已经跟陈玄礼将军打过招呼,警告说灯楼里暗藏猛火雷,让他立刻对勤政务本楼进行疏散。
至于陈玄礼听不听,就非李泌所能控制了——话说回来,就算现在开始疏散也晚了。
勤政务本楼上的宾客有数百人,兴庆宫广场上还有数万民众,仓促之间根本没办法离开爆炸范围。
只能指望张小敬能及时阻止灯楼启动,那是长安城唯一的希望。
一想到这里,李泌眉头微皱,努力压抑住那股心魔。
可这一次,任何道法都失效了,心魔迅速膨胀,几乎要侵染李泌的整个灵台,qiáng迫他按照一个极不情愿的思路去思考。
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任何离开勤政务本楼的人,都值得怀疑。
那么,太子为何在这时候离开兴庆宫?是不是因为他早知道灯楼里有猛火雷,所以才会提前离开?
思路一念及此,便好似开闸洪水,再也收拢不住:只要猛火雷一炸,整个勤政务本楼顿时会化为齑粉,从天子到李相,绝无幸免,整个朝廷高层将为之一空。
除了太子,不,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
李泌的心陡然抽紧,指甲死死抠进牛皮缰绳里去,留下极深的印痕。
他没法再继续推演下去,越往下想,越觉心惊。
李泌与太子相识许多年,他不相信那个忠厚而怯懦的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李亨毕竟是李氏之后。
这一族人的血液里,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68 章
终埋藏着一缕噬亲的凶性。
玄武门前的斑斑血迹,可是擦不干净的。
想到这里,李泌的身子在马上晃了晃,信心动摇。
前方马车已经逐渐驶离了人群拥挤的区域,速度提升上来。
李泌咬了一下舌尖,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抖缰绳,也让坐骑加快速度,别被甩掉。
四望车走过常乐、靖恭、新昌、升道诸坊,车头始终冲南。
李泌发现,车辕所向非常坚定,车夫过路口时没有半分犹豫——这说明这辆车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街上灯火依然很旺盛,可毕竟已至南城,热闹程度不可与北边同日而语。
这一带的东侧是长安城的东城墙,西侧是乐游原的高坡,形成一条两翼高耸、中部低陷的城中谷道。
长安居民都称这一段路为“遮沟”,白天是游赏的好去处,可到了晚上,街道两侧皆是黑的高壁yīn影,气势森然。
四望车走到遮沟里,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当它抵达修行升平道路口时,忽然朝右侧转去,恰好擦着乐游原南麓边缘而过。
李泌潜藏在后,脑子飞快地在转动,心想这附近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
还未等他想到,那四望车已经远远地停了下来。
这附近居民不多,没有大体量的灯架,只在紧要处挂起几盏防风的厚皮灯笼,光线不是很好。
马车停下的位置,南边可见一座高大的塔尖,那是修行坊中的通法寺塔;而在北边,则是一道高大的青sè坊墙,坊墙上开了一道倒碑小门。
这种门在启用时,不是左右推开,而是整个门板向前倒去,平铺于地,两侧用铁链牵引,可以收回。
因为它状如石碑倒地,故而得名。
在长安,坊墙当街开门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嘉许大臣功绩,敕许开门;要么是有迫不得已的实际用途,比如突厥狼卫们藏身的昌明坊砖窑,因为进出货物量太大,必须要另开一门。
那么在这里坊墙开了一扇倒碑门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李泌的眼神扫过去,注意到那门上方是一条拱形的镂空花纹,纹路颇为繁复,有忍冬、菖蒲、青木、师草子等花草叶纹,皆是入药之物。
李泌立刻想起来了,这里是升平坊,里面有一个药圃,专为东宫培植各类草药。
药圃需要大量肥、土以及草木,又是太子所用,当街开门很正常了。
李泌记得,李亨曾经赏赐过自己一些草药膏子,还不无得意地夸耀是自种自焙自tiáo,原来就是从这里拿的料。
可是太子大老远跑来药圃干吗?
李泌内心疑窦丛生,光顾得思考,忘记扯住缰绳。
那坐骑看到前方有光,主人又没拦阻,便自作主张朝那边靠去。
附近行人很少,马车四周的护卫听到马蹄声,立刻发现了李泌的行藏。
他们十分紧张,发出警告的呵声,亮出武器。
四望车的窗棂上搁着的那只手,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下子缩回去了。
李泌听到呼喊,知道自己的行踪已bào露,索性翻身下马,大声道:“我是靖安司丞李泌!”那些护卫跟李泌都很熟悉,一听是他,纷纷放下手中武器。
护卫们没注意到,四望车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要见太子。”
李泌一边朝前走,一边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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