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贾子贤不满:“那你怎么说有证据了带我看看鬼的痕迹也行!”
赵重幻不由顿然眉角一颤,心里哀叫四起。
她显然已经被这位娇贵、跋扈的豪门小公子给生生纠缠到脑仁发疼了!
此刻多么想立马土遁回雁雍山,然后再去捉一只膘肥体壮、气势奔放的凶兽张着血盆大口来吓唬他一下,包管小绿柱子立刻吓得滚成小绿球!她苦中作乐幻想。
“贾子贤,我跟你说了,别烦我的朋友,他有正经事去办,不是来跟你个黄毛小儿在此纠缠的!”贾子敬一见小娃这般蛮缠,一股子怒气不由又冒出来了。
一旁留郡夫人见此情形,不由一瞥九姨娘,赶紧轻斥道:“子敬,你别对你弟弟如此急态!”说着她笑得温柔,对着赵重幻扬扬面,“赵小哥,我们小公子年纪还小,对那些鬼鬼怪怪也不晓得忌讳,你别放心上!”
赵重幻闻言立刻恭敬对贵妇们行礼:“不敢不敢!小子只觉小公子天性纯真,很是可爱的!”她垂眸拉着贾子贤的小手,“若是小公子不嫌弃,就且跟着小人去走走!”
其实她心里是蓦然灵光一闪:若是她身边时刻带着这么位尊贵的小娃,就恰似一张锃锃发亮的令牌,平章府中岂不是何处都通行无阻吗
贾子贤顿然欣喜,而贾子敬则冷哼一声。
“衙内,这位便是大家说的那位会捉鬼的真圣吗”九姨娘嗓音柔腻,颇为动听。
贾子敬道:“他是我的朋友,颇有侦缉之能,所以才拜托查一查闹鬼的事!至于,那些帝君附身的神迹,他也是一时运气被神君选中传个话罢了,并没有其他异能!”
他当然记得赵重幻的担忧与嘱托,自不敢再四处胡乱宣扬,万一真不小心将她推入危险的处境,那他就太失义气了。
赵重幻见他如此维护,心里微微感动。
一旁随侍的曲儿目光也晃动了下,飞快地瞥了赵重幻一眼。
九姨娘听闻贾子敬一番话,不禁笑起来,对留郡夫人道:“衙内看来很是在意这位朋友!外人乱传说我们衙内淘气,从不顾人,可是今日我却觉得他挺有义气,对朋友极好的,是个实心的好孩子!想来流言真是害人不浅哪!”
她这一番话温婉又大方,简简单单便将外面愈演愈烈的闲言碎语都给撇尽,不动声色地显示出了自己的深明大义与雍容气度。
赵重幻暗忖:这位九姨娘为人处世倒是思路清明,怎么那位极为受宠的十姨娘竟会头脑发热如斯,偏在寻死的路上一走不复返了呢
平章大人的审美偏好居然差异如此之巨大,着实无法理解。
留郡夫人也笑,九姨娘这几句话委实是说到她心坎上去了,神情越发温存:“是九姨奶错爱了!这孩子,有时是有几分淘气,要教训教训才好!”
九姨娘低笑着端起茶盏品了口茶,自然绝口不会提所谓贾子敬与十姨娘**违孽之闲事。
这时有个婢女端着一幅卷轴进来,恭敬道:“夫人,姨奶奶所需的画卷奴婢拿来了!”
“快拿来我看看!”九姨娘盈盈笑意更盛,让婢女递来画轴,小心翼翼展开,
贾子贤好奇,也跳过去要看,手却不放开赵重幻。
赵重幻无奈,意识到也不好先走,惟跟着小娃立在一侧,安慰自己权当顺带欣赏一下平章府收藏的字画珍品了。
九姨娘手中是一幅李公麟的《五马图》,那画上五匹雄马傲立,旁立奚官,分别一人一马状。
画上那些马皆是稀有贡品,名头极好,分别叫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以及照夜白和满川花。
单听名字便可将群马各自迥异的特点映于眼前,而李公麟更是妙笔生花,将马儿们描摹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我也没什么爱好,只擅个刺绣!跟留郡夫人借这幅图,便是回去描个样子,试试用缂丝之法可好绣出来!”九姨娘笑道。
留郡夫人附和:“姨奶的刺绣之功合府谁人赶得上,就是拿出去临安府里也少有匹敌的!”
九姨奶笑得愈发高兴,显然此专长让她很是得意,不过口中仍旧道:“我又不如十姨娘会歌会舞的,也就只能绣绣这些个玩意打发时间!”
“原来你们这的诗儿也是极好的,我还有个切磋技艺的,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成日里也只能跟绣房里的娘儿们胡乱闲话!她们却只会照葫芦画瓢,也没个自己的想法,无趣得很!”
见九姨姨无意提到诗儿、十姨娘之流,留郡夫人跟曲儿都不由紧张地瞅瞅贾子敬,后者正在一旁埋头对着促织罐捣鼓,似没有在意。
见此,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隐约都流出一丝不明意味。
倒是九姨娘这话一出,惹得赵重幻心里莫名一个重重的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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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安:今日第一更,还有两更!
可爱的历史小知识:《五马图》是宋代画家李公麟名作,此人与苏轼、王安石同代人,极有才华,不过官运不佳,一生下僚!
第二百零七录:有乾坤
倒是九姨娘这话一出,惹得赵重幻心中莫名一个重重的咯噔——
她想起盘桓在自己心里的种种疑问,不由立刻小心恭敬行个礼道:“小人有几个问题不知可否请教一下姨奶”
九姨娘没想她如此一问,也微微一愣,抬眸看向她,点点头。
“府上的贵人们可都喜欢刺绣吗”赵重幻问,“她们日常都去绣房吗”
九姨娘笑道:“刺绣是个费神的活计!哪里个个贵人都会喜欢何况咱们平章府也用不着大家出这个力气!”
“贵人们也就是偶尔绣个荷包、帕子什么的!否则怎还要安置个绣房呢,真派用场的绣品皆是出自绣娘们之手!”
“那十姨娘可喜欢刺绣”她又问。
“那位啊,”九姨娘浅浅一笑,温柔和蔼,“她比较爱好歌舞琴棋,也很会玩促织,很得平章大人欢心!至于刺绣,我倒是没见她动过针!”
赵重幻神色微微异动,但依旧眸光湛然。
她往前一步道:“恕小人冒昧,不知能查看一下姨奶的手否”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九姨娘更是讶异到杏眼圆睁,樱唇微张,一时不知如何搭话。
平章大人的贵妾,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千金贵体,哪怕是玉手纤纤,岂可轻易示于一个陌生男子面前!
“赵小哥!”闻言留郡夫人遽然一喝,“你逾矩了!”
赵重幻躬身而立,却没有退步。
贾子敬听到动静,也回头看过来,想开口,却又觉得不恰当,毕竟他还有可怕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反倒是贾子贤,没有任何忌讳,直接便拉起九姨娘的手,不容置疑道:“来,丑八怪,你快看!”
九姨娘想挣脱,可又怕伤了平章大人的金孙,不由几分踌躇。
赵重幻却趁机探头仔细打量,甚至在看不清那素手指尖时还老实不客气道:“小公子举高点!”
贾子贤依言照做,极为配合。
九姨娘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另一手轻抬一点贾子贤的白皙额头,不禁摇头苦笑:“你这孩子,恁得如此顽皮!”
贾子贤一双眼骨碌碌,不客气道:“他要带我抓鬼!不能总耽误在此!他要看就给他看一眼好了!也不能少一块肉!”说完他还机灵地抓了九姨娘另一只手,继续举给赵重幻察看。
好吧,人小公子就觉得她们拖拖拉拉害得他不能尽兴去抓鬼!
九姨娘也不好再多言,所幸很快赵重幻便退到一边去了。
“查看完啦”贾子贤问。
赵重幻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这儿没意思!”小绿柱子毫不留情面地迈步就往外走。
一直在角落里假装无形人的婢女阿巧赶紧行个礼追出去。
赵重幻也情知适才的冒失,躬身行个大礼道了一句:“冒犯贵人,还请见谅!”
九姨娘也不好真发作,勉强笑笑:“你也没有做什么不是吗对吧,留郡夫人”她眼睛转向留郡夫人那里,隐隐一丝冷凝。
“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呀!赵小哥有甚要办的赶紧去吧,别让小公子等急了!”留郡夫人何等灵慧之人,立刻微笑道。
赵重幻揖揖手,视线又飘向贾子敬处,与他眼神相逢,彼此示意一下,便缓缓退出去。
九姨娘冷漠地注视赵重幻离开的背影,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这个少年,在她手上是想寻找什么呢
她不由自主也抬了自己的手梭巡一眼,唇角微抿。
疾步往掬翠居外而去的赵重幻眸底却若起了波涛的银河,千潮涌动,疾风过江,粼粼飒飒,无法平静——
动机!
她找到十姨娘寻死的动机了!
她急切地需要去一趟大理寺的义房,关于那具可怜的女尸,她还有一些疑问待解。
贾子贤并阿巧等在景墙的月门侧。
“我们去哪”贾子贤见她出来,兴奋道。
赵重幻有点苦恼地想起还有这么位“大人物”候着呢,顿时脑门一阵抽搐。
“小公子,在下要出府一趟!暂时可能陪不了你了!我要去寻抓鬼的痕迹!”她面露几分歉意道。
“出府我也要去!”贾子贤似打定主意跟着赵重幻了。
赵重幻大抵死活也料想不到她随手抛出的那一粒扎入石栏的石子也彻底打入小娃一颗无聊逼仄的心。
他就觉得面前这个丑八怪是个心中有天地、手中有乾坤的高人,他一定要见识见识他的真本事,然后再去求阿翁留下此人,留下教他本事。
旁边阿巧也有些头疼,婉转道:“小公子,我们也出来好久了,昌邑夫人要担心了!要不我们先回东院,待小差爷回来再出来!”
“不,他不会再寻我了!我知道我身体不好,你们都不愿带我玩,我今天就要跟着他!我不跟着他,他就再也不回来找我了!”贾子贤满眼倔强,顽石不移。
赵重幻心里惦记着去大理寺,可是听小绿柱子此言又不由依稀生出一点心酸来。
此子自幼患病,虽得家人小心爱护,却也是常年被困于高门大院的锦绣堆中。
她看着他渴望的眼神,忍不住心软了,她委下身姿,平视着贾子贤的眼睛,认真道:“小公子想来确是太无聊了!我既答应了带你抓鬼,就不能食言而肥!”
“要不这样,我们一起去东院,你与昌邑夫人回禀一声,再安排几个小厮随扈跟着,你看如何我保证不单独离开!或者你让阿巧盯着我!”
第一次有人如此蹲下来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与他说话,贾子贤小小的心里起了莫名的潮动。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就好似一个珍贵易碎的物品,被所有人保护着,但却没人将他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丑八怪的少年,却如同一阵清风,平复他所有燥郁和不安。
“好!我们去东院找我娘!”他拉起赵重幻细长的手道。
赵重幻只觉牵住的是小阿昭的手,眼底微微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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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安:还有一更!今日周末,琐事有人分担,写得快不少!
下一更让长怀公子出来露个脸,逗逗未来媳妇!哈哈哈!
第二百零八录:岐黄试
从南高峰往大理寺的路上,一辆由两匹枣红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逶迤而来。车驾上坐了一个青衣小厮并两位黑衣随扈。
贾子贤好奇兴奋地撩着碧绸车帘往外看,时不时还叽叽喳喳说道一番。
离上次出门已经快两月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榻上发呆,这几日终于恢复不少,可还是错过香会日最热闹的时光。
适才他是软磨硬泡甚至不惜以不吃药相要挟才获得母亲点头,昌邑夫人最终惟有拨了最信任的护院陪着爱子出来。
赵重幻想起在东院的晴芳阁外,昌邑夫人上下左右打量着她足有半柱香的时辰,那警惕又无奈的神色,教她都心里也生出一丝唏嘘。
这平章府中的贵妇们对稚子倒是颇有几分爱恋疼惜之心,一如留郡夫人待贾子敬的心力尽付。
可惜,一个高门大户里,单有母亲的教养,却缺失父亲正直果敢的榜样作用,显然养出来的公子们十之**皆逃不出纨绔绮襦之辈。
所幸贾家这仅有的两位孙辈还没有走太偏,孺子尚可教化尔!
“小公子到底所患何疾怎地久治不愈”赵重幻佯装不懂,低低问随行的阿巧。
阿巧闻言忍不住喟叹:“大夫们也说不清!有的说是陈垢积滞,有的说是顽痰瘀血郁积而成,但是一回回用药却不见好!总是看起来似恢复些了,可不出一两个月就又发作!我们公子还这么小便要受这般苦楚,着实可怜!”
“好啦,阿巧!你啰嗦甚!我不是没事嘛!”
小绿柱子生怕赵重幻忌惮他的怪疾又不带他抓鬼。
赵重幻眸色沉敛,定定地注视着小娃有些别扭且防备的神色,默了须臾然后道:“小公子可愿给在下切一下脉”
贾子贤顿时奇异万分:“你还懂岐黄之术”
“略通!”
“那你给我切切,那些个老大夫都老掉牙了,每次啰啰嗦嗦说一大通,皆是废话连篇的!连宫里的邱老头儿也是!真不知他们是如何混的还怪我没生个能让他们看得好的病!一群老头,看不好病居然也没被人打死!”小娃忿忿道。
赵重幻与阿巧不由失笑。
“我们小公子是被那些个老大夫们给逼疯了!”阿巧笑道。
赵重幻探手握住贾子贤粗滚滚的小胳膊,那胳膊皙白细腻,若净水藕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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