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啊哈多谢韩公。”李恪笑着拍了拍韩谈的肩,咯噔韩谈衽中又多了几块重物。
韩谈浑身一个激抖,双目赤红,越发亢奋“客卿,法家仗着人多势众,总在陛下面前寻墨家的晦气,我看不过眼,前几日炮制了几道流言,正准备遍洒于宫中”
李恪眉头微皱“韩公,君子不行鬼魅,慎言,慎行呐。”
韩谈一怔,躬身辞谦“客卿光明磊落,自然与法家那些小人不同。这样,我先且将流言备着,只要客卿需要,随传随有”
“谢韩公”
第四六九章 直道
转过大殿,穿过花园,李恪在始皇帝的书房又一次见到这位千古一帝。
他的面前永远摆着摊开的奏本,他的身边永远站着宠幸的佞臣。
这让李恪总是没法准确地定义始皇帝。
勤政却不爱民庶,亲贤却不远奸佞。
他精力充沛,思维开阔,所思所想皆在要点。
他穷尽民力,允公允私,又丝毫不知道节制。
他充满了占有欲,想把每一件所知的东西都占为己有。
他深谙平衡之道,得失之时又一点不计较细节。
他无疑是一个明君,贤君,同时大秦的治世虽非如后世所形容的那般形同鬼蜮,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不见民之生死,唯见国之进退,此秦之暴君也。
始皇帝似乎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颇有些太上忘情的味道,其心似铁如石,哪怕是赵高这样在古往今来都排的上名号的坏人,在他面前都只能努力彰显自己的忠诚和能力,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几乎是个笑话。
李恪细数了来到咸阳之后的这些日子,发现应该是反派的赵高居然在很多时候都要比所谓的贤臣更加贤德一些。
他话不多,每说必中,态不明,每表必成。
他是法家的重镇,但却很少站在法家的立场说话,在外的时候,他似乎只代表始皇帝。
这种奇特的立场让赵高成了法家与墨家在交际中不可或缺的润滑剂,双方都讨厌他,却又知道,正是因为他不阴不阳的存在在会谈当中,墨家归秦的细节才能在短短两旬便告敲定。
说起来,墨家似乎该找个时间犒劳一下这位奸臣同志,毕竟连韩谈都塞了十金
李恪古怪地扫了赵高一眼,看得赵高丈二摸不着头脑。
“臣李恪,见过陛下。”
始皇帝放下笔,用李恪方才扫赵高的眼神扫了李恪一眼“恪卿,朕本以为你不两日便会过来。”
李恪拱手一揖“前些日和丞相及诸位上卿商议墨家归秦之事,其中各种繁杂琐碎,以至于无暇梳理上奏之事,竟叫陛下久候,臣有罪。”
“在大秦,有罪便要治罪。恪卿若是不想朕治你的罪,以后便不要开口闭口,自陈罪状。”
和奏对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啊
李恪无奈地想,抬手又揖“唯。”
“恪卿且坐。”始皇帝展袖一摆,当即有侍从上来为李恪铺摆坐席,还是在始皇帝的对面。
李恪正襟坐下,从袖袍中取出一卷简,双手恭送,置于绸案。
侍从对着李恪一躬身,捧起绸案,恭送到始皇帝几上。
始皇帝并未急着打开,他饶有兴致地敲打着书简,嘴角吊起一抹笑意“这便是恪卿耗费两旬为朕备下的第一策”
“是。”
“工耶政耶亦或军耶”
“允工允政,亦与军事有关。”
“哦”
始皇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抖搂开,看到首简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曰直道。
他皱了皱眉,抬起眼看着李恪“恪卿,朕的疆土上有驰道、有县道,也有更小些的驿道,不知这直道又是何道”
李恪以手扶膝,朗声答道“直者,不曲也,既名直道,自然是一条通途大路,与以往道路皆不一样。”
“细细禀来。”
“唯”李恪深吸口气,“陛下应当听蒙将军说过,臣为戍卒时,曾不自量力向将军莫府递过一封谏书。”
“朕记得。”始皇帝笑了笑,“是那封厕筹谏,是吧”
李恪对始皇帝的调笑毫不在意,坦然点头“正是厕筹谏。在谏书中,我曾为将军出过一策,即以主力在阴山南麓牵制匈奴主力,遣偏师万余,向西绕过阴山,直扑匈奴发端之地,海日特米尼原。”
始皇帝摇头道“卿至今还对这一计念念不忘”
“非也。臣在定襄关与蒙将军畅谈,这才得知,大军辎重之匮。”李恪前倾起身子,跽坐,振声,“大军之弱,在弩矢不备,粮草不足,战车备件各有缺乏,高阙一战,若非司马校尉指挥若定,后军其实并无把握大胜。”
始皇帝惊异道“不想恬卿竟与你说了这般多。”
李恪摇了摇头“军中大事,蒙将军告诉我的并不算多。我身在定襄关中,每日见到辎重北去,重车必沦陷于野,不得已,每辆辎重仅起半数。然草原游牧居所不定,一支车队,护卫之人大抵多过押运之徒,一路上人吃马嚼,能有多少送至前线,其实可想而知。”
始皇帝叹了口气“秦军愈强,对辎重的依赖便愈大。想孝公之时,秦人赤膊酣战,所需兵器都敢从敌人身上去取。到惠王时,白起求战,亦敢于将大军分作十数股,拉扯纵横。到了朕这里,王老将军已不敢再将军队分散,每每以逸待劳,步步为营,其实就是为了辎重二字。恬卿北伐,睢卿南征,俱受限于补给。你那一策虽妙,但一想到年逾的战期,便是真递到恬卿手上,朕看他也不见得会采用。”
李恪轻笑“我问过蒙将军了,他说高阙若守得稳,他或会用。一旦头曼攻得急了,他宁愿弃掉那万余偏师,也要在高阙将匈奴击溃。只从结果来看,杨将军实救了万余将士的性命。”
一言既出,君臣皆笑。笑着笑着,始皇帝以手摁简,问李恪“恪君,你这直道,莫非有利于辎重”
“正是。”李恪郑重对答,“辎重运输,一在车马,一在道路。大秦自建成马邑,推广苜蓿,北方健马精牛皆有产出,较之以往早已经好了许多。我听蒙将军说,三十万大军中,有战车五千乘,骑卒两万余,足可见,大秦北军的运力是足够的。”
始皇帝点了点头“确实充足。”
“如此一来,剩下的便是道路。”李恪挺直腰板,“臣之策,在大秦之北建一直道,自内史粮仓云阳而出,经肤施,抵九原,折转而至高阙关隘,全长两三千里。直道若成,大军辎重数日可备,从此北军再不匮军资粮秣,匈奴、西域,皆任大秦予取予夺”
第四七零章 钜子的底气
“直道”
始皇帝咀嚼着李恪的奏本,心里的感觉很有些一言难尽。
李恪的构想好么当然是好的。
秦军征伐受困于辎重,始皇帝作为掌舵人,早有了一应的构思。事实上,他不仅要在北方修建驰道,在南方也要修建大量的驰道。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北方这两年的重心是长城,南方这几年的任务是大渠,而在中原,则是阿房宫、骊山陵,以及勾连六国旧地的道路工程。
大秦的民力是有极限的,户籍人口总数不过三千余万,如今全国发徭发役早就超过了三百万,十丁抽一,这差不多就是大秦的极限。
始皇帝不在乎老百姓过得好不好,法吏也不在乎黎庶究竟能不能活得下去,可作为统治者,他和法家都得保证这个国家可以正常地运行下去。
别的不说,广袤的土地总需要耕种吧
没人种地,军队和官员吃什么他始皇帝拿什么发饷,拿什么让百战百胜的秦军卖命
始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始皇帝发现自己过分看重李恪了。
出离大秦四十多年的墨家,还有这个十九岁就名噪天下的年轻人,他们用无数奇迹般的响动在始皇帝心中构建起一座大楼,让他下意识地以对丞相,甚至是商君的期盼来等待李恪的第一封奏疏。
仔细想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始皇帝自嘲一笑,轻轻把面前的书简一卷。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让他在蒙毅手下锻炼几年,待琢磨成材,依旧可以委以大用。譬如说几年以后,让他主持北方驰道就是一种不错的思路
始皇帝已经在心里为李恪打好了分,敲敲书案,强大精神。
“恪卿,驰道直道确实于国有利,你且说说,你想如何操持”
李恪撇了撇嘴。
他已经看出始皇帝状态的变化了,甚至在选定这一策前,他就知道始皇帝心中早有定计,毕竟历史上,直道就是这位和蒙恬一道操持出来的伟大工程。
不过我的想法,你真以为自己猜得清么
李恪自信一笑“陛下,且耐心些。”
“莫非恪卿尚有妙论”
“墨家从无妙论,唯有行法。”李恪从另一个袖子中抖出一卷小小的简书,在自己面前摊开,“直道工程,分作四段。第一段,自云阳,至雕阴,在雕阴过洛水,立足水阳。”
始皇帝挑了挑眉“过洛水”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若是如驰道般见水则止,如何可称直道”
始皇帝终于又燃起一丝兴致“第二段呢”
“第二段,自雕阴至肤施,过无定水。第三段,自肤施至九原,横跨大河。第四段,自九原至高阙,这段便不需要过河了,施工起来最为简单。”
李恪说得轻轻巧巧,好似全然没有发现,始皇帝已经震惊莫名。
“横跨大河”
李恪淡淡一笑“九原位于河套中段,大河宽广,流速不快,仔细筹谋一番的话,架桥不难的。”
始皇帝张了张嘴。
李恪说架桥不难,可整个大秦上下,对于桥的概念还停留在渭水的灞桥上,那只是几座练成片的浮桥
“恪卿,这桥架于舟上,舟又浮于水上大河之水便是再平缓,这桥也立不稳吧”
李恪奇怪地看着始皇帝“陛下,您可曾想过,獏川的施工平台、霸缰堰的拦坝,还有南境的大渠分水坝都是何物”
“莫非它们也是桥”
“应当说,它们才是桥。”李恪竖起手指,很认真地更正了始皇帝的话,“如咸阳灞桥这等漂来浮去的物件,最多只能称之为浮桥,算不得桥。”
“你要在大河上架的,就是就是”
“是桥,不是浮桥。”李恪在面前的图册上划了条线,“直道过洛水、无定水、大河,架的皆是桥,无论是木桥还是石桥,总之有根有底,平整宽阔,大军过境而不动弹,车马奔走而不摇晃,这才是直道的桥。”
始皇帝坐正了身体,又一次摊开李恪的奏疏,仔仔细细地看,每字每句地分辨。
然后他发现,李恪的奏疏与往日的奏疏并不相同,厚重的竹简当中,文字并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图示
从地图,到路面的剖面图,再到桥梁的大体设计和简单思路,再到各种特型路面的施工特点
只要能用图示的,李恪似乎极少用到文字。
一切尽在线条构成的世界当中,看着这些图,始皇帝几乎就可以看到与往日的驰道工程全然不同的施工画面。
李恪的工程,少有人
他急声问道“恪卿,如此浩大之工程,你需要多少时日,几多民夫”
李恪掰着指头算了算“洛水大桥两千人,无定水大桥两千人,跨河大桥一万人,剩余四段工程各五千人,再加上后勤,调配,总计大约需要三万五千民夫,然后维持安全,组织施工又需要一万左右兵卒。若是这些皆可配齐,臣有把握,两年之内,疏通直道。”
“三万五千人两年”
李恪挠了挠头“臣打算做八休二来着,若是人力不足,做九休一也是可以的,人数上大致可以消减到两万八上下,不能再少了”
始皇帝深深吸了几口大气。
“恪卿,你欲为何职”
李恪的十指交叠起来,摆在腿上,轻轻地压“直道工程,重在三桥,雕阴、肤施、九原。臣曾与蒙将军交道,蒙将军有意令苏角将军将九原军政,臣与其有旧,墨家在他处不虞有失,所以臣的重心便在雕阴与肤施。阳周为两地中心,臣希望可为阳周县长,祭酒直道,不过上郡郡守人选,陛下得听取臣的意见。”
始皇帝的眉头皱起来“为何不求上郡郡守”
李恪飒然一笑“直道之重虽在上郡,但其穿越四郡,臣若为一郡之守,许多时候反而不好调配。相较之下,阳周县长秩不过五百石,肯定不是臣的主职,如此也方便臣游走于工地各处。”
始皇帝知道李恪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
上郡庇护内史北翼,两郡之交无险可守,李恪初来乍到,便是始皇帝相信他,这道任命也很难被群臣认同。
他闭着眼睛沉思片刻“高,拟令。恪卿为直道祭酒,兼阳周县长,位同寺丞,秩八百石,另晋为五大夫爵,合其官职。”
透明人似的赵高登时跪倒,高呼“得令”
“恪卿,朕会令内史各县配合你所动,九原、云中有恬卿照拂,朕亦不担心。至于上郡郡守人选,你意属何人”
“陇西李氏,中詹事,李泊。”
“允”
第四七一章 牵一发,动全身
李恪的任命和奏本在第一时间,通过多种渠道,很快便散布到关心的人手里。
丞相府邸,李斯召集廷尉鲍白令之,谏议大夫周青臣问策,他有些看不明白李恪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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