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贤主

    两人相谈甚欢，薇薇安起初还会听上一些，随后这两人越扯越远，相当投机。她觉得无聊，又不好在族人面前暴露本性，顿时自感拘束的紧。这种感觉好像很小的时候母亲请精灵族的礼仪老师教她种种礼节，她听厌了，便悬一杯甘露于庭上。礼仪老师每每讲到关键点，便有几滴水珠滴落。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那礼仪老师难免有点生气，看他那面色涨红的模样，薇薇安觉得十分好玩，特别高兴。

    所幸史莱姆一脸困倦的蜷缩到她怀中休息，柔软的蓝色身躯让人十分舒服。薇薇安玉指一戳，它便凹陷下去，指尖迅速一收，史莱姆就噗的一声再弹出来。在瓦莱雷与赫菲斯托斯交谈之中，薇薇安看似在听，实则热衷于与白天熟睡的史莱姆嬉戏玩耍。

    精灵国度几乎没有其他魔物，对薇薇安这位玩心过重的精灵公主来说，面对着亘古不变的女皇殿，面对着见面就得相互行礼的族人们，面对着苛刻的族内条规。这漫长六百年实在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赫菲斯托斯也当然注意到了那只蓝色的史莱姆，说道。

    “史莱姆。唔姆。看来负责生产药液原浆的就是这小家伙吧。”

    瓦莱雷点点头。

    “不行啊，只有他一个的话生产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点。若要等他自我分裂，恐怕得等到过冬之后才行。”

    赫菲斯托斯手中忽然闪起金色的光芒。片刻，一把铁质小刀凭空出现，充满了金属质感。

    “殿下，本人听说史莱姆没有痛觉。凭借生存本能而活，即使受伤也可以自动愈合。不如让本人用魔法刀刃把它纵横割成四份，它愈合之后，会变成四个身体独立但精神统一的史莱姆。”

    “这样一来，史莱姆的分裂生殖将会跳过效率不高的时期。直接从四开始。史莱姆一年分裂三次，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三十二除以四，殿下就可得到八倍的回报，殿下觉得如何”

    蓝色的史莱姆还在睡梦之中，殊不知已经被人安排上了。

    薇薇安闻言，美眸睁大，翡翠色的瞳孔满满不愿之色。一个劲的给瓦莱雷使眼色，瓦莱雷见了，只好苦笑道。

    “不好吧，这样太残忍了。”

    “就是说啊！精灵一向慈悲为怀，森林中的万千生灵都是自然之神的子民。赫菲斯托斯你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赫菲斯托斯挠了挠肚子，无奈笑道。

    “只是提案而已啦。不过两位既然都如此反对，本人方才所言可能也确实有些问题。”

    “精灵一族是世界树自古以来的护卫，千万年来肩负着守护世界树尤克瓦瓦西亚，团结魔物种群，消灭灾兽的责任。本人懈怠过久，心思已不端正，还请小姐原谅本人一时失言。”

    薇薇安轻轻哼了一声，也懒得和他这种人计较。瓦莱雷倒颇为感兴趣，重复了一句赫菲斯托斯的话。

    “灾兽灾兽是指什么”

    “殿下曾在人类领域中待过一段时间，可听说过天灾种魔物这个称呼”

    赫菲斯托斯眼神别有深意，好像在对瓦莱雷暗示什么，说道：“严格来说，被称为天灾种魔物的灾兽并不是魔物，只是人类啊，他们喜欢把邪恶的东西当作魔物来看。”

    “自然之神的化身，万象之母，世界之树尤克瓦瓦西亚孕育出世间万物的雏形。在这之中诞生了不死鸟与真龙。不死鸟翱翔天际，真龙主宰大地。不死鸟性孤高，只栖在世界树上，诞生精灵一族；真龙性淫祟，有十八子，亚龙频出，如今百种魔物皆有龙族驳杂血脉。”

    “而灾兽，生于混沌，起于虚无。拥有自我意志的灾兽几乎都是传达毁灭之神意志的信徒。自然之神的死敌。自然之神的敌人就是我精灵族的敌人，倘若殿下能够稍微，唔姆，稍微什么呢本人就不知道了。”

    赫菲斯托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褐色茶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用指尖抹了又抹，在瓦莱雷搬进来充作木桌的大箱子上划出一道水痕，点上三个水点。

    两点依次在水痕两侧，最后一点落在水痕之上。赫菲斯托斯的指尖上下滑动，最后悬停在水痕上的那滴水珠上，连连轻点。

    瓦莱雷紧盯着他的指尖，片刻后抿了抿嘴，再看向他道：“你好像知道点什么啊”

    “猜的，都是猜的。”赫菲斯托斯又是一副经典笑面虎的模样：“只是本人向来只靠猜，也能把事情想个大概。好啦，现在是下午，本人要回去完成讨人厌的工作啦。唉，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用齿轮机关形成一套工作系统……嗯好像不行，如果真有机械能够代替本人的工作，那本人岂不是要被当成精灵族的弃子了”

    赫菲斯托斯向薇薇安施了个礼，对瓦莱雷摆了摆手，便从水晶木屋中离开了。

    只留下一道分割开两岸的水痕和三点状态不同的水珠，正随着温度，慢慢蒸发。




第四十四章：五瓶特效药
    “走之前还要用茶水留下叫人半懂不懂的东西，赫菲斯托斯可真是……”

    薇薇安嘟着嘴，看了又看，没有看懂。瓦莱雷开玩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给你沏了一杯上好的茶叶，结果你一口也没喝，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番好心。”

    “哼哼，又想骗我，我才不会上当呢！你那要是上好茶叶的话我就是精灵国度中最年长，资历最老的精灵。”

    薇薇安嘻嘻一笑：“所以我不是，你的茶叶也不是。日落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我必须要在这里玩一会儿再回去。你不会嫌烦，赶我走吧”

    “我这可没什么好玩的东西。”瓦莱雷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这里只有一只无所事事的哥布林和一堆需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埋入土中的草种。肯定比不上有无数瑰丽宝石点缀的精灵国度吧。”

    闻言，薇薇安忽然认真问道：“瓦莱雷我问你呀，你觉得宝石很漂亮吗”

    “呃怎么说呢。我个人不喜欢多么绚烂的东西，尽管讨厌不到哪里去，但根本不会因此有所感慨。”瓦莱雷愣了一下，随口答道：“只是听说精灵是热衷于讴歌爱情的一类人，闪闪发光的宝石又意味着忠贞不渝的爱情。因此在我印象中，精灵非常喜欢宝石，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了。只是再喜欢的东西，看上一天两天还好，看上一周两周就有点不那么喜欢了。如果看上一二百年，三四百年，五六百年，任谁都会厌倦了吧”

    薇薇安微微仰起头，仔细盘起的雪白长发便有一缕从她的尖耳朵边滑落至香肩，理所应当道：“所以，薇薇安喜欢不同的东西。从未见过的景物与新奇的人。如果你要去种种子的话，薇薇安也要去，可以吗”

    实在拗不过她，瓦莱雷点头答应。她开心一笑，薄如蝉翼的翅膀舒展，哗的一声飞往温泉。

    窗外细雨使土地更加湿润。

    ……………………………………………………

    雨点溅起涟漪，拍打到肥厚的水晶树的叶片上，吧嗒吧嗒，雨点在叶上重逢，再汇成清澈的水流，顺着树叶的茎干流入地下。

    薇薇安轻快的飞来飞去。细嫩小手已经沾满了泥土，她将一颗又一颗种子埋入土中，如呵护婴儿一般轻轻为它盖上泥土被褥，双手合十，闭眼，似修女咏唱，乐此不疲。

    瓦莱雷见了，恍了恍神，片刻后才轻车熟路的将手中一把草种竖直一扬，纷然洒下，每坑一颗无半点疏漏。

    雨声，水声，自是同源，融为一体。自然的声音谱奏乐章，回响不绝。

    瓦莱雷和薇薇安两人各一半，隔着白雾升腾的温泉，依次播撒种子。

    赫菲斯托斯提的意见确实不错。

    三点水滴，一道水痕。

    一个分界，两个立场，还有一个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瓦莱雷。

    如果你当自己是魔物，就好好的在魔物那一方中抱守囹圄，与精灵族，尤其是与薇薇安断绝来往联系，这样就不会让瓦莱雷烦恼窘迫。

    如果你想融入精灵国度，在精灵族中立足。以你的出身，若不做些能巧立名目，特别是名正言顺，甚至能让精灵国度真正有话语权的女皇贝蒂娜都为你说话的事情，你就别想融入精灵族。

    灾兽，天灾种魔物，瓦莱雷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了。远隔三百公里的森林外围还有一大批级别不等的人类冒险家在那活动，搜寻复苏的天灾种魔物。

    只不过瓦莱雷有一点不明。

    亚诺所在的哈萨辛大魔法师学院的院长曾预言会有天灾种魔物在森林外围出现，听从世界树尤克瓦瓦西亚旨意，剿灭天灾种魔物的贝蒂娜女皇岂会不知还是说那颗树的感知只能探查到中心圈以内根本没发现外围会有天灾种魔物

    亦或者说是贝蒂娜女皇早已知晓，暗中派遣护法精灵前往森林外围了好像也不太可能……就算精灵们的行动再隐秘也不可能避过众多魔物部落的耳目。只要有一个魔物部落知晓此事，不出几天，所有的群居魔物都会知道精灵族的动向，部落中的所有族人都会退回到部落之中，保全自身。

    孰真孰假，难以考究……

    在瓦莱雷与薇薇安种植草种时，忽然，精灵国度的方向走来一个铁皮人。

    不是诨号，不是代称，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金属铁皮人。关节零件皆为齿轮机关与机括板簧。一看这副模样，不用想都知道出自谁手。铁皮人背上背着一个小箩筐，里面只有五颗水晶模样的回春草。

    赫菲斯托斯精灵工坊上门快递竭诚为您服务，金属铁皮人竟口吐人言，机器身躯有魔力波动。精通金属与锻造魔法的赫菲斯托斯技艺精湛，这金属铁皮人五官与其主人本尊有八分形似，十分神似！将五颗绝品回春草送达后，伸出股掌开裂的铁手，说，一分钱一分货，人情打不得。简而言之，货到付款。

    瓦莱雷觉得有趣，赏了它两块人类的干粮把它打发走了。五颗绝品回春草储存在木屋中，等待傍晚时分，史莱姆苏醒过来，好制造新型疗伤药的原浆。

    下午，阴雨绵绵，温泉旁的草种已全部种如土中。薇薇安已经快变成一个小泥人了，她用手背擦擦脸上的雨汗，瓦莱雷从屋里搬来一把木椅，让她坐在椅子上，洗干净有点破皮迹象的白嫩小手，小脚木履鞋一同泡在温泉中，清理干净后，细细梳理洁白衣装与早就散乱了的雪白长发。

    不知为何，枯燥而劳累的种植却让她十分快乐，尽管她所负责的地方无论是美观还是整齐都不如温泉对岸，最后的那一小片虽要好一些，还是瓦莱雷干完之后教给她的。

    她合上双手，轻轻歌唱着精灵族的歌谣。赞美自然之神的庇护，引导着刚刚落入土中，弱小而强大的新生生命，向伟大而慷慨的自然之神感恩。

    “……你这也太圣母了吧。”

    瓦莱雷联想起两人初逢，在蓝粉色的水晶树前，她打跑了一条碗口大小的毒蛇，将一只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小刺猬从蛇口中救出来的事情。总算忍不住吐槽道。

    “啊”薇薇安好奇的看向他：“圣母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不错哎。”

    “就是说温柔，心底善良，明显有帮助弱小这种倾向的姑娘。”

    “你这是在夸我吗”薇薇安高兴了一下下。再仔细一品味，越想越不对，道：“哪有这种夸人的语气你不会是在嘲讽我吧”

    她嘟起嘴。

    “圣母怎么啦我要是圣母，那你是什么圣父喽啊……额……咳咳……我，我刚刚可不是在说我们是一对哦……”

    “哈哈……”

    瓦莱雷随性一笑。见他没有在意，薇薇安才继续梳理头发，用橄榄枝重新簪好。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瓦莱雷有种非常想要融入精灵族的冲动。夜深人静，他自己独处，偶然想起，也摸不清楚为何，只好归结于血脉的原因。

    现在哄着那任性的转过身去，雪白长发宛如细滑绸缎的少女。他心底忽然明了了一件事情。

    生前一生未娶，草草而终。

    激昂少年时则全与学术为伴，一双腿，一个人，游遍了大半个江山。倘若说那时林轩心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圣父，瓦莱雷不会反驳。

    可是死过一次之后，瓦莱雷的心也稍微有点厌倦了。

    纯粹的善何之不易，又何必多嘴，在上面添不必要的几笔

    瓦莱雷不黑不白，是一道精致的灰。可是吸引他的不是臭味相投的同类，而是一道难得可贵的纯白与来之不易的纯黑。



第四十五章：西蒙之行
    后半夜，史莱姆不情不愿的流出最后一滴水晶状的粘液后，新型疗伤药的原浆终于生产完毕了。

    药效与蓝色的普通回春草相比有数倍提升。可惜药是三分毒，最终调配出的成品药浓度必须控制在四分之一以下，否则过剩阳气攻胃，反对身体有所损害。

    药物治病，先是调理，再是滋补。新品疗伤药的治疗原理是通过回春草中的某些物质激发身体自愈能力，使损伤快速恢复，与服用人的身体素质直接挂钩。冒险家的身体素质不用瓦莱雷担心，他就是瞅准了这个市场才会在人类领域中出售疗伤药。如今市场变化，精灵国度魔物村庄，居住在那里的魔物是否需要疗伤药，需求如何，中间隔着一个赫菲斯托斯，他没法与买家直接沟通，也不确定赫菲斯托斯会不会从中作梗，若不夹杂一些私货，看赫菲斯托斯的表现如何，瓦莱雷说什么也放心不下。

    不仅要冒赔本买卖的风险维持住和精灵国度中的联系，也要主动开辟自己可以直接引导的第二交易市场。商业买卖，瓦莱雷虽然没有太多经验，可是医生这一行业，尤其是居无定所的游医最容易当上私人生活顾问，阶级制约较为宽松。瓦莱雷见过不少老板，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单是小作坊的买卖运营倒还难不住他。

    因此新制的五瓶特效药，他自己保留了一瓶，其余四瓶准备明天通过赫菲斯托斯的铁皮人送回精灵国度交给他操作。

    衰弱诅咒的影响已经消失，长时间休息让身体恢复的很好，修为突破给了瓦莱雷不小的底气，使他终于下定决心，到中心圈走上一遭。

    ……………………………………………………

    西蒙部落坐落在艾比德山脉方向，中心圈八十二公里处，是大森林中数一数二的哥布林族群。

    此处本为狼人族的山寨。被有两米高的巨人哥布林古达西蒙攻占后就变成了西蒙部落。

    古达酋长生性好战，豪横霸道，一言不合，素爱动手。手中兵器是一把巨大复合斧锤，正面为锤，自称挥舞起来可轰天裂石；反面为斧，有消息称是擅长锻造的猿人一族的圣物之一，被古达偷走后与战锤熔锻合为一体，若要问起，古达自然不认，还定当将多嘴之人碎尸万断。因嗜美酒，醺醉后常常高歌，说要一斧将世界之树拦腰劈断，渴饮美人泪，尝之若甘露，夜夜歌舞声，宿宿鸳鸯鸣。古达酒后糊涂，心胸城府早已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许多荒唐心里话在魔物之中流传甚广，只不过是敢听敢记，没几个敢拿来嚼碎嘴。

    狼人族的山寨有点像被坚石乔木包围的蒙古包群。古达无心治理，因此就延续着前朝的传统。老奴乔雷席地而坐，草席草棚环绕，冷风吹过，老朽的身躯就往枯黄的草堆里缩一缩，扒拉两块干肉。背后草棚是主子阿蛮休息的地方，主子睡着之前，乔雷都得在寒风中守着。今年森林入冬比以往早，不出那件事，乔雷还抱着能寻觅温暖地方睡上一觉的希望，可现在，只盼望大限时日不在今年冬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