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记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糖酥
干瘦无力的小手被温热细长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花椒下意识地就要回握,手上却没有一滴力气。努力睁开眼睛,已被罗氏如获珍宝般的搂在了怀里。
有滚热的泪珠晕在竹席上,花椒听着罗氏语无伦次般地一声一声唤着自己,心头骤然委屈丛生,长久以来蓄积着的各种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却不知道这哭声在罗氏和茴香听来,比之小nǎi猫的叫声还要细弱,母女俩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忙慌手慌脚地哄着花椒不再哭泣。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已然安心。花椒很快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也渐渐合拢。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呼“不能睡”,花椒试图撑开眼睛,到底抵不过沉沉睡意,眨眼的工夫,已含着眼泪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罗氏心都不会跳了,还是闻讯匆匆赶来的秦老娘小心翼翼地掌了灯,搂着花椒看了一回又一回。见她身上虽仍旧软绵,却已不再发热。气息虽微弱,倒还平稳,只嗓子眼好似藏了只小jī崽子般咕噜咕噜的。
秦老娘圆圆的脸儿,头发照常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圆髻。窄瘦的衣袖稍稍卷起,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可往日再是稳健不过的双手却是止不住地发抖。在心底长长吁了一口气,嘴里不断宣着佛号……应当已是无事儿了吧!
此时此刻,就是饱谙世故见多识广的秦老娘,也没了底气。
毕竟是惊风!
自古有言,“小儿之病,最重惟惊”。
但凡家中有着yòu龄小儿的人家,哪个听到惊风不是魂飞魄散的。这可是恶疾,不知道多少小儿还未长成,就夭折在了这症候上,历来就少有能瞧得好的。
之前又是延医又是求药,又是烧香又是拜佛……她活到这个岁数了,凡事心中已有一杆秤。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再是不甘心,也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可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三儿媳,想到她不眠不休魔障了般的守着小孙女的模样,心中更是软了两分,再是不决,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闻讯陆陆续续赶来的一大家子屏气凝神地站满了内室堂屋,见着秦老娘点头,俱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空气都不一样了。
热泪盈眶的罗氏捏着花椒无力的小手,心头陡然轻松了百倍,已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心里头却是通透的。
不由分说,就朝着秦老娘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又要给妯娌们福身道谢。
这些天别说家务活计了,就是丈夫和长子长女,她都照顾不到。多亏了婆婆妯娌们周全,不与她计较,她却不能视作理所应当。更何况虽不知求医问药到底开销几何,只阖家俱是力主延医,谁都没有二话。就凭这个,她已是无以为报了。
秦老娘暗自点头,心里头倒是略略松快了些许。
大嫂姚氏一把托住摇摇欲坠的罗氏,不由压低了声音嗔怪道:“三弟妹这可是见外了,只要椒椒能好,做什么不是应当。”
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看了眼睡容恬静的花椒,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安。
姚氏到底比罗氏年长些许,姚家在崇塘镇又是数一数二的大姓,她做姑娘时是家中的长女,跟着识文断字的祖母长大,还在家族开设的女学中念过两年书。出门又嫁给了秦家的长子秦连虎,家中大事小情的,婆婆相公都要同她商量,经历见识比之一般人都要强上些许。
前些年,她娘家一堂侄也是好好的倏地就惊了风。幸而家底丰厚,又是长子长孙,惊风散、紫金锭的不知guàn了多少,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可到底伤了根本,身子骨比之同龄的孩子不知弱了多少。到了开蒙的年纪,学堂里半个时辰的功课都撑不下来。凉不得热不得,不到换季就要害病,一年里头倒有三五个月须得卧床静养……
也不知道,椒丫头就算好了,又到底能够好到几分。
姚氏暗暗思忖,这些天来都没心绪高声说话的二嫂杜氏却没有这样的心肠,立时就欢喜了起来,朝着罗氏道“恭喜”,又连声附和道:“可不是,咱们椒丫头是个有长福的,三弟妹快别担心了。你看看,你这都瘦得只剩一把咸jī骨头了。”
又拿蒲扇似的大手给又哭又笑的茴香抹了把脸,同她道:“妹妹都醒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兴再掉眼泪了。”
见她立时点头收声,满意地点了点头,伸长脖子探头望了望床上的花椒:“椒丫头醒了,也该饿了,我这就去tiáo碗籼米糊糊来。只要吃上两碗糊糊,保管什么都好啦!”
说着话儿就掀开门帘出了门,茴香忙擦干眼泪跟上帮忙。
老秦家三代同堂兄弟五个,丁口虽多,却并未分家,一向同居合食,秦老爹秦老娘仍是当家主事的人。男耕女织,锅头灶尾的活计则由秦老娘带着儿媳妇们cào持着。老五还未成亲,四个妯娌就十天一lún,分作两班炊洗扫洒打理家务,这几天恰好lún到杜氏和罗氏。因着罗氏日夜不眠地照看花椒,其他两个妯娌不用人说都主动过来帮忙。懂事的茴香也不曾歇着,知道代替母亲帮着二伯娘打下手。
门边两个剃着桃子头的小小子一听“糊糊”,直吞口水,就要跟上去。被杜氏笑着一人一记巴掌拍在脑门上,齐齐“哎呦”了一声,嘟着小嘴又扒在了门框上,你瞅我我瞅你,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又瞅着花椒“呵呵”地傻笑。
花椒则是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头已经不再疼痛了,只隐隐还有些昏沉。倒是发觉自己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肉好骨头,浑身的血肉筋骨就像被石碾子来回反复碾过似的,连带着耳朵里都像藏了几只小蜜蜂似的“嗡嗡”响个不停,眼珠子更是爆出来似的痛……
随着身体的痛觉被全部打开,花椒的思维感知也逐渐恢复。脑子清明,人却越发混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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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记事 第五章 栩栩
她明明记得之前还在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四处逃荒。
所到之处,全是龟裂冒烟的田土,枯竭断流的河沟,枯朽焦黄的草木,还有……尚未掩埋干净的万人坑……
起初的时候,山野之间还有草根、树皮勉强可以果腹。不过几时,草根既尽,树皮也被吃尽。流民们无以为食,明知道死路一条,还是只能想办法寻了石子磨面来吃,或者挖了观音土来充饥,却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又不过几时,一切可以食用的食物吃尽之后,触目所及,就只剩下满地狼藉的人肉市场了。
拖家带口的流民们一路流离,有的早已或是把子女丢弃在了路旁,或是鬻儿卖女苟活己身性命。还有的农具嫁妆都已变卖干净,剩下的也就只有人了……这高高低低的一串儿孩子,离了老子娘,照样活不得。还不如……也算是报了生恩了。还有些个却是守着农具嫁妆只舍不得,这会子卖了,还怎么家去,家去了又怎么活。至于孩子,再养就是……只别说孩子了,就是个黄花大闺女,到了这会子也换不来三个乌漆麽黑的杂面馒头。但以人换人,却是极容易的……
花椒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掐断记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到底什么时候,她又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父母亲人身边?
花椒很是困惑。
家里人都同她说,她是病了。
睡觉时梦魇惊了风,就大病了一场。
好在是“过路惊”,并不妨事儿,吃了药请了黄表,已然好了。
“过路惊”是什么,花椒不知道。
那这一切都是梦喽?
花椒心头还是疑惑不解,却又直打鼓。
她当然希望,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场噩梦。
世人都说梦是反的,梦死得生,她当然希望能好好活着。
可这梦中的一切,日升月落,垂死挣扎……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可若说不是梦,那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如蛆附骨般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庄周梦蝶。那梦境才是真实的现实,现在却是真实的梦境?
花椒越发糊涂了。
良久,缓缓叹出一口气,花椒几不可见地甩了甩脑袋。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她经历了不少荒唐事儿,也不差这一桩了。若要一一求解,她怕早就疯魔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活着,家人也都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花椒咬牙让自己振作起来。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体,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更对不起全家老小省吃节用留给自己的保命水。
想起水,花椒心头忍不住又焦灼了起来。
她病了这三五天,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
花椒长到三岁上,虽则最远也只去过距离周家湾五六里地开外的,八街九陌接袂成帷的崇塘镇,却也已然知道莲溪不折不扣是个好地方。
四季分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水陆便利……有了这种种好处,自然水源充足,物产丰富,再加上百姓们又劳而不辍人善工商农桑,生活自然过得去。
自是欢喜的。
却还不知道莲溪县城内外湖沼星罗,河港密布。尤其是距离县城东南方向三十余里的长塘湖,更是内通诸河,外接长江。
虽不是宁江府倚郭府治之所在,但自来水陆两便,农商兴盛,人口稠密,倒是宁江府数一数二的冲繁难要缺之地。
舟楫水乡,水是命脉。
一年四季中的大半时光,空气中都浮动着氤氲的水汽。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水的水乡,究竟会憔悴到何种地步。自然更不会料到一年四季素来水量丰沛、温柔绵长的莲溪会有干涸的一日,甚至就连坐落在县城东南方向,方圆百里有余的莲花山上的水源也开始慢慢枯竭。
一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百姓们这才懵了,等醒过神来,俱是慌慌张张地上山找水。
水缸瓮罐储满了,心里还是怦怦跳,又思量着挖起了水窖。
枕水人家,最不值钱的就是这出门即是的泉水溪流,何曾挖过水窖,全凭想当然。有的还未挖到一半就塌了,有的倒是勉强挖成了坑,倒一桶水转眼就渗了大半,还是白费工夫。
村里又公议,特地请了大师傅来测水脉打水井。原本以为了不得就是花销几个钱的事儿,哪里知道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些天,竟是一无所获。
干旱仍在继续,就这几天的工夫,莲花山上近处的出水泉已相继干涸了,只有人烟罕至的深山里头还在潺潺出水。
周遭地方所有村落的里长族老们赶紧坐下来商议,再不许没日没夜的上山抢水了。这可是保命水,你一家挑了去,旁人还活不活了。
随后周家湾又定下规矩,村里头四五十户人家,各门各户每日里都要出人一道去取水。取回后就按人头分,各家按着辈分排号领水。
在她生病之前,每人每日差不多也就能领上两升水,小儿减半。
就算成人也不过四瓶矿泉水的量,吃用都算在里头,够做什么。
每日里淌的汗都不只这些个。
可若连这点子保命水都没了,花椒不敢想象。
心里头五味杂陈。
她恍惚记得上辈子不知在哪扫过篇文章,说是历史上曾有个朝代,倒是统治了三百来年,若仔细论起来,也算成器了。
可在这三百年内,却有将近三百年的光景,年年遭灾。
水、旱、风、霜、雹、虫、病、地震、时疫……且多数年份都是一年数灾,lún番登场,几乎就没个喘息的时候,仅有二十二年堪堪称得上风tiáo雨顺。
当时唏嘘,这会子细细思量,就是搁在现代社会,也难得一年好年景。俱是旱的地儿更旱,涝的地儿更涝,冷的地儿更冷,热的地儿更热。一年到头儿的,气象灾害从未断绝。
可不管哪个时期,花椒都不曾亲身经历过。虽然看过听过,顶多感叹两句。虽说也曾捐过钱款衣物,不过略尽心意,转身也就过去了。毕竟差着好几百年数百公里的,哪里能够真正感同身受。
花椒在心底长长吁了口气,平定下心绪,回忆起了自己逃荒一路的路径方位来。
自个儿安慰自个儿,若真到了那一步,或许还能少走些冤枉路。
鼓起勇气,却意外的发现原本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些个记忆正如cháo水般一点一点慢慢消退,没有留下一丝印记。
花椒怔住。
竹编门帘轻轻晃动,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花椒赶紧咬了咬嘴chún,驱散了心中的恐慌。
就有一阵熟悉的佛香气扑面而来。
秦老娘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床沿上,眼睛不眨地看着再不似之前的苍白羸弱奄奄一息,脸上已是有了两分血sè的小孙女,欢喜之情直达眼底,一双大手把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又一遍,才握着她的小手,朝着罗氏欣慰道:“身上可是有劲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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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记事 第六章 看望
花椒乖乖不动,捏手捏脚全由着祖母,尽可能的让自个儿放松心身。
就听母亲罗氏小声应“是”,又心疼道:“椒椒这几天胃口很好,顿顿都得吃上两碗糊糊,倒是长了些力气。拍着就能睡上一会儿,也不翘手翘脚的了,就是眼睛还是闭不严实。睡着了眼珠子也总是骨碌碌地转,显见还是害怕呢!可怜她小人儿,说不出来。”
罗氏面带忧容,这些天她才知道,原来退烧清醒不过是万丈高山第一步,后头还有重重难关要去闯,却是日日夜夜都不敢松懈的。又心疼小女儿,这么点子的小小人儿,却要遭这样的罪。她这个做娘的,即不能替她痛,也不能捏掉不叫她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苦苦挣命,没有半点法子。
花椒汗然,她原意假寐,只是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绪,也是不想家人再为她担心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这些天家里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只看母亲充血的眼睛憔悴的面容,父亲嘴角的一溜燎泡和半张高肿的面孔,和其他人刻在眉眼间的焦灼忧虑,就知道同她一般无二,亦是苦苦挣扎过来的。
再不忍他们为自己这般耗费心力,只原以为这样的小把戏不说天衣无缝,却也混得过去。却没料到在关系自己的家人面前,处处都是破绽。
心生愧疚,又不由暗自警醒。正犹豫着要不要醒过来安安大家的心,就听祖母轻轻抚着她枯黄的细绒头发,怜惜低语道:“椒椒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不过你二嫂说得对,咱们椒椒啊,是个有长福的。jīng心养着,慢慢自是会好的。”
若说之前秦老娘并无把握,不过自我安慰,心底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小孙女怕是不成了的。想想就如被摘了心肝一般,心痛的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却不曾想到,养了三两天,小丫头能吃能睡,醒着的时候虽不多,却从不哭闹,一双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有了亮光。
阿弥陀佛!
只可惜世道这样坏,粮食还则罢了,旁的却是有钱儿都没地儿买去。不说吃些好的喝些好的,就连想给孩子弄些tiáo顺茶饭,好好养养身子都不能够。
秦老娘心里发酸,只盼着老秦家祖宗保佑,保佑小孙女祛病消灾、逢凶化吉。在心底暗暗念佛,忽又想起什么,忙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小声问着他:“不是说往山上放笼子了吗?可曾抓到了?”
花椒闻言颇有些纳闷,到了这会子,莲花山上树木草皮都已枯死了泰半,飞禽走兽不是被人逮了吃了就是自个儿逃了,也有听说因着与人争水你死我伤的,却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值得放笼子的。
就听到父亲秦连豹含糊苦笑道:“老五带着传根几个已是放了几天了,哪知一个都没见。”
若本就稀罕那还罢了,关键是明明前些天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成窝的老鼠没头没脑的四处乱窜,俱是长得又肥又大的。当时他们还犯愁,再生了鼠患,可怎么得了!哪知这会子要它派用场了,家里一串儿小子山上山下放了七八个笼子,影儿都未见,把小子们气得直跳脚。
花椒闻言心中一跳,忽的想起前世老家也有这样的土法。怎么个缘由她不清楚,只是有听上了年岁的老人提过,说是但凡小儿“抽筋”,吃了老鼠肉,立时就能好的。
不由暗自庆幸,就听一直未曾说话的祖父压低了声音道:“找不到就罢了,这年月,也不敢给椒椒吃这东西。”
花椒在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忍不住念佛。
阿弥陀佛,就是太平年月,她也不敢吃这玩意儿,更何况灾荒年间,谁知道到底是治病还是治命的。
可真正逃荒,别说老鼠了,什么不吃……
花椒黯然。
思绪飘零,也就没有听到祖父母事无巨细地和父母亲说着她吃喝用药的事儿。直到一只蒲扇大的粗厚大手轻轻捏了捏她细弱的小手,花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差点睁开眼睛。稳了稳心神,才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意识到父亲母亲正在送祖父祖母出门。
似乎是祖父特地过来看望她的,花椒心里软软的,却也更加不是滋味了起来。
她也算是看着穿越重生小说长大的,那时候偶尔吃饱了撑着了的时候,也会想象自己若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那么一切兴许就都不一样了。
当然,或许更好,也许更糟,谁又能知道。
结果没有一点预兆地突然落地,在老秦家这个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三代同堂大家庭拐到人生的起点。整整一个月,她都浑浑噩噩的不曾缓过劲儿来。只觉着眼前一片黑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事儿了。
直到不得不适应着生活,才鼓起勇气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不过哪怕改名换姓改头换脸,她始终告诉自己还是自己,还是那个曾有幸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只不过因着无法言喻甚至无法挽回的意外,离开了原本的生活轨迹父母亲友……权当被一户良善人家收养了。
在这两年间,虽然始终想念远方的家人,想念现代社会的便利生活,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以前还曾妄想过要是能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是不会再有的。
就如她的童心,在她尚不自知的时候或许早已失去。现在的她,即便装的再像,还是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孩子。根本无法用孩子的思维、视角去看待感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小的身体带给她的不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是无时不在的格格不入、衣不称身。
已经习惯了为生计打拼的她,没有工作,没有薪水,心底总会不时出现空洞洞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能够快快长大,起码能够不吃闲饭。
又经此一事儿,生恩已是无以为报,养恩却是恩重必报的。
思绪万千,父母何时回转的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花椒听到父母正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父母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被不断放大。
花椒倾耳去听,原是父亲在告诉母亲明儿一早要去长江汲水的事儿。
慢了不只一拍,花椒才反应过来,顿时心如擂鼓,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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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记事 第七章 重重
其实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在她生病那晚,秦老爹秦老娘思虑再三,召集儿子儿媳长孙长孙女上房议事儿,为的就是汲水。只刚起了个头,她就惊了风,阖家都动了起来,这才没了后话。
罗氏这些天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花椒,早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还是这会子听得丈夫再次提及,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迫在眉睫的棘手事儿。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不由愁容满面。
咬了咬chún,还是没能忍住,望向丈夫:“我曾听人提过,说是从咱们这到长江边,那得绕过半个长塘湖,来回少说也得两三百里地儿……公公和二伯他们,不能不去吗?”
秦连豹坐在床沿上,细长的大手轻轻拍着似乎又睡得不大安稳的花椒,哪里不知道妻子的担忧。等到小女儿又睡得安稳些了,才细细说与她听:“后山上的那三五口泉眼出水一天比一天少,今儿更是只有前儿的一半,怕是再撑不了几天了。莲溪已经干了,长塘湖看着水面极大,实际上浅的很。我小时候去过,差不多只有半丈深,听说也已撑不住了。想来长江总是干不了的……虽说道儿确实远了些,可除了这个,眼下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罗氏不大知道,秦连豹心里头却是清清楚楚的,村里头的族老们其实早就在商议去远处汲水的事儿了。
只因路途未知,又思忖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仗着莲花山的山泉还能熬上一熬,不似旁的村子早已绝了活路,便无人肯去。自家又因着椒椒的病,求医问药的,谁都顾不上这茬儿,这才搁置了下来。可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只得旧话重提,重新筹划起了汲水的事儿。
一开始还指望着七八里开外的莲花荡,后来又打算去三十多里外的长塘湖。到了现在,却是只能把命搭在长江上了。
只到了这一步,别说村里公议去汲水了。就算没人肯去,为着活命,为着孩子,自家无论如何也是要想法子的。
毕竟他们已是等不起了,谁知道到头来,等来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
听说就在两天前,东边漏斗湾已是凑了十来人,赶了牛车铤而走险往长江汲水去了。走了二十来里地到了长塘湖,就想着人行鱼道从干涸的湖底穿过去,也就快到长江了,却是能少走好几十里地的。哪知没走多远,蔫耷耷的黄牛不知怎的,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往湖心跑,七八个青壮汉子都勒不住,青紫绿黯摔伤了好几个。好容易把牛拖了出来,没几步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是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何况黄牛已死,如何汲水。一气儿拖着黄牛跑了回来,个个跑到血崩心。这才知道那牛不是旁的,原是吃了一肚子的湿泥,活叫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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