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他当着吕丁的面关门自然不是因为倨傲,而是因为礼……
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
吕丁这几日会借宿在监门厉家中,当然是要给钱的。小穗儿得了李恪的差使,清早跑去邀请他过府,然后就留在那里协调流水线作业。
过程中,他发现吕丁行动鬼鬼祟祟,又是向监门厉高价买鸡,又是躲在房中习字。小穗儿借故跑进去看,这才知道他在忙着写拜帖,而且前前后后写了十好几份,每份都是涂涂改改,看上去似不满意。
小穗儿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抽空跑回来跟李恪报信,这才有了前面这堆反人类的操作。
开门迎客是主家重客,闭门三拒是客人敬主,拜帖以示郑重,再接着就是广开正门。
李恪在小穗儿的配合下把院门开到最大,站定正中满面笑容:“不想竟是丁君当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吕丁脸色潮红,两眼放光,那样子就像是未饮先醉。
他豪迈大笑,扬手从身后随从手上接过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得蒙主家看重,本当以重礼谢君,奈何礼之所限,区区贱籍下民,不得已持鸡拜会,主家勿怪!”
李恪双手接过,冒着被大公鸡啄一口的巨大风险与鸡对视,验明正身,确定这是只肉身公鸡,而不是金子铸的假鸡,这才交到小穗儿手里,回身作揖。
“子曰,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礼乃纲常,圣人从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丁君有君子之风,我欣喜且犹不及,如何会怪罪”
吕丁赶忙回礼,一揖到底:“恪君严重啦!”
李恪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小声说道:“丁君,浅拱即可。”
吕丁当即像弹簧一样弹回一大半,表情神色丝毫未变。
李恪松了口气,侧身让出大门:“丁君,请!”
“恪君先请!”
李恪转身就走,疾走一步,慢走两步,吕丁恰好与他并行,两人把臂向前,一路来到食亭,停步撒手,这进门的礼节才算是走完。
心力交瘁。
李恪苦着脸说道:“丁君如此重礼,平素赴宴不觉得累吗”
吕丁叹了口气,感慨说道:“平素赴宴商贾之间的宴请是依拜礼货值决定席位,外有门人高唱,内有豪商笑评,我这般身家去一次便受辱一次
第九十九章 被歧视者
饮宴开始,李恪提心吊胆地布菜摆案,心里突然就是咯噔一下。
真是百密一疏,千算万算,居然忘了备酒!
秦人对酒可是有信仰的!
礼记说酒能养志安病,汉书称其为嘉会之好。所谓有酒可作宴,无酒不成席,经过一群酒鬼文人没羞没臊的宣扬加工,这种酸唧唧的觞中之物早就脱离了起先原始的低级趣味,成了尊重宾朋的一种象征。
可是李恪不好饮酒。
这一世年纪尚轻,为了保护脑子,他从未想过饮酒的事。上一世缺少交际,纵观一生喝酒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这种解释,对玻璃心吕商人管用吗
他叹了口气,摆出笑脸,满心决定要挣扎一下:“丁君,苦酒里就是个荒僻地方,有菜无酒,万望见谅。”
吕丁出乎意料地没有见怪,他豪迈大笑道:“噫!恪君因何对我见外区区酒水而已,我自去取来!”
“这又如何使得”李恪慌忙假意客气。
哪知道吕丁大手一挥,恬不知耻地说道:“你我之间讲这许多虚礼作甚!”
感情你也知道这些礼是虚的!
李恪瞪着眼,看着吕丁唤进隶臣,低声吩咐几句,那隶臣扭头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恪君,我让戎去取些西域美酒过来。此物虽不是甚贵重物件,却胜在中原不常见,借此机会,正好叫恪君与穗儿一品西域风土。”
“西域美酒”李恪在脑子里努力回忆新疆有哪些特产。
哈密瓜、羊肉串、切糕、玉石和阿凡提……
这些名人名品都不是酿酒用的,能酿酒的有什么来着
青稞那似乎是西藏的……马奶整个草原游牧都在喝,应该算不上特产。
莫非是葡萄
李恪越想越觉得可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葡萄酒历史悠久,口味独特,而且以水果为原料,介于果汁和酒之间,能够完美绕开古代常见的禁酒令限制,故而深得百姓所喜,在唐代的时候就已经是饮宴中的常见之物。
从这个角度来说,再早个千把年出现在行商手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他张口就问:“丁君,你说的西域美酒,莫非是葡萄酒”
吕丁忍不住长声赞叹:“恪君,这天下还有你不知晓的事吗月氏与大秦少有交往,其国也不与雁门相邻,蒲桃深藏在这蛮夷之地,竟也能被你一口道破”
“你说酿酒嘛……”
“恪君莫要欺我,我这些年走遍七国,足迹遍布半个中原,为何从不闻以果品酿酒之先例”
李恪失笑道:“那便是丁君孤陋寡闻了。这世上何止葡萄可以酿酒,山梨、梅子,但凡果品皆可酿酒,不过口味有别而已。”
“此话当真”
李恪把手一摊:“我又不是沽酒为生,你愿信便信,不愿信便不信,总之我是取不出梅子酒、山梨酒之类予你品鉴的。”
看他那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吕丁忍不住哈哈大笑。
“恪君,这酒尚有些许时候才能取来,开席之前,我有一物赠你,一物还你。”
李恪皱起眉头,茫然不解。
只见吕丁又唤进一个隶臣,还是耳语几句,那隶臣站起来一声招呼,就从外进来三人,其中两人合力扛着一案,另一人单手托着托盘。
李恪古怪问道:“丁君,你此次赴宴到底带了多少隶臣拜门时明明只见着一个,一转眼接二连三,竟像总也走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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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葡萄美酒
骤然看到那么大一摞金砖,李恪险些把土夯的灶给掰裂了。
他哆嗦着声音问:“这……这这这又是为何”
吕丁拱手施礼,赞叹说道:“恪君虽让穗儿出面,但我却知道,弧形支撑乃是恪君为我呕心之作。”
李恪没有问为什么。
设计一道从来都是一法通百法,小穗儿懂不懂这些,凭吕丁的阅历和口才,三言两语就能摸出底来。
李恪也从未想过要瞒他,之所以说弧形支撑是小穗儿设计出来的,不过就是暗示小穗儿对这个设计有决定权,为双方对话搭建一个合适的平台而已。
故而吕丁能知道此事,李恪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闻言只是笑笑:“小穗儿乃我之弟,何人所制又有何区别”
吕丁摇头道:“恪君假小穗儿之名非是瞒我,是为了隐瞒里中老幼,不欲让他们知晓你的善举。此事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乃是正办!”
“噫”
吕丁完全没看出李恪的诧异,自顾自继续分析:“乡里无粮,官吏无用,恪君在里中本有声望,连我这个外人都有所耳闻。若是再行出面,力挽狂澜,不免就让人觉得你欲效甘罗出仕,最容易遭人记恨。”
“那小穗儿呢”
“小穗儿出面则不同了。世人皆知他乃恪君所指,故于恪君声望无碍。可是论功行赏之时,此事又算不到恪君头上,里中主官大可说是治下民风淳朴,乡里自救渡灾,不仅无过,还有大功。恪君如此知情识趣,他们哪里还会记恨你,怕是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原来我为人那么周全……
李恪心里暗暗感慨,脸上却不动声色:“丁君还未说,为何要赠金予我。”
“恪君一心让利于民,我是知晓的,待看到流水线之法,便索性就将此次行商的货品全数交给苦酒里打理,全了恪君助人之心。”
“那样说来,岂不是该我倒谢丁君才是”
“岂敢呢!”吕丁诚惶诚恐道,“我不过一介贱民,当不得恪君这般圣人心肠的谢意。况且区区**百石粟米而已,至多抵偿恪君折叠、流水两道奇计,然恪君为这十几幅图版费力甚多,若是毫无表示,我岂不是于心不安”
“画几幅画而已,你就给我这许多金”
“远远不够。”
李恪长舒了一口气:“我说嘛,几幅简简单单的结构图哪值得了这么许多……”
“不!”吕丁高喝一声,把李恪吓了一跳,“我是说区区百金,远不足以抵偿恪君这十二幅佳作!去岁在咸阳,我曾请西域画工烈裔为我绘制窗板两幅,事后足足予了他三十金。恪君之画比之烈裔各有千秋,甚至犹有过之,区区百金如何足够若不是我手边余钱不多,还要留以采买粮秣,便是两百金也不足酬谢,此事只望恪君见谅!”
还能说什么呢……
人家都离席下拜了,就算是为了让他坐回席来,李恪也只能捏着鼻子,勉为其难收下这百金酬谢,要不然可就是大大的失礼。
画画这么好赚,以后若是没饭吃了,是不是可以考虑去街上画素描
李恪看着小穗儿把扛金的隶臣引去西厢,心里不由暗暗嘀咕。
只叹秦人太过实际,画师的地位太过低下,身列百工,却连匠和师的称呼都不许有,撑死了也只能是个画工。
从职称的角度来说,比之木工、铸工、漆工一类差得太远,属于百工之中的下九流,他想去街头卖画,严氏想来也不会乐意。
李恪遗憾地放弃了做中原地区绘画第一人的远大理想,等着小穗儿摆好金子,再把几个夷狄隶臣请出院子。此后又过不久,捧着陶罐的隶臣飞奔而来,终于送上了期待已久的葡萄酒。
宴席开始,小穗儿起身为李恪和吕丁斟上酒,然后坐回末席,老老实实喝他的羊汤。
此酒色泽暗红,酒液浑浊,内里果肉、碎皮浮浮沉沉,只看卖相,比起后世的干红来说相差甚远。
李恪装模做样端起觞,如同举着高脚杯似地轻轻摇晃。青铜酒觞自然不会有酒浆挂壁这种美景出现,但随着酒液晃动,一股淡淡的果香飘扬而起,闻之沁人心脾。
双手举觞,抬臂致意,李恪把觞凑近嘴唇,小小地抿了一
第一零一章 家具工坊
这就是所谓全天下最大的家具作坊……
一路来哉到监门家,李恪看到约莫五十来人散聚在院子里。
远近燃了十余堆篝火,篝火附近是一些杂乱的,一看就是临时搭建的简易茅棚。一个个四脚撑地,茅顶冲天,四周张挂着软席门帘。它们大多是西北闭帘,东南卷起,这样既能一挡凛冽的北地寒风,又多少能接收些火堆的光和热。
每个茅棚里都有三四个人,借着火光,对照着面前的图板和手边的板材较劲。虽说工作简单机械,但大伙的热情却非常高,不时还能听到几句荒腔走板的农歌,让李恪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抢收之夜。
小穗儿在一旁轻声介绍,院子里的茅棚有十八个,依照类别分作三区。
东区是大车作坊,共有四棚十二人。一棚析木,一棚加工摇皮榫卯,一棚专职制作核心部件“丫型支撑”,最后再有一棚负责最后的组装。
李恪设计的车厢是露天式,尺寸较小车略大,在收拢时宽六尺,长一丈,四边护栏可以拆卸,又有底层一合,上层两分的底板通过摇皮相连。当底板展开时,车厢长度虽然不变,宽度却扩大到丈二,如此一来,又比常见的大车尺寸更大,充分提升了运载能力。
整个产品几乎完全使用抽拉式设计,本身的技术含量少得可怜,即便是听起来高端的丫型支撑,也是后世折叠式圆台面上用烂的东西,唯一的优势就是胜在制作简单。
不过同是扩容,车厢和圆台面的需求却不同,圆台面的边角不需要承受力量,车厢却要装载重物。所以李恪在设计丫型支撑时预留了一部分缠绕式交叠,两根长木平日以v字型收拢在车厢底部,使用时取出,固定并拼接成一,用以支撑车厢底板。
丫型支撑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平日v型,用时一型,两个字组合到一起就是丫……
李恪知道这种设计有些蠢笨,可是他对力结构的相关知识不算擅长,一时也想不出更精巧的结构,于是只能以量取胜。每个车厢底部皆设有四组丫型支撑,分摊受力,经过计算,勉强也能够达到运载需求。
东区以外,西区则专门制作弧形支撑,四棚八人,周边还有吕丁的隶臣守护,李恪懒得去看,倒是中区人影涌动,格外热闹。
这里才是真正的家什作坊,分析木、模块、包边、支脚、榫卯、打磨、组装、附件共八道工序,模块和包边两组又细分阴阳,也就是像拼图一样,一组负责榫型,一组负责卯型。如此八组十棚,总计三十人共同构架起家具的流水线,同时负责起榻、几和椅的制作。
李恪在设计家具时采用了模块化的设计方案,八个模块组成一张塌,两个模块合成一张几,三个模块拼成一张椅,包边独立,板型通用,除了支脚长短有别,完美契合流水线的生产特点,也方便后续的替换和维修。
这种跨产品的标准化流水线作业或许是大秦的首创,至少在此之前,他从未在其他途径听说过。
一路走,一路瞧,李恪在中区看到了山老丈,还有他的两个儿子戾和彘养,三人共同负责一个模块工棚,正忙着把四方的木板刨制平整,开出卯槽。
山老丈也看到了李恪,他慌忙站起来,掀帘走出噗通跪倒:“上造……”
“老丈还唤我上造么”
“恪……老儿羞愧,悔不当初!”还是那种熟悉的哭嚎,山老丈嚎喊一声,发力叩头。
李恪慢悠悠地避开,环视工地,云淡风轻:“往事已矣,自食其力总好过将阿妹卖与无良,奉汤研墨,老丈以为然否”
“然……”
“既如此,老丈且忙活去吧。”李恪轻笑一声,小穗儿赶忙知会戾和彘养将老头扶进棚里。
听着棚里的哭声和哀叹,李恪摇了摇头,低声问道:“乡里们一天可以制作多少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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