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把伪籍退回去,我的弟子不必遮掩,更何况在墨家,宗室的身份无甚特殊,不会有人另眼看你。”
查完作业,李恪在街口汇合李泊,共往王宫。
今天是吉日,李泊将以家长身份向公子高纳采,正式开始李左车与阴曼的婚聘流程。
这是一场典型的政治联姻,且其中应该没有太多的恶意。
李泊一家是李恪唯一在世的族亲,其有三子,晾,左车,仲车,其中晾为嫡出,左车、仲车兄弟庶出,如今都在大雍为官。
李左车是三兄弟中与李恪关系最近,才华也最盛的那个,现为云中郡守,深受重用。
仲车中人之姿,也无甚主见,眼下在左车帐下,任一牧县县长,算不温不火。
晾对李恪一直抱有敌意,认为是李恪抢了他赵郡李氏嫡孙的名望,甚至觉得有此名望傍身,李恪如今的一切际遇都该是他的。
李泊对自己的嫡子很失望,但再失望也是嫡子,所以把他留在手边,任谏议大夫职,耳提面命。
据李恪所知,这三兄弟都没有嫡妻。
若宗室的目的是挖墙角,离间李恪与李泊一家的关系,联姻的最佳人选是李晾。
李晾还是些有才华的,身为谏议大夫,多有叫人眼前一亮的表现。更何况他近些日与御史府走得颇近,寻个由头提拔一下,再配以贵女,许以前程,足以让他感受到宗室浓浓的知遇之恩。
但宗室的诸公并没有这么做,依旧选了庶出,年岁也有些偏长的李左车。
李恪不确定这番操作的背后究竟有没有藏了离间的心思,但想要让李左车背弃李恪,转投入宗室阵营,区区一个漂亮的长公主似乎有些轻看了左车。
得辛凌引媒之后,李恪与李泊一番商议,就决定应下此事。
他们一面书信左车赶回塞上成亲,一面筹备聘礼,开启昏礼流程。
二人结伴进得王宫,在偏殿见到扶苏。
宗室女子婚嫁一般有两种形式。
其中赐婚依礼被视作天恩,既然是天恩,当然不可以有吉与不吉,合与不合的说法,会省略六礼中问名、纳吉、纳征、问期四个步骤,纳采之后便是亲迎。
另一种则是寻常的婚嫁,六礼俱全。
阴曼是扶苏最疼爱的小妹,打小几乎就是在扶苏肩膀上长起来的,所以扶苏希望给她一个完整的昏礼,故没有选择赐婚的形式。
也正因为不是赐婚,扶苏的身份就不再适合成为家长,与李泊谈婚论嫁,交谊礼节。
这场婚事,男方家长是郎中令李泊,女方家长是宗正公子高。
双方各选吉士、媒妁,李恪此来是为观礼嘉宾,与他一同的还有扶苏、严骏和李信,司仪则请了辛凌的老翁辛腾代劳,真正达到了雍国礼宾的最高规格。
趁着一群人忙活礼数,李恪踱步到扶苏身边,看他面色变换,忽喜忽忧,忍不住问:“王上,可是不舍长公主出嫁?”
扶苏苦笑着摇头:“小妹身世与孤颇似,也是一出生,其媪就因难产离世。或是因为同病相怜吧,小妹一贯亲孤,此番能为她寻得良配,孤心里只有欣慰。”
“那怎么黑着张脸?”
“有么?”扶苏愣了一下,岔开话题,“恪,开蒙已过半数,你觉得耳天赋如何?”
“想听真话?”
“假话有的是人与孤说。”
“也是。”李恪嘟囔了一声,“耳学墨的天赋一般,且性子活泼,好玩却不好动脑,要我来说,他开蒙太早了。”
扶苏一脑袋黑线:“孤要听真话,你也不必真说实话吧……”
“我觉得无所谓啊。耳是王子,又是嫡长子,以后是继承尊位的,又不会真去做什么机关师。”李恪耸耸肩,“反倒是节,尚在稚龄已经有了些师姊的样子,言辞不多,静思好学,我只担心王上以后不好寻女婿,委屈了她。”
“你子肃,如何?”
李恪摆摆手:“都是小娃儿呢,以后看他们自己的心意。”
“那便等大些再作思量。”扶苏点点头,“恪,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二人正说着话,严骏和李信联袂而来,四个脑袋抵近一凑,李信当即说:“武安君料事如神,一语中的。”
李恪一头雾水看了言扶苏,发现他脸上越发阴郁,连说了一半的话,似乎都没有心情继续下去。
“怎么了?”
严骏用明知故问的眼神扫了李恪一眼:“武安君当真不知?”
“知什么?”
李恪皱着眉,努力回忆这几日陈平整理出来的机要奏本,大多是相府九令发布以后各郡各镇的执行情况,并没有特别需要关注的东西。
李信笑着拍了拍李恪的胳膊,说:“一如武安君所料,关东,反了。”
“反了?何以我不曾看到奏报?”
扶苏叹了一声解释说:“并无奏报,消息是中陵君留在咸阳的友人传来的,雍国上下所知者,眼下应当只有我们四人。”
“反了么……”李恪沉思片刻,试探问,“大泽乡,陈胜?”
“我便说事发于泗水,临近寿春、胡陵二县,武安君必不会一无所知。”严骏大笑三声,“武安君又可知,咸阳如今早已乱作一团。伪二世帝避居深宫,不理朝政,佞臣赵高一手遮天,排挤贤能。可怜去疾与斯二人,名为相国,却因为赵高作梗,已然是无力回天。”
“他们自己选了路,有甚回报,也都是他们应得的。”李恪冷笑了一声,抬眼见纳采已毕,李泊和公子高正在叙闲,就对扶苏拱手说,“王上,乱局既起,我要回去加紧部署,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扶苏无力地看着李恪,“恪……秦不可亡,切记,切记……”
第六九八章 群雄
咸阳,金秋。
李斯抱着奏本,一脸没落地敲开冯去疾家的大门。
“看相国面色,此番面君莫非又未得见?”
李斯苦笑一声,随手就把手上的奏本丢在地上:“六次请见,六次不见。堂堂左丞见不着皇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连奏本都不曾呈上去?”
“呈了,区区半个时辰便退了回来。王离说陛下正在与美人嬉戏,若有要事,待陛下歇够了,当面奏对。”
“依次说来,陛下看过奏本了?”
“谁知道究竟是陛下看过还是赵高看过,反正火漆已开,我等也查不出所以然来。”
冯去疾叹一口气,弯腰把奏本拾起来,摊开细看。
李斯寻了个席坐下,愤愤骂道:“雍地的起居录传回来,说伪王扶苏另立宗庙,祭拜祖宗,还在祭文中明言称陛下为不肖弃子,伪二世帝。这已经不是封疆自保,而是真正的悖逆。可笑此事已有十余日,大秦居然连个表态也没有!莫非连陛下都觉得,赵扶苏言中了么!”
“相国,慎言!”冯去疾把奏本放下,看着李斯,“眼下当务之急不在雍,而在楚。逆贼陈涉假项燕之名聚众谋反,逆旅袒右,自称大楚。他们连下大泽乡、蕲县二地,眼下聚兵近万,正徇蕲以东,预备攻伐陈郡。此事若不急平,我只怕……”
“怕有何用?我等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内史兵权又俱在赵高、王离之辈手上,徒呼奈何?徒呼奈何!”
二人正说着,从人忽报中丞相赵高至,紧接着赵高的声音便响起来,居然是跟着从人,自顾自就进了厅房。
他笑嘻嘻道:“斯君似乎对我颇有微词啊?”
李斯恨恨看着他,深吸两口气,闭口不言。
冯去疾忙出声暖场:“中丞相,我与相国正在谈论天下悖逆,不知有贵人临门,有失远迎。”
赵高摆摆手:“我等皆同僚,俱是为大秦劳力,岂有孰贵孰贱呐?”
李斯大概是调完了息,冷冷啐了一口,质问赵高:“敢问中丞相,我之奏本,陛下可阅?”
“陛下阅否我实不知,只知陛下将丞相奏本转于我时,火漆是揭开的。”
“当真?”李斯很怀疑。
“若有虚言,叫天雷殛我!”
“那陛下如何说?”
赵高把双手一摊:“陛下说,颍川新呈上来的那个郑美人通情识趣,不愧郑女妖娆之名。他今夜准备在郑美人宫中留宿,就不回阿房了。”
李斯怒极而起:“赵高,你欲死耶!”
赵高冷笑一声:“相国安心,我亦规劝陛下了,说依礼,陛下宿夜须归皇后寝宫,不可外宿。奈何陛下不听啊……”
“我是言……伪王扶苏,如何处置!”
“人家兄弟之间吵嘴几句,相国一介外人,为何非要逼着他们阋墙?”赵高缓缓踱着步,自顾去到主座正席,也不理冯去疾尚在厅中,一屁股便占了鹊巢,“更何况,阳周之战的结果相国忘了么?国舅将北军,倾力攻伐李恪临时构筑的阳周关隘,却连西军一根汗毛都没伤到。相国要定逆,好,您打算让谁去平逆?”
李斯张了张嘴,顿时语结。
冯去疾眼看场面僵住,赶忙又打圆场:“中丞相有中丞相的考量,相国有相国的思虑。眼下咸阳将作产能仅复三成,攻伐伪王确有难处,放一放未尝不可。依我浅见,首要还是楚逆陈涉,我等当谋个对策,趁其立足未稳,速平灭之,免得六国旧贵效仿其行,中原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李斯想了一下,点头认可。
赵高却不屑地笑了一声:“楚逆陈涉,小疾耳,区区万余暴民而已,平灭之事易如反掌。”
“那中丞相属意何人领兵?”
“何须大秦出兵出人,我今日来,乃是有个一石二鸟之计,正欲与二位商议。”
冯去疾和李斯对视一眼,皆是茫然。
冯去疾问:“何为一石二鸟?”
“楚逆作乱始于蕲县,无错吧?”
“正是。”
“蕲县之地,位于寿春与胡陵二县之间,乃是墨家精华之所在。眼下我们急,我看,有人当比我们还急。”
李斯惊诧道:“中丞相欲让李恪出兵平逆?”
“知我者,相国也!”赵高哈哈大笑,“李恪经营雍地多年,遍地关隘,兵塞繁密,故国舅攻伐,寸步难行。可若是李恪兵出西北便不同了,我们让他去平陈涉,然后悄悄聚起大军,一路北上,破袭雍地,一路东行,背击西军,则李恪必定人地两失!二路逆贼尽数授首,徒留一个赵佗,还怕他不乖乖就范么?”
赵高自以为自己说出了天大的妙计,岂料李斯和冯去疾却并没有如他预想般叹服。
冯去疾皱眉问:“中丞相之策虽妙,但何人可说服李恪入瓮?”
“这便是我此来的目的了……”赵高看着冯去疾,“劫君有西北履历,又是伪王扶苏故交。不知中丞,可敢叫劫君冒这次险呢?”
……
陈涉借旧楚武安君项燕幼子之命,称陈胜,起兵于大泽乡成龙岭,将仅吴广,兵卒九百。
九百豪勇为坛而盟,祭以尉首。
陈胜自立为将军,以吴广为都尉,一日夜起出深埋于乱石中的兵甲,配精兵二百,攻大泽乡。
大泽乡垣墙低矮,被一战而下,陈胜纵兵夺尽百姓口粮,收拢乡仓财货,以此裹挟精壮男女从军,聚兵两千余,其中精兵,扩至八百。
后两日,有本地豪杰田臧、李归令精壮来投,俱封军侯。
七月十一,陈胜攻蕲县,田臧领人先伏于城内,于战时斩杀县尉,洞开城门,蕲县乃破。
陈胜入城,杀尽县长、官吏,又故技重施,尽收食粮,民众迫于生计为其裹挟,使增兵至五千,兵精而粮足。
连取两胜之后,陈胜命吴广将田臧、李归徇蕲以东,二十日连克铚、酂、苦、柘、谯五县,皆下之,兵势也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至陈兵于陈县之下,已有卒近五万,车六七百乘,骑卒千余,其势之盛,天下豪杰跃跃欲试!
消息传到不远的会稽,项燕的正牌传人项籍同学却出离了愤怒。
“陈胜小人,亵渎大父,我誓杀之!”
范增笑眯眯与项梁饮着茶,轻声劝:“陈胜,无能之辈,谋无以治国,武不能克敌,只是根我等谋士精挑出来搅动时局的棒子罢了,少主何必为一根棒子动怒?”
“啊!”项籍一剑砍倒庭院中的大树,喘着粗气,“你与张子房诱他作反,那他假称我叔,是否也是你等的诡计!”
“我等化身许由,巢父二贤,如何能知道武安君大名?我看这主意怕是他自己谋的,虽下作些,却可称良计。”
“这还叫良计?有他这等无能之辈为长,我项籍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少主且听我解释。”范增笑着摇头,“陈胜无能,我等选他,最怕的便是他不日而亡,搅不动天下。如今他有武安君威名作辅,想来也能多撑几日,于我等可是有大好处。”
“那大父威名便由他亵渎?”
“陈胜必死。待他死了,主公与少主再驳斥掉这流言,武安君威名能有何损?”
一直看戏的项梁突然问:“增公言陈胜必死,依公所见,他能活几日?”
“短则三月,长则**月。”
“如此看来,我等行事,也该抓紧了……”
这世上,与项梁有共同思量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始作俑者的四公子,田谵、魏咎,以及赵柏。
可这些大人物都想不到,在鸟不拉屎的芒、砀山泽里,有个比陈胜还小的小人物,正在自疑……
第六九九章 小……人物
秦二世元年,八月初九,仲秋,这是沛县亭长刘季落草芒、砀山泽之间的第二百九十四日,也是后悔的第二百九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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