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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张小敬的眉毛很快被燎光了,头皮也被烧得几乎起火,上下衣物无力抵御,纷纷化为一个个炭边破洞,全身被火焰烤灼——尤其是后背,他之前在靖安司内刚被烧了一回,此时再临高温,更让人痛苦万分。
可张小敬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滞。
他灵巧地在竹架与木架之间跃动,不时扑到天枢旁边,挥斧猛砍。
他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黑sè喷泉,让下方的火焰更加喧腾。
砰砰!咔!哗——
天枢上又多了一道口子,黑油喷洒。
张小敬不知道这是破开的第几道口子,更算不出到底有多少斤石脂被喷出,他只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希望在自己彻底死去之前,尽可能地减少灯楼爆炸的危害。
他把已经卷刃的斧子扔掉,从腰间拔出了最后一把。
他抬起头,努力分辨出向上的路径。
这一带的高度,已经接近灯楼顶端,火焰暂时还未蔓延,不过烟雾却已浓郁至极。
整个灯楼的浓烟,全都汇聚在这里,朝天空飘去。
张小敬的独眼被熏得血红,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大声咳嗽着,向上爬去。
他脚下一蹬,很快又翻上去一层。
这一层比下面的空间更加狭窄,只有普通人家的天井大小,内里除了天枢之外,只有寥寥几根木架交错搭配,没有垂绳和悬桥。
张小敬勉qiáng朝四周看去,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
再往上走,似乎已经没有出路了。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72 章
张小敬能感觉到,身子在微微晃动。
不,不是身体,是整个空间都在晃动,而且幅度颇大。
他左手伸前摸去,摸到天枢,发现居然摸到顶了。
原来,张小敬已经爬到了灯楼的最顶端,天枢到这里便不再向上延伸,顶端镶嵌着一圈铜制凸浮丹篆。
它的上方承接一个狻猊形制的木跨架,架子上斜垂一个舌状拨片。
当天枢启动时,运动的灯屋会穿过狻猊跨架之下,让那个拨片拨开屋顶油斛,自动点燃火烛。
张小敬挥动斧子,在天枢顶端劈了几下,先把那个铜制的丹篆硬生生砸下来,然后又凿出一个口子。
在这个高度,天枢里就算还有石脂,也不可能流出来了。
张小敬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心中踏实,就像是完成一个必要仪式。
做完这一切,张小敬把斧子远远丢下楼去,感觉全身都快烫到发熟。
他用最后的力量爬到狻猊跨架之上,背靠拨片,瘫倒在地。
这次真的是彻底结束了。
他已经做到了一切能做的事情,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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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寅初(3)
太上玄元灯楼高愈一百五十尺,待在它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可惜此时是夜里,四周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张小敬觉得挺遗憾,难得爬得这么高,还是没能最后看一眼这座自己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城市。
四周烟火缭绕,浓烟密布,下方灯楼主体已经彻底沦为火海,灼热的气息翻腾不休。
此时的灯楼顶端,算是仅有的还未被火焰彻底占领的净土。
张小敬把身子软软地靠着跨架下的拨片,歪着头,内心却一阵平静。
十九年前,他也是这么靠在烽燧城的旗杆上,安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结局。
十九年后,命运再度lún回。
只是这次,不会再有什么援军了。
张小敬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感觉到身下的灯楼,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
兴庆宫的龙池,在长安城中是一个极其特别的景致。
早在武后临朝之年,这里只是万年县中的普通一坊,叫作隆庆坊。
隆庆坊里有一口水井,突然无故喷涌,清水疯漫不止,一夜之间淹没了方圆数亩的土地,此处沦为一大片水泽。
日出之时,往往有雾气升腾,景sè极美。
长安城的望气之士认为这是一个风水佳地,坊间更有私传,说水泊升龙气。
于是李氏皇族的成员纷纷搬到这片水泽旁边居住,其中就包括了当今圣上李隆基。
后来天子践祚,把隆庆池改名为龙池,以示龙兴之兆。
这一下子,龙池旁边的宗亲们都不敢久居,纷纷献出宅邸。
天子便以龙池为核心,兼并数坊,修起了兴庆宫。
而龙池因为沾了帝泽,多次扩建,形成了一片极宽阔的湖泊,烟波浩渺,可行长舟画舫,沿岸亭阁无数,遍植牡丹、荷花、垂柳,还豢养了不少禽鸟。
龙池湖畔,即是勤政务本楼、花萼相辉楼,彼此相距不过百十余步。
此时勤政务本楼上灯火辉煌,热闹无比,宴会正酣。
反观龙池,沿岸只在沉香亭、龙亭等处悬起几个灯笼,聊做点缀,大部分湖面是一片黑暗的静谧。
一只丹顶仙鹤立在湖中一座假山之上,把头藏在翅膀里,沉沉睡去。
突然,它猛地抬起长长的脖颈,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四周一片黑暗,并没有任何异状。
可鹤不安地抖了抖翎毛,还是一拍翅膀飞过水面,远远离开。
咔嗒。
就在仙鹤刚才落脚之处,假山上的一块石头松动了一下。
这些石头都是终南山深处寻获的奇石,造型各异,被工匠们以巧妙的角度堆砌在一块,彼此之间连接并不牢固。
过不多时,石头又动了动,居然被硬生生推开。
假山上露出一个黑洞,浑身湿漉漉的萧规从洞里猫着腰钻出来,鹰钩鼻两侧的眼神透着兴奋。
这里可是兴庆宫啊,是大唐的核心、长安的枢纽,能有幸进入这里的人极为稀少,现在他却置身其中。
假山距离岸边很近,萧规谨慎地伏在山边,环顾四周。
这一带没有禁军,龙武军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勤政务本楼、南广场与兴庆宫殿的外围警戒上,谁也不会特别留意龙池这种既宽阔又不重要的地方。
萧规确认安全后,对着黑洞学了一声低沉的蟋蟀叫声。
很快从黑洞里鱼贯而出二十几个jīng悍的军汉。
他们个个穿着紧身鱼皮水靠,头顶着一个油布包,浑身洋溢着凛凛的杀气。
毛顺为了方便太上玄元灯楼的动力运转,把水源从道政坊引到太上玄元灯楼之下,但是这么大的水量,必须要找一个排泄的地方。
单独再修一条排水渠太过麻烦,直接排入龙池是最好的选择。
龙池既深且宽,容纳这点水量不在话下。
对天子来说,对于龙池水势增厚,乐见其成,于是这件工程就这么通过了。
龙武军虽然是资深宿卫,可他们形成了思维定式,眼睛只盯着门廊旱处,却完全想不到这深入大内的排水渠道,竟被蚍蜉所利用。
萧规带着这二十几个人进入湖中,高举着油布包游了十几步,便踏上了鹅卵石砌成的岸边。
那些鹅卵石都是一般大小,挑拣起来可是要费一番工夫。
萧规啧啧了两声,在几株柳树和guàn木丛之间找了处隐秘的空地。
二十几人纷纷脱下水靠,打开油布包,取出里面的弩机零件与利刃。
静谧的柳林中,响起嘁里咔嚓的组装之声,却始终未有一人说话。
萧规最先组装完,他抬起弩机,对准前方柳树试射了一下,弩箭直直钉入树干,只剩下翼尾在外。
萧规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机簧并未浸水失效。
马上他们将见到天子,若是弩机出了差错,可就太失礼了。
他准备停当,走到guàn木丛边缘,掀开柳枝朝南边看去。
视线越过城墙,可以看到那栋高耸的灯楼已经变成巨大的火炬,熊熊烈焰正从它每一处肌体蹿升。
那二十四团火球,仍在兀自转动。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73 章
毛顺大师的手笔,就是经久耐用,不同凡响。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相信鱼肠也已经被炸死了。
可惜不知道张小敬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已经安全撤到了水力宫。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萧规脑海里停留了一刹那。
现在他已身在兴庆宫内,马上要去做一件从来没有人做过的大事,必须要专注,要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在脑后。
“大头啊,让你看看,我是怎么为闻无忌报仇的。”
萧规暗自呢喃了一句。
这时太上玄元灯楼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爆裂。
“开始了!”萧规瞪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望去。
身边的部下们,也簇拥在空地旁边,屏住呼吸朝远处望去。
几个弹指之后,只见一团比周围火焰耀眼十倍的光球,从灯楼中段爆裂开来。
bào怒的阙勒霍多从内部伸展肢体,伸出巨手,整个灯楼瞬间被拦腰撕扯成了两截,巨大的身躯在半空扭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形状,隐约可见骨架崩裂。
兴庆宫的上空,登时风起云涌。
霹雳之声,横扫四周,龙池湖面霎时响起无数惊禽的鸣叫,无数眠鸟腾空而起。
可在这时候,没人会把眼神投到它们身上。
在灯楼的断裂之处,翻滚的赤焰与烟云向四周疯狂地放射,艳若牡丹初绽,耀如朱雀临世。
只一瞬间,便把毗邻的勤政务本楼、花萼相辉楼和南广场吞没。
长安城在这一刻,从喧嚣一下子变为死寂。
无论是延寿坊的观灯百姓、乐游原上聚餐的贵族、诸祠中做法事的僧道信士、东市欢饮歌舞的胡商,还是在光德坊里忙碌的靖安司官吏们,都在一瞬间抬起头来。
原本漆黑的夜空,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刺中。
然后整个城市仿佛被邪魔攫住了魂魄,每一处灯火都同时为之一黯。
萧规紧紧抓住柳梢,激动得浑身发抖。
苦心孤诣这么久,蚍蜉们终于撼动了参天大树。
当年他承受的那些痛苦,也该lún到那些家伙品尝一下了。
可是他忽然发现,似乎不太对劲!太上玄元灯楼的天枢真真切切地炸开了,可是爆炸的威力,却远比萧规预期的要小。
要知道,阙勒霍多最重要的杀伤手段,不是火,而是瞬间爆裂开来的冲击力,它无形无质,却足以摧毁最坚固的城垣。
按照之前的计算,那些石脂的装量,会让灯楼上下齐裂,产生的冲击足以把邻近的勤政务本楼夷为平地。
可现在,太上玄元灯楼仅仅只是被拦腰炸断。
看似烟火滚滚,声势煊赫,杀伤力却大打折扣。
这种炸法,说明天枢爆炸并不完全,只引爆了中间一段。
萧规睁大了眼睛,看到在烟雾缭绕中,勤政务本楼的挺拔身影还在。
它被炸得不轻,但主体结构却岿然不动。
“该死,难道算错了?”萧规咬着牙,把手里的柳枝狠狠折断。
过不多时,灯楼的上半截结构,发出一声被压迫到极限的悲鸣,从变形的底座完全脱离,斜斜地朝兴庆宫内倒来。
这半截熊熊燃烧的高楼有七十多尺高,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就这样从高处呼啸着倾倒下来,与泰山压顶相比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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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寅初(4)
它正对着的位置,正是勤政务本楼。
那宽大的翘檐歇山屋脊,正傲然挺立,迎接着它建成以来最大的挑战。
这是两个巨人之间的对决,凡人只能观望,却绝不可能挽大厦于将倾。
灯楼上半截毫不迟疑地砸在了勤政务本楼的直脊之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一时间木屑飞溅,乌瓦崩塌。
灯楼毕竟是竹木制成,又被大火烧得酥软,与砖石构造的建筑相撞的一瞬间,登时溃散。
而勤政务本楼的主体,依然挺立——不过灯楼并没有彻底失败,它的碎片残骸伴随着无数火苗,四散而飞,落上梁柱,散入屋椽,溅进每一处瓦当的间隙中。
如果不加以扑救的话,恐怕勤政务本楼很快也将沦为祝融的地狱。
“动手!”
萧规把柳枝一抛,迈出空地,眼中凶光毕露。
虽然未能达到预期效果,但这么一炸一砸,勤政务本楼里恐怕也已乱成一团。
龙武军恐怕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兴庆宫防御最虚弱的时候。
他举起手,伸出食指朝那边一点,再攥紧拳头。
身后的士兵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端平弩机,紧紧跟随其后。
蚍蜉最后也是最凶悍的攻击,开始。
即便隔着高高的乐游原,东宫药圃里也能听到兴庆宫那边传来的巨响。
李泌面sè苍白,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这个声音,意味着张小敬终于还是失败了,也就是说,勤政务本楼恐怕已经被阙勒霍多所吞噬,楼中之人的下场不问可知。
如果陈玄礼没有及时把天子撤走的话,接下来会引发的一系列可怕后果,让李泌的脑子几乎迸出血来。
四望车的帷幕缓缓掀开,露出一张略带惊慌的面孔。
他朝着爆炸声的那边望去,似乎不知所措。
“太子!”李泌上前一步,极其无礼地喊道。
“长源?”李亨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惊喜。
他从车上噌地跳下来,一下子抱住李泌,兴奋地喊道:“你果然还活着!!!”
李泌对太子的这个反应,十分意外。
他原来预期李亨见到自己的反应,要么是愧疚,要么是冷漠,要么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可实在没料到居然会是这么种反应。
凭着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能感觉得到,太子的喜悦是发自真心,没有半点矫饰。
这可不像一个刚刚纵容贼人炸死自己父亲的储君,所应该有的情绪。
要知道,理论上他现在已经是天子了。
李泌推开李亨,后退一步,单腿跪下:“太子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李亨满脸笑容地伸出双手要去搀他,李泌却倔qiáng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太子何以匆匆离宴?”李泌仰起头,质问道。
李亨听到这个问题,一脸迷惑:“当然是来找长源你啊!”
“嗯?”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74 章
回答。
李泌眉头紧皱,死死瞪着李亨。
李亨知道,李泌一旦有什么意见,就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变得局促不安,只好开口解释。
此前檀棋告诉李亨,说靖安司被袭、李泌被掳走,这让他在春宴上坐立不安。
后来檀棋还把这事闹到了天子面前,害他被父皇训斥了一通。
没过多久,他接到一封密信,这信不是人送来的,而是在一曲《霓裳羽衣舞》后,不知被谁压在琉璃盏下。
信里说,他们是蚍蜉,现在掌握着李泌的性命,如果太子不信的话,可以凭栏一望。
听到这里,李泌恍然大悟,当初萧规为何把他押到灯屋里站了一阵,居然是给太子看的。
他记得当时两侧的灯屋都点亮,原来不是为了测试,而是为了方便太子分辨他的容貌。
“那么然后呢?”
“我确认你落到他们手里以后,就再没心思还待在宴会现场了,一心想去救你。
可我又投鼠忌器,生怕追得太狠,让你遭到毒手。
这时候,第二封信又凭空出现了。”
李亨讲道,“信里说,让我必须前往东宫药圃,不得耽搁。
在那里会有指示我要做的事,换回你的性命。
还警告我,如果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
“就是说,殿下是为了臣的性命,而不是其他原因,才匆匆离开春宴吗?”
“当然了!”李亨毫不犹豫地回答,“长源你可是要丢掉性命啊,春宴根本不重要。
父皇要如何责怪,都无所谓了。”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而且从语气里能听出,他甚至还不知道刚才那声响动意味着什么。
李泌心中微微一暖,他这个童年玩伴,毕竟不是那种狠辣无情的人。
可是更多的疑问相继涌现,若李亨所言不虚,那么萧规这么做,到底图什么?费尽周折绑架李泌,就为了把李亨从勤政务本楼tiáo开?而且从李亨的描述来看,至少有一个蚍蜉的内jiān混入了勤政务本楼,他或她又是谁?
蚍蜉们是不是还有后续的yīn谋?
李泌刚刚松弛下来的心情,再一次绞紧。
李亨盯着李泌,见他脸上yīn晴不定,追问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李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该怎么说?灯楼爆炸,勤政务本楼被毁,你的父皇已经被炸死了,你现在是大唐天子?
事情已经演变到了最坏的局势,现在全城都成了乱摊子,凶险无比。
在搞清楚情况前,李泌可不敢贸然下结论。
这位太子性子太软,又容易情绪化,听到这个惊天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根本无法预测。
当此非常之时,踏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面对这前所未有的灾难,有人也许会号啕大哭,或六神无主,但李泌不会。
既然阙勒霍多已然发生,无论如何后悔震惊,也无法逆转时辰,而今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泌努力把惊慌与愤怒从脑海中驱走,让自己冷静下来。
“信还在吗?”
“在。”
李亨把两封信交过去,李泌拿过来简单地看了一下,是蝇头小楷,任何一个小吏都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李泌把信揣到怀里,对李亨道:“殿下,你可知道蚍蜉要你在东宫药圃做什么事?”
李亨摇摇头:“还不知道,我刚到这里,你就来了——哎,不过既然长源你已经脱离危险,我岂不是就不用受胁迫,为他们做事了?”
李泌微微苦笑:“恐怕他们从来就没指望让太子你做事。”
“啊?”
“把殿下tiáo出勤政务本楼,就是他们的最大目的。”
李泌说到这里,猛然呆立片刻,似乎想到什么,随后急促问道,“除了殿下之外,还有谁离开了上元春宴?”
李亨思忖良久,摇了摇头。
春宴现场的人太多了,他又是匆匆离去,根本无暇去清点到底谁已缺席。
李泌失望地皱了皱眉头,冷冽的目光朝乐游原望去,试图穿过那一片丘陵,看透另外一侧的兴庆宫。
这时四望车的马车夫怯怯地探出头来:“卑……卑职大概知道。”
李亨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上元春宴,五品以下都没资格参加,你凭什么知道?”李泌却把李亨拦住:“说来听听?”马车夫抄着手,畏畏缩缩:“卑职也只是猜测,猜测。”
“但说无妨,太子不会怪罪。”
李泌道。
马车夫看看李亨,李亨冷哼一声,算是认可李泌的说法。
马车夫这才结结巴巴说起来。
兴庆宫内不得骑乘或车乘,所以参加宴会的人到了金明门,都步行进入。
他们所乘的牛马舆乘,都停放在离兴庆宫不远的一处空地驻场。
整个宴会期间,车夫都会在此待命。
四望车地位殊高,有专门的区域停放,附近都是诸王、勋阶三品以上的车马,密密麻麻停成一片。
在寅初前后,马车夫接到了太子即将离开的命令,赶紧套车要走。
他记得在通道前挡着一辆华贵的七香车,必须得让它挪开,才能出去。
他一抬头,不知何时那辆车已经不见了,他还挺高兴,因为省下了一番折腾。
“那辆七香车是谁家的?”李泌追问。
“是李相的,他家最喜欢这种奢靡玩意。”
马车夫们有自己的圈子,谁家有什么样的车,套的什么马,喜好什么样的装饰风格,对于这些,他们全都耳熟能详。
没等马车夫说完,李泌已经重新跳上马,一字一顿对李亨道:“请太子在此少歇,记住,从现在开始,不要去任何地方,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除非是臣本人。”
李亨听他的语气极其严重,不由得一惊,忙问他去哪里。
李泌骑在马上,眼神深邃:
“靖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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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寅正(1)
他努力睁开独眼去分辨,终于发现那是一大串五彩的薄纱。
想必这也是出自毛顺的设计,灯屋的灯火透过它们,可以呈现出更有层次感的光芒。
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寅正。
长安,万年县,兴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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