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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心上心下忐忑不安地闷了几天之后,见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这才放下心来,此后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跟着七皇子一帮王孙公子花天酒地了。
某日回来得早,想起有些日子没去给祖母请安了,便摇摇摆摆地过去,一进门便见曦之姐妹正陪着林老夫人选料子,面前五花八门堆了小山一样的绸缎样品。
“咦~又要做新衣服了,怎么没叫我也来选布料呢?”远之大咧咧道笑道。
曦之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姐订了亲,年前就要送聘礼了,听说安宁郡王府催的紧,说是替世子算过,定要明年春天成亲才最好,祖母怕到时候日子太赶,来不及准备,所以趁着现在闲暇,先慢慢地准备着。”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远之一拍脑袋:“我倒没有想到,他家这么急就要迎娶,还以为至少得一两年呢。”
说着跑过来一边翻看着满桌子的绫罗绸缎,一边回头对卿之道:“大姐姐,你不觉得太快了吗,要不你跟大娘说说,就说你还太小,等过两年再过门,我们兄弟姊妹一起玩,不好吗?”
林老夫人笑着拍了下他的手:“去去,一边玩去,尽添乱。你少在哪里瞎嚼,卿儿明年就十六,不算小了,当年我嫁到这里,不也是十六岁。”
“可是,大哥都还没娶亲呢。”远之不服气地争辩。
这次连曦之都听不下去了,伸手敲了下他的脑壳:“我说你成天的不读书,就知道贪玩,是不是把脑子玩傻了,这能是一回事儿吗?”
远之怒瞪了她一眼道:“我不过随口那么一说,你明知道我笨,还要敲,那不是更笨了吗?”
一席话说得屋里所有的人都掌不住笑起来,林老夫人指着他,笑得说不出话来。
曦之笑得直揉肚子,嘴上却还要刺他两句:“你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还算有救,总算是朽木可雕了。”
“你以为我真傻呢。”远之得意地瞟了她一眼道:“我不过是装傻,好逗得祖母开怀一笑耳。”
“好孩子,你有这个心就不错了。”林老夫人对这个孙子也是打心眼里疼爱,听了这话,跟灌了二斤蜂蜜似的,满心里都甜透了。
“呸~看把你能的。”曦之轻啐一口,转身拿起一块起着缠枝海棠暗纹的银红云锦,对卿之笑道:“大姐姐,我看这块料子不错,做件褙子又喜气又不失高雅。”
卿之接到手里细细地掂量了一番,这才点头道:“四妹妹眼光不错,这块料子就先放一边吧,等我们挑齐了,再一起给天衣坊送过去。”
林老夫人又在旁边再三叮嘱,务必要多选几套,不能委屈了卿之。又让晴云去把帮她管嫁妆的吴嬷嬷叫来,对她道:“我记得还有几匹桃红色的天香缎来着,是当年西域胡商从什么波斯国带来的,现在市面上可是再也找不着了,我看给卿儿做套裙子正合适,你去把它拿来,到时候一并送过去裁剪。”
吴嬷嬷听了,为难地回道:“老夫人,那嫁妆都堆了好几屋子,也不知道天香缎放在哪个箱子柜子里头,没头没脑的,这一时半会儿的从何找起?”
“无妨,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只要请教一个人,保管马上给你搞定。”林老夫人呵呵笑道。
吴嬷嬷忙问是谁,老夫人笑着朝站在自己身后的晴云指了指:“前年雨水多,怕东西都发霉了,特地劳师动众清理过一回,当时这丫头就留了个心,每样东西都造了册,想找什么,你只问她要就是了。”
“晴姑娘,今儿这事就只有靠你了,改日定专门道谢。”吴嬷嬷忙陪笑道。
晴云笑道:“吴嬷嬷说哪里话,这么点小事,说什么谢与不谢的。”说罢便随着吴嬷嬷一起过去了。
远之急忙窜到祖母跟前,腆着脸问道:“什么天香缎,说得这么神秘,连我都没有听过。”
卿之姐妹亦放下手里的东西,围了过来,好奇地询问。
林老夫人拿指头戳了他一下,笑骂道:“你才多大,能有什么见识?这天香缎别说你这么大的,就是你大娘这一辈的,也没几个认识的。”
“当年我父亲镇守边关,救了一个异域的商队,他们当时无以为谢,便说有一些从波斯国辗转买来的天香缎,算是个稀罕物儿,所以就拿了出来,作为谢礼。我父亲回来后,送了一些出去,剩下的几匹就给我做了嫁妆,放在箱子里几十年了,一直也没舍得用。”
几人听了,都啧啧称奇,越发的对这个天香缎感到好奇了。
不多时,晴云便着人将布料拿个过来,才打开箱子,就有一股异香袭来,有点类似桂花的香味,但却没那么浓郁,更清淡怡人一些。
再看那绸缎,鲜艳夺目,犹如初升的朝霞,隐隐有着流云般的纹路,若做成百褶曳地长裙,行动间不但香风缭绕不绝,更有若云蒸霞蔚般,随着步子不但变幻,真是美轮美奂到极点。
“这天香缎的香味,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熏香,据说是染色时,用了一种什么香料树的果实,所以清香持久不绝。”林老夫人在一旁解释道。
几人赞叹了一番,最后林老夫人又留了一匹给曦之做衣服,其余的便全部赠予卿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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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二十八章 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
渐入初冬的时候,念静终于回林府了,那是个晴朗的黄昏,一乘小轿悄悄地抬了进来,既没有事先通告,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曦之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开心。从小到大,跟着姑姑的时间,就比父母长得多,虽然在她心里,母亲禹冰清是最敬佩的人,但姑姑却绝对是最亲近的人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就如同母女。
念静还是一身雪白的道袍,纤尘不染,只是明显清瘦了些,更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清冷如仙。看到曦之姐妹,却只温言询问了几句,便与林老夫人闭门谈了半个晚上。
曦之不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但却发现第二天祖母似乎很开心,望着念静的眼神有些愧疚。刚吃过早饭,念静便淡淡地吩咐曦之去收拾行装。钱心兰悉心挽留,但念静却只是静静地微笑着,并不松口。
曦之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何况因为过年的时候还要再回来,有许多都不用带走,所以很快就收拾完了。仍旧是留了绿枝两个,只带着春痕、莹月和陶嬷嬷。
念静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带着曦之即刻启程,一路上曦之见她仍然像来时一样,只呆呆地望着纱帘外出神,便不敢轻易打扰她,只偷偷地拿了那本偷梁换柱的《毒经》来看。
这些日子,她对用毒识毒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以前只是被动地学习,现在每日都是如饥似渴地扑在上面,正好这些天不用学其他的,便一心只用在这上面,连陶嬷嬷都惊叹她最近的进步,实在是神速了,还叹息说,可惜曦之不是个江湖中人,不能把全部的本事都教给她,否则自己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摇摇晃晃地回到西山道观,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辰,念静径直回房歇息去了,吩咐了人不必打扰。曦之只好一人胡乱地填了些糕点充饥,等晚饭时再认真吃点了。
陶嬷嬷摇头嘀咕,说这样实在有悖于养生之道,曦之心里也知道,可就是懒得一板一眼地穷讲究,便偷偷背着她做了个鬼脸。
京城虽然才进初冬,但山中却以寒意料峭了,几树腊梅已经开得灿烂无比,在满眼沉酱的松柏中,更显得娇嫩轻柔,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曦之每次去京都,都会给道观里一些相熟的带着礼物来,大部分都是些新鲜的糕点,或者精致的小玩意儿,不过是个意思,逗得大家开心罢了。这些道姑们平日里生活十分枯燥,清规戒律无数,本来就少有乐趣,所以每次曦之回来,观里都会热闹一阵子。
看着她们高兴,曦之自己也觉得高兴,与她们又闲聊了一阵子京城中的轶闻趣事,已然是将近黄昏了,这才回去与念静一起吃晚饭。
念静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吃过饭又问了曦之这些日子的功课,曦之不敢说什么也没学,便扯谎说跟卿之一起学了着当家理事的才能,反正没事时,也好奇地跟在大姐姐后头去玩过几次,再加上卿之有时会跟她聊一些,所以多少知道点,就算姑姑真的要考究,也能对付过去。
幸而念静似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嘱咐她不能偷懒,从明儿起,要将以前的功课全都捡起来,不可荒废了。曦之心中大叫倒霉,一想起那个教礼仪规矩的郑嬷嬷,就浑身恶寒,看样子,又免不了受她的荼毒了。
见姑姑的心情好像还不错,曦之便撒娇撒赖地滚到她怀里,跟她厮磨了半晌,直到念静有些倦了,这才乖乖回去。
彼时一轮弯月才颤颤巍巍地爬上树梢,却苍白无力地瑟缩在重重枝柯之后,冷冷地窥视着世间。曦之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仿佛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心中惘然若失。
陶嬷嬷见她似乎精神不济,只以为她长途跋涉,有些累了,便也取消了今日的课业,只嘱咐她好好休息。曦之轻轻地答应一声,人却没有动,只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棂上随烛光摇曳的影子,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就像西山的断崖,一直沉下去,深不见底……
春痕默默地陪她坐着,看她一脸迷茫,不由得无声地叹息一声,眉间微微蹙起,担忧地看着她孤单的背影。
忽然,曦之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春痕急忙跟过去,压低声音询问道:“小姐要去做什么?吩咐春痕去就是了。”
曦之摇摇头,愣了一会儿,春痕这一问,才发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有些难受,于是呢喃道:“春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想出去走走,你别声张,咱们就这样悄悄地走几步就回来。”
说着便迈步向后园中走去,春痕叹息一声,知道拦不住,便飞快地转身拿了一件带毛的披风,紧走几步,追上曦之,轻轻地替她披上。
曦之无目的的在园中晃荡,凄清的月色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单薄如纸,那么的茫然无助,仿佛迷路的仙子,在寻找回家的路。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堵围墙,再也无路可走。曦之怔忡地抬头,却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来到了经常与穆烨秘密见面的地方。不觉自嘲一笑,看来就连脚步都习惯了这条路。
初冬的夜晚,霜华如练,和着惨白的月色,更加的清冷孤寂,曦之低头看着自己孤单的身影,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茫然若失,只是因为心里,在牵挂着一个人,一个眉目如画,瘦削孱弱的少年,那少年明明自己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吹走,却总是微笑着,替她挡在风口,明明自己的眉尖蕴满轻愁,却总是在逗她开心……在不经意间如一缕温暖的阳光,一点点镂刻进她的心底,在她无意识时,早已生根,发芽,然后肆意地成长,直到长成葱茏可喜的参天大树。
于是十三岁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突然间充满了惆怅,空荡荡的的月色下,今夜无眠,只有孤单的影子陪自己黯然魂消。有泪水,无声地划过光洁的脸庞,轻轻地滴落在枯黄的草叶上,很快便凝结成半透明的霜珠,颤巍巍地在风中瑟缩,一如曦之此刻的心。
突然,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同,月上中天,而自己的影子却拉得如此的长……猛地抬头,正撞入一双深蓝的眼,清冽得,犹如秋日明净的湖水,泛着点点波光,搅动了少女的心,一圈又一圈,荡起快乐的涟漪。
“烨哥哥~”清甜的嗓子软软糯糯,仿佛只是叫着这个名字,便以让她满足:“烨哥哥~烨哥哥~”
穆烨没有应声,只看着她莞尔一笑,刹那间曦之只觉得一朵红莲冉冉开放,惊艳了她的眼,她的心,那份耀眼的光华,仿佛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这世间,还有比这笑,更美丽的东西么?曦之心里冒起一个傻傻的念头,昂首,两人的目光痴痴交缠在一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什么也不用说,只是这样看着,笑着。
如果,能这样相望一辈子,似乎也很好……曦之心中浮起一个朦胧的念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世间才过去了一霎那,又仿佛已经是地老天荒,穆烨忽然掩唇极轻地咳嗽了两声,闷闷的,生怕惊扰了曦之,明显的有一半强行吞回了腹中。
曦之听得心中一痛,这才惊觉少年的发丝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青霜,洁白无瑕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如一尊白玉雕塑般,熠熠生辉,却又如没有一丝生命般。薄薄的唇像两片失色的莲瓣,在寒风中暗淡了容光。
“烨哥哥,你快回去吧,天冷了,小心着了风寒。”
“没事,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了,再回去。”穆烨摇头微微一笑:“我想看着你的背影……”
语声轻柔得,仿佛只在他自己的嘴边呢喃,但曦之却听懂了,看着他认真的点头,然后嫣然一笑,圆圆的杏眼干净明澈如雪山空谷。
翩然旋身,挥舞的衣祙如洁白的蝶翼,轻盈地在花间翩跹缱绻,沐着清浅的华光,美得惊心动魄。
曦之觉得,她从未走得如此的袅袅婷婷,身姿曼妙,犹如穿行在云间的精灵~只因为身后有一双温柔的眸子,全心全意地看着她,只因为他说:我喜欢看你的背影……
无数年后,当曦之想起这个夜晚,这个在记忆中曾经无比清晰,仿佛镌刻在心灵之上的夜晚,却嘲讽地发现,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自己。而她,却注定了小心翼翼,如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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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二十九章 明媚鲜妍能几时
日子平淡如水,曦之这些天过的很是惬意。念静自从回到西山道观,对她比以前纵容多了,不但大大减少了课业,只捡她喜欢的诗词音律留了下来,其他的老师便都打发了。最令曦之惊喜地是,在她小小抱怨了几次之后,居然将郑嬷嬷都给送走了,也不再斤斤计较于她的姿态是否合乎礼仪,言谈是否合乎规矩,每天饭后,都会搂着曦之温存一会儿,也不问再过问她的学业,只是微微地笑着,用温柔宠溺的语气说:“曦儿,这一生,只要你过得快乐平安,怎样都好。”每当此时,曦之就会腻到她怀里,甜甜糯糯、娇娇软软地唤一声“姑姑~”带着少女没心没肺的满足。
自从那夜白月光下相见之后,曦之与穆烨就再也没见过面,偶尔,两人隔墙吟唱,心里都知道对方在聆听,便满心欢喜,充盈着小小的满足。因为明白,彼此的思念,能被对方明了,这样甜蜜而微末的幸福,足以让两人眼角唇间弯起明媚的阳光。何须见面,小小的一堵围墙,反而更增添了无限隐秘的喜悦,只属于林曦之和穆烨两个人的喜悦。
春痕本来满心忧虑,每次看见曦之往矮墙走去,都眼神灼灼,欲言又止,好几次,都委婉地劝诫她,但曦之却总是扬起清澈见底的眼睛,只是微笑地看着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懂,又仿佛早就明了一切。春痕无法,只得轻轻地叹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幸好,曦之再也没有与那个漂亮得比女子还娇娆三分的皇子见面,那个人,也许曦之不知道,但她第一次见到,就无端地想起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幼时阿爹曾对她说过,男生女像,无福之人也,那时她不懂,但看到他,却突然懂了。
这个人,从出生的时候,便让他母亲难产,自己也天生痼疾,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辰妃,也跌落至这形同冷宫的西山别院,日日与孤寂凄清为伴。
而她的小姐,那么明媚灿烂,那么的干净纯粹,却有着一颗柔软到滴出水的心,她是这明晰温暖的阳光,是山间清澈见底的溪水,而穆烨的眉间,却总是缭绕着阴冷的雾气,眼底的算计和抑郁,根本就不是十几岁的孩子能拥有的,有时候,春痕甚至怀疑,这个九皇子,会不会早就死了,现在的这个人,只是山中修行千年的狐妖,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不似人类的妖娆妩媚……
虽然不敢说出口,但春痕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太危险,她的小姐,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但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一点点沦陷,怀着担忧,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天真稚纯的小姐,那个她当做亲妹妹来疼着人。
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曦之迎来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客人,顺王府的含章郡主。这个豪爽大气,性情奔放的姑娘,完全不同于京城中那群装模作样的世家千金,有着如同江湖儿女的侠义气慨,因此很对曦之的胃口,这些年她离群索居,再加上受母亲禹冰清的影响,一向不太喜欢贵族圈中,种种虚伪造作的风气,也因此,她在京都的贵女圈中,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见过了观主念静,曦之便开心地携了含章的手,带她到处走走看看,在这里,有一个完全不同于京城的曦之,跳脱、潇洒,恣情恣意,如此的光彩照人,熠熠生辉,没了礼教世俗的束缚,她像一朵沐浴雨露阳光的花朵,散发出生命本真的肆意芬芳。
含章郡主受了她的感染,很快也就放开了,两人跑到后山,对着白雪皑皑的空谷,纵情笑闹。寂寞空旷的峡谷中,打破了恒古的寂静,留下两个小女孩率性的笑声。
末了,两人躺在纤尘不染的山石上,带着未竟的笑意互看一眼,这一眼,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赞赏,有种情谊在默默滋生,渐渐充斥了心房。
这世上,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却永远只能礼貌地寒暄,转身即成陌路,而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心心相印,无论生与死的距离,也不能改变。
远处,奇峰迭起,冰雕玉琢,青松不堪大雪的重负,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在空旷的雪谷中,更添几分幽寂缥渺。
“这里,美得就像仙境一样。”许久后,含章终于轻轻地赞叹:“在这里,心忽然很静很静。”转头看看曦之,嘴角含了明澈的笑:“难怪,你这么的干净明朗,就像……像这雪后的西山,是真真切切的明晰纯净,不似她们的故作天真。”
曦之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轻轻道:“其实,住在哪里,是不是故作天真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的心是干净的。”
“说得真好!”含章击节赞叹,眼神明亮如星,跳起来笑道:“为了你这句话,便当浮一大白。”
“好,今日,为了我们的相逢,不醉不归,如何?”曦之也豪气大发,扬眉问道,山风吹起她的发丝,有种肆意的明媚。
于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雪中席地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喝着从窖中偷来的清酒,红扑扑的脸儿捂热了冷寂的空山。
“玥姐姐,你来了,真好,虽然,我也有姐姐,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一起疯过……”纯净的眼睛,因为酒气的熏染,漾起层层波光,露出些许妩媚风华。
“我也是,我有好多妹妹,可是她们,全都用卑微又嫉妒的眼神,在我背后偷偷的看着,以为我天真烂漫无心机,什么也不知道,其实,我只是不想知道而已。”含章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有嫣红如梅瓣的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曦之嘻嘻一笑:“那今天,我们就什么也不管,尽情地疯一回。”
“好,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咱们划拳吧。”含章一挽袖子,露出了白玉一样莹洁的手臂。
“划拳?”曦之歪头想想,随即双目亮起点点璀璨的星光:“好啊,就拇战吧,来,我可先出了喔。”
于是乎,两个娇弱娉婷的女孩子,战得不亦乐乎,“哥俩好”“五魁首”“七个巧”“九连环”……又娇又脆的呼喝声,充斥了山谷,惊得归巢的鸟儿扑棱棱拍翅而起,在空中盘旋着不敢落下,用好奇的小眼睛咕噜噜地看着她们两个,嘴里咕咕地叫个不停,大约在说:哪里来的两个活宝啊~
曦之其实就只有那天跟着远之去雅园,见过一次拇战,哪里及得上含章熟悉,才没多久,便输了五六杯,酒气上涌,愈发的不利索,伸出一根雪白的纤指,嘴里却嚷嚷着:“八匹马”,笑得含章差点滚到山下去。
“不行,不行,你出得太臭了,跟你没办法玩,简直就是凌虐嘛,弄得我都于心不忍了,啊,啊啊~怎么办?!”含章抱着肚子夸张地痛苦嚎叫。
“难怪他们叫你疯丫头,你可真够疯的~呵呵……”曦之双眼迷蒙,嘟嚷着。
“我就疯了,怎么啦,有意见啊。你还没见识过更疯的呢。”说着站起来,开始跳起了胡璇舞,小蛮腰灵活无比地扭动着,飞旋的脚尖踢起大片的雪沫。
曦之在一旁用筷子为她击节,嘴里乱七八糟地叫着:“快点,再快点儿,哎呀!好笨,跳错了啦~”
含章不服气地冲她娇嚷:“我就不信你还能比我更快,有本事你就过来一起跳,咱们比一比,你要是真的比我还快,我就服了你。”
“好啊,你还别不服气,马上让你开开眼界。”曦之将手中的筷子潇洒地一扔,用手代替鼓点打着节拍,脚下飞快地旋转起来。
明明醉得路都走不稳的人,跳起舞来却流畅无比,宛若江心圆熟的漩涡,行云流水般不带一丝滞涩,翻飞的衣角飞舞成一朵完美盛开的雪莲花,圣洁而恣意鲜明,带着勃勃的生机,鲜活了恒古寂寞的山峦。
含章停了下来,惊叹不已地看着她,从没有见过,有谁能能将一曲胡璇,跳得这样的明媚飘逸,明明是快到极致的速度,却偏偏让人有一种看山花无限舒缓开放的错觉,仿佛能闻到那一点点绽放的馨香,平时微带稚气的面容上,平添了一种旷世绝伦的妖娆绮丽。
“真美!”含章喃喃自语,脑中却没来由地想起盛放的昙花,心中微微一惊,眼前这个女子,已经预期到,将来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绝世无双。这样欢快的舞蹈,却生生地被她跳出一种决然的凄艳,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感觉。
远处的阁楼上,念静一脸平静地注视着她们,眼中无喜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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