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图板之中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关,而且是真真正正的草图,画面凌乱,线条潦草。
这是没办法的事。
昨夜饮酒误事,李恪就算真有想法也没时间细致地画下来,更何况他对岭南根本来不及有太过全面的了解,眼前这些大多还是一路上和泰聊天时开出的脑洞,若是让他自己来评价,大概就是聊胜于无。
屠睢是深知李恪的机关本事的,而且因为和史禄亲近,不止一次看过李恪系的设计图板,一看到这些草稿,当即脸色就是一黑,险些彻底失去希望。
“恪君,这便是你口中的设计图”
“不是设计图,是草图。”李恪认真地更正,“草图只负责机关的基础构想和特征,具体形制并未确定,故而体现在画面之上会凌乱一些,我会为将军具体详解。”
屠睢这才舒了一口长气。他挺着腰板正襟跽坐,语态恭敬道“烦恪君详解。”
李恪耸了耸肩,将图板一一铺开,再要来一些新图板,以及刀笔砚台,一一置放在面前矮几。
“敢问将军,如今大军最大的困难有哪些”
“山路难行,水土不服,物资不备。”
屠睢进一步解释了这三大困难。
山路难行是指岭南地势险峻,缺乏大军展开的空间,秦军难以发挥人数和装备的优势,被迫和蛮人山民近身搏战,且大多都是后发制于人的状态。
水土不服是指岭南瘴气丛生,军士多有病损,瘟疫频发,就算是屠睢请来了夏无且,也没能让情况有片刻好转。
物资不备的情况李恪之前已经知道了,因为缺乏稳定的运输渠道,秦军建不起足够规模的前进基地来囤积军资,大军深入没有粮草,缺乏耗材,刀剑甲胄损而难补,最终进一步削弱了秦军的战力。
李恪把这些问题一一记录在牍板上,同时斟酌起破解之法。
片刻以后,他站起身,在图板中左挑右选,选出其中一幅,递送到屠睢面前。
“将军,这幅图名为履带式结构,此结构长于翻山越岭,制作虽然费些工时,但工艺并不困难,将作可以大量制作。”
屠睢看着面前这一团绞在一起的麻线,努力想象着履带的样子“恪君,此物能克敌制胜”
李恪把头摇得干脆“履带式结构是组件,本身没有任何价值,用于配属车辆,是之后一切设计的前提。”
他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在大渠通渠之前,某些特别险峻的地势也可以在军资车辆上加装,只需稍作改动便可。”
屠睢一脸恍然大悟,振奋说道“不想履带竟是如此奇物恪君,可否将禄君暂时唤来,此次商谈事关重大,若他不参与,老夫寝食难安。”
李恪的眉角跳了跳“将军,其实您根本没听懂吧”
“我如何能没听懂履带是组件嘛,组件能否让禄君一同旁听”
“您果然没听懂啊”
由于屠睢的无知,好好的会商被迫又向后延了一个时辰,因为李恪坚持让泰也一道旁听,而且理由很充分,史禄眼下急需静养,而且他的专长不在机关,往后主持建造的必然是泰,与其让一群门外汉代为转达,不如直接让泰参与到设计当中,李恪也能省了构画详图的劳苦。
三人会商自此变作五人会商。
有了专业人士的参与,对机关的解释陡然加快,李恪三言两语说明履带,很快便转入正题。
“第一策,化整为零之法。”李恪斩钉截铁说道,“眼下除却东路,中西二路皆困于地势。十万大山地势崎岖南行,少有大军布阵之所,而蛮人熟悉地势,善于阻击,故欲要破局,首要之事便在于提高小股步军的战力。”
李恪终于说到了军事,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史禄和任嚣一下便精神起来“如何提高步军战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提高步军战力之根本自然在器。”李恪让泰在旁记录,自己则走到众人中间,慷慨陈词,“以一屯五十甲士为例,有步卒四十,伍长十,什长五,屯长一,计五十六人。若将此视作战力基础,我等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提升这五十六人的作战能力,使其进退有度,续战无碍。”
“老夫洗耳恭听”
“第一点,单兵配置。”李恪从地上捡起一幅图,甩手丢到史禄手上,“图上是两件单兵器具,其一名为工兵铲,其二名为标枪。”
任嚣皱眉问道“敢问恪君,那标枪可是你在匈奴之战中所用之物”
“正是此物。”李恪点了点头,“岭南丛林遍地,弓弩之物难以及远,故标枪作为中程兵器,实用价值远大于弓弩。且其枝干粗大,不易变形,配上金属标头便可反复利用,正合续战之道。”
屠睢这次才是真正的恍然大悟“军中先前便配置了一些标枪,正如恪君所说,军卒用标可近可远,较弓弩远胜。”
李恪并没有纠缠在标枪的问题上,转而介绍起下一件单兵器具“工兵铲,长如小臂,配以平铲,铲刃锋锐,可削、可砍、可劈、可挡、亦可用于开路、挖掘,简单易制,功用繁多且不易损毁,与标枪相配,可替换刀剑,帮补近战。”
秦时铲类工具尚未诞生,众人看着图板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工兵铲一脸不信“此物有如此神奇”
“并非神奇,而是耐用。”李恪轻声一笑,“此物不是甚精贵物件,熔铸之后以锉刀开刃便可,将军为何不试制一些,以观后效”
“诚哉斯言”
紧接着,李恪又取消了盾牌,理由是山林当中四面皆敌,盾牌厚重却少有实用,徒费体力,这样一来,关于单兵的安置就算说完了。
“第二点,初战优势。”李恪的思路越说越开阔,对于自己提出的第一策基本已经成竹在胸,说话之时再无思索,“林中交战,往往是小股对敌,左近并无友军配合,故接战之初,建立优势至关重要。”
“可令标枪攒射”
“标枪攒射虽然可行,但从发令、取标、瞄准到射击,反应却不够快,我心中有一物,曰蜂巢弩。”
蜂巢弩算不得正经的弩,应该算是车弩的某种奇怪变形,大致结构是一架简陋板车,前置一块打满孔的木板,再以绞索拉开后面等大的木板。行军之时,绞索固死,上了弦的蜂巢弩置于队列最前,一旦遇敌,切断固锁,上了弦的弩箭就会像泼水一样泼出去,大幅度剿灭当面之敌。
此物的优势在于反应快速,杀伤力大,劣势则在于只有一发之力,而且为了保证弩箭飞行的力度,不能设置尾羽,所以无论是准度还是距离都会大幅度削弱,所以李恪才称其为初战优势。
李恪的异想天开让屠睢和任嚣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消化了好久,屠睢才喃喃发问“此物便是墨家机关兽”
“称其为机关也无不可吧”李恪撇了撇嘴,用极不负责任的态度做了命名,“机关兽,刺猬如何要不然,豪猪也可以啊”
第三四七章 论山地装甲车的诞生
一番商议之后,蜂巢弩最后被定名为机关兽,豪猪。
虽说秦朝人并不知道豪猪到底长什么样,又因何被冠以猪名,但相比拳头大小,胆小怕生的刺猬,豪猪这个称呼显然要胜数许多。
只是作为机关学的门外汉,屠睢依旧有话要说。
“恪君,这个豪猪你先前方说,弓弩于林中不合,且弩箭易变形扭曲,如何复战”
“凡事不可一概而论。”李恪胸有成竹,一人在堂,笑对四方,“弓弩不利于林中,关键在于弓弩的用法。弓弩之利在精,在远,此二者于林中皆不可得。动辄二三十步抵近肉搏,弓弩难得一击之力,即便射出去了,也多为树木枝桠所阻。”
屠睢认同点头。
“然豪猪却不同。豪猪本就只有一击之力,为射击方便,所用弩箭连尾羽都要剥去,本就没有精准、射程可言。二三十步,一弩百矢,射出的弩箭四散乱飞,如冰雹骤雨,笼罩正前。射出的弩箭亦可在战后回收,只要能够塞进射孔,便是扭曲也无伤大雅。以我思之,一架豪猪,配千枚弩箭,反复可战二三十场,一屯之军便是再有复战之力,这个数目也是极限了吧”
听着李恪不紧不慢的叙述,一旁的任嚣心里只剩下心悦诚服四个大字。
世之有才者倨傲也,才千万里者,不可得也,李恪无疑就是这样。
秦汉以前,天下文明的兵家多如繁星,其中最闪亮的如孙子、庞涓、孙膑、吴子、尉缭、李牧,还有大秦军神司马错、白起、王翦之流,皆长于大局。从练兵、勤务、战法、谋略,往往着眼于战之根本,寻求的是放之天下皆准的兵家大道,少有关注细枝末节。
李恪或许是年纪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长于机关,偏好反其道而行之。
他以机关武装人力,补缺查漏,因地制宜,乍一听闻,他的所设所谋皆是小伎,但却能最大幅度地弥补弱势,发挥长处。
任嚣拜读过匈奴之战的全部战报,如火马冲阵、飞石焚城之类,放在南境都是一无是处,别说大军能不能支撑这般大的消耗,于密林焚火,怕是还没有烧死敌人,己方大军就已经引火**了。
但李恪将之用在北境却不同了。
北境广袤,万里无垠,他的手边没有能征善战的将士,能够聚起的只有有过几次更卒经验的庶民,火马皆是缴获,桐油出自商贾,他用这些身外之物弥补了训练的不足,再借用地势之力,多设阴谋,这才做到以少敌多,以弱胜强。
而到了南境,李恪又给出了全然不同的战法。
化整为零,散兵求战,如标枪、工兵铲、豪猪之流,哪怕是如他这般对机关一窍不通之人,也明白这些物件绝非难得之物。
装备易制而不易损,后勤压力自然减轻,秦军本就有战力和人数的优势,一旦配上这些装备,漫山遍野洒入林中,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现在的僵局,但攻守易势,攫取先机却并非难事。
只要将雒瓯蛮人压制下来,将战线层层推进,始皇帝自然不会再对屠睢过多苛责。待到大渠连通,如他们这般久经沙场的将领,有的是办法以昂扬之姿,寻到决战定胜的机会
李恪,大贤也,得其战策,胜抵千军
任嚣的心绪振奋起来,他和屠睢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神采。
“恪君,这化整为零之法我等已了然于胸。你说此为一策,不知可有第二策”
李恪笑着点了点头“有一自然有二,第二策,层层推进之法。”
他顿了顿,挑拣一根短小些的教棒,将画有岭南地图的屏风在众人眼前展开。
“岭南多山,却不是全境多山。化整为零可战于山地,却不能决胜于敌。军士深入林中,便是再耐久战也有战力用尽的一天。那么我们当如何固守阵线,将军力推进,同时压缩蛮人的活动空间呢”
屠睢沉吟思索片刻,沉声说道“立城寨,法蛮夷。”
李恪鼓掌大笑“将军不愧为世之名将,皇帝用你,真乃任人以贤。”
屠睢被李恪的恭维臊了一脸,结巴说道“我也是想起蛮人南路战法,故有此说。”
“将军说的不错,法蛮夷,开通途。”李恪用教棒在地图上划下几条直线,“各屯推进于前,工兵随行于后,开辟山道,建立城寨,规模不需大,数百人可用足以,距离不可远,数里一寨,轮替驻守,大军便可集中一处,洞穿山地天险。”
“山地陡峻,便是开出山路也不利于军资输送啊”
“会战的军资当然要等大渠建成,顺流而下方可,不过少量军资却足以通过山路输送。箭弩、粮草、医站,城寨的存在不是为了尽占岭南,只在于为大军开山铺路,同时也能收容伤兵,散军轮替。”李恪抛下教棒,从图板中选出一块格外复杂的,“关于此法,我处倒正有一物可用。”
说着话,李恪将图板交给史禄,史禄粗略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这张草图相对完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方形的轮廓,只是少了说明和标尺,依旧辨不出究竟有何作用。
他对照着图板向屠睢轻声解释,屠睢越听越迷糊,不由问道“恪君,这匣子”
“此物勉强可以称作山地装甲运输车。”
“山地装甲运输”屠睢拗口地念叨着这一堆生僻词,为难问道,“何名”
古人难道都有命名僻么
李恪为难地挠了挠头,决定破罐子破摔“其名,犰狳。”
泰将犰狳二字记录在案,轻声解释“有兽焉,其状如菟而鸟喙,鸱目蛇尾,见人则眠,名曰犰狳,其鸣自訆,见则螽蝗为败。”
“然此物,似无鸱目蛇尾”
李恪叹了口气,说“世传犰狳有厚甲,头小而腹大,性情温和,恰如此物。”
众人一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恪觉得头疼。
“犰狳是附带厚甲的山地运输车,方形,空腹,履带结构,动力可外挂畜力,但两侧也备有内置的人力推动的舱,以备驮畜伤死的意外状况。”他细细解释道,“履带善于翻山越岭,若以此物代替大车运输,便只需开出简单的山路,便可满足城寨补给与运送伤兵之用。”
任嚣突然问道“若在普通大车上加装履带如何”
堂堂的沅陵将军,居然有学习机关术的天赋么
李恪意外地看了任嚣一眼,轻轻点头“大车加装履带更易于改装,但防不住蛮人神出鬼没的偷袭,一枚火箭可焚粮秣,一道流失可刺伤兵。”
“亦即是说,各有利弊”
“然也”李恪笑了笑,将地上杂物一手,夹在手边,“将军,两策已献,用与不用全凭将军,至于水土不服,大渠加速,我需见到实物,或有想法。”
屠睢愣了一下,问“恪君这是要走”
“昨夜不曾睡好,便不阻碍将军商讨大事了。”
“送恪君”
李恪走了,说走就走,毫不留恋,正如他所说,此来只为献策,用与不用皆不在他的考量当中。
屠睢让史禄和泰一道去送别李恪,和任嚣一起倚着窗,目送李恪走出辕门。
“嚣君,恪君之策如何”
任嚣感叹道“别开生面,时所无双。”
“谋士之力,果真不下强军啊”屠睢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令,木坊主章令泰除将作丞,一力主持恪君之策。此外,你先前所说居巢那人,叫范增吧”
“是”
“居巢之行由你亲去,无论他开价几何,定要他随军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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