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兜兜麽
她的眼泪温温柔柔,却在不经意间将他手背灼伤,陆晟似乎被她的泪和不甘心的示弱而迷惑了心神,不自觉撤了手,反而去抹她眼角晶亮的泪。
烛火陡然上窜,将整间屋照得通透明亮,也将她眼底脆弱照的纤毫毕现。
陆晟长叹一声,将她拉到怀里,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道:“不过是说你两句,怎就这样大的委屈,哭成这幅模样。”
他服软,让她一步,连青青也未料到,她本以为今夜要非得闹个不眠不休不可,谁知他是一场骤雨伴一场春风,未等她哭完便换了脸孔,却让她措手不及,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呆呆倚在他肩上,默默掉着眼泪,谁知原本已有收势的泪,得他几句安慰,却仿佛昏了头似的越发急切,再也收不住、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出了这些年的彷徨与无措,从无声到呜咽再到声嘶力竭,最后她大约都已经忘了身在何处,借她依靠的肩膀又属于谁。
而陆晟始终耐着性子哄她,他是个亲缘极淡的人,从前即便对最受宠爱的小六都未曾有过如此耐心,这一刻倒真像老天给他凭空指派了个小女儿,需陪着小心时时哄着,偶然觉着厌烦,转过身来一见面,心中便都只剩下欢喜。
夜深时,青青也哭累了,换了衣裳洗过脸,抱着被子就睡,根本顾不上身边那位九五至尊。好在陆晟并不在乎,他对女人的耐心全托青青磨炼,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睡不着捏住她鼻尖bī她张嘴呼吸,如此反复几次,将她吵醒了,朦胧中睁着眼寻找罪魁祸首,然则他却闭着眼装睡,仿佛方才的恶作剧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青青在他手腕上咬一口,留一圈浅浅压印,转过身也睡了。
是同床异梦,也是同心共枕,他与她之间已不是一句话能说清。
第二日一早,晋王府上下跪迎天使。
说到底,任你功勋彪炳,见了宫里来的使臣,一样得伏低做小,用心招待。
陆晟在圣旨中将老亲王的孙女指给陆震霆做侧妃,又赏他金银绸缎、良田宅邸,对加封爵位提拔军职之事只字不提。
领旨后,陆震霆独自一人回到后院,只指派金达招呼元安。
孙达一路跟着他走到演武场,见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剥了衣裳取长刀一柄,与萧萧瑟瑟秋风酣畅淋漓战一场,卷起枯叶层层,漫漫似将死的蝶,深秋中、濒死时,舞这最后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刀锋淬灭多少片叶,持刀之人终于jīng疲力竭,撑着刀柄,仰头看无风无云无情无爱这永久不变的苍穹,不言不语,无声亦无力。
孙达打小跟在他身边,到如今已然到第十五个年头,这些年陆震霆一路经历过什么,受过多少委屈,遭过都少罪,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因而忍不住上前愤然道:“王爷,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跟咱们一道出征的,就算他娘的在后方龟缩不动的荣王爷都加封镇远大将军,王爷冲锋在前却什么正经赏赐都没捞着,奴才实在是……奴才实在替王爷不值!”
陆震霆席地而坐,长刀仍竖着,刀尖小半截陷在土里。
孙达见他沉默不语,便更进一步说道:“明面上没人敢说,但奴才同钱渐、金福几个都知道,上面那位是因王爷的身份,心里忌惮,暗地里指不定多怕,唯恐王爷手底下兵马壮大,毕竟王爷才是先皇正统,bī急了振臂一呼,多得是人响应。王爷的叔叔伯伯,几个老亲王,奴才好几次听着那意思,绝对是有意推举王爷您,重登大宝…………王爷……这……这……”
孙达正说得眉飞sè舞,陆震霆的刀不知几时已架到他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他凸出的喉结,生死仅在一念之间。
孙达吓得双腿打抖,眼露哀sè。陆震霆略瞥他一眼,便将刀口移开,径自起身向内走,“这些话,再敢多说一句,爷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孙达吓得双膝跪地,一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陆震霆走得远了,却仍听得到孙达那没玩没了的“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心底忽而一颤,不知将来几何,是否也会落到跪地求饶的一日……
不,绝不。
即便退无可退,他也绝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日头尚早,金达侍奉元安,在偏厅饮茶。
方进门,金达便跪地磕头,恭恭敬敬叫了声“太爷爷”。元安轻声应了他,落座后略抬一抬手,金达便爬起来亲自侍奉茶水,“多日不见,太爷爷身子可好?”分明他年纪更长一些,叫起太爷爷来却不见半分为难,到底是宫里待过的,脸皮厚起来非常人可比。且虽说他比元安入宫早,但到底比不上元安,两头都讨喜,这边宫里升了大总管,新朝来了照旧稳坐高位,今上对他更不存半点疑心,由此可见,这人并非空有一副好皮囊。
“嗯……近来府中如何?”
金达道:“回太爷爷,府里一切照旧,只王爷越发话少了,任下面如何撺掇,王爷偏是半点风都不透,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打算。”
元安低头抿一口热茶,隔了半晌才发话,“不日便要出发冬狩,府里的事别让王爷cào心,婚事王爷若不中意,拖延一两日也无妨。这次冬狩,无论如何,王爷一定要随圣驾出行。”
金达应道:“太爷爷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青青 41.41章
青青第四十一章
风清云冷, 月亮悄无声息地藏起半张脸, 看世间种种情爱转念皆成灰。
视野昏暗,屋内堆积着厚重的尘味, 与男人厚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 处处偷着难言的暧昧。
他不上前,她不提步,两个人隔着漂浮的尘埃在一片焦灼当中沉默对峙。
然则终究是他忍不住先开口,怅然彷徨,全然不似往日恣意妄为的陆震霆,而是这月光下卑微的一粒尘, 渴求她片刻驻足, “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也希望我死了。”
借着窗户缝里透出的一丝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半年未见,未料已然尘满面鬓如霜,仿佛沧海桑田已是相见不相识。
他说:“我知道你恨我。”
青青低声问:“教我如何不恨你呢?”
这怨恨如丝, 缠了千重万重, 将他的心缚得密密实实,令他无处可逃,只得缴械投降。
他败了,败给饕餮汹涌的情,败给无法割舍的爱, 他一步上前, 拥住梦中、脑海思念入骨的人, 只一秒,便有泪涌上眼眶,被他生生咬牙忍住,手臂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疼得她在黑暗中皱了眉,声音仍是冷的,仿佛是一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冰,“你知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如此待我,是不想活了?”
陆震霆咬紧牙,恨恨道:“你是我的!”
“是吗?真的是吗?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陆震霆放开手,低头望她,“四叔他!欺人太甚!”
青青chún角轻勾,莫不嘲讽,“我能入他的眼,全赖王爷一首成全。”
“青青……”
“他总爱问我,俄日敦如何?俄日敦也爱这么弄你?或又说俄日敦若能亲眼见一见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也要忍不住与朕同乐……”
“别说了!别说了!”身处行宫,怒到极致仍不敢放肆,不得已将嘶吼都压在咽喉,忍到两眼猩红对住她,“我带你走,今夜就走。”
入戏入迷,青青也已双眼朦胧,“走?走到何处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一声令下,你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你拼得过皇权,扛得住天命吗?”
“什么皇权!什么天命!那本都是我的!”终于终于,他把心中百转千回的勃然野心喊出口,置于昭昭月华之下,再无掩藏,“是他夺了我的皇位,是他bī得我退无可退,也是他!连你都要夺走!他明知我喜欢你,他明明知道……”
“他当然知道!”青青面露轻鄙,讥讽道,“莫不是到现在,你还对心存希望,指望他看在叔侄一场放你一马不成?”
陆震霆被刺中软肋,一时间垂下眼彷徨无措,“四叔对我……并不算坏……”
啪——
他未料到,青青会抬起手给他一记响亮耳光,彻底打破这个本就混乱无章的夜。
“废物!”她气急,缓了许久才吐出这一句,“原是我错看你,真当你是豪杰英雄义盖云天,今日一见才知你原是绣花枕头窝囊废,上对不起先祖,下对不起兵将,是个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虫豸蚊蝇!”
“你闭嘴!”
“我如今是你四叔的女人,你凭什么叫我闭嘴?”
她眼神倨傲,分明半点也瞧不上他。他怒到极致,又牵绊到了极致,一时间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去揽住她柔软腰肢,封住一双令他忧过、苦过、亦甜蜜过的chún。
他在沉醉,青青却出乎意料地抗拒,她不住地推拒他,对这样的亲近产生出前所未有的厌恶,好在守在门外的荣泰及时畜生,隔着门提醒道:“主子,差不多了,不好再耽搁。”
陆震霆这才不得已放开她,眼睛里透着深深的不舍,让青青不得不避开他的眼,低声道:“我与你就此别过,高墙内外,永不相见。”
“你是我的。”他反复说着,“你终归是我的。”
青青凄惘道:“是你的……又能如何呢?”
荣泰又在催促,陆震霆无奈只能放开她,任她拉开门,离了这间幽暗小屋。
夜风一过,她的泪便干了,人也醒透。
匆忙在轿子里将拨乱的头发与泪湿的眼角都收拾妥帖,再度下轿时已然似无事发生,从容不迫地走入殿中,却在进门时停下脚步,“里面怎么不点灯?”
荣泰答:“圣上头疼,不让点灯。”
青青心生犹疑,却也不得不跨过门槛,走入一间漆黑无光甚至更无人的房间。
将将向前走上几步,身后的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令她再无退路,她心里害怕,禁不住小心翼翼唤道:“皇上……四叔……可有人在?”
等了许久无人应,她正打算出门去找荣泰,却无论如何不曾料想,行宫禁地,会有贼人胆大包天,自她身后闪出,一把捂住她口鼻,将她的呼叫挣扎都闷在掌下,继而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皮绳,将她两只手腕交叠,紧紧反绑在身后。
黑暗中,她依稀瞧见身旁那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对付她不费吹灰之力,眨眼间已将她手帕塞入口中,再一张白布蒙住双眼,她便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刀俎。
她看不见,只剩听觉灵敏,可惜那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将她轻轻向前一推,让她半个身子趴在床上,因双手被缚,她根本站不起来,毫无尊严地在床上扭动,而那人仿佛故意折磨她,并不着急上前,而是一步接着一步的,让她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缓慢靠近的脚步声。
终于,他站在她身后,他的鞋尖靠近她脚后跟,如同一头猛兽正在观察猎物最后的挣扎。
忽然间,青青只觉得有一道力气将自己提起来,悬挂在半空,细想之下才明白,是从床顶落下一根绳,勾住她手腕上的绳索,将她上半生悬挂起来,双脚仍然落在床边,令她的身体呈现出一副任人宰割、予取予求的姿态。
他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心中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填充,这感觉甚至美好地令他害怕。
青青 42.42章
青青第四十二章
青青身上疼得厉害, 一整夜半梦半醒不得安稳。因此天未亮时,陆晟起身她便也醒了。泽兰进来撩起纱帐, 灯影寥落, 映出床上一张海棠春睡画卷,亦照出海棠花蕊上遮不住的点滴瘢痕。
闭着眼,她听见身边不远处传来细微说话声,陆晟的声音本就低沉,当下再刻意压低,便更像一把凤首箜篌, 拨弦动音, 震得她耳根子微微痒。
然而她仍然不敢醒,直到穿戴齐全的陆晟侧身又坐回床边,吓得她僵着身体恨不能把自己蜷起来。
“别怕。”陆晟握住她手背,轻声细语与她说话,语tiáo中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昨儿是朕不好,朕与你陪个不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道歉, 全然在意料之外。青青未曾想过, 陆晟倨傲如斯, 竟也有低头服软的一天,但又回想昨夜她所承受的折磨与屈辱,原本硬如铁石的心肠, 不知怎么变作百转愁肠, 千万分委屈齐齐涌上心头, 当下便再也克制不住,一双羽扇似的睫毛不停颤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发着抖,不多久便有泪流下,她心里觉着难为情、觉着丢了面儿,却也无能为力。
静默中,耳边传来一声低叹,大约他要伸手为她拭泪,她却急迫的侧过身背对他,抱着床角一块被褥独自流泪。
隔了许久,等陆晟已然准备起身离开,却忽然听见青青哭着说:“我也是人……我也是人……”
她一声剖白,用心费力,震得陆晟的手也停下,犹豫再三,终究握住她肩膀,笨拙地仿佛在沙场安慰失意的将领一般捏了捏她脆弱的肩胛骨,尔后说:“你是人,但先得是朕的人。”
或许是担忧这话说得过于生硬,继而补充,“朕领他们去猎场跑跑,晌午回来与你一同吃饭。”
他主动示好,青青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半点回应没有,陆晟下不来台,也只好沉着脸先走。
过后泽兰进来小声试探,“主子和皇上拌嘴了?奴婢瞧着,皇上走的时候脸sè可真真吓人,明明方才洗漱时还好好的……”
青青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坐起来,“你管他做什么?上了年纪的男人,喜怒无常总是有一点的。”
泽兰当即便吓得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说。
中午陆晟回得略早,看着心情不错。卸下铠甲,净过手边贴着青青坐下,身上略微带着一点汗味儿,倒也不算难闻,青青不提出来,他就更不在意,抬手将周英莲召进来,指着周英莲手上的黄花梨木匣子说:“今儿张有谦献画一幅,朕瞧着很不错,拿来与你一观。”
张有谦是前朝旧臣,再有才气,也有亏节略,再者说,当朝书画大家,除开隆庆,她是一个也瞧不上的。
周英莲令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画卷展开,张有谦画的正是今日饮马行猎、雪原冬狩场景,远山排头的自然是陆晟,旌旗猎猎,好不威风。到底文人大家拍起马pì来最让人舒坦不过,只看陆晟的脸sè就只这奴颜媚骨的张大人不日便要更进一步。
青青只略略瞧上一眼,冷不丁说道:“张大人画艺又得jīng进,但到底改不掉一身匠气,实在可惜。”
陆晟一听反倒来了兴致,半靠在软枕上,眯着眼问:“噢?这怎么说?”
青青不屑道:“张大人这画,或还不如我呢。”
陆晟笑,命人拿笔墨来,“朕要亲自伺候贵人作画。”
青青没料想他当真,只睨他一眼道:“这儿既没有美景又没有美人,摆上笔墨也不知画什么好。”
陆晟抚掌道:“这个好办。”回头再吩咐周英莲,“去搬一面西洋镜来。”
他这是直白明了地与她tiáo笑,青青瞧见他似笑非笑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羞红了半边面颊,可他还要说:“小十一脸红什么?朕叫他搬镜子来,是要照着朕给你作画。”
青青愤然,咬牙道:“好个不知羞,你哪是什么美人,说出来也不怕遭人笑话。”
陆晟道:“有什么可笑的?朕本就是草原上第一等的美男子,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皇后打听。”
“谢皇上给我指一条明路,我若去问,皇后还会拆了你的台子不成?”
“那就叫上朕的近身侍卫来与你说。”
“我又不是闲得慌,四处与人打听这些。”
两人正斗嘴,周英莲已将西洋镜同笔墨纸砚都搬上来,陆晟一摊手,“请吧。”
青青却仍是不给面子,“我不画,我昨儿挨了打,腕子疼。”
周英莲弓着腰,听出一声冷汗,不料陆晟仍是乐呵呵的,让人把笔墨都撤了,喊一声“摆饭”,便将这一出戏都揭过去,吵闹斗嘴的,权当是闺房情趣。
吃过饭,陆晟匆匆出门,青青回到自己那处宛园,刚一落座便差云苓去请荣泰,云苓领了旨意却迟迟不动,责问再三才支吾说:“主子还不知道呢?昨儿夜里荣公公御前失仪,让拖出去杖毙了。”
青青心头一震,“你去请元总管,今日周英莲当值,他不会走不开。”
云苓应是,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元安领到青青跟前,两人各有心思,关起门来说话。
元安坦然道:“昨晚慧嫔到圣上跟前告状,告你秽乱宫廷,被罚暨阳宫思过,或是再也回不去宫里了。圣上的行踪素来不许透露给后宫,慧嫔这回知道得如此清楚,必是有人背后相助,周英莲是个谨小慎微的,只剩奴才……是奴才治下不严,荣泰估量着奴才与淑妃走得近,便顺水推舟卖了淑妃这个人情,不过你放心,荣泰已死,是奴才亲自监刑,淑妃娘娘那……恐怕也没有好日子。”
青青坐得端正,听得惊心,她双手紧握,皱眉问:“那……皇上知不知道……”
元安低着头,沉默许久才答:“奴才不清楚,但倘若圣上已知或仅是猜疑,想必殿下与奴才此时此刻便不能如此全须全尾地商量了。”
话是如此,但青青仍不放心,正要再问,却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乾政殿里当值的小太监来寻元安,“元总管,前头出事了,圣上失手,射伤了晋王手臂,让您找一只老参给晋王送去。”
元安下意识地望向青青,蹙眉喃喃道:“圣上箭法jīng益,不说百发百中,却也绝不会有次误伤之事。”
还未等青青反应,泽兰便进来说:“主子快换身衣裳,圣上回宫,正往这儿走呢。”
元安起身告退,青青恍惚之间已被泽兰重新打扮一番,她换一身月白的衫,浅碧的裙,仿佛要与雪原山水融在一处。
陆晟一来,便占了她的暖榻,他扶着榻上小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直到看得她背后发凉,才牵了她的手,垂目看着她腕子上一只通透水绿的玉镯子,没头没尾地开口道:“朕失控了——”
“皇上说什么?”她没听清,略略弯下腰侧耳去听。
陆晟适才抬起头,握着她的手忽而加重力道,攥紧了,故意让她疼,“朕方才是真想杀了他。”
青青惶恐,qiáng撑着说道:“四叔的话我听不明白。”
这下陆晟又不说话了,仿佛头一回见她似的,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间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叫朕四叔。”
青青 43.43章
青青第四十三章
他抬头看她, 青青亦不躲不闪望住他。
青青读到的不再是初见时的高高在上、冷酷肃然,他变得复杂、难懂, 又多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仿佛一座怒目金刚修出了肉身,一脚踏出了他的神佛殿,到人间来颠簸历劫。
只这一眼, 青青忽而不再害怕,她看着他,嘴角轻轻上浮, 竟还他一个狡黠了然的笑,“你是君王, 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踏过尸山血海爬上高位又有何用?”
陆晟感慨, “你倒是很会宽朕的心。”
他的话似真又似假, 而青青大约已经豁然看开, 竟还能将原先蜻蜓点水一般的笑,化作春风拂雨, “四叔以为我怕什么?”
陆晟松开她的手, 两臂撑住暖榻边缘,身子向后靠,懒懒道:“朕望你心中无所畏惧, 亦盼你镇日忐忑难安, 也罢, 到底是风冷雪大, 不愁也愁了。”
日光从窗后透进来,照出满室清亮,让彼此之间的眉眼情愫都变的纤毫毕现,做不得假。
青青头一次主动靠过来,坐在陆晟膝头,侧着身子与他说话,“四叔记恨他,单只因为我么?”
陆晟起初是一愣,后头立刻变一张脸,嘴角全是讥讽,嗤笑道:“你倒是很能望自己个儿脸上贴金。”
他这话说得刁毒,青青却并未动怒,她将目光落在他单薄的chún上,轻声笑,“这张嘴真是不讨喜——”说完不等他回应,已在一时冲动之下吻了上去。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未等来翻天覆地“报复”,却在他回过神之后,得来一场轻软缱绻的交缠,他搂着她,贴紧了她,在雪落的时候,连一个吻都比往日温柔。
陆震霆一回暨阳宫,早已等候多时的太医、宫人便都围拢上去,将他左手手臂上箭簇的剐蹭伤当是惊天大事,忙的一个个都脚不沾地、qiáng表忠心。
直到太阳落尽,这一场帝王恩典才散去,他身边又只剩下几个惯常跟着他的老面孔,在此夜初起时,殷殷勤勤为他点一盏灯。
“爷,厨房炖着药膳,您多少用一些。”金达弓着腰低着头,等他发话。
陆震霆却说没胃口,便恨不得连宫女送上来的药都不肯用。好在孙达的话他还能听上一两句,勉勉qiángqiáng把药喝了,却独自盯着床角一只圆凳发呆。
他脑中所想,全是今日在矮树林当中发生的场景。
一切都来的太快,他只记得他在四叔的应允下去追一只狂奔的母鹿,好不容易追得母鹿疲惫,他也已然拉满弓弦瞄准鹿眼,就在这一刻,或许是多年征战的警醒令他察觉背后寒光乍现,杀机四伏,恰恰是他犹疑回头的一瞬间,他瞥见不远处陆晟深邃难懂的眼,陆晟眉头紧锁,正要搭弓射箭,而那锋利箭尖就正对他咽喉。
他笃信,那一箭,四叔必然恨不能取他性命,但最后是什么让他改了主意偏移方向,他亦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四叔心中杀机已动,这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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