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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兜兜麽
陆震霆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孙达壮硕身躯跪倒在他床前,满脸皆是沉痛之sè,“王爷!不能再忍了!今日之事可以想见,王爷已是退无可退、求无可求,既然动与不动,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死一搏,仍有决胜之机啊王爷!”
陆震霆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因失血过多而面sè苍白,原本丰神俊逸的脸孔在微弱烛光下显得憔悴且虚弱,他望着眼前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孙达,却只冷然道:“爷早就与你说过,此话若敢再提,爷必定亲手杀了你。”
“奴才的性命本就是王爷的,王爷想什么时候拿去都成。只是奴才不忍心……不忍心看王爷委屈至此、退让至此!他却仍然不肯罢休,难不成非得斩草除根才能收手?”孙达说道动情处,堂堂七尺男儿也变涕泪横流呜咽难言,“王爷,您才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啊王爷,如不是他陆晟篡位窃国,现如今在龙座上的就是王爷您,该战战兢兢终日不得安宁的就是他陆晟了!”
“你闭嘴!”
陆震霆一把抽出床边匕首,抵在孙达喉头。匕首锋利,见血封喉,眨眼之间孙达的咽喉处已落出殷红鲜血,顺着刀身向下流。
孙达几乎屏住呼吸,却仍然撑着最后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王爷要奴才死,奴才无话可说。但想要拼一把的人不止奴才一个,王爷若是去军营里问一问,从前跟着王爷出生入死的就部下,哪一个不愿意跟随王爷起事?即便是豁出性命去又如何?这般窝囊的日子,早他妈过够了!”
他说完,闭上眼,只能利刃划破皮肉,去yīn曹地府做个孤魂野鬼,没料到只等来咚一声匕首落地,陆震霆仿佛沉静,又仿佛是隐忍,用一种孙达从未听过的冰冷语tiáo说着,“忍无可忍,不必再忍。”
“王爷!关外旧都,各位亲王爵爷,无不念着王爷,愿为王爷马首是瞻。”那些个被陆晟扔在旧都的皇亲贵族,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或平庸纨绔,对于陆晟的不念旧情,个个满腹怨气,虽说这一帮人里头废物点心占了八成,但倘若联合起来,里应外合,突然一击,倒是尚可一搏。
陆震霆道:“漂亮话不必多听,战场上见真招。”
他垂下眼,望着手臂上透出点点血迹的白sè纱布,眉间紧锁,怔忪无言。





青青 45.45章
青青第四十五章
晋王府的不速客肩膀高阔, 身子颀长, 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远远看着竟像头深山脱逃的熊瞎子, 蓦地骇人。
饶是陆震霆这类在关外见惯了的,也少不得摸着下巴在脑中暗骂, 北边儿的死老头们实在不让人不省心,这信使都不知找一个样貌普通的, 着实不是干大事儿的料, 如不是走投无路, 他决计不与此等人合作。
使者正信心满满谈到旧都南北两处驻军原都是庆安老王爷麾下兵马, 自陆晟登基改制之后,才分兵两部,其中拆了不少肥缺,断了许多人财路,上上下下多有不满,要动手便就是振臂一呼之事。
那使者说完,不忘抚掌大笑,用陆震霆熟悉的关外话说道:“横竖都是你陆家天下,在旧都的人眼里, 只有王爷才是名正言顺,上面那个……使了心计,巧取豪夺, 算不上真英雄。”
这话总算说道陆震霆心坎儿上, 他与使者抱拳道:“往年北上祭祖, 所携人马不过五六千,全靠沿途各地出兵布防,届时若能让他夜宿京华山,本王旗下三千jīng锐与老叔公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拿下。”
他说完,眼露jīng光,仿佛已见得胜光景,陆晟似阶下囚,满目灯火当中跪地求饶。
一时间,原本静谧无声的夜仿佛变作杀声震天的修罗场,仇恨与欲*望将男人的血烧得滚烫,一个个握紧双拳,眼里只看得见权欲滔天,富贵登门,全然看不见一路尸山血海,yīn云诡谲。
当然,如他看得见他便不是陆震霆,也便活不到今时今日了。
他们击掌为誓,谈笑间共谋天下。对陆震霆而言,除却父汗驾崩的那一夜,他一生再未经历过恐惧,此时此刻xiōng膛更被激愤胀满,更不知何为后怕,何为恐惧,他看着深蓝高阔的夜空,甚至期望那一天来得更快一些,好让他手中刀刃能早一日刺破仇人xiōng膛。
“乌拉——乌拉——”树上寒鸦叫声凄厉,一片雪花打碎了一场好梦。
孙达送走了使者,再迎上来,对独自立在庭院中的陆震霆说,“下雪了,王爷进屋去吧。”
陆震霆仰头看天,喃喃道:“下雪好,大雪封山,进不去,出不来,好上加好。”
这场雪一下就是三天,陆晟也在淑妃宫里留了三天三夜,外面人都传淑妃要东山再起,风言风语颠三倒四那么一折腾,让青青也彻底清净起来,景仁宫大门紧闭,她连日困顿,风雪夜里只求一场好梦,谁也别来扰她。
只是淑妃的境遇远不如外头传说的那般风光,她眼下正素衣披发,跪在陆晟脚边嘤嘤垂泪,盼着郎君仍念一丝旧情,饶她一回。
而陆晟此刻斜靠着塌上引枕,随手拨弄着翠绿透亮的碧玺珠子,闭着眼听太医呈报六皇子病情,他一连三日未曾合眼,衣不解带地照顾在小六身边,此刻确实有些熬不住了,淑妃一哭,他便忍不住皱眉,半点好脸sè都不肯给。
太医道:“殿下原是因夜里受风,才至寒气入体,郁结不发,如今高热已退,再吃几帖药,想必三五日便有好转。”
“嗯——”陆晟仍闭着眼,一抬手将太医打发出去,再稍稍挪了挪位置,适才觉着肩膀僵硬,后颈也疼得厉害,“太医的话你都听见了?”
淑妃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偷眼瞄了瞄静立在一旁的元安,没得到元安回应,只得颤颤巍巍点了点头,“臣妾听见了。”
“那你这是为小六儿哭,还是替你自己哭呢?”
陆晟这话说得慢慢悠悠,语气不重,但熟悉他的人便晓得,他这是压着火,耐着性子给对方留最后一条活路,可惜淑妃素来钝木,从前她得宠,自然不必看人眼sè,如今是再想学,却也学不会了。
“臣妾……臣妾为小六儿哭,也为自己哭……臣妾对陛下一片痴心可昭日月,臣妾只想日夜陪伴陛下,侍奉陛下左右,臣妾……曾立下誓言,今生今世要为陛下当牛做马,报答陛下,臣妾绝没有坏心呀陛下……”
“可惜了……”陆晟将碧玺珠子重新带回腕上,睁开眼怅然道,“朕既不需要牛马,也不需你作伴。你很清楚,朕多年来只得一个小六儿,珍之重之,唯恐除了纰漏,但你恃宠生娇,三番四次拿小六儿争宠,他是朕唯一的儿子,朕不能让你害了他。元安——”
“奴才在。”
陆晟最后再看一眼满面泪痕的淑妃,这一眼静默悠长,谁也不知他是否想起长白山下惊鸿一瞥,又或是春夜苦读,红袖添香,然则这一眼过后,他眼底结冰,再看她已如陌生人,“淑妃是皇子生母,应有的体面是不能少的,便叫她长居此处,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待过几日,小六儿身子大好了,再交由皇后照料。”再看淑妃,“你放心,皇后深明大义,宽厚仁德,必会将皇子视若己出,势必比他生母细心万倍。”
等陆晟起身走到内厅中央,淑妃似乎才回过神来,听懂了判词,往日娇弱的身体也变得异常矫健,猛地扑向陆晟死死抱住他右脚,流了满面的泪,淌了满腹的血,“爷,四爷,您当真不再见我了吗?您忘了长白山下为您煮茶的茵茵吗?您忘了茵茵有孕时您许过的诺吗?您都忘了,过去的一切您都忘了吗?”
“唉……”陆晟长叹一声,疲惫至极。他缓了缓,弯腰将淑妃扶起来,看着她沾满泪痕的脸,心中毫无波澜,“朕许你的,样样都已做到,只是你,总归是要懂事的。”
他碰了碰她的脸,令她仍有回归往日的错觉,但下一刻他已然松开手,走得毫不留恋,只留一扇缓慢合拢的门,将她的天与地情与怨都隔绝。
雪又落,陆晟未上轿,孤身走在雪里。
元安领一队侍卫太监在身后紧紧跟着,走到小花园时陆晟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对着元安,“你心中可有怨恨?”
“奴才不敢。”元安大惊,仓皇之间跪倒在地,“奴才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只有陛下一个主子,对陛下只有感激之心,无从怨,更无从恨。”
“感激?”怕不是没有,只是不敢罢了,但这话琐碎又尖酸,于事无益,自然不会从陆晟口中说出,他只略略笑一笑,一连说上两句好,“好,很好。”便似天边变幻无踪的云,转过身又是不一样的脸孔,令人参不透、看不明。
元安在身后的小太监搀扶下战战兢兢爬起来,碎步跟上。
新月如钩,照亮雪地一片莹白,靴子走在雪籽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远处传来更鼓声,陆晟问:“什么时辰了?”
元安道:“回陛下,已是丑时。”
“不早了……”陆晟眯着眼向前头看了看,问,“前面是景仁宫吧,走,上她那儿瞧瞧。”
景仁宫的宫门早锁了,元安把门敲开,里头迎来一个瘦高个儿的丫鬟,吓白了脸,正要屈膝行礼,被陆晟拦了下来,径自迈过门槛,边走边问,“你们主子歇着了?”
泽兰急忙跟上,“回陛下,一过戌时便睡了,贵主儿这段日子都睡得早,身子也懒得很,不爱动。”
“噢?照例歇过午觉?”
“歇过的,得睡上一两个时辰才够。”
“呵,她这怎跟个熊瞎子似的,还有窝冬这习性。”陆晟将大氅解了扔给泽兰,自己个儿站在炭盆前头把身上的衣裳烘热和了,想起对面床里头藏着一头睡不醒的小熊就觉着乐呵,搓了搓手便开始打发人,“行了,都下去吧,朕坐一坐便走。”
泽兰与元安相视一眼,低头退开。
等他挑开纱帐,里头的人却已然醒了,正半坐在床上,拿一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瞧他,直直瞧到他心窝子里。
青青问:“四叔心里有事?”
这下倒是陆晟被问得愣了神,在她床边坐下,才缓缓说:“无事,朕夜里路过,顺带进来看看。”
青青道:“四叔不愿意说,那我便也不问,只是六皇子如今可大好了?”
陆晟道:“他已无碍,只不过往后便要由皇后亲自教导。”
青青看了他许久,也不知为何忽然流下泪来,连自己也惊讶,陆晟抹掉她眼角泪水,失笑道:“你哭什么?”
青青怅然,“母子分离,总是让人锥心。”
他捏了捏她下颌,“你今日倒是多愁。”
青青握住他手腕,轻声道:“是这冬雪惹人愁。”
她眼睑低垂,似秋后蝴蝶,颤颤巍巍惹人怜爱,他情难自禁,一低头吻住她柔软多情的chún,子夜缠绵,仿佛一颗冰冷的心也被炭火温暖,要将融化的满腔柔情都用这个吻递给她。
陆晟轻轻抚弄她耳垂,隔了许久,忽而在最后一片雪落尽时开口说:“朕,并非无情之人。”
这话大约不是说给她听,却也不自觉说给她。
青青抬眼看他,问:“四叔是何意?”
陆晟笑道:“并无他意,随口说说而已。年后北上,你宫里也要收拾起来,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又给皇后添麻烦。”
“知道了,我困得很,还得再睡,四叔请自便。”
“胆大包天。”
“却也不是头一回如此,四叔只管记在账上,来日再与我算吧。”她扯高了被子,这就要蒙头大睡。
只剩陆晟隔着被子教训她,“有你后悔的一日。”
“只要不是今日就行。”
“嘴硬!朕不与你争。明日大朝,朕还得回乾政殿去,你自好好休息,少睡些,当心把人都睡懒了。”
青青含糊应着,似打发老嬷嬷一般将他打发走了。
推开门,雪终于停了,天亮大约是个好天气。




青青 46.46章
青青第四十六章
陆晟这一走便又是小半个月没消息,他性子本就清冷, 年下更要忙着与户、工两部筹算开年河工及西南粮饷, 这些日子便连后宫的门都没踏过, 镇日守在乾政殿批折子、议事, 想来白发都要多出几根来。
相较之下,青青过得实在逍遥。没了陆晟的打扰,她恨不能一天睡上十二个时辰,估摸着连吃饭都在床上解决才好。但就她这吃了睡睡了吃的懒劲,却没让她胖上一星半点, 除夕夜里对镜梳妆, 反倒觉着下巴削尖, 两只眼显得越发地水灵,初秋的池子一般照着这繁华又落寞的世间。
泽兰本替她拢着头发,一晃神的功夫眼睛落在镜前,也不由得看得痴了, 呐呐道:“贵主儿生得真是好, 难怪皇上那般喜欢。”
打小儿这样的恭维听得多了, 青青当下倒也觉不出高兴来, 远远听见丝竹声响,便侧过脸往外瞧了一眼, 却只瞧见院子里垂落的树影,她是赶早和皇后告过假, 今日不必去凑热闹, 但阖家欢乐之时, 听着前头满满的欢喜,她心中总是难免落寞。
她散着头发,起身倚在门边,抬头望着被屋檐遮了大半边的夜空,忽然间莫名笑出声来,再回头看泽兰,“我若是没了,你们会如何?”
泽兰被问住了,傻呆呆盯着青青,愣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贵主儿这说的是什么?这大过年的,您别吓唬奴婢。”
青青笑道:“昨儿夜里我掐指一算,算着自己大约是活不长的,便提醒你们早做打算。”
“奴婢……奴婢……”泽兰被她吓懵了,两只眼睛瞪得铜陵一般大。
到眼下,青青反倒扮做云淡风轻,拨了拨头发,从门边走回来,“罢了,逗你玩儿的,瞧把你吓得……得了,我困得很,你们自己个儿凑一块热闹去吧,谁也别来扰我。”
泽兰闷声应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前头陆晟一连忙了大半个月,忽然松下来jīng神便不见好,皇后是惯会看脸sè的,瞧见他偶然皱眉,打心眼西透着不耐,自然吩咐下去令宴席早早散了。
按例,陆晟今夜是要宿在长春宫与皇后作伴,他也不打算为任何人破例,只不过起身时嘱咐皇后,“酒喝多了,朕走一走散一散,皇后先行一步吧。”
这一走一散便不自觉走到景仁宫,兴许是过节的缘故,景仁宫仍未落锁,窗户纸里透出暖融融的光,教人看着格外舒心。
他一路未曾惊动旁人,身后只跟一个周英莲,走近了才发现,热闹的不是主屋而是耳房,他停在门口,周英莲上前去一撩帘子,把里头的人三魂七魄都吓得飞了天,顷刻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他等屋子里静上一阵再出现,瞧那炭火正生旺,花生糖果摆了一桌,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哆哆嗦嗦唯恐受罚,他瞄了一眼桌子角下头掉落的牌九,低声问:“你们主子呢?”
没人敢说话,好歹泽兰壮着胆子答:“贵主儿乏了,一早便歇了。”
陆晟却道:“除夕夜,她一人歇着,你们好合着伙儿热闹?”
这话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底下的人一个个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人人心中警铃大作,想着今儿是活到头了,再见不着明天的日头。
陆晟心头窜着一股火,莫名不知因何而起,但这口子总得撒出来,“周英莲——”
“奴才在。”
“等出了节,你将人领去敬事房领罚。”
陆晟面sèyīn沉,周英莲也额外紧张,连忙弓腰应了,陆晟适才起身,眼看还是望正房去,周英莲忙不迭朝泽兰使个眼sè,催着她赶紧起来,恭恭敬敬跟在陆晟身后,到门前时又听他问:“她近来可好?”
泽兰答:“贵主儿万事都好,只不过今儿说了些奇怪话,听得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总归是不安心。”
“噢?她说了什么?”
泽兰大约是急于表功,便也未想许多,直白答道:“贵主儿今日说,她兴许活不长,叫奴婢几个早做打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自古嫔妃自戕是大罪,她这一开口,兴许就是杀人害命。
然则陆晟却意外地笑了起来,仿佛先前的怒火都让这一句话拨散了,整个人都松快起来,上前一步又退后,等一等竟然说:“罢了,朕明日再来看她。”
说完便匆匆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泽兰,“皇上这是何意?莫不是我真害了贵主儿不成?”
周英莲却道:“别瞎想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本就不该来这儿,否则便是将贵主儿推到风口浪尖上,皇上这是替你主子着想呢!你这榆木脑袋,今晚的事要敢往外透半个字,皇上饶你,咱家也绕不了你们!”
泽兰立时跪下谢恩,等周英莲走远了才敢长长舒一口气,料想这一趟罚也大约是重不了。
而屋子里已然入梦的青青,对这一切显然是毫不知情,梦里她仍想着一碟子甜藕,馋得几乎睡不着觉。
如若时间能永远如此缓慢悠宁,或许能得永续,但一眨眼便到了北上祭祖的日子,此次出关,皇后留守宫中,陆晟身边只带青青一个,前朝后宫少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好在只要于国本无碍,陆晟亦非孱弱之君,他要在后宫抬举哪一个,便也由不得旁人啰嗦。
只是这些事情传不到青青耳朵里,北上的路程走得比平常慢,抵达关外旧都时,天气似乎有了转暖的意思,浅草破土而出,带出一片绿油油春意。
旧都宫舍虽空置多年,但惯常有人打理,花草树木都养护得当,院子虽小,进门时能让人瞧见一点绿意,于关外之地,也能算得上jīng致华丽。
行程紧张,陆晟只在旧宫歇上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启程去望京华山上祭祖。
雪融时节,山路泥泞,陆晟一行原本三千护卫,留一半在山下,另一千五跟上山,分驻山腰祖庙及山顶大佛寺。
路上耽误得久了,到祖庙时已然误了时辰,忽而又落下一场没来由的大雪,积雪封山,只得在山中住上一晚另作安排。
这祖庙虽说是苗,但为方便祭祀,已经在周围拓宽重修,大致已有行宫雏形。
傍晚时陆晟才将事情交代清楚,再来寻青青时,她已用过饭,正眯着眼睛喝茶,活活就是这山间懒猫,正抱着肉爪子打瞌睡。
猫儿吃饱了,主人却还饿着,周英莲另摆上一桌饭,供陆晟填肚子。
“这场雪下得凑巧,正好让朕躲一天清净,也享受一日小十一的神仙日子。”他已吃到半饱,正抿着酒水暖身子。
青青虽没有饭桌上闲聊的习惯,但陪他说上一两句却也无妨,“四叔若当真羡慕,我倒是乐意与四叔换着过的。”
陆晟向后仰,换个舒适的坐姿,靠着椅背睨向她,“怎么说?小十一也想当皇帝?”
大约是晚来天欲雪,酒酣人微醉的缘故,青青说话也越发放肆,竟在这件事上头也敢与他tiáo笑“当皇帝,为所欲为,无所不可,谁不想呢?”
“如若让你做一日皇帝,小十一最想干什么”
青青皱起眉,认真思索一番才开口,“大约也没什么可做,我所求的,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真是可笑。”
陆晟道:“并不可笑,皇帝本也左右掣肘,进退两难,不过是身前身后想的风光罢了。”
青青听来疑惑,更觉意外,“难不成……四叔也有倦怠的一日?”
“一日,仅一日尔。”陆晟揽过青青,将她安放在膝头,低头蹙眉,来回揉捏着她软弱无骨的小手,忽而笑道,“这一日,朕只想做一富贵闲人,与小十一在这山间终老。”
大约是因风冷云淡酒后留香,她竟听得鼻尖酸涩,忍不住要落下泪来,颤颤扶住他肩膀,她偷偷攥紧了他肩上衣料,“那……明日呢?”
“明日?明日朕还是朕,小十一却不一定是小十一了。”
“四叔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陆晟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啄一下,笑说:“明日你自然会懂。”
他眼底光彩变化莫测,让人无从思索。
青青正愣着,周英莲却闯了进来,满目焦急之sè,“陛下,奴才有事要禀。”
青青这就要从陆晟膝上下来,却教陆晟掐住腰,动弹不得,他望上一眼周英莲,“说——”
周英莲苦着脸,眼看要哭出泪来,“陛下,宫里来的消息,六皇子……薨逝……”
青青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握在她腰上的手力道突然加重,疼得她想逃,她回过头,撞见陆晟死灰一般的神sè,心也不自觉跟着一颤。




青青 47.47章
青青第四十七章
青青初见他时, 他已是座上君王,时时刻刻胜券在握,绝不会有庞欢无措之时,然则当下,这个双眼空洞, 面露茫然的男人令她感到既陌生又心疼。
她起身站定, 却仍然将右手递到他掌心, 贴着他粗糙的掌纹, 她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丧子之痛突然袭来,几乎让他疼得喘不上气。
青青反手握住他,用了十分力道, 紧紧攥住他的手,蹲下身来看着他,沉沉道:“四叔, 四叔, 先喝杯茶,缓一缓……”
陆晟在不自觉中亦握住她的手, 转过脸来,空茫的眼终于有了焦距,定定看着她, 接了她递过来的热茶, 端到嘴边却又放下, 仿佛突然间醒来, 低声自语一般说道:“朕要出去走一走……”便甩开她,毫无目的地向门外走去,周英莲要追,却被青青拦住,“你只远远跟着,绝不要上前。”
周英莲急出了满脸褶子,“外头正下着大雪呢,陛下受了寒可怎么好!”
青青站在门前,远远望着已默然走出院外的陆晟,再向前追两部,站在月牙门对面,穿过门洞望见一袭苍白而脆弱的背影,长叹一声,“他大约巴不得能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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