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贤主

    “你有一座药圃，坐落于克莱恩部落的西方，处于瑙尔河附近，对吧。”

    安德烈见瓦莱雷轻轻一震，然后装作衰弱诅咒所治，点了点头。

    “父亲看上什么草药父亲既有所取，儿子自然不敢吝啬。”瓦莱雷微笑，语速渐快，主动说道：“话说父亲一向看不惯儿子摆弄花花草草，现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安德烈凝视着瓦莱雷，笑了笑。瓦莱雷的语气忽然变软了许多，声音却快了些许。每当部落任务要求他做何做何，他就会这样，选择妥协，选择随便做点什么和任务看似有点关系实则没啥作用的事情应付过去。

    “为父收回之前的话。经过金银果这件事，我亲自试了试你留下的草药。它们确实不同于一般的花花草草，对身体大有裨益。再加上之前你给为父看的疗伤药，为父做出了这个决定。”

    安德烈笑道：“不是为父看上了什么草药，而是整个克莱恩部落需要你的药圃。哥布林战士们需要强健而不会生病的躯体，在他们为部落奋战，收获食物，与其他部落交战，抵抗异族入侵而光荣负伤时，部落也得有为这些英勇的勇士负责的酬犒。”

    “故此，克莱恩部落需要你的药圃。你答应了，为父可以恢复你的名誉，你要愿意，依旧是酋长之位的唯一继承人，为父也不会因为你有无子嗣而干预此事。不过，看你的样子，你好像不会轻易答应啊。”

    瓦莱雷沉默，他低下头，看了看那摆到自己面前的粥和树果，握了握拳头，后又松开。

    “……我只是想问。”

    瓦莱雷忽然仰起头，目不转睛的望向安德烈，平静道：“你这番话究竟是作为一位父亲还是作为一个哥布林部落的酋长。”

    “哈哈，这自不必说。”

    安德烈低头说道。

    “那我也问问你吧。你平时那般做派是作为你自己，还是作为一名哥布林部落酋长的长子”

    瓦莱雷再次沉默。

    “你不答应也可以。”安德烈继续道：“艾伦可以进你的药圃，这是一方面。你设下的法阵能抵挡为父的毒多久，这是另一方面。在你被困在这地牢中时，你的药圃还有别的守护者吗没有了吧。”

    安德烈平静笑道：“我若亲自前去，你可有办法阻止”

    “有的。”

    安德烈面不改色：“死鸭子嘴硬不是好习惯，要改的。”

    瓦莱雷并未反驳，说道。

    “父亲知道儿子修炼的是森林魔法。可是您知道儿子的森林魔法具体是哪一种吗毒与诅咒，火焰与爆裂，光明与净化，森林与——什么呢别的不说，儿子在藏一手底牌这方面一直都很在行。”

    衰弱诅咒依然在侵蚀身体，瓦莱雷和煦笑道：“父亲若真要毁了那做药圃，儿子就不得不硬闯出去。不过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我答应您，我的父亲大人。”

    话已落音，安德烈瞳孔微微放大，似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瓦莱雷道：“儿子没那么薄情。父亲小时候对我的好，长大后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父亲一直再做我的父亲，只在最后做了一次部落的酋长，瓦莱雷感激不尽。我做了一辈子我自己，在最后，也偶尔想做一次克莱恩部落的长子。不辜负，父亲长久以来的期望与栽培；不辜负，养育了我的这片部落。”

    他轻轻将粥和树果推到一边，不再去看，不再去想，轻声道：“只是这些东西太昂贵了，瓦莱雷不敢吃。父亲，弟弟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懦夫，害怕付出一辈子。”




第二十六章：一朝回到解放前
    史莱姆们大概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药圃会进来那么多哥布林。更没想过的是在这一天，那个迫害了他们长达半年之久的哥布林会将他们放生。他们兴奋的在药圃外的世界蹦蹦跳跳，留下带有浓重草药气息的蓝色粘液，消失在森林中。

    瓦莱雷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皮革护甲也被它换成了一身精致的人类劲装。华白色的上好绸缎，系着一根淡灰色的束腰，改良后的长靴勉强跟脚。这一身在人类之中也算稀罕的打扮好似印证着瓦莱雷之后的去向。他面无表情，只是屈起左膝，脚面和后背一同倚靠在树干上，静静的看满园的哥布林收割草药，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不让哥布林糟践了好东西。

    艾伦低着头。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把他叫来，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药圃没了，可以另起炉灶，亲情破了，实在难以重圆。瓦莱雷轻描淡写的这么说。可是艾伦明白，这药院子是瓦莱雷几年的心血，对他来说可不止是成熟的花花草草那么简单。

    “药圃极北，河对岸，从头数第十二棵树。”瓦莱雷突然指着那边，说道：“树底下有好东西，你回头悄悄去拿了。淬体强身，你修不了魔法，所以不能放松了上的修炼。”

    艾伦犹豫了一下，声音变低，小声说道：“哥，我知道你心底难受。你我之间兄弟一场，有什么事不要憋着。三弟在的时候，心里有什么事不也常常和我们说吗。”

    瓦莱雷一笑：“我有什么可难受的。三弟和你都还小，把东西说出来自然会好受一点。哥哥也能帮你们分担一些……三弟属于过不去那道坎，我有时也会去洛基部落看他。他长大了以后啊，说不定就看淡了。”

    “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你很难受，但是能忍着不说吗”

    哈哈，瓦莱雷讪笑两声，喃喃道。

    “哥布林是这样一种多愁善感的生物吗不是吧。哥布林是一种他饿了，便来抢你的东西，把你从领地中赶出去，鸩占鹊巢；你想息事宁人，给他种子教他耕种，他却将种子煮熟了吃掉的生物。”

    瓦莱雷伸出手，划过药圃，道：“你看这满园勃勃生机，不出两个星期，便会荒废，化作一片荒芜。即使父亲有意培育草药，依附于克莱恩部落的族人们可不是能耐下性子和我一样侍弄花草的类型。”

    他轻轻拍了拍艾伦的头顶，语重心长的说道：“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只哥布林，你选择如何妥善处理它，能直接决定你将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我说这些你可能听不懂，但是你可以像我给你说的小林的故事那样记在心里。你是克莱恩部落酋长之位的唯一继承人，届时做了下一任酋长，也能对你有所帮助。”

    早已心知肚明，艾伦一样有些难以接受，声音微颤，问道：“哥哥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吗”

    “我不想骗你。”

    瓦莱雷对他灿然一笑。

    “替我向父亲问好。”

    说罢，瓦莱雷召来藤蔓，让它们卷起三个硕大的木头箱子，未曾回头，消失在森林深处。树枝收拢，似乎也在为他践行。

    ……………………………………………………

    克莱恩部落，古榕树树洞。

    安德烈清点着艾伦带回来的草药。

    回春草数目过五百，粟蔷薇约半亩，苦味菊数公斤……

    其余奇异药草均有两株以上。

    根据瓦莱雷留下的办法，这些原材料足以制造出可供克莱恩部落的哥布林战士们使用一年左右的伤药。

    败火去毒的奇花异草也足够安德烈进行长时间药浴，化解体内淤毒。

    “瓦莱雷吗”安德烈点着草药数量，神色自若，说道：“以他的性子，此后估计不会回来，正合我意。他要是和你回到部落为父才会奇怪。为父只会觉得他是从此和你三弟一样记恨着为父，要挑时间置我于死地。”

    “父亲一点也不关心哥哥么。”

    艾伦低头问道。

    “非也。”安德烈答道：“他那般心性，脱离部落便是最好的解放。在这开普朗大森林外围，风险与挑战并存。他若想活得下去必须做出改变，做出改变定能成就一番伟业。即使他不认，他也毕竟是我安德烈的长子。克莱恩部落的长子势大力强，其他部落定会有所动作。为父也便能师出有名，从洛基部落那群蠢蛋手中抢回你三弟，杀掉其他部落的人质，正式宣战。荡平开普朗大森林的哥布林部落，为你哥哥成为哥布林王扫平所有障碍。”

    安德烈将所有草药平铺开来，浓郁的气息使他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心情愉快的笑着，艾伦则胆大包天的抬起了头，望向坐在虎皮骨椅上的父亲，长长吐出一口气，道。

    “父亲原来也有做错的时候。”

    安德烈顿时锁起眉，重道。

    “艾伦，你说什么”

    “哥哥不会想做哥布林王。”

    安德烈愣了一下。忽然眉头舒开，语气平缓道：“哈哈，为什么因为他的良知因为他的善心这不过是可以舍弃的东西。他不是一只完全的哥布林，他身上流着一半精灵的血脉。但凡事也总有改变的时候，等到他做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他就会变得和你记忆中的他截然不同。世上有多少海誓与山盟，又有多少善始和善终。这些你都不明白，你还是小，需要锤炼，艾伦。”

    “你们心里都因为母亲而对为父有怨恨，为父很清楚。以你哥哥的母亲为例，她在偶然之中拯救了一名被野熊咬伤的哥布林，也就是为父。为父从此倾恋这位掌握了森林与生命这种顶级魔法的女性精灵，在一个夜晚，为父向她告白。你想知道一名高贵的女性精灵在受到劣种魔物哥布林求爱时的表情吗为此为父在森林中摸爬滚打，克莱恩部落应运而生。这时为父觉得身为部落酋长，哥布林萨满，应当有求取爱情的资格，只是资格而已。”

    “结果结果为父再见到她时。她正和一名弱不禁风的男性精灵恩爱，如胶似漆，好不快活。那时候为父才幡然醒悟，她从来不在乎为父强大还是弱小，而是压根没把我当作瞧得起的魔物看待，精灵总是那样，高高在上……后来那男性精灵全身腐烂而亡，死不瞑目。她生下了你哥哥，做的第一件事是趁奶娘不注意，想把你哥哥掐死。这就是为父的第一任妻子。”

    安德烈平静如水，笑道：“你看为父现在还会和当初一样痛不欲生吗不会了。你哥哥以后也会变，虽然不会变得像为父这样。”

    安德烈说罢，艾伦听了，握拳，沉默片刻后，慢慢说道。

    “艾伦明白自己弱小，幼稚，只会趁匹夫之勇。也懦弱到很多时候不敢承认自己心底的想法。需要像父亲一样经过锤炼才能有肩负起部落的心与力量。”

    “可是哥哥不同。哥哥是经过锤炼后，还依然能保持着父亲口中随时可以舍弃的良知与善心的人。”

    艾伦握紧拳头，身体在轻轻颤抖着，声音有点不稳，又低下头，道。

    “其实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那个哥哥的……”

    安德烈默默注视低着头的艾伦，没有发怒，没有叫他退下。只是在沉默之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在今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二十七章：和尚走了庙不倒
    白天，瓦莱雷通过哥布林的直觉在开普朗大森林外围避开许多人类冒险家。衰弱诅咒刚刚解除，身体还没有恢复，他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夜晚。森林中群兽出没，瓦莱雷便要在日落之前找到一处庇护所，闭目养神，与魔物横行的时间完全错开。加快寻找新的栖身之地的速度。

    瓦莱雷先到人类冒险家临时根据地和亚诺道别，称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亚诺神情担忧，担心的问他是不是在人类之中有什么仇家，这才不愿抛头露面，也不愿在人类领域中久留。瓦莱雷心底一暖，巧妙而委婉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岁月流逝往如斯，自有与君重逢时。挥手道别之后便离开冒险家根据地，前往森林深处。

    今晚是瓦莱雷在森林中的第四天，和往常通过枯枝烂叶与自备的木箱，挖开泥土，挖出一个哥布林地洞不同，他今天找到了一个光滑无比的山洞，不过里面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菱角山羊。

    瓦莱雷才刚一站到山洞前方，这头暴躁的山羊便大发脾气，举着头顶一对修长的羊角便朝着瓦莱雷狂奔。光是把他赶出山洞还不够，又沿着小路追了他将近百米。

    于是瓦莱雷一个无奈，就在山洞里生起了火，把杀好的羊肉挂在自己的藤蔓上，用炭火熏成蜡羊肉，晾干备粮。

    山羊肉有股极浓的膻味，瓦莱雷怕会引来野兽。他没有酒癖，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个不小心抓到山羊，在人类那里没有买酒。于是他忍痛取出三两胡椒，煮沸后浸入羊肉，一顿花里胡哨的操作后，勉强起到了去膻除腥的作用。

    哥布林什么都能吃，这些日子除了人类的干粮外瓦莱雷还吃过天牛。有了山羊肉干补充能量，打发馋虫，瓦莱雷更有信心前往目的地。

    即使不出克莱恩部落的事，瓦莱雷也早有这个打算。

    早在一年前，他的森林魔法便修炼到略小于人类侯爵冒险家的水平，到达瓶颈期。急需一处魔力充沛的宝地参悟，以求进一步突破。瓦莱雷有种预感，当自己再次突破时森林魔法就不只是号令植物那么简单了。

    为此，他要横穿森林中心圈，前往开普朗大森林的核心区，世界树尤克瓦瓦西亚所在之地。也便是精灵一族的地盘。

    世界树所笼罩的大地即是人间仙境，天地灵气汇聚之所。魔力之充沛，许多稀有名贵的绝世珍宝多如牛毛，更能加快植物种子生长，重建药圃的计划不仅能极快实现，并且建成后新药圃中的草药也肯定远远要比开普朗大森林外围的老药圃丰富。

    修为突破，奇珍异宝，重建药圃……瓦莱雷再怎么也要试上一试，若就此作罢，叫他如何甘心

    在他横穿开普朗大森林的计划中没有想到的一环，是他在第三天夜晚时碰到了那株逃出克莱恩部落的银煞花。

    银煞花在森林外围游荡将近一周，怕是又回到了瓦莱雷的药圃，捕捉了隐匿在法阵中的蛇蝎毒物。再度生长，根部成型，可以快速行走。银色花口鼓胀，已经有成熟女人的长裙礼服般大小。通过气息寻找到了瓦莱雷，她像一只嘴巴里塞满了食物的仓鼠，花口收缩，花体膨胀，噗的一声。

    她吐出了一只圆滚滚，胖乎乎，软绵绵的魔物。

    一只欲哭无泪的蓝色史莱姆。

    虽然瓦莱雷认不出是哪一只，不过肯定是药圃中的，因为看他那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怕是认识自己，身上还有非常浓郁的草药味。被银煞花抓到这里之后便一心想着逃走，然而每次都会被银煞花一口叼住，再带回来。次数多了之后干脆认命了，眼巴巴的望着瓦莱雷，希望他能再次大发慈悲，放自己走。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朵银煞花还是金银果时就极黏掌握森林魔法的瓦莱雷，现在长大了，如同一只衔来老鼠的小奶猫，在瓦莱雷身上这里蹭蹭，那里磨磨，花根缠住瓦莱雷的胳膊，直到让他舍得丢出可口的干粮才肯罢休。要是瓦莱雷趁她不注意，放走了她的战利品，恐怕这灵性十足的小家伙要闹脾气了。

    她现在正高高跳起，努力用花口去衔悬挂在山洞顶端晾干的山羊肉。瓦莱雷闭目养神，每当睁开眼时，那朵银煞花盘根席地而坐，一副听话乖巧模样。实则心底又急又气，花根刺出，扎向另一边埋头吞噬山洞里吃剩下的零碎干粮的蓝色史莱姆的屁股，扎的史莱姆满山洞乱蹦，最后那湛蓝色的一团蜷缩到了瓦莱雷的盘腿之间，萎蔫着，思考史生。

    夜尽天明，身为魔物，史莱姆和银煞花便没那么吵闹了。银煞花霸占了瓦莱雷的两个肩头，史莱姆无处容身，瓦莱雷觉得好笑，便弯下腰把他抱到自己的头顶上，史莱姆人畜无害，蓝色的史莱姆也只能捕食一些小鱼小虾，即使被性情恶劣的绿色史莱姆吞噬，瓦莱雷也有几十种办法在绿色史莱姆肚子里将它撑破。

    距开普朗大森林中心圈还剩七公里。人类划分开普朗大森林外围与森林中心圈的地图标志则是艾比德山脉。山脉南坡地势平缓，北坡奇险无比，居住着大量飞禽魔物。瓦莱雷没有很好的对空手段，因此选择从山脉底部绕行至正南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