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贤主

    被树木所笼罩的部落却出现了变化，和以前截然不同。

    紫红色的蝙蝠在空中起舞，艾伦睁大眼睛，浑身一颤，呆滞几秒后望向部落中心的树洞。那颗灰绿色的大树已经完全被紫色瘴雾渗透。瘴雾凝结，化为一只又一只雾气蝙蝠，聚而成群，向艾伦，向艾伦怀中的那被河泥密封的瓷罐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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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分钟过去，艾伦依然没有带着金银果回来。瓦莱雷在不断出现的离奇幻觉中依然能保持着一丝清醒，他能隐约意识到艾伦迟迟未归的原因。

    继承了黑腹魔蚁血脉的哥布林萨满，克莱恩部落的酋长，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安德烈拥有一项能力。

    博见心眼。在一定范围内能够做到无死角窥察监视的魔法。想要猎杀黑腹蚁后的人类冒险家在进入蚁穴之前必须得先找到一位擅长黑暗与隐匿魔法的魔法师为冒险家们遮断气息，否则在蚁穴中稍有气息变动，被深处的蚁后察觉，面临冒险家们的便是成百上千的魔蚁围攻。

    自己从哥布林地牢带走凯娅时相当小心，不用魔法，不使自己气息外溢，结果还是被父亲发现了。哥布林的直觉很强，那个在小时候便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能在瓦莱雷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情况下察觉到那是他的儿子，瓦莱雷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父亲一直关注着地牢，感受着瓦莱雷的气息，这不是坏事。如果他真的把瓦莱雷往地牢一扔，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那才糟糕了。

    瓦莱雷心底发狠，在指尖放出魔力，并未使用任何魔法，召来什么植物，只是单单放出魔力，聚在指尖，在自己的屁股上划开一道血口，开始给自己放血。

    他本不想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尽管可以催动所剩不多的魔力将血与毒混合排出，然而也势必会造成失血过多，加剧衰弱诅咒对身体的影响。

    在大抹嫣红喷散后，伤口就好像突然被堵住了一样，瓦莱雷抓过药匣子里的一小段竹节，魔力连斩削成条状，插入伤口，一滴一滴粉红色的血珠顺着竹节流出。

    脖颈，下腋。深紫色的尖痘长成脓包，随着混着毒素的血液不断排出，这些地方的肿胀正慢慢消失，脓包的颜色也渐渐变浅。

    耳鸣，喉痛，搔痒逐步消失。

    眼前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些离奇古怪的幻觉也消失不见。只是倦意涌上，身体轻飘飘的，只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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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莱恩部落，树洞。

    艾伦低下头，不敢出声。安德烈把玩着那个白瓷罐，轻轻抹掉上面的泥巴，仔细端详。这是人类的瓷器，据安德烈估计的价格大概在七十银币到八十银币之间，不是什么好货。

    白瓷罐在轻轻晃动，安德烈见了，则用魔力强将其镇住，片刻后出声道。

    “不承想你们兄弟二人感情颇深啊。难不成你先前在为父面前放出豪言壮志，要超过自己的兄长，也就是装装样子，逢场作戏”

    艾伦面如死灰，连忙摇头。

    “不必耻于承认。兄弟情深，为父应当高兴才是。”安德烈面色平静，荡开罐子，平放在身侧：“你私自帮他也好，向为父求情也罢。这次为父不会轻饶了他，他也休想耍小手段钻空子。他既然觉得是在逼他，那为父倒要看看凭他的意志力能坚持多久。”

    安德烈说罢，静静凝视着白瓷罐，然后又看了看瓦莱雷留下的小药盒。他说这些草药能治疗修炼毒功的安德烈体内淤积的毒素反噬，不过安德烈只当是听个笑话。那困扰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淤毒已经让身上长满了癞蛤蟆般的毒痘，深入骨髓，寿元骤降，每当月圆，哥布林生理躁动时，身上就会因为毒痘而奇痒无比，这长年累月的劣病顽疾又岂是一两株植物能医得好的

    儿子太过迷恋这些花花草草。很早之前也因为要去寻求草药，隐瞒着部落离开森林外围，擅自闯入开普朗大森林中心圈，结果惹上了一头六米长的凤尾银环竹节蛇，迫使几乎不出古榕树，以免毒素过度侵蚀自身的安德烈赶往中心圈。那竹节蛇死了，瓦莱雷还不忘用哥布林匕首割破它的肚皮，刮干它的鳞片，取出两颗蛇胆。

    安德烈也是纳闷，究竟是谁，趁自己一个不留神误导了自家儿子。他也没听说过精灵族天生就喜欢花花草草，精灵反而是吃那些玩意的。精灵是最能自吹自擂自我标榜的猎人，最能用语言给自己的行为开脱的屠夫。食肉只吃野兽，食素只尝鲜花。因背后生有轻薄羽翼，便自诩森林之神的后代，霸占开普朗大森林中央的世界树尤克瓦瓦西亚。生而高傲。精灵族自认为是开普朗大森林的主人，愿意接纳任何流离失所的魔物，可是大多数精灵也认为自己凌驾于其他魔物，类兽亚人以及人类之上。依次称它们为畜牲，原始物种，卑鄙无耻之徒。

    “是精灵那过剩的自信心自尊心作祟，才让你以为这区区一颗树果能和为父修炼四十余年的魔法抗衡吗”

    安德烈嗤之以鼻，便伸出长爪，要打开瓷罐，亲眼看看瓦莱雷的自信心源自何地。

    纵使艾伦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此刻也只能把它们咽到肚子里，让它烂掉，保持沉默。

    白瓷罐打开，安德烈将罐一翻，倒出那颗金银果。

    金银果通体灰黑，成不规则的锥型，上半部类似银杏，下半部则像金刚菩提佛珠。它受到光芒的直射，又接触到空气后，竟然在慢慢膨胀，奇怪的果壳开裂，从中生长出一根金色的嫩芽，银色的花体……

    安德烈猛然发现。

    一字之差，天差地远，这金银果好像不是一颗树果！

    这是一颗树种！

    还在生长着！！！




第二十四章：金煞银煞
    缠绕着克莱恩部落古榕树的紫黑雾气仿佛陷入了一个大漩涡，像被冲走的水，螺旋深陷。每当树洞里金色嫩芽和银色花蕾吸收一些安德烈释放的毒，它们便长大一些。甚至会主动捕捉雾气所凝成的蝙蝠，虹吸吞噬。

    安德烈放出魔力，却镇不住那两颗将树洞整个儿占领的植物，擅长的毒魔法好像已经成了它们的养分。这只老哥布林挡在艾伦身前，许多配甲胄的哥布林战士慌慌张张的来到树洞护驾，却不敢继续上前，唯恐被那两颗同根异株的东西吸进去。

    这是应该一种植物类魔物，不是开普朗大森林外围所有的东西，可能是中心圈才会有的怪物。至少安德烈从没见过。

    金芽银花，分次而生。像一对嗷嗷待哺的双胞胎，贪婪而疯狂的吞噬着毒素，壮大自身……瓦莱雷想要用这种完全没法控制的怪物化解安德烈在他身上下的蚀心蛊毒

    首先是肯定是能做得到的，安德烈一身毒功顷刻之间被这金芽银花吸收了六成，由于修炼毒功，在安德烈体内形成的积毒对它们来说更是大补。安德烈身上毒痘尽裂，溅出黄红色的血水，紧抿嘴唇做镇定模样，掩饰眉宇之间魔力透支的憔悴。

    “父……父亲！”

    不敢围攻，偷袭不了。哥布林对这等怪物完全束手无策，又因为这怪物可以吸收世间一切毒，安德烈一身本领只能给它做了嫁衣。艾伦喊道：“哥哥既然敢用，肯定有办法制住它！我去把他带出来！！”

    “站住！”安德烈顿时喝道：“愚蠢！为父还没老到要孩子帮忙！待在原地！！”

    安德烈抬手一召，深紫色权杖便化作一道闪电，破空穿刺而去。那金芽银花还尚处在幼苗状态，动作迟缓，被权杖底部刺中根茎。瞬间，根部发黑，强横的诅咒令这植物的根部开始腐烂。

    然而腐烂才刚刚开始，银花便有了反应。它像一只鸟，低下头，花蕊竟开始吸收那股诅咒的力量，安德烈见状，迅速把插入根茎的权杖召回。这植物何其诡异！难不成所有黑魔法它都可以化解吸收吗

    银花吸收了诅咒，壮大速度远远比金芽要快。金芽才刚刚达到麦穗高度，那朵盛放的银花就有人的脑袋大小了。

    突然，银花一个大开口，将自己的同根金芽吃了下去。激出一阵灿金色的血雾，那朵银花终于生长成型，不再是幼苗，而是到达成长期了。

    这时，安德烈才明白过来那金银果到底是什么东西。

    金煞藤和银煞花，那是一颗植物类魔物的种子。这种魔物的种子极其罕见，逢光则化，入土及开。自然界中的成体也只有金藤或银花中的某一种，在之前一直被误认为是雌雄体的不同分化，原来事实上是两者并存，金芽银花任意一方成熟之后便会吞噬掉另一半，让自己变成独一无二的唯一一株。

    金藤银花均拥有灵智。金藤性情暴戾，藤蔓粗壮有力，以缠绕捕获闯入领地的生物为食。银花则有变色能力，具有奇香，擅长设下陷阱，耐心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

    银花初长成，灵智刚开。这朵有水缸大小，喇叭形状的花朵微微转头，便见到克莱恩部落的哥布林们将树洞团团包围，仿佛要猎杀它一般。银花的躯干轻轻颤抖着，似在害怕，又不知是不是在轻蔑的嘲笑。它掉过头，朝向树洞的另一边。肥厚的花体收拢，吐息，便喷出一团黄绿色的液体，古榕树的另一端几秒之内就被腐蚀了个干净，银花趁机从溶解出来的大洞中钻了出去。逃向开普朗大森林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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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一颗刚长大的种子，怎会强横到这般程度……”

    因为瓦莱雷，安德烈本就心情不快，树洞被银煞花一毁，望着那匆匆用树藤填补上的缺口，他的情绪就愈发糟糕了。

    让艾伦和哥布林战士们退下，今日发生的事不准再提。安德烈坐回虎皮骨椅上，枕着左手两根手指，闭目养神，检查体内的魔力运转情况。毒功不慎被金银果吸收，魔力减弱，只有鼎盛时期的八成水平。他此时能保持头脑清醒，压住怒气，明辨事理，不迁怒于别人，把怒气撒到瓦莱雷头上就很不错了。

    安德烈万万没想到瓦莱雷的花花草草里包括植物类魔物，要是提前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在自己的树洞里把那种子倒出来。

    他情绪波动时，体内的淤毒就会发作，全身毒痘瘙痒难耐。趁着四下无人，他习惯性的抓挠身上的毒痘，几个来回，才发觉有点不对。

    瘙痒感消失了，即使停下抓挠，浑身上下也无半分异常。安德烈短暂诧异之后深吸一口气，顿感全身轻盈，呼吸通畅。

    我体内的淤毒竟被那银煞花给吸收了一部分……

    尽管一身毒功也被化去许多，修为骤减，可是再重新修炼也能恢复，甚至因为困扰自己大半辈子的淤毒却也被银煞花吸收了，毒功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这是什么情况……

    安德烈试着催动魔力，情不自禁的咧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丑陋的笑。

    长子，次子不中用。修炼毒魔法的安德烈常常因为害怕淤毒影响他的寿命而刻意压低自身修炼速度。然而身体终有极限，这只老哥布林已经到了毒入骨髓的地步，不出几年可能就会被毒素反噬而死。

    因此，他慢慢的给自己几个儿子铺路。这次被瓦莱雷私放的人类女孩便是他给艾伦准备的第一个交合对象。艾伦可能没有他哥哥那样出众的血脉，但是他几乎没做过什么辜负部落的事情。立他为下一任酋长，自己不再修炼毒功，退居幕后，帮助艾伦治理部落，进行合理过渡。等到自己的第一个孙子上位的那一天，克莱恩部落也算是在曲折中走上了正轨。

    可是被这银煞花一弄，自己笑赴黄泉的日子就要延长个十年八年。

    这十年八年，何其可贵啊……

    安德烈下意识望向瓦莱雷留下的药盒子，长爪伸出，犹豫了一下，才将那盒子端来。

    也许……嗯，只是也许。

    自己的儿子摆弄的花花草草，也并非百无一用……

    ……

    即使他犯了如何不得饶恕的错，虎毒不食子啊，安德烈克莱恩。



第二十五章：重见天日的机会
    三天，七十二小时后。

    安德烈亲自来到地牢时，瓦莱雷把身上的皮革护甲都卸掉了。他半倚在石壁上，青绿色的皮肤有肌肉萎缩的痕迹，像一枚过了冬的橘子，皱巴巴的。银色短发凌乱如草皮，呼吸不稳，正合眼休息。安德烈嘴角牵动，后又平复，便用权杖戳了戳地牢，锵锵两声，将瓦莱雷惊醒。

    瓦莱雷睁眼，仰头一见是自己的父亲，笑了笑，勉强探出两指立在石窟上，关节弯曲，算是行礼。

    “很多天不见，父亲看起来似乎精神了许多……不会是打开了我的小罐子吧”

    安德烈相当平静的问道：“你一早便猜到结果会是如此所以才让你弟弟艾伦帮你取那金银果”

    瓦莱雷一笑，紧接着咳嗦了一下，眼角下垂，一边长喘气一边回道：“只是有过这种预想，不过是在艾伦弟弟迟迟不回之后才去猜的。我不会挑唆自己的弟弟，也不会害他。而父亲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时间关照我这不孝子，瓦莱雷实属感动。”

    “感动我看是感叹多一点吧。”安德烈嘴角再次牵动：“我若不监视着这里，让你顺利拿到金银果，你也就不必动用其他手段解掉蚀心蛊毒，导致体虚气短，再也无力抵挡衰弱诅咒对身体的侵蚀，对吧只不过为父有一点想不明白：那金银果是魔物种子，你就不怕遭它反噬”

    瓦莱雷笑答道：“金银果生长需要大量秽物，毒素，怨灵，亡灵，诅咒皆可，唯独不嗜血，不嗜杀。被人类称呼为圣仙子。我体内的毒不足以让它进入成长期，再将它封起来便是。即使进入了成长期，我精通森林魔法，只需稍作沟通，能让它叫我一声爸爸也说不定。”

    安德烈寻思片刻。森林魔法能否做到与植物沟通他目前尚不确定，只是偶尔有一次他看见过瓦莱雷与花草搭话。万一瓦莱雷说的是真的，那株金银草变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孙子……不对，是孙女。自己岂不是在有一个难管教的儿子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个把自家树洞给拆了的孙女

    安德烈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不知那金银果长成了什么一般来说是金煞藤。”

    “可惜，是一株银煞花。”

    “银煞花”瓦莱雷微微皱眉：“看父亲这般表情，怕是没能制服那朵孽花，该不会让它逃进森林之中了吧哎呀，那是相当糟糕的一件事呢。”

    “别一副天之将倾你欲举起，却不幸被为父阻挠，无可奈何的表情。”

    安德烈平静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休想那么容易出去。。。你盯着看什么以为为父会可怜你”

    瓦莱雷努了努嘴，故作俏皮道。

    “儿子只是觉得奇怪。即使父亲体内淤毒被金银果化解了一部分，也不应该到了可以随意离开古榕树的程度。所以父亲此番前来不能是放放狠话，吓一吓儿子，肯定会有下文，儿子正准备听呢。”

    “没大没小。”

    安德烈绷不住，咧了一下嘴，又迅速恢复，说道：“是有下文没错。你若真想出去，那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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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顶上的安德烈松开口，最底下的瓦莱雷便有了伙食这一说。辟谷三天后的瓦莱雷第一餐是磨碎的玉米熬成的热粥和几颗新鲜多汁的树果。他没着急饱餐一顿，只是谢过了父亲，继续等下文的下文。

    混入哥布林炊事班的艾伦倒是想添加一些私货。霍尔野猪的肉还有富余，哥布林没有肉是活不成的，可是在酋长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好搞小动作，只好按部就班的把粥放入铁篮中，再用钢丝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