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蛤蜊体贴地将一丛杂草贴近到李恪鼻间,霎时间一股薄荷清香铺面而来,提神醒脑,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李恪颇为意外地看了蛤蜊一眼“此物是你方才采的”
“医站乃污秽之地,公子要来,臣自然要做些筹谋。”蛤蜊憨憨一笑,“此草名为银丹草,提神醒脑,可避秽气。”
“可是现在是冬日吧何来这般新鲜的草药”
蛤蜊点了点头“银丹草并非精贵之物,春夏之际漫山遍野,随处可寻。在冬日难寻一些,不过沅陵多雨,气候温润,仔细总能找到一些。”
李恪轻轻道了声写,接过鲜草扣在手心,然后努力摒住呼吸,实在受不了了就捂住鼻子吸一口薄荷,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
他看到同车的幕僚牯也是脸色发青,面色发紧,就问“此地这气味牯君,夏老儿真在营中”
牯青白的脸上显露出敬佩之色“不瞒假钜子,此营收容重病军卒,平日里除了专人运送食水,全赖夏师与三位军医照拂上下。若无他们,营中病卒除了等死,真是一点盼头也无了。”
“看来那老儿也不是全然不近人情嘛。”
不一会儿,马车行驶到营地的上风口,李恪在车辕上看了半天,确认脚下地面是干净的黄土地,这才安心从车上跳下来。
三人掀帘而入。
大帐之内,夏无且一手扣着一个病卒的脉门,一手捏着一枚竹简,递送在军医手里。
“这是我昨日琢磨出来的方子,去药房煎成三副,一副内服,两副混于热水当中,为他擦身。”
那军医接了方子,看也未看“夏师,蛮荒之地瘴鬼横行,我等日日以草履抽打也不曾治好过一人,您德高望重,又何必来淌这等浑水”
“你等以草履抽打病患”
“又何止是抽打,狗矢沐浴,荆弓棘箭,该试的法子都试了,也不知这瘴鬼究竟何方神圣,竟如此顽固”
“荒唐”暴躁的老头怒意勃发,哗啦一声就掀飞了手边的矮几,“你等是医者,不是巫医将军将病卒托付于你等,你等竟用之以巫卜,究竟是何居心”
那军医被吓坏了,惨白着脸,小步后退“这这”
“想来是治病救人之心。”李恪突然插嘴道,“虽说庸医害命,罪该万死。但他们日夜陪侍在病卒身边,心思可见是好的,夏工诛心之说,不妥啊。”
夏无且的眉毛跳了一跳,放过军医缓缓回头“一窍不通,自学成才,二位倒是阴魂不散,莫非是趁着昨夜,已把使监禄药死了么”
蛤蜊上前两步,恭谨抱拳“有禀夏师,我与公子此来,正是为”
“为军中疫病而来”
蛤蜊满脸震惊回身“公子,这”
“蛤蜊,退下。”李恪捂着鼻子吸了口气,迈开步把蛤蜊挡在身后,来哉到夏无且面前,“夏工来此时日也不短了,不知可有寻到疫病根源”
夏无且身后的军医不服气道“夏师此来,日日在军营诊病,不避污秽,便是至今不曾治好一人,又岂是你一个小辈”
“去煎药”老头满脸青筋直跳,用吃人的目光盯着李恪,恶狠狠打断了军医的话。
李恪摆出幸灾乐祸的丑恶嘴脸“原来名满天下的夏无且不仅没能寻到疫病根源,忙碌多日,连一例病卒都未能医好啊。”
夏无且冷笑起来“银丹草提神醒脑,小子比起昨日,倒是牙尖嘴利了许多。”
他缓缓收回扣脉的手,站起身在角落的铜盆净手,拭干“老夫学艺不精,无力治好病患,却不知墨家假钜可曾有所收获你墨家精擅机关之术,或是打造几座机关出来,就能将病患治好了”
“夏工此言有失偏颇啊,谁言墨家只擅机关”
“莫非说,一窍不通君还精擅医道”夏无且冷笑连连,一字一顿,“这般说吧,我知你此来是为何事,然你言语辱我太甚,想要药方却是妄想”
“说的好似你本来愿意给禄瞧病似的。”李恪撇了撇嘴,捂住鼻子又是一顿猛吸,“老儿,话莫说得太死,若是我能寻出疫病根源。你当如何分说”
两个时辰之后,北郊荒野一处僻静。
这里背离军营,远出城郭,距离沅陵主要道路皆有一定距离,因为李恪想要一块人迹罕至之处,幕僚牯询问了不少本地军卒,这才找到这片隐晦所在。
李恪、夏无且、屠睢、史禄、慎行、辛凌先后携带随人抵达,除了斗鸡似的李恪和夏无且,剩下的都是一脸茫然,不知这场召集所为何事。
屠睢和慎行私语片刻,各自出面询问门下。
慎行问李恪“恪,你突然将师兄弟召来此处,是为何事”
李恪恭敬回答“老师,我受将军所托查证大军疫病根源,如今略有所得,便请老师与师姊做个见证,免得某个老儿耍赖。”
“某个老儿”慎行古怪地看了夏无且一眼,看到夏无且正对着屠睢吐唾沫,屠睢一脸赔笑,节节败退,“我与无且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只知他医术精湛,你又是何时与他有隙的”
“算不得有隙吧”李恪揉了揉鼻头,总觉得先前薄荷吸狠了,有种流鼻涕的冲动,“他因为一些事情性情大变,如今对谁都是一副斗鸡的模样,倒不是独独针对我。”
“可你却又去寻他麻烦”
“此事说来话长。”李恪无奈道,“禄积劳成疾,需要调养,蛤蜊开了个方子,似是将药下重了,被这老儿批了个一文不值。可他偏又不说错在何处,如何改正我也是不得已嘛。”
慎行语重心长道“恪,无且出身名医世家,祖上四世皆在陇西行医,声望隆重。你以医道与他对博,无异于玩火,小心得不偿失。”
李恪狡黠一笑道“老师且安心,我并非在医道上与他对博。我等约定,我只负责寻出军中疫病根源,至于能否医治,如何医治,皆是他们医者分内,我不插手。”
慎行愣了一愣“寻出病根不是医道”
“别的病根或是医道,若我所料不差,此病却是另有隐情,一会儿便知道了。”
第三五一章 事实胜于雄辩
“灵姬,皮手套带来了吧”
“先生,因为是临时缝制,稍有些粗糙”
“无所谓,有些遮挡就好了。”李恪接过手套,又问,“将军,您秘藏的仙酿”
“取了四坛过来,若是不够,我令人再去取。”
“够了够了,四坛足够了。蛤蜊,水中常见的鱼鲜”
“鲤子,草鲩,花鲢,寒鲋、沙锥、花鳊、薄餐、塘虱,臣向水中渔夫购了一圈,沅水常见的鱼种大致在此。”
“风舞,叫你取来的大盐”
“五斤大盐,官舍存料皆在此处。”
李恪将这些零零碎碎一一安排好,抬起头,终于看向夏无且“夏工,尸首呢”
夏无且黑着脸把手一招,只见两个军医推着板车,将两具病死的军卒尸首运了过来,霎时间浓重的臭气布满空间,熏得人头晕眼花。
李恪施施然从怀中取出几个麻布口罩,打开夹层塞满银丹草,慎行一个,辛凌一个,他自己一个,清香透气,污秽尽消。
屠睢眼巴巴看着李恪“恪君,这罩脸之物”
“此物名为口罩,因为时间较紧,一共也只制了三个。”
屠睢干笑了两声“无妨,无妨,战场老卒又怎会惧怕尸臭。恪君,你将我等聚到此处,又一直语焉不详。我看你备了这般多散碎,又将病卒尸首送来莫非皆与病源有关”
“自然有关。”李恪满脸慎重,轻声说道,“其后之事有伤天合,若叫士卒知道,或会伤及军心士气。正因如此,我才一直瞒着诸位,还叫牯君选了这片远离军营人烟的荒僻地方。”
夏无且的眉头几乎皱成连片沟壑“装神弄鬼,小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解剖”
半个时辰之后,谷地燃起两团大火,众人退避到上风口,远远看着嗜酒如命的沧海君铁青着脸,用难得的仙酿清洗手上污血,一坛,两坛,待冲到第三坛时,沧海君终于忍受不住,抱着树干大声呕吐起来。
连沧海君都是如此,其他人的脸色可想而知,李恪的脸色虽然也不算好,但他一没有动手,二有心理准备,总归比其他人要好上许多。
屠睢强忍着恶心,小声问道“恪君,这皮囊之下,人人皆是如此模样”
“将军放心,常人体健,自有维系之道,与此二人决然不同。”
“那营中病卒”
“此二人一死于今晨,一死于昨夜,其内腑状况当与重病军卒相似,其余初见症状者,性质虽同,但会好上许多。”
夏无且一双老眼通红,他死死盯着李恪,粗气一声接着一声“人体之中何以有虫”
李恪叹了口气“方才可见,蟊虫密集之所一为肠胃,一为脾肺,夏工想不到么”
“莫非病从口入”夏无且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军中饮食皆有规矩,何人会食虫”
“他们自然不会食虫,军中疫病,水土不服,皆是因食生而起。”
“食生”
李恪点了点头,让蛤蜊将那些淡水鱼取过来,一一剔骨,剖开鱼肉,阳光下一块块生鲜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看上去晶莹剔透,香甜可口。
“诸位,你等可知何为瘴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李恪究竟何意。
李恪冷冷说道“蛤蜊出身云梦大泽,他与我说,楚地之南瘴气丛生,且不止漫散于天地,还存于鸟兽鱼虫之中。”
慎行喃喃道“腐草为萤,粪土成蛆,莫非”
“这世上从没有草木化为虫豸之事,而所谓的瘴气,本就是虫豸一类,只不过它们深藏于活物血肉,肉眼不得见罢了。”
“藏于血肉”
李恪让蛤蜊取了一桶山水过来,抱着盐缸将盐大把大把洒进水力,一连洒了半坛,才将那些剖好的鱼肉丢进水中,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只见丝丝缕缕的白线自鱼肉当中析出,漂浮在水面,将整桶水污染得肮脏不堪,视之欲呕。
更多的观众经受不住感官刺激,捂着嘴飞奔出去,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屠睢、慎行、辛凌、夏无且和蛤蜊。
李恪冷冷一笑“这便是所谓的瘴气,这些是成虫,还有更多的虫卵藏于血肉当中,肉眼不可轻见,却会随着食生习惯进入人体,孵化筑巢。”
夏无且问“如你所言,为何本地生民无事,莫非他们不食生么”
李恪淡淡摇头“食生之事古已有之,天下皆同。但本地生民自幼好饮雄黄酒,雄黄有杀虫之效,伏于血脉,不仅使人皮肤蜡黄,体味冲鼻,也为他们挡了灾祸,不成虫巢。”
“军中将士亦饮雄黄酒”
“他们又能饮多少呢少许酒味驱散虫蚁或可,想要杀却入口之物,将军觉得可能么”
事实胜于雄辩,虽说李恪话里的知识他们此先从未听闻,但眼见为实,却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夏无且叹了口气“小子,你说此病如何医治”
“医病是医者的事,我对此一窍不通,如何建议”李恪耸了耸肩,“不过我虽不知如何医人,却知晓如何防治。”
屠睢急切问“恪君有何妙策”
“其一,自今日起,营中不可饮生水,食生肉。其二,污秽之物每日清理,掘土深埋,不使堆积。其三,军中筑营,需在外开沟,遍洒雄黄。其四,营中将士常饮雄黄酒,每日一盏,数月之后或有奇效。”
“本将记下了”
李恪对着屠睢笑了笑“军营当中应多备腌肉、腌鱼,既可久存,又方便饮食。此外,此事还是莫叫军中将士知晓太多,略微提及即可,免得他们将岭南视作洪水猛兽,治病不成,反倒败了军心。”
屠睢听得大点其头。
夏无且在一旁皱着眉,满脸苦意“然而体内之虫如何捉除,此事仍需从长计议时间一长,已得病的将士怕是难治,老夫有愧啊”
暴躁的老头突然摆出悲天悯人的样子,看得李恪不由发愣。
谁知一旁的蛤蜊突然说“夏师,我知岭南有一种毒叶,名为泡竹,云梦之地也可寻到。此物有剧毒,大量食用人畜立毙,若是少量食用,亦会腹泻不止”
夏无且眼睛一亮“泻”
“虽是毒物,然若是研出剂量,所用得法”
“好”夏无且根本不等蛤蜊说完,振奋地一声高喊,“虽是自学成才,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将军,我要此子随我解疫,望将军允准”
屠睢为难地看着李恪。
只见李恪满脸堆笑“夏工,不知我等对博之事如何”
“不就是为使监禄开方么今夜便叫他来寻我,我自会为他诊脉”
“既如此”李恪轻轻摆了摆手,“蛤蜊,夏工乃天下名医,与他一道,且记恭谨。”
“哼”
一声冷哼,夏无且当即就带着蛤蜊走了,大概是去寻找那所谓的泡竹毒叶。
暴躁之人其性必急,这一点,没有出乎在场任何人的预料。
解决了史禄的药方问题,连带着还意外解决了水土不服的问题,李恪只感到一身轻松。
慎行黑着脸靠了上来“恪,你叫为师过来,怕不是单单为了无且之事吧”
李恪哈哈一笑“老师,您总要我学着食生,从今往后,我等还在宴席上食生么”
慎行的脸色一阵青白,捂着嘴忍了半天,终于疾步跑向一边。
“呕”
第三五二章 咸阳!咸阳!
身在沅陵的日子至此变得安宁起来,李恪每日里宅居猫冬,间或听听慎行讲课,安然惬意,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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